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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母親去世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被難以自拔的負罪感包圍,後悔在討論某本書的時候沒講該講的,為什麼沒有說這件事情或者那件事情呢?討論一本書的時候,我曾有過最好的時機可以說某件事,但一直沒說。最終,我意識到讀書會帶來的最大禮物,是讓我有時間和機會問母親一些問題,而不是告訴她一些事情。

當然,讀書會讓我們讀了很多的好書,讓我們細細品味、思考、享受,讓母親在通往死亡之路的過程中得到慰藉,讓我度過沒有母親陪伴的日子。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很多人都提到他們和母親一起討論過的書。許多人的人生曾經觸動過母親或者被母親觸動,比如布萊恩神父,他在曼哈頓管理德拉莎莉學院,這是母親最喜歡的學校之一;還有我的「兄弟姐妹」:萊·康、約翰、莫莫、黛絲、維尼,這些人過去都是難民,他們都會跟我提過去與母親聊書的對話內容,以及母親堅持讓他們閱讀的重要書籍。

也有很多人跟我分享他們曾經跟瀕臨死亡的所愛之人,像是父親、兄妹、孩子或伴侶一起閱讀或討論書籍的經驗。

母親的紀念儀式在她固定上的教堂——麥迪遜大街的長老會教堂舉行,在一個下著大雪的二月。父親請他經紀公司的藝術家埃瑪·柯克比演唱了莫扎特的《天主讚歌》。我們三個兄弟姐妹都致了辭,尼科作為下一代人的代表也致了辭。舅舅回憶童年往事,說大姐要他好好讀幾本書,這樣才能和大人有得聊,和女孩子也是。國際救援委員會的前任主席就母親為難民所做的貢獻致辭。哈佛招生院長講述了與母親在一起的工作,包括在哈佛和拉德克利夫辦公室期間。還有一位朋友在致辭中將母親稱作榜樣、朋友、導師。金斯博魯學院的校長是極少數母親願意與之一起購物的朋友,她講述了她們在一起旅行的時光,以及她從母親那裡學到的關於生與死的感悟。

華德·凱瑟是母親的畢生摯友,以前每天早晨都會給母親打電話。他講了與母親到羅馬大學的旅行,說母親對每一個人包括年輕男人微笑而引起的誤會。當時,他警告母親說:「瑪麗·安,你必須停止對陌生人微笑!」在她的紀念儀式上,他說:「誰能預見到,她正是如此度過了餘生——對陌生人微笑。」

我經常會想起母親教給我的東西:每天早晨都要整理床鋪,不管是否喜歡;收到禮物立刻寫感謝的卡片;即使在一個地方只度過一個晚上也要打開行李;沒有提前十分鐘赴約,就等於遲到了;愉快地傾聽,哪怕你不願意;每天告訴你的伴侶(孩子、孫子、父母)你愛他們;在書桌上使用襯架;手頭上準備很多禮物,這樣永遠有東西可以送給別人;偶爾慶祝;對人要友善。

母親去世至今將近兩年了,我偶爾還是會有給她打電話的衝動,特別是在我看書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這本書的時候。儘管她已經不在了,但我還是能夠告訴她這些。正如我告訴她,美國政府承諾捐款三百萬美元修建阿富汗圖書館。在本書出版的時候,喀布爾圖書館已經落成。我相信母親已經知道了這些。

母親的朋友馬麗娜·韋西為她撰寫了一則訃告,刊登在倫敦《衛報》上。訃告的開頭是這樣的:「瑪麗·安·施瓦爾貝,享年七十五歲。半個多世紀以來,她是我最為親密的朋友。我們認識的時候,瑪麗·安是學校裡的女生代表,也是優秀的學生領袖。瑪麗·安是傑出的傾聽者和老師,這些特質甚至延續到為人祖母的實踐中。」

訃告談到了母親的激情以及工作成就。結尾處寫道:「如此充沛的精力蘊含在一個纖小安靜、面帶微笑、衣著優雅的女性身上。她衣裝傳統、外出午餐,也經常去世界上條件極端惡劣的地方。她曾是巴爾幹半島的選舉監督,曾在阿富汗遭遇過槍擊。瑪麗·安目睹過最艱險的事情,卻對美好的事物深信不疑。」

我覺得馬麗娜寫得再恰當不過了。母親曾經告訴過我,不要對惡視若無睹,要相信我們可以用行動來改變它。她對於書籍的信念從不曾動搖,她深信書籍是人類兵工廠最為有力的武器,閱讀各種各樣的書籍,用各式各樣的方法讀,不管是電子的(即使她不看)、印刷的或有聲的,都是最好的娛樂,也是參與人類對話的方式。母親還教導我們,你可以改變世界,書籍是最必要的。書籍讓我們明白生命中需要做哪些事情,以及該如何向他人傳達。在這兩年裡,我們一起讀過幾十本書。在醫院裡度過的幾百小時當中,母親帶領著我,證明了書籍是如何讓我們越來越親近,並保持這種親密的,即使我們原本就是一對相當親密的母子,即使我們中的一人已經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