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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透過早晨的熱氣,馬進所聽到的唯一聲響就是波浪沖向礁石那永無休止的撞擊聲。

「我行!我行!我行!」

上島以後,馬進第一次覺得這句口號是從心底裡喊出來的,為了自己的六千萬,他每天早上都不斷地給自己鼓勵。

這幾天,馬進逃離勞動工作獨自一人匆忙地在樹林裡一次次穿梭。他扒開攔路的樹枝,發現僅僅十米的距離,兩側樹木的品種就完全不同。而在峭壁拔地而起的角落裡,又有不少狹窄的小徑逶迤而上,深陷在一片植物世界中。他面臨的困難不在於需要沿著崎嶇的小路向上攀登,而在於不時地要穿越矮灌木叢到達新的小路。他看著周圍的樹木形狀怪異,連成一片,不像會有任何活物出入。唯一能讓他繼續前進的動力就是坐在石頭上,打開《成功學》,看看安然躺在裡面的彩票。

馬進不停地在樹林裡攀爬,手腳並用,甚至忘記了時間。樹木狀若鬼怪,張牙舞爪,像是要捕獲貿然闖入者,地上所有的樹根纏在一起,無數籐蔓的根莖彼此抱住,讓他不得不像針穿線似的在其中穿梭。他在樹林間穿行,用石頭做標記,除了偶爾透過樹葉閃現的陽光,唯一的嚮導就是山坡的傾斜程度,他通過觀察四周那些籐蔓粗大的樹木哪一棵長得更高大來尋找出口。當他蹚過一條小溪,穿過掛著水幕的幽暗山洞之後,滿地的苔蘚如地毯般厚重,濕滑不堪。眼前的道路上,不知是什麼力量把巨大的山石都給扭曲砸碎了,它們七倒八歪、你推我搡地壘作一團,透過迷魂陣似的森林凸向天空。

幾天之後,馬進在面對一次次的絕境無功而返之後,終於看到林子遠處透入的微光。他興奮地追著光線穿出樹林,卻發現自己來到了懸崖峭壁上,腳下是一片荒蕪的海灘。

無盡的海水把馬進與幻想的生活無情地割開,他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但也只能暗罵一聲繞道到石灘,看著凶險莫測的大海,像是用盡了這些天來最後的一絲力氣,癱坐在地。

他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座孤島。

而諷刺的是,除了腳下這座讓馬進絕望的汪洋中的小島,其他的一切帶給他更大的絕望。

所以那天晚上,馬進拖著身子回到山洞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周圍異樣的眼神。他餓壞了,渾身髒亂,滿臉煩躁,自顧自地找東西吃。他逕自走到小興和姍姍的身邊,匯報著這兩天的行蹤。

小王看了看大家的眼神,剛剛收斂的目光又開始變得有些渙散,於是他提高了音量:「行,又來一個。都看看啊,都像這樣這活兒還怎麼幹!」

小王沒想到的是馬進居然對他置若罔聞,在小王看來,這樣放任下去所謂的紀律和規矩就是放屁。

「我說話你聽見沒有?」小王帶著怒氣走到依然在講話的馬進旁邊。

馬進根本沒心情顧及小王製造的噪聲,對彩票的焦慮正沒有地方發洩,他也急了:「小王你抽風啊?我這不說正事嗎?」

「小王?比你小啊?把小字去了!」一邊嘴裡還叼著半根魚刺狠命嘬的老潘加入了爭端,說完又拿魚刺剔了剔牙。

史教授看了看周圍,既然強弱形勢已經清楚,而且被殺雞儆猴的也不是張總,這讓他感到更加放心,他發揮起文化人最擅長的綿裡藏針,在一邊補上了一句話:「形式不重要,但尊重還是要有的。」

完全在狀況之外的馬進看了看這幾個人的反應,隱隱地覺得有些奇怪,正待要爭論,姍姍把自己的半碗魚湯遞了過來。他看了看姍姍依然冷靜的眼神,用力地平復了一下心情,剛準備接的時候卻被籐條狠抽了一下,半碗魚湯全灑在姍姍的身上,再抬頭看到小王頤指氣使的眼神,馬進由驚愕變得憤怒。

小王用籐條點著姍姍,質問她:「誰讓你給他吃的?」

姍姍明顯被嚇到了,強忍著沒有說話,這可一下徹底惹毛了馬進,他拿手點著小王怒不可遏。

「養猴的,你再給我指一下看看!」

山洞裡突然開始起風,由於天井和洞口形成氣流循環,風越來越大。馬進比畫著沖小王走去,卻被小王動作熟練地一腳踹翻。小興看到馬進挨打,便紅著眼衝上來。小王順手抄起一根籐條,舞得虎虎生風,抽得小興「哇哇」直叫,抱頭躲避。

馬進掙扎著再次從地上躍起,擺著王八拳衝過去,卻被小王迎面一個標準的橫肘,搗在肚子上,疼得彎下了腰。小王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緊接著一套軍體擒拿的動作,將他雙手反剪按倒在地,一隻腳死死踩住他的臉,讓他不能動彈。馬進的臉憋得通紅,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血絲充滿了怒目。

眾人全被小王的動作震懾住了,還有人想勸解,也被小王凶狠的目光嚇住。在眾人心中,其實無形之中形成了一種看法,即馬進是個局外人。沒有人會為了局外人出頭。而張總知道楊洪的傷勢還沒好,他就算再憋悶也懂得分析目前的形勢,不會像馬進一樣毛躁,他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

伴隨著馬進絕望的嘶喊聲,洞裡的邪風更大了。一時間飛沙走石,各種東西被吹飛,叮叮噹噹砸在巖壁上。狂風席捲,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馬進被屈辱地踩在地上,全身唯一可以動彈的胸口緊緊地壓住背包,那裡面有他最後的希望。

小王回頭望著還在竊竊私語的眾人,他們就像是漏了氣的氣球,小王知道自己得把這個口給扎上。

「以後像這種害群之馬,就得剔除出去!」小王斬釘截鐵地說。

於是,再也沒有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