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傲慢，背叛，復仇
人中之王、偉大的遠征軍統帥阿伽門農在毀滅特洛伊後，凱旋故鄉邁錫尼。當船隊靠近拉孔尼亞的瑪墨勒亞島，一陣狂風暴雨將他們驅回了大海。他悲歎著高舉雙手祈禱，卻沒有意識到這是奧林匹斯眾神的關懷和警告。一場殘酷的謀殺正在故鄉等待著他。
按照當初的約定，阿伽門農踏上故鄉的土地，立刻命人在山巔燃起報捷的烽火。烽火聚集起歡慶的人民，也啟動了謀殺計劃。王宮前鋪著華貴的紫紅地毯，王后克呂泰涅斯特拉以激動幸福的樣子跪在阿伽門農腳下，抱住了丈夫的雙腿。當她看到丈夫的戰利品——美麗高貴的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眼睛中閃過一絲惡毒的目光。卡珊德拉已經洞曉眼前的陰謀以及自己的悲慘結局，然而她的預言能力總是那麼不祥，她也不想挽救祖國的敵人阿伽門農。
《埃癸斯托斯催促克呂泰涅斯特拉殺死阿伽門農》
蓋蘭
法國巴黎，盧浮宮博物館
盛大的歡宴之後，阿伽門農要一洗征塵，克呂泰涅斯特拉立刻慇勤侍候。待丈夫解除武裝，進入溫暖的浴盆，幸福地閉上眼睛，惡婦及其情夫埃癸斯托斯立刻從隱蔽處衝出，以密網（或長衣）套住阿伽門農，揮舞利斧（或短刀），如殺牛一般猛斫。鮮血染紅了克呂泰涅斯特拉的衣衫。隨後，美麗而不幸的卡珊德拉也倒在血泊中。兩具屍體陳列在宮殿裡，克呂泰涅斯特拉鎮定自若，她向長老們解釋：殺死阿伽門農，是為女兒伊菲革涅亞報仇，當初，殘酷的父親竟把女兒像羊羔一樣獻祭給月神。她宣佈埃癸斯托斯成為新的國王。長老們都只能默默無語，克呂泰涅斯特拉的行為似乎符合法律精神，而殘暴的埃癸斯托斯又已經控制了軍隊。幸運的是，兇手們未能斬草除根：阿伽門農不滿十二歲的幼子俄瑞斯忒斯，在聰明的姐姐厄勒克特拉的幫助下，逃到姑父福喀斯國王斯特羅菲俄斯家。這是一顆復仇的種子，意味著阿特柔斯家族的悲慘命運還沒有終結。
家族的原罪
阿伽門農隸屬於著名的阿特柔斯家族，這是一個極其高貴而不幸的家族，一代又一代都那樣優秀而傲慢，互相之間又充滿了欺騙、亂倫與謀殺。強力的詛咒籠罩著這個家族，人的命運被迫糾纏於神意和情緒，於是每一個成員都身不由己地陷入罪惡的淵藪，從而演繹了一部驚心而悲壯的家族史。據統計，希臘悲劇流傳到現在的一共有三十三部，其中有八部取材於阿特柔斯家族。
傲慢是阿特柔斯家族的原罪，這是從家族的祖先、冥界要犯坦塔羅斯開始的。坦塔羅斯是佛律癸亞南部西皮洛斯山區的國王，妻子是金沙河河神帕克托洛斯的女兒。多數神話認為坦塔羅斯是宙斯的兒子。因為有這樣的血緣與財力，坦塔羅斯深受諸神的寵愛，經常被邀請參加奧林匹斯宴會。這喚醒並加強了他傲慢的天性。於是他經常偷回仙酒神食向人間朋友炫耀，傳播神界的內幕與緋聞，甚至竊取了宙斯廟中的黃金狗(或者為潘達瑞俄斯窩贓和作偽證)。最令神惱火的是，他竟然殺了自己的兒子珀羅普斯，做成菜餚奉給眾神，以考察和嘲弄神的洞察力，證明神並不能一貫正確。他殺自己的兒子並不很讓眾神傷心，神最不能容忍的是人類的傲慢。於是坦塔羅斯被打入地獄，受到永遠的懲罰：站在齊頸的湖水中，渴不能飲；鮮美水果垂在眼前，饑不能食；頭頂上更有萬斤巨石搖搖欲墜。更可怕的是，神的惡意從此籠罩了坦塔羅斯的後裔。
坦塔羅斯有三個兒女，命運都很悲慘。女兒尼俄柏，嫁給著名音樂家、忒拜國王安菲翁，她繼承了父親傲慢的性格，竟然誇耀自己比勒托更光榮，於是十四個美麗的孩子全部被勒托的兒女太陽神和月神射殺，她自己極度悲傷化，成了石頭。坦塔羅斯的兒子布羅特阿斯，對月神阿爾忒彌斯不恭，月神使他發瘋，於是他認為自己不怕火煉，跳入了烈火中。而被坦塔羅斯做成菜餚的珀羅普斯，則被眾神復活：赫爾墨斯把這道菜回鍋，蒸煮一番，就恢復了有機統一體。不過他肩膀上略有缺陷——得墨忒爾由於女兒失蹤，神志恍惚而誤吃了一塊，復活後只好以象牙補上，因此珀羅普斯的後裔肩部都有一塊白斑。不過眾神的善意很讓人懷疑，因為珀羅普斯的使命幾乎是延續家族的苦難。
珀羅普斯繼任西皮洛斯的國王，但受到鄰近的特洛伊國王伊洛斯的欺壓，就帶上金銀財寶去希臘。此時，皮薩國王俄諾馬俄斯正為美麗的女兒希波達彌亞舉行賽車徵婚。按要求，凡求婚者必須同他賽車，勝者可娶他女兒，敗者則任他處死。有的神話說，俄諾馬俄斯對女兒有非分之情，不願女兒出嫁，或者有神諭警告他將死於女婿之手，故因此設下殘酷的賭局。已有十二個求婚者死在他的矛下。但這事既出風頭又有美女，所以珀羅普斯決定冒死一賭。有人說他祈禱海神波塞冬，獲得了飛馬金車參賽，但一般認為他耍弄了一個卑鄙陰謀。他賄賂了國王的御夫、赫爾墨斯的兒子密耳提羅斯，讓他把國王賽車上的銀質銷釘換成蠟桿，報酬是王國的一半土地和財富，以及希波達彌亞的初夜權(密耳提羅斯也愛著希波達彌亞)。比賽開始，俄諾馬俄斯的賽車風馳電掣中突然解體，他當場死於非命。珀羅普斯贏得了美麗的希波達彌亞。但為了毀滅罪證，賴掉珍貴的賄賂，珀羅普斯把密耳提羅斯推入了大海。一向虔誠向神的王子犯下了重罪，赫爾墨斯怒氣難平，密耳提羅斯則在臨死之前詛咒了珀羅普斯及其後代。儘管心中有愧的珀羅普斯為這父子倆修墳建廟，但已經無濟於事。
《坦塔羅斯》
郎戈提（Giovan Battista Langetti，1625—1676）
意大利威尼斯，雷佐尼可宮（17世紀藝術博物館）
因為有火神赫淮斯托斯為珀羅普斯淨罪，密耳提羅斯的詛咒暫時處於休眠狀態。珀羅普斯繼承了王位，並將國土擴展到整個希臘南部，包括邁錫尼等城市。「伯羅奔尼撒」正是「珀羅普斯的島嶼」之意。有人認為他最早舉其中最著名的是阿特柔斯和堤厄斯忒斯，在這對兄弟身上，詛咒達到了頂點。其罪惡的深重、關係的複雜以及神話資料的分歧，都使這段故事罄竹難書。其中關鍵人物之一普勒斯忒涅斯在不同的神話中分別是珀羅普斯、阿特柔斯或梯厄斯忒斯的兒子，甚至是克呂泰涅斯特拉與「坦塔羅斯」（此坦塔羅斯是梯厄斯忒斯的兒子而非祖父）的兒子，神譜無法用血型和基因技術釐清，而且對神靈的絕對隱私也不宜過分究詰。
權力與性總是難解難分。起初，衝突的原因是權力。阿特柔斯的羊群中出現了一隻寶貴的金綿羊，於是他趁機宣稱：金綿羊是眾神寵愛的證明，擁有金綿羊的人才能成為國王。梯厄斯忒斯不甘如此落敗，立刻另闢蹊徑，與阿特柔斯的妻子（曾是阿特柔斯的兒媳）阿厄羅佩通姦，通過愛神幽徑竊取了金綿羊。阿特柔斯賠了夫人又折羊，仰天呼喚正義。宙斯或阿波羅改變了太陽運行方向以示聲援。就這樣，阿特柔斯當選國王，梯厄斯忒斯被放逐，其女兒佩洛皮亞被送至西庫翁的國王忒斯普羅托斯家中撫養。有的神話說梯厄斯忒斯臨行前偷走了阿特柔斯的兒子普勒斯忒涅斯，撫養成人後，派他刺殺親生父親阿特柔斯，卻反而被殺。但普勒斯忒涅斯有時又被說成是阿厄羅佩的丈夫，而且梯厄斯忒斯似乎也有個同名的兒子，邏輯混亂，可見希臘詩人和悲劇作家沒來得及統一說法。但可以肯定的是，阿特柔斯為了報復兄弟梯厄斯忒斯，假意和解，請他回來赴宴，按照祖傳私房菜譜，殺死梯厄斯忒斯的兩個兒子普勒斯忒涅斯和坦塔羅斯（重名）並煮熟奉上，將孩子們的頭和手拿給梯厄斯忒斯看。梯厄斯忒斯瘋狂地逃跑。阿特柔斯還把妻子阿厄羅佩推進了大海。
太陽再次逆行，詛咒更加深重，瘟疫與災荒肆虐。根據神諭，阿特柔斯必須請回弟弟梯厄斯忒斯。而在此時，梯厄斯忒斯也得到德爾斐神示：必須與自己的女兒佩洛皮亞結合才能生下復仇者。也有的神話說，梯厄斯忒斯無意中在路上強姦了一個女子並致使懷孕——正是他的女兒。佩洛皮亞也不知此人是父親，她偷偷留下了對方的寶劍。佩洛皮亞生活在西庫翁的國王忒斯普羅托斯家中，阿特柔斯尋找弟弟的途中來到這裡，也不知道佩洛皮亞是自己的侄女，遂聘娶為第三任妻子。
佩洛皮亞生下一個男孩，即埃癸斯托斯，阿特柔斯誤以為是自己的骨血。但有的神話說，佩洛皮亞拋棄了這個孽種，被牧羊人撿去撫養——「埃癸斯托斯」就是由「山羊」和「力量」兩詞構成，又被阿特柔斯收為義子。埃癸斯托斯注定要成為復仇的工具。他長大以後，阿特柔斯與梯厄斯忒斯兩兄弟再度失和，阿特柔斯將兄弟投進監獄，並命令埃癸斯托斯去殺死他。埃癸斯托斯用的是母親從強姦者手中盜來的寶劍，於是犯罪線索竟然成了父子相認的證物。強姦者成了父親，血緣紐帶很容易同仇敵愾。父子倆密謀一番，埃癸斯托斯以塗抹血跡的寶劍向阿特柔斯匯報，趁他歡天喜地的時刻將他殺死。梯厄斯忒斯得到了邁錫尼的王位。而佩洛皮亞知曉真情後，羞辱不堪，自刎而死。
阿特柔斯的兒子阿伽門農和墨涅拉俄斯一起逃到了斯巴達，同斯巴達王廷達瑞俄斯的兩個女兒締結了婚姻。阿伽門農娶了克呂泰涅斯特拉，墨涅拉俄斯娶了海倫。隨後，阿伽門農借重斯巴達國王的強大力量，打敗並殺死了梯厄斯忒斯，成為邁錫尼的王者，並且成為希臘最有威望的國王。也許是神祇們需要埃癸斯托斯延續家族的詛咒，阿伽門農竟然赦免了他，並且讓他統治著阿爾戈斯南部的王國。阿伽門農將為此懊悔不已，而且只有在地獄裡歎息的機會。
克呂泰涅斯特拉是斯巴達國王廷達瑞俄斯和王后勒達之女，海倫是宙斯化成天鵝與勒達所生，兩人是異父同母的姐妹。有一次，廷達瑞俄斯忘記了向愛神阿佛洛狄忒獻祭，愛神很生氣，就預言他的女兒將背叛丈夫，或者說分別結婚二次和三次。（似乎都結婚三次，但說法不一）有的神話中說，克呂泰涅斯特拉先嫁給坦塔羅斯（梯厄斯忒斯的兒子而非祖父），並生一子，但被阿伽門農殺死丈夫與孩子，強娶為妻，生有三女一子，她為此深恨阿伽門農。而特洛伊戰爭前夕，阿伽門農用女兒伊菲革涅亞獻祭，更加深了她的仇恨，並且使背叛與謀殺有了充分的理由。埃癸斯托斯也刻骨地仇恨殺父仇人阿伽門農，又垂涎克呂泰涅斯特拉的美色，合二為一的最優方式就是佔有克呂泰涅斯特拉，先給仇敵一頂綠帽子再砍頭。二人一拍即合，勾搭成奸。於是，阿伽門農回到家中就遭到了蓄謀已久的殘殺，埃癸斯托斯篡奪了王位。此後，這對聲名狼藉的男女統治不幸的邁錫尼達七八年。但他們的睡眠越來越不安寧，惡毒的詛咒仍然有效，阿伽門農的兒子俄瑞斯忒斯還活著——這是一柄看不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血腥的正義
阿伽門農有三女一男，長女伊菲革涅亞在特洛伊戰爭前夕做了月亮女神的祭品（其實被替換了），還有次女厄勒克特拉，幼女克呂索忒彌斯，以及兒子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聰明而剛強，在父親被殺後，幫助不足十二歲的弟弟逃離了魔掌。厄勒克特拉則留在王宮裡，過著悲慘的日子。邪惡的埃癸斯托斯坐在她父親的寶座上，與她的母親放肆地發洩情慾，並把骯髒的衣服扔給她洗滌。她稍稍流露一點悲傷，就會遭到母親的詛咒：「我願你在這種愚蠢的悲哀中死去，你不會活著看到俄瑞斯忒斯回來！」但厄勒克特拉堅強地活著，復仇成了生命的唯一意義，她頭腦裡無時無刻不縈繞著流血的念頭和畫面。有的神話說，惡毒的新王與王后不讓她出嫁，或把她嫁給了農民，但農民品格高尚，只跟她做了名義夫妻。在仇恨與希望中，七八年過去了，俄瑞斯忒斯杳無音信。
王后克呂泰涅斯特拉的噩夢也越來越多。有一天夜裡，她夢見了阿伽門農，天神一樣威嚴的阿伽門農將王杖插在地上，迅速生長成一棵繁茂參天的大樹，覆蓋了整個邁錫尼。克呂泰涅斯特拉心神不安，第二天早晨，她準備了豐厚的祭品，讓女兒克呂索忒彌斯去阿伽門農的墳墓獻祭。克裡索忒彌斯性格懦弱，總是乖乖聽從母親。但厄勒克特拉責備了妹妹，並解下衣帶，並要求妹妹也剪一綹頭髮，代替克呂泰涅斯特拉的祭品。
似乎獻祭發生了作用。突然間，一個外鄉人來到王宮，自稱是福喀斯國王斯特羅菲俄斯的使者，他向克呂泰涅斯特拉報告：阿伽門農的兒子俄瑞斯忒斯為尋求榮譽，到德爾斐參加車賽，不幸死於非命，骨灰甕即將送到。克呂泰涅斯特拉立刻跳起來：「把你的話再說一遍！」彷彿心頭的萬斤巨石落地，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但母愛的本能和深深的負疚感旋即升起，她呆呆地沉默著。
宮殿外面，厄勒克特拉跌坐大理石台階上，流下了悲傷絕望的淚水。復仇是她的生命，而復仇的唯一希望——弟弟，已經不在人世。她神志恍惚，也不知過了多久，妹妹克裡索忒彌斯來到她面前，雙眼含淚：「俄瑞斯忒斯回來了！」厄勒克特拉心想弟弟的骨灰回來了。然而克裡索忒彌斯拿出一縷頭髮，急切地告訴姐姐，這是她剛剛在父親的墳上發現的，一定是弟弟的頭髮。厄勒克特拉完全絕望，並不相信。她冷冷地告訴妹妹，她決定一個人復仇：「去向母親告密吧！」
她仍然石像一樣地坐在台階上。這時幾個青年向她走來，其中一個手捧小銅甕。厄勒克特拉立即站起來，伸手拿過銅甕，貼在胸口，邊哭邊說：「你是這世界上我唯一親愛的人，我懷著希望將你送走，而你現在卻這樣歸來。一切都完了，讓我們的母親享受她罪惡的快樂吧。但願我也和你一起裝在這小小的銅甕裡！」
《俄瑞斯忒斯的回歸》
安東·馮·馬龍（Anton von Maron，1733—1808）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那個最高貴英俊的青年走向前來：「你是厄勒克特拉麼？是誰用怎樣的痛苦把你折磨成這樣？放下銅甕吧，它是空的，俄瑞斯忒斯還活著——我便是你的弟弟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驚詫得目瞪口呆，待青年將阿伽門農遺傳的作為信物的指環給她看，她大叫一聲，倒在了弟弟的懷裡。這位青年正是阿伽門農的兒子俄瑞斯忒斯，他在福喀斯國王斯特洛菲俄斯的家中生活了七年，並與王子皮拉德斯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遵照阿波羅神諭，他帶著皮拉德斯回到邁錫尼，要為爸爸報仇，並成功地用虛假的噩耗麻痺了仇人。
此時，克呂泰涅斯特拉仍然獨自一人在宮裡。沒有人願意描述俄瑞斯忒斯如何親手殺害母親的過程，最鐵石心腸的復仇女神也沒有見過如此殘酷的場景，英雄主義的光澤在此刻顯得格外刺眼而病態。當俄瑞斯忒斯提著滴血的利劍走出母親的內室時，奸王埃癸斯托斯從外面歸來，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他要看俄瑞斯忒斯的屍體，並愉快地掀開了地上的殮衾，然而那是血肉模糊的克呂泰涅斯特拉。就在阿伽門農遇難的地方，埃癸斯托斯死於復仇者的利劍。
雅典娜升堂
俄瑞斯忒斯為父親報仇殺死母親，雖然是遵照阿波羅的神諭，但違反了自然法則，應該受到懲罰。而且復仇女神最恨殺害母系親屬的人，她們也特別喜歡迫害年輕漂亮的罪人，所以自然不肯放過俄瑞斯忒斯。這三位黑夜的女兒是身軀高大的老處女，眼睛流血，滿頭毒蛇，手持著火把和蝮蛇鞭，像影子一樣跟蹤著罪人，使人悔恨，讓人發瘋。俄瑞斯忒斯逃離邁錫尼，四處奔逃，精神錯亂。只有阿波羅出現時，他的神智才能有片刻的清醒和冷靜。
這一天，俄瑞斯忒斯逃到德爾斐的阿波羅廟裡。復仇女神嗷傲怪叫，卻不敢進入，而且阿波羅用沉重的瞌睡封閉她們的眼皮。驚魂甫定的俄瑞斯忒斯匍匐在阿波羅的神像下，忽然聽到了他的保護者威嚴的聲音：「命運女神祇允許我對於這些可怕的神祇們有片刻的優勢。所以你必須立刻去雅典，我的姊姊雅典娜會在那座壯麗的城市為你組織一個公正的法庭。」
就在此時，復仇女神在夢中被客戶的陰魂驚醒，克呂泰涅斯特拉責備三位女神平時享受了她豐厚的美酒灌禮，關鍵時刻卻不盡義務。復仇女神一向忠於職守，也不辯解，立刻嗷嗷地躍起，壯著膽衝進神廟。突然一片金光閃耀，偉大的阿波羅威嚴地站在她們面前。復仇女神倚老賣老地向年輕的神祇表示抗議，但俄瑞斯忒斯還是在阿波羅的庇護下逃離了德爾斐。
俄瑞斯忒斯在姐姐厄勒克特拉和朋友皮拉德斯的陪伴下向雅典逃亡。阿波羅沒有遠送，他委託旅人保護神赫爾墨斯一路關照。復仇女神仍然窮追不捨，但並不敢靠近，她們畏懼赫爾墨斯的盤蛇金杖的神光。
光明的雅典處於智慧與勇敢女神雅典娜的庇護和引導之下，以高度理性和公正聞名希臘。不論寬容與懲罰，這裡都是俄瑞斯忒斯最後的希望。他進入雅典娜神廟，疲憊而虔誠地跪下，抱住聖壇，向強大的女神祈禱。這時，復仇女神漸漸地大了膽子，緊跟俄瑞斯忒斯進了神廟，在他周圍載歌載舞：「追蹤你滴血的步履，吸盡你年輕的血液，當你變成空洞的影子，帶你去到塔耳塔洛斯。」突然一道陽光照亮了神廟，雅典娜的神像變成了雅典娜本尊，全副武裝，眼睛蔚藍而嚴峻。她莊嚴地正告復仇女神：俄瑞斯忒斯將交由人間的法庭審判。復仇女神不敢得罪宙斯的長女，只好悻悻退出。
法庭設在衛城對面的阿瑞斯山上。大法官為雅典娜，陪審團由雅典最正直、睿智的十二位公民組成。光明英俊的阿波羅竟然出現在辯護席上，嚇得復仇女神亂叫。雅典娜宣佈開庭，復仇女神推選大姐作為主控，她指出：克呂泰涅斯特拉殺死的僅僅是丈夫，並無血親關係，而俄瑞斯忒斯卻殺死了生身母親，是人世間最深重的罪惡。俄瑞斯忒斯陳述：母親犯有雙重罪行：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女的父親。他為父親報仇是正當的，在殺害母親的時候，他頭腦中和面前的人只是一個兇手，他是根據阿波羅的旨意來行事的。阿波羅坦承是自己主使，並且辯護說：父親比母親重要，克呂泰涅斯特拉破壞了神聖的婚姻關係，殺死丈夫也就是殺死主人。
法庭辯論結束，雅典娜宣佈以投票的方式判決，黑白石子分別代表有罪或無罪。這是古代神話中第一次以民心而非神意決定是非曲直，是民主與法制建設的良好開端。但是，清點之後，發現黑石子和白石子數目恰恰相等。這時，雅典娜行使最後判決權，投出了關鍵的一顆白石子：「我不是母親所生，所以贊成父親和兒子的權利。我宣判：俄瑞斯忒斯無罪。」
復仇女神的自尊受到了深深的傷害：「好吧，年輕的神祇們，你們可以踐踏古老的法律，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但是，雅典人，你們將為自己的判決後悔。」聽到她們可怕的詛咒，阿波羅趕緊勸慰，雅典娜也許諾說：「尊敬的女神們，雅典將為你們建立莊嚴的殿堂，你們會被稱為歐墨尼得斯——善心的女神，在這裡受到尊敬和禮拜。凡不敬奉你們的人都得不到福祉。」
聽了這樣的保證，復仇女神覺得還是很有面子，而且又在這著名的城市新添一處廟宇，心裡很高興，竟然一時間顯出溫和善良的樣子。兩位年輕氣盛的神不可忤逆，母權制向父權制轉變的歷史規律不可抗拒，所以賣個人情也是明智之舉。此後，三位暗黑破壞神與光明的雅典倒也相安無事。
姐姐的救贖
俄瑞斯忒斯被無罪釋放，良心的懲罰卻沒有結束，他的瘋病仍然沒有痊癒。在親如兄弟的皮拉得斯的陪伴下，他再次來到德爾斐請教他的精神導師和心理醫生。女祭司向他傳達了阿波羅的神諭：必須航海到陶裡刻半島，將阿爾忒彌斯廟宇中的神像帶到雅典來。那裡居住著野蠻民族陶洛人，月神像從天而降，供奉由來已久。如今阿爾忒彌斯厭倦了那裡的環境，希望能喬遷文明的雅典。
《皮拉得斯和俄瑞斯忒斯作為祭品被帶到伊菲革涅亞面前》
本傑明·委斯特（Benjamin West，1738—1820）
英國倫敦，泰特美術館
俄瑞斯忒斯並不知道，他的姐姐伊菲革涅亞正是那座月神廟裡的祭司。當初，希臘聯軍陳兵愛琴海的奧利斯港，阿伽門農冒犯了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只好按照卡爾卡斯的預言，以女兒伊菲革涅亞作為祭品贖罪。但屠刀落下的瞬間，血泊之中卻倒下一隻鹿。原來，月神出於憐憫，將伊菲革涅亞移開，並攜帶她越過大海與雲霧，來到陶裡刻島。國王托阿斯看見這樣美麗高貴的女子，就請她做月神廟的女祭司。但這很受尊敬的身份並不讓人快樂，陶洛人習慣於將沉船的水手或一切漂泊而來的外鄉人作為祭品，其中不乏阿爾戈斯和邁錫尼人，伊菲革涅亞雖然不必親自動手殺人，但仍嫌沉重與悲傷。她也深深懷念著故鄉與親人，關於特洛伊戰爭她聽說過一些零星縹緲的消息。
這天早晨，伊菲革涅亞醒來時滿臉是淚，原來她夢迴故鄉邁錫尼，夢中唯一的弟弟多有不祥。正在恍惚悲傷之時，一個土著人急急趕來報告：在海邊捉到兩個阿爾戈斯青年，其中一個名叫皮拉得斯。他們像天神一樣英俊，是女神最喜歡的類型。土著人建議立刻將這兩位外鄉人獻祭，這樣伊菲革涅亞也可以報當初被希臘人獻祭之仇。
伊菲革涅亞想起自己曾被作為祭品的情形，父親竟然也那樣忍心！她又想起了昨夜的夢，親愛的兄弟俄瑞斯忒斯已不在人間。她忽然變得冷酷起來，一個不幸的人沒有資格和必要去憐憫別人——尤其是希臘人。
兩個青年果然十分英俊高貴，並且驕傲，皮拉得斯之外的那個青年尤其驕傲。伊菲革涅亞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回答：「叫我流浪者吧。假如我不能死於輝煌的榮譽，就不想讓人提起我的名字。」但他承認了自己的故鄉。聽到「阿爾戈斯」和「邁錫尼」，伊菲革涅亞渾身戰慄，她向青年打聽特洛伊戰爭之後阿伽門農一家的情況。青年似乎不願提起，但還是很冷靜地講述說：阿伽門農被自己的妻子殺害，他的兒子為他報仇，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如今正四處漂泊。
阿爾忒彌斯的女祭司悲痛地呼叫了一聲，不到二十年時間，輝煌的家族竟然發生了如此悲慘的變故，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兄弟。她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告訴不知名的青年：「我可以釋放你一個人，希望你能把一封信帶給我故鄉的親人。」青年搖搖頭：「我不會丟下我的朋友，因為在苦難中他總是陪伴著我。」
伊菲革涅亞十分感動：「我真希望我有這樣的弟弟。那麼就讓皮拉得斯代替你去送信吧。你將留在這裡成為祭品，我會像你的姐姐一樣為你熄滅火葬堆的灰燼，用蜜和香油獻祭，並裝飾你的墳墓。」說完回到內室寫信。
皮拉得斯堅決不同意獨自逃生：「既然我們一起渡過了大海，那就攜手再去遙遠的冥府吧，否則全世界都會指責我是懦夫。而且因為我將娶厄勒克特拉為妻，別人會以為我要竊取你未來的王位。」這時，伊菲革涅亞拿著信出來，對皮拉得斯說：「告訴阿伽門農的兒子俄瑞斯忒斯，伊菲革涅亞當初為月神所救，在陶裡刻島度日如年，等待著弟弟接她回故鄉。」無名的青年驚詫萬分：「她在那裡？」女祭司說：「就在你的面前。皮拉得斯，你必須發誓一定要把這封信親手交給我的弟弟俄瑞斯忒斯。」皮拉得斯上前一步，接過信遞給身邊的青年：「我現在就履行誓言。俄瑞斯忒斯，這是你的姊姊伊菲革涅亞紿你的信。」俄瑞斯忒斯手裡的信掉在地上，伊菲革涅亞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俄瑞斯忒斯敘述了家中的一些細碎往事，她才淚流滿面地抱住了弟弟：「我親愛的弟弟呀，當我離開你時，你還是懷抱中的孩子！」皮拉得斯也很興奮，因為他將有一位美麗高貴的妻姐。
悲喜交加的場面沒有多久，俄瑞斯忒斯忽然憂心忡忡，因為陶洛人以及國王托阿斯絕不會同意他們帶著月神像離開海島的。伊菲革涅亞臨危不亂，而且十分聰明，她立刻想出了一個巧妙周全的策略。
《皮拉得斯和俄瑞斯忒斯在祭壇前爭論》
皮爾特·拉斯特曼（Pieter Lastman，1583—1633）
荷蘭，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
這時國王托阿斯帶著隨從來到神廟，他不明白為什麼還沒有將外鄉人焚燒獻祭，而伊菲革涅亞抱著神像出來更讓她大吃一驚。伊菲革涅亞從容應對：「國王陛下，真是可怕，外鄉人犯有重罪，曾在故鄉殺害了自己的母親。而且他們染血的雙手還污染了月神像。所以祭祀之前，必須在海水中洗去他們的滔天大罪，同時也要恢復神像的聖潔。」她還囑托國王和人民必須躲在廟裡和家中，以免為罪惡所褻瀆。
國王托阿斯最敬畏月神像了，於是乖乖地聽從女祭司的指示，誠惶誠恐地躲在廟裡。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使者驚恐萬分地跑來報告：女祭司與兩個外鄉人一起乘船逃走，並盜走了國家的保護神阿爾忒彌斯的神像。托阿斯大驚大怒，立刻命令全體人民到海岸邊追擊。
俄瑞斯忒斯和夥伴們已經登上大船，這條船是他們來時藏在山洞裡的。但是，五十個阿爾戈斯水手也不能將船划入大海，大船反而在狂風巨浪的推動下向海岸倒退。原來海神波塞冬憎恨希臘人攻破了他親手修建的特洛伊城，不許俄瑞斯忒斯及其夥伴們進入大海。國王托阿斯見狀十分高興，正要下令進攻，忽然天空中彩雲飄降，金光萬道，智慧與勇敢女神雅典娜現身，用雷霆一樣的聲音呵斥托阿斯，並宣佈了命運女神的旨意。托阿斯最敬畏神靈了，趕緊匍匐在地。海神波塞冬也不敢得罪大侄女雅典娜，就不再製造什麼麻煩。俄瑞斯忒斯與姐姐順利離開陶裡刻島，一路順風而歡暢。
阿爾忒彌斯喬遷名城雅典的新居，芳心大悅，人類也跟著借光。伊菲革涅亞繼續祭司生涯。厄勒克特拉嫁給弟弟的摯友皮拉得斯為妻，和他共享福喀斯的王位與尊榮。遺憾的是，懦弱的妹妹克裡索忒彌斯沒有結婚就死去了。
俄瑞斯忒斯瘋病痊癒，成為邁錫尼的新王，後來又征服了阿卡狄亞，並且作為廷達瑞俄斯的孫子，繼承了斯巴達的王位，這一聯合王國使他成為伯羅奔尼撒半島最強大的君王。他的妻子是墨涅拉俄斯和海倫的唯一女兒赫耳彌俄涅。有人說，在特洛伊戰爭爆發之前，赫耳彌俄涅就與年幼的俄瑞斯忒斯訂婚，但後來卻嫁給了阿喀琉斯的兒子涅俄普托勒摩斯。也有人認為是涅俄普托勒摩斯訂婚在前，俄瑞斯忒斯搶婚在後。無論如何，俄瑞斯忒斯殺死了涅俄普托勒摩斯，娶了赫耳彌俄涅為妻，或許斯巴達王國就是從涅俄普托勒摩斯手中搶來的。俄瑞斯忒斯是一位英明的國王，統治有方，國泰民安。但久遠的詛咒需要一個結尾，在九十歲的時候，俄瑞斯忒斯被一條毒蛇咬傷腳踵死去。就這樣，坦塔羅斯家族的不幸到他的腳後跟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