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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r 22

傍晚時分,天氣並不冷。他們一天之內第二次步行穿過昏暗的街道,朝學校走去,路上還碰到了一群也來參加舞會的同學,於是結伴而行。大家都是盛裝打扮,穿得古怪而華麗——不,大部分人的裝束只是古怪而已。在馬路的另一邊,一大撥「殭屍」招搖過市,個個活靈活現。前方還有三個身著緊身衣、足蹬恨天高的「惡魔」,正在費勁地行走——那是謝莉爾和她的閨密們。

在禮堂門口,碰到了他們的歷史老師麥克·馬納斯。顯然,他是被拉來維持秩序,不讓惡徒混進去的。

「票呢?」他衝著他們大喊。

崔斯坦從他的褲子口袋裡面掏出兩張卡片。

「你的服裝呢,老師?」迪倫身後有個殭屍打扮的在吆喝。

「他穿在身上的,」另一個「殭屍」竊笑著說,「他打扮得像個老古董!」

麥克·馬納斯還和以前一樣,穿著一條棕色的休閒褲和格子夾克。他嘴唇上的鬍子很濃密,打著領結,好像就是為了讓學生取笑才故意穿成這樣子的。再加個煙斗,他就活脫脫是個維多利亞時代的中學校長了,特別是那副見人愛搭不理、凡事喜歡記仇的表情。

他聽了「殭屍」的笑話可沒有笑,「麥考·馬克!你還是想想不讓你進場這事吧!」

麥考·馬克氣急敗壞地叫著:「你說什麼!」

迪倫並沒有停下腳步聽他們的爭吵。她忙著打量裝飾一新的大禮堂:燈光都調暗了,多彩追光燈有節奏地隨著砰砰作響的音樂一明一暗,影影綽綽地可以看見牆上裝飾著的食屍鬼、惡魔還有墓碑,禮堂到處都掛著仿真蜘蛛網。

「感覺怎麼樣?」她對著崔斯坦的耳朵大聲吼。

「感覺很愛你!」他也是吼著回答她,「必需的!」

她開心地笑了,調皮地把他推到了一邊。他也許會抱怨,但他太渴望盡情享受真實世界的種種經歷了。他以前或許沒有想到這些,但眼前的一幕的的確確比坐在電視前吃著微波爐加熱的食物要有趣多了。

他們把外套扔在了衣帽間,儘管迪倫腦子裡還有鐮刀斬首謝莉爾之類的幻想,但她還是把鐮刀也撇在那兒了。

「咱們喝點飲料吧!」迪倫喊道。

茶點飲料也是萬聖節的主題,紙杯蛋糕上面是軟糖做的蜘蛛,還有棉花糖冒充的蜘蛛網;桌上一大杯用果汁雞尾酒做成的「惡魔血」靜待賓客,旁邊的紙杯子摞得像座高塔。

「這裡面含的E代碼可能比你想知道的還多。」迪倫警告崔斯坦,一樣舀了一杯。

「E代碼?」崔斯坦聽不明白。但是迪倫痛飲了一大口,示意他也應該照著做。這酒跟她預想的一樣甜膩膩的,但當她盡力嚥下去的時候,才發覺嗓子堵得慌並不是因為飲料太甜。

「哦,上帝!」她高舉著杯子,氣急敗壞地說,「裡面加了猛料!」

「毒藥嗎?」崔斯坦問道,一臉警覺。他伸手要把迪倫的杯子拿開,但是她把杯子繞了一個大圈,護到胸口,讓他碰不著。

「可能是伏特加。」她笑了起來,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老師能聽到他們倆的對話。勁爆的音樂仍在砰砰地響個不停,他們必須站得很近才行,「你可真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它不會要了你的命——這是種廉價的烈性酒,所以喝起來味道就跟毒藥似的。」

他聳聳肩,喝了一杯,做了個鬼臉,一口氣全嚥了。迪倫揮手告別自己的味蕾,也一口悶了。

「跟我跳舞吧。」崔斯坦笑著奪過她的酒杯,把兩人的杯子都放下。

迪倫以前都沒有跳過舞,說老實話,她是一直沒什麼機會。可是即使機會真的出現了,她也僅限於做一個看客。但現在她允許崔斯坦引著自己來到舞池中央,不停地跟著他的舞步旋轉。

「你是怎麼學會的?」趁著他把自己拉近然後兩人都在旋轉的工夫,她大聲問道,「荒原上也跳舞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跳,」崔斯坦大聲回答她,「我只是喜歡這個借口。」他把迪倫甩出去,然後又拉回來,「在公開場合能摟著你。」

迪倫心裡一萬個同意。他們平時在學校裡都很小心,身體的接觸限定在桌子下面碰碰腳,偶爾來一下柏拉圖式的擁抱,還有在覺得沒人看到的時候偷偷摸摸拉拉手。這讓迪倫一直耿耿於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謝莉爾之流對著崔斯坦流口水。今晚,她已經看到她們又瞄上他了。除非她死,否則她們休想跟他跳舞!不,他只屬於她一個人,哪怕她死了都是!想到這些,她笑了。

「再來一杯?」崔斯坦趁著兩首曲子之間短短的間奏問道。

迪倫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急切地點點頭。可等他們返回酒水台,酒已經被搶光了,他們只能湊合來點果汁了。

「我現在汗流浹背!」她大聲說道,手在自己面前揮舞著。這麼多人都擠在大廳,無比悶熱。他們兩個剛才一直在跳來跳去,她看了一下表,足足跳了半個多小時。

「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吧?」崔斯坦問,指了指防火安全門。這道門一直開著,好讓屋裡涼快一下。他壞笑著說:「二人世界時間,我向你保證過的,不是嗎?」

他的確保證過。迪倫沒有絲毫猶豫。她做出的最糟糕的決定就是認可瓊的安排,讓崔斯坦當自己的「表哥」。

可他們剛到了外面,崔斯坦又緊張起來。他的頭突然轉向旁邊,凝視著暗處。

「要不,」他拉著迪倫的手,向後面的消防出口退了一步,「咱還是回去再跳會兒舞吧。」

「崔斯坦,怎麼了?」迪倫耳語道。

剛經歷了禮堂裡極度的喧囂,現在外面安靜得有幾分詭異。裡面的噪聲對迪倫耳膜的衝擊讓她的耳朵裡嗡嗡作響,完全蓋過了平日裡城市的嘈雜。不過她能看出來,崔斯坦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或是感覺到了什麼。

「怎麼了?」

崔斯坦沒有說話,但當他朝著禮堂轉過身時,防火安全門已經彭的一聲關上了。

「真會挑時候!」迪倫恨恨地說,「我敢打賭,是『鴿子』或是別的什麼人,就會瞎鬧。」

「嗯。」崔斯坦急忙四下觀瞧,「哪條路回去最快?」

「我們可以使勁敲門,然後……」

「不行!」崔斯坦打斷了她,「我們現在就得趕緊走。」

「崔斯坦?」迪倫快步和他並肩走著,一隻手被他緊緊抓在手心。天黑,她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剛才跳那麼長時間的舞,讓她受過傷的腿精疲力竭了,所以她低著頭,盡力看清該在哪裡下腳。崔斯坦走得很快,但她不想讓他慢下來,他現在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我們又被盯上了嗎?」

崔斯坦匆匆點了點頭,「它就在這兒。」他小聲咒罵著,「我真蠢,帶你離開了其他人。我簡直不敢相信……」

他突然不說話了,也不往前走了。

迪倫轉過頭一看,崔斯坦就像一尊雕像一樣怔在了那裡,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

「崔斯坦?」

他沒有答話。

「崔斯坦?」迪倫轉頭,朝著那個把他嚇得動彈不得的方向望去。

此時她看不見學校後面那條街,甚至連學校也看不見。只有一道光,像一塊戲劇幕布,映出前方幾米處出現的東西。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了。

不,某個東西,她看見了——一雙目光鋒利的眼睛。

哦,上帝啊!如果就是它一直以來尾隨著崔斯坦,那它跟薩利絕對不是一個物種。兩者唯一一致的地方就是都籠罩著光,很難看清面貌特徵。

「崔斯坦?」她顫聲說。

可他還沒有開口,那個東西先說話了,它的話在迪倫的腦海裡迴盪,「擺渡人。」

如果這是問候語,未免也太不友善。這聲音裡透著一股威嚴,迪倫的後脊樑頓時感到一股寒意,「你有玩忽職守之罪。」

它停頓了片刻。崔斯坦趁著這工夫把抓著迪倫的手指鬆開。他沒有看她,依然緊緊盯著前方聳立的生物,嘴裡輕聲說:「迪倫,走,快跑!」

跑?扔下他嗎?開玩笑吧,「我不會離開你的。」

那東西又說話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擺渡人,且聽你犯下的罪過:你沒有把指派給你的亡魂送到來世;更惡劣的是,你明知犯禁,縱容亡靈附體,重返人間。」

它的指責如同鋼針紮在迪倫的皮膚上。她掌握的正是那種犯禁的知識——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

「快走!」崔斯坦嘴角擠出一聲低沉的怒吼,「回裡面去。」

「我說過了,沒你我就不走!」迪倫攔住他在空中揮動的手,緊緊拽著,「跟我走!」看起來這完全是癡心妄想,但如果他們繞著這幾棟樓快跑,跑回學校接待處,就會碰見其他人,而眼前這個傢伙不願意現身,「快,崔斯坦!快跟我跑啊!」

「不行!」崔斯坦重複了一遍,「我動彈不了。求你了,」他掰開她的手,「快跑!」

「你離開了荒原。」那傢伙還在細數崔斯坦的罪過,「擅離崗位,放棄你神聖的職責。你一直想盡辦法把自己當作人類,而你根本就沒有被授予這種權利。你容許惡靈混入人世,致使無辜者死於非命。你還……」

「你是誰啊?」迪倫脫口而出,她不想讓這傢伙最後宣判。

它停了下來。迪倫能感覺到它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到自己身上,把一切都照亮了,一直透到骨頭裡,直達她的靈魂。

「我是審判官。」

她沒想到這東西會回答自己。

審判官又是什麼?她還想接著發問,但是崔斯坦噓了一聲讓她別說話。

「人類靈魂,這不關你的事,你甚至都不該在這裡見證這場審判。」它的聲音在迪倫體內隆隆作響,聽起來像是可怕的怒吼,「你本該看不到我的。」

迪倫明白,自己要是沒有去過荒原又折返回來,並且不可饒恕地愛上一個擺渡人的話,應該是看不到它的。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

審判官又轉向崔斯坦。

從它的目光中解脫出來後,迪倫努力克制著自己,不敢有絲毫放鬆。

「擺渡人。」它的聲音如同雷鳴,「你的罪行,你都聽到了?」

崔斯坦跟剛才一樣,依然怔在原地,儘管他還可以活動自己的脖子和胳膊。聽了審判官的話,他低下了頭。

藉著審判官背後詭異的亮光,迪倫可以看到崔斯坦緊咬牙關的影子。

「你的罪名成立。」審判官繼續說,「鑒於你的罪行,褫奪你繼續引導荒原上新亡魂的權利。」

儘管低著頭,但崔斯坦還是勉強點點頭表示認罪。

「你要失去你在人間竊取的生命。」

這次儘管有些猶豫,但崔斯坦還是點了點頭。他的眼睛緊緊閉著。

迪倫被驚得倒吸了一口氣:失去他竊取的生命?這條命?不!

「等一下!」她大喊了一聲,但審判官根本沒理睬她。

「你將返回荒原,成為那些厭物中的一員……」

「惡鬼?不!」迪倫激動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了。她朝審判官走去,大叫著:「等一等!」

崔斯坦趕緊伸手,鐵鉗一樣的手一把攥住她的上臂,硬生生讓她收住了腳步。

「我接受您的判決。」他說,「但是,我請求您不要懲罰迪倫。」他大膽地揚起下巴,此時迪倫還在拚命掙扎,「在這件事上她是無辜的,全是我的錯。」

什麼?迪倫終於扯開了他的手,肘部頂來頂去,身子來回扭動,拚命想要掙脫,「不,不是這樣的。這是我出的主意,如果你要懲罰他,那……」

她還沒說完最後一句,崔斯坦就用手堵住了她的嘴。

「我對人類的魂魄不感興趣。」審判官說著,不屑地看了迪倫一眼,「只要她不把知道的秘密說出來,她是不會受到傷害的。」

「你能把我們分開嗎?」崔斯坦一邊用手捂著不讓迪倫喊出聲,一邊問道,「每一次我們試著分開,都會疼痛難忍。我們之間隔的距離越遠,疼痛就越厲害,就好像那場火車事故中她受的傷又重演了一遍——在我們兩個人身上。」

審判官微微動了一下,「那她就受著吧,人類靈魂不關我的事。我來是要帶你回去接受命運懲罰的。」

「她會死的!」崔斯坦說,「你要是把我從她身邊帶走,她會死的!」

「那她就死去好了。」審判官的語氣就好像在討論天氣一樣,可它談論的是她和崔斯坦即將面臨的死亡,這讓迪倫惱怒極了。她越掙扎越厲害,最後崔斯坦只好放開了她。她從崔斯坦和審判官身邊跑開,站到了遠離那道光的安全處。

「你不能這樣做!」她大喊一聲。

「你本該已經死了,」審判官說,「我只是讓一切恢復正常而已。」

「我不關心我的死活!」她並非不關心自己的生死,但此刻她更關心的是崔斯坦,那個審判官也一樣,「你不能就這麼把崔斯坦帶走。我們才剛剛開始戀愛!而且他跟我一起回來都是因為我的錯,是我勸他這麼做的。」

「迪倫!」崔斯坦衝她怒吼一聲,但他現在夠不著她了。

迪倫沒有理會,仍對著審判官說:「你不能這樣做。」

「我能,我必須這樣做。你可以跟他告別了。」

「迪倫!」崔斯坦說,臉上的表情無比痛苦,「我愛你。」

這句話正紮在了迪倫心尖上。她感覺整個人如同被劈開了一般,心在滴血。以往崔斯坦離開她身邊時種種焦慮、噁心,還有痛苦的感受登時一齊向她襲來。她的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狂跳,她知道自己離死亡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她也想不顧一切地對崔斯坦說同樣的話,但如果他們只有這最後的幾秒鐘,把時間浪費在這個上面她耗不起。她還有最後的機會跟那個傢伙講道理——她一定要把握時機。

「他不能就這麼消失。他有在這兒交的朋友,在學校也註冊過。如果你把他帶走,大家會有很多疑問。」

審判官似乎對此毫不在意,「他們可能會問問題,但不會找出答案的。」

它轉向崔斯坦,迪倫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它要把崔斯坦帶走了。就這麼一下子,它就會殺死自己,把崔斯坦交給……

「那些惡鬼又怎麼辦?」她尖叫著問,審判官頓了一下,「它們找到了穿越過來的通道。除非我們把那個洞封上,否則這種事還會不斷發生。但是我們能弄死它們,我們已經這麼做了,就在隧道裡。」

「你撒謊!」審判官呵斥道,「惡鬼是殺不死的。」

「我沒有撒謊,我發誓!」迪倫注視著審判官,滿臉哀求、絕望的神色,「這中間崔斯坦還受傷了。給它看看你的傷!」

審判官沒等崔斯坦裸露傷口,瞬間就靠了上來,然後抓著他的骷髏服,撕開了那層材料和下面的衣服。

審判官看到了崔斯坦皮肉上溝壑般的抓痕,這些傷口癒合起來和人類一樣緩慢。

「在這兒就可以殺死它們。」崔斯坦說,「在這個世界,它們變得更像血肉之軀,」他摸著自己的傷口,「就跟我一樣。」

籠罩著審判官的光似乎在一瞬間暗了一下,「我控制不了惡鬼。」它說道,「我也無法封閉你們造成的兩個世界之間的破損。」它的眼睛凝視著崔斯坦,「你們知道自己的行為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了吧?」

崔斯坦一言不發。迪倫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崔斯坦臉上的表情讓她沒有再說下去。那表情裡……帶著希望。

有什麼轉機了嗎?

突然,審判官放開了崔斯坦,「我給你一次機會,雖然你根本不配。」

機會?迪倫的心幾乎要飛出胸膛,如釋重負的輕鬆讓她幾乎聽不到審判官後面說的話了,「你要找一個辦法封閉這條……通道,你還要摧毀其餘穿越到人間的惡鬼。」

「如果我完成了呢?」崔斯坦問。

「如果你能完成這兩項任務,我就准許你繼續待在這兒,守衛這個世界,阻止其他擺渡人進入,發現惡鬼立即處決。你接受嗎?」

「行!」迪倫興奮地倒吸了口氣,「行,我們能行!」

審判官沒理她,眼睛只盯著崔斯坦。

「我接受。」他說。

「你有三天時間,」審判官說,「三天,不能再長了。我不會可憐你第二次的。」

然後,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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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代碼(E number),指歐盟國家認可的食品中的添加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