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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的方舟 丟卡利翁

關鍵詞:黑鐵,洪水,量產

古希臘時代的作家們還不會像馬克思主義那樣以生產方式劃分社會形態,所以那時候的歷史分期就像元素週期表或金屬材料報價單一樣,分成金、銀、銅、鐵四個時代,赫西俄德認為在銅與鐵之間還有個短暫的英雄時代,可以算3.5代。神創造了第四代或第五代人類,然後又不滿意,像對待假冒偽劣產品一樣銷毀。這裡面有個不幸的規律,即人的品質與冶金技術的發展成反比。不過最後一代人類並沒有被銷毀,他們反而銷毀了眾神。

第一代人類(只有男人)生活在黃金時代。那時候克洛諾斯(宙斯的父親)在天上統治著世界,春天常在,糧食與果實自然生長,河裡流淌著牛奶和蜂蜜。人類無憂無慮,沒有疾病,沒有衰老,無須勞作,沒有紛爭,與神仙一樣。與神仙不同的是,他們有死亡,但死亡只是沉浸在溫暖柔和的睡眠中。最後,他們全睡著了,只有高尚的靈魂還在大地上遊蕩。

第二個時代是白銀時代。四季已經分明,人類(仍然只有男人)卻變得糊塗。在家裡生活一百年也不明事理,好不容易長大成人,卻已經來日無多。他們感情發達,理智不足,互相之間已有紛爭,也不敬神。於是宙斯就把他們打發到黑暗的地下王國。

第三個時代是青銅時代。人類(似乎也沒有女人)強壯而粗魯,不愛農業,喜歡肉食。更兼有了青銅武器,同類相殘,戰爭連綿。最後他們也只好離開光明的世界,去黑暗的地府永久居留。

這之後,宙斯又創造了第四代(或3.5代)人類,稱為英雄時代或半神時代。宙斯總結歷史的經驗教訓,使用「轉基因」優生技術,即讓人身上有神的血統,他和同事們為此床上床下忙得不亦樂乎。希臘神話中的英雄都產生在這一時期。這一代人比較公正和高尚,但仍然喜歡戰爭。有的人為了爭奪王權而死在有七座城門的忒拜城下,更有無數人為了爭奪美女海倫征戰十年、流血漂櫓。最後,宙斯將他們中的倖存者移送到世界邊緣大洋河中的福島上,那裡一年三茬盛產甜蜜的水果,生活無憂無慮。

《丟卡利翁與皮拉》

魯本斯

西班牙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最後一代人生活在黑鐵時代。也許諸神在製造人類的過程中耗盡了耐心和材料,黑鐵時代的人類是最糟糕的產品。他們徹底墮落,貪婪狂妄,崇尚暴力,上不敬天,下欺眾生。子不孝,父不愛,兄弟相殘,朋友無義,騙子得勢,良善蒙冤。人類的生活充滿罪惡,神又源源不斷送來新的禍患。正義(純潔)女神阿斯特賴亞(宙斯與忒彌斯的女兒,羞怯女神的姊妹)悲哀地用白袍蒙住臉頰,永遠地逃離了這個世界,變成了遙遠的室女(處女)星座。大地上只有痛苦和絕望,這種生活一直延續到今天。

究竟是哪些神靈分別創造了這幾代人類,也沒有一致的說法。一般認為,丟卡利翁和妻子皮拉創造了青銅時代之後的人類。丟卡利翁是先覺者普羅米修斯的兒子,皮拉是後覺者厄庇墨透斯的女兒。

青銅時代(也有人說是黑鐵時代)末期,人類墮落得無以復加,宙斯已有「低級格式化」的打算。這天他微服私訪,來到阿爾卡狄亞的呂克蘇拉國,但國王呂卡翁傲慢無禮。宙斯略顯神跡,呂卡翁卻表示譏諷,並布下惡毒的陰謀。他殺了一名人質,做成菜餚,請宙斯吃食,目的是考驗和噁心宙斯。宙斯怒不可遏,先把呂卡翁變成一頭嗜血的惡狼,然後便展開了毀滅人類的工程。

引火容易燒身,宙斯決定用水。南風神諾托斯奉命趕來,面孔黑如鍋底,扇動著濕漉漉的翅膀。剎那間,暴雨傾瀉而下,滔滔不絕。波塞冬手持三叉戟,召集各路河神,掘地破堤,河水如狂暴的巨獸衝出牢籠。田野淹沒了,房屋淹沒了,廟宇的尖頂淹沒了,高高的山峰淹沒了。水天相連,已經分不清哪是海洋哪是陸地。歡快的魚兒游在葡萄籐邊,野豬與雄獅沉入水底,無處棲息的鳥兒因疲乏而紛紛墜落,可憐的人民呼叫著慘遭滅頂之災。

只有一對夫婦還驚恐地漂流在波濤中,這就是丟卡利翁和皮拉。他們正直善良,對神虔敬,事先得到了神(或父親)的預警,就準備了一隻大木箱(或船)——真正的方舟,裡面裝了食品。洪水暴發,他們漂流了九天,到了帕爾那索斯山,大地上只有這座山的峰頂還露出水面。此時,滅絕人類的計劃基本完成,宙斯的悲憫代替了怒火。丟卡利翁夫婦虔敬向善,殺而無辜,留下可用——升級總比再造省事。立刻,北風神驅散了濃雲,波塞冬在海螺聲中撤走了水師。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那樣空寂的世界,真比無恥的墮落與流血的戰爭恐怖一萬倍!

丟卡利翁夫婦跪在地上,孤獨恐懼地向神獻祭和祈禱。這時天上傳來莊嚴的啟示:「解開衣服蒙上頭,將你們母親的骸骨投擲在身後。」皮拉大為震驚,認為不能如此褻瀆母親。但丈夫顯然更長於哲學思維,他相信所謂母親的骸骨就是石頭。於是夫妻解衣蒙頭,撿起石頭投在身後。奇跡發生了,身後的石頭自動柔化成形,石質化為骨骼,紋理成為血脈,石頭上的泥土變成血肉。丈夫投出的石頭變成男人,妻子投出的石頭變成女人。也許妻子在撿石頭時偷懶,並且喜歡鵝卵石之類,所以後來這個世界上女人少些、小些、圓潤些。至於賈寶玉那樣的石頭可能是妻子撿起來,愛不釋手,丈夫很生氣,搶過去扔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的東方。

以石頭造成的人類更吃苦耐勞,當然也可能更冥固不化。丟卡利翁和皮拉的後代成了希臘人的祖先。這個造人神話的積極意義正如《國際歌》所說:「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那小石人從地上誕生「起來」時,最適合高唱:「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