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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r 15

迪倫真的討厭這家醫院。此時她正和崔斯坦還有瓊在等著醫生檢查腿傷恢復的情況,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他們三個人尷尬地坐在那裡緘默不語,感覺倒像是等了一個小時似的。最後,一個看起來脾氣暴躁的矮胖護士出現在病房門口,高聲叫著迪倫的名字。

瓊看到崔斯坦隨著迪倫站起身,對他說:「你就在外面等著吧。」

崔斯坦張了張嘴,接著似乎是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說為妙,將目光望向了迪倫。

「我需要崔斯坦,」迪倫的話簡單明瞭,「他能讓我心靜下來。」這並不是謊言。

「醫生檢查你腿的時候,不需要一群人圍觀,迪倫。」瓊說道。她那種刻意顯得理性的嗓音讓迪倫非常不舒服。

「那歡迎您就待在這兒吧。」她甜甜地笑著說。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瓊翻了下白眼,朝壞脾氣護士消失的方向走去。

這次來複查的還是哈蒙德醫生,他熱情地跟迪倫打了聲招呼,對崔斯坦謹慎地點了點頭,可能想起了之前發生的衝突。他解釋說,今天準備把石膏板去掉。

「繼續保留石膏是不是更好點呢,醫生?」瓊用她最標準的護士腔問道。

「呃,通常情況下我們會保留的。」他表示同意,「但是我要確保骨頭癒合的方向正確,傷口不感染。現在就搞清楚比較好,省得以後骨頭支撐不了她的體重。」

他的話迪倫聽得模模糊糊的,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醫生手裡的工具上了,看起來真像……

「那是圓盤鋸嗎?」她的聲音短促尖銳、驚慌失措。

「呃,是的,大體上跟那個差不多。」哈蒙德醫生把它舉高一點,讓迪倫看仔細,「別擔心,」他開起了玩笑,「我還沒用這玩意兒做過什麼庭院傢俱呢。」

他開心地衝她大笑,然後用空著的手按了下微型電鋸的電源鍵。此時他的樣子就像恐怖電影裡的精神變態。迪倫看著那個旋轉的小圓片離自己的腿越來越近,最後一刻她乾脆仰面癱倒,把臉轉到一邊,使勁擠著眼,等著疼痛降臨。

「沒事的,迪倫。」崔斯坦突然出現,抓住了她的手。

她感到了兩人之間的心心相印,耳邊傳來的噪聲此時也變調了,那是電鋸碰到了石膏夾板表面後往裡面切的聲音。電鋸的震動讓她的脛骨前有一種奇怪的既痛又癢的感覺,她很想把腿抽走,但是腦海裡滿是血漿在這間無菌室裡四處飛濺的畫面,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到一分鐘,哈蒙德醫生就把電鋸關了,噪聲停了下來。迪倫半閉著眼睛,瞥了一眼自己的腿,心裡還沒想好要不要看。她的腿看起來就像是某部《弗蘭肯斯坦》電影裡面的道具,上面長長的紅線是切開皮膚插入鋼釘的地方,還有密密麻麻的黑線在上面縱橫交錯,大部分皮肉都呈現出斑駁的紫色。最尷尬的是,兩周的時間里長出的腿毛讓皮膚看起來斑斑點點的。

「不許看。」她命令崔斯坦。

「呃。」醫生看著她的腿,皺著眉頭,「這看起來……看起來……」

「天哪!」瓊從他肩膀後面伸頭張望。

「怎麼了?」迪倫心裡有點打鼓。

「看起來很不尋常。」醫生說道。

「這種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瓊附和道。

「你腿上的傷口癒合得很快,而且好得乾淨利索。」他伸手對迪倫的膝蓋和小腿上的肌肉做觸診,「感覺怎麼樣?」

「不錯。」迪倫老實回答。

「嗯,我覺得,」他往後退了一步說,「我覺得要做一個X光檢查,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迪倫被推到了放射科,崔斯坦和瓊一路小跑著跟在後面。X光拍片師給她的腿拍了片子,總共花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耗時間最久的是在候診室閒待著那會兒,然後又到那個小隔間裡等著哈蒙德醫生帶診療結果回來。

他終於出現了,儘管討論的焦點是迪倫的腿,但交談的雙方是哈蒙德醫生和瓊。醫生把她拉到角落裡那台電腦旁,崔斯坦在他們身後晃悠了一下,然後轉回到迪倫身旁,臉上表情陰鬱。

「怎麼樣?」她問。

他沒有馬上回答。

「崔斯坦?」

「你的腿,」他一邊說,一邊低頭看著她那條五顏六色、光彩奪目的腿,「它……」

「它怎麼了?」迪倫問。她真心希望自己能拉一條床單蓋上腿,遮住那些腿毛。她發誓,她每看一次,腿毛都會長一分。

「它恢復得太快了。」崔斯坦說,「聽到醫生說什麼了嗎?」

「哎,那不是好事嗎?」迪倫問,「也許我可以把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石膏板去掉,這樣你就不用推著我四處走了。」

「可我喜歡推著你,」崔斯坦笑著對迪倫說,「不,問題是……你康復的速度和我一樣快。」

「什麼?」

「在荒原上,我受傷的時候,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好如初。還記得嗎?」

還記得嗎?那段記憶已經烙在了她的腦海裡。她當時還以為崔斯坦已經死了,他被一大群惡鬼捉住,因為她走得太慢了。她在安全屋裡等了一天一夜,擔驚受怕,唯恐最壞的情況發生。

等他終於出現的時候,她看到他全身傷痕纍纍,心裡簡直羞愧死了。接著,到了早上的時候,她被他的康復速度驚著了。短短的幾個小時,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休養了一周似的。

「你是說?」迪倫問道。她俯看著自己的腿:那些紫色的擦傷還有紅腫的傷疤看起來很糟糕。

「迪倫,」崔斯坦輕聲提醒她,「你的脛腓骨上的傷看起來犬牙交錯,必須要插進好幾根鋼釘——這種傷,兩周的時間不可能恢復。」

「咱們就聽聽醫生怎麼說吧。」迪倫答道。

就像是一直在等著迪倫提到自己似的,醫生此刻從電腦前轉過身子。迪倫能看到自己的X光片就在屏幕上,不過這張片子到底意味著什麼,迪倫基本上看不明白。她能分辨出在接骨的地方金屬刺眼的白線條,還有微微彎曲的骨骼曲線,但她不懂它們看起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醫生說:「呃,我本來不相信X光拍片師在電話裡說的,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說,確實太不尋常了。如果一開始不是我親自給你做的手術,迪倫,我肯定會說是會診醫生當初把你的傷情誇大了。」

「真的嗎?」迪倫問道,沒有理會崔斯坦臉上那副「早就告訴過你了」的表情。

「是真的,」醫生笑著說,「你的骨頭已經長合了。不過你還是要注意,腿上不要太用勁。我覺得我們可以把石膏板去掉了,只要用繃帶包紮一下,給它點支撐就行了。」

「我也不用坐輪椅了?」迪倫問,幾乎不敢抱什麼奢望。

「你可以甩掉輪椅了。」醫生明確地說,「不過,你還必須要拄手杖。一開始,你可能會覺得有些彆扭。」他朝她的下肢點了點頭,「咱們檢查一下你左腿和後腰上的傷口吧,要是把繃帶去掉,發現傷口已經痊癒,我也不會感到吃驚的。」

第二天,迪倫和崔斯坦打了輛出租車去學校。車在學校大門口停下後,迪倫自己走下了車。她還不得不使勁倚著車的一側,而崔斯坦則拿著她的雙拐趕緊衝到她身邊。但她畢竟自己站起來了,這已經足以讓她面對學校那三層醜陋不堪的水泥大樓笑逐顏開了。

她現在差不多能四處走動了,不過崔斯坦還是堅持讓她乘電梯。奇怪的是,電梯似乎沒以前狹窄了,可能因為她剛剛擺脫了更加狹小的輪椅吧。迪倫試著靠手杖保持平衡,結果電梯拉著他們往頂層去的時候,迪倫東倒西歪、搖擺不定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迪倫對崔斯坦抱怨道:「我討厭這東西!每次我進去之後都覺得它會發生故障把我們困住,要不就是電纜突然折斷,然後來一個疾速下墜,把我們送上不歸路。」

「只有三層而已,」崔斯坦說,「很難疾速下墜的。」

「讓人送命綽綽有餘了。」她尖酸刻薄地說。

「這麼辦得了。」崔斯坦一邊說著,一邊靠得更近。讓她驚訝的是,他把他們的書包都放在了地上,向前一步,把她夾在電梯內壁和他的身體之間,「讓我來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吧。」

迪倫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崔斯坦趁機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她驚得尖叫一聲——他們現在是在學校裡啊!但怕被人捉個現行的危險又讓她忍住沒再叫出聲來。

自從離開荒原,崔斯坦還沒有像這樣吻過她,沒有這麼像模像樣、無拘無束地吻過。他總說她的身體太虛弱了,還在康復期,這讓迪倫心裡非常沮喪。可現在他真的在吻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能讓迪倫拒絕他的吻。

除非,她需要換口氣。

她大口喘著氣,掙脫了他,頭靠著電梯內壁,竭力讓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瞧,」崔斯坦在她耳邊輕聲說,「這樣可以提升一點速度。」

儘管控制著自己,迪倫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笑到最後,開心地舒了口氣。崔斯坦最後在她面頰上純潔地一吻,然後彎下腰從地上撿起手杖。迪倫連手杖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都記不得了。接著,他走出來,立在人頭攢動的走廊裡,一副從容不迫、若無其事的樣子。唯一能讓人看出他偽裝的地方就是衝著她微微開心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他便轉身清出一條路,好讓她穿過人群。

哪怕想到要在登記後和那位蹩腳的蒙克頓老師一起在冷颼颼的活動房屋裡上兩節課,迪倫也不覺得有多掃興了。

等他們到了那間充作蒙克頓教學實驗室的小屋時,老師還蹤影全無。這倒沒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空氣裡迴盪著興奮的嘈雜聲。迪倫在進門的時候躊躇了一下,看著那一張張活潑的面孔,心中充滿了困惑。

「出了什麼事?」她問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前排的瑪麗·卡明斯。教室裡學生們各自抱團,三五成群地散坐著,只有瑪麗哪個小圈子也沒有參加。她不是謝莉爾等人的同黨,在崔斯坦來之前,上好幾門課的時候,本來是她一直和迪倫坐在一起的。也許正因為如此,她看迪倫的目光中才有些許的埋怨吧?但很顯然今天的八卦太勁爆了,讓人忍不住要跟別人分享,瑪麗的怨氣並沒有維持多久。

「謀殺!」她告訴迪倫,厚框眼鏡後的一雙眼閃著光。

「被殺的人有名嗎?」迪倫大惑不解地問。當然,謀殺案是挺可怕的,可是這種案子天天都在發生啊,犯不著因為這個,人人都情緒激動吧?吉斯夏爾中學學生的社會良知並不特別出名。

「不是名人,就是一個建築工人。」瑪麗饒有興趣地說。

迪倫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那條隧道上,「那怎麼大家都……」她指了指教室。

「有一段視頻!」

「兇手的?」

「不,是受害人的。發現屍體的人拍了那段視頻,發到了網上,所有的猛料都在裡面!他像是被吃掉了或者諸如此類的。」

迪倫看了一眼崔斯坦,在她們兩個談話的時候,崔斯坦的臉色變得比迪倫的更加蒼白。迪倫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拄著拐,拖著步子走過一排排課桌,最後和崔斯坦躲到教室後面的角落裡。

「你相信嗎?」他們坐定之後,她問道,「你覺得他們說的是隧道裡別的工人嗎?」

她看見每一個小團體的中心都亮著手機屏,視線短暫停留在綽號叫「鴿子」的麥克米蘭身上。那傢伙正在開懷大笑,模仿著那位可憐人的死狀。

「你帶手機了嗎?」崔斯坦的耳語嚇了她一跳。

「帶了。怎麼了?」

「我想看看那段視頻。」

「什麼!看它幹嗎?」

蒙克頓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在教室裡四處巡視,所以迪倫只能等著崔斯坦的回答。她抓起那些應該混在一起的化學藥劑,等蒙克頓又忙著整治「鴿子」的白癡舉動時,才用手肘戳了一下崔斯坦的肋骨。

「怎麼了?」她鄙夷地說,「你幹嗎要看那種奇奇怪怪的視頻啊?」

「因為,」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說他覺得她這回太遲鈍了,「你的朋友說,他看起來是被吃掉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拇指在她的智能手機屏幕上滑著,下載那段視頻。

迪倫的內心深處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會看到什麼,「你是說……你覺得這和那四個工人的死有關?」

「我覺得死者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為什麼?」

「呃,當時現場有一個急救人員談到火車隧道裡那幾具屍體,也說過類似的話。我覺得,這就是他拍的其中一位死者的視頻。」

迪倫歪著頭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然後實在忍不住了,「什麼?!」

崔斯坦身子扭了一下,看起來明顯侷促不安。她很少看到他這樣,她不喜歡他這樣。

「在你和你爸見面的時候,我搜了搜網絡,看到一篇日誌……」

「那都是快一個星期之前的事了!」

「麥肯齊小姐!」蒙克頓的怒吼聲穿過教室傳過來,「有什麼問題嗎?」

「啊——沒有,先生。」迪倫咬著牙說,強迫自己把憤怒的目光從崔斯坦身上移開,「對不起,先生。」

蒙克頓哼了一聲,迪倫視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平息了老師的怒火後,她繼續對崔斯坦怒目而視,「你怎麼沒把你發現的事告訴我?」她壓低了聲音,憤憤地說。她知道蒙克頓仍然在看著自己,抄起一瓶看上去很危險的液體,咕咚咕咚朝她的白色粉末盤裡倒了很多。看著粉末溶化後變成了綠色,她依然心緒難平,「說話啊?」

「因為我不想讓你難受。看看那些受害者屍體的傷情,誰殺了他們,一目瞭然。」他跟她對視著,好像是在盡力明確她想知道這答案的意願有多堅定。她的確是鐵了心要問到底。

「屍體上全是抓痕。」他說道,「上面有長爪留下的很深的傷口,屍體上面還有洞,就像是……」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把他們的身體打穿了。」迪倫替他說了,她感覺面部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乾了似的,「惡鬼!是惡鬼殺了他們。」

崔斯坦深吸了一口氣,「我也這麼覺得。」他皺了皺眉又說,「不,不是覺得,是確定——他們就是被惡鬼們殺死的。」

「但是這兒怎麼會有惡鬼呢?我以為它們就只待在……」崔斯坦的目光緊緊盯著迪倫,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是我們把它們放進來了。我們回來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就讓它們也進來了。」她的手慢慢舉起來,摀住了嘴,她覺得自己要嘔吐了,「上帝啊!這全是我的錯!」

「所以我才沒告訴你,迪倫!」他伸手抓著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這不是你的錯。」

她向他投來懷疑的眼神。不過這目光很快就消逝了,代之以驚駭與惶恐,她的眼中閃著淚花。

「不是你的錯,」他反覆地說,「我們當時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非要說是誰的錯,那也是我的錯。」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他,淚水越聚越多,終於化作兩行熱流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淌。眼睛的餘光瞥到蒙克頓,她低下頭,用手擋住了臉。現在除了驚恐,她的臉上做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她不斷想像著那些血肉模糊的遺體,往事不斷在腦中閃現:長著利爪的惡鬼們從空中俯衝下來將她包圍,她曾經被它們嚇得完全不知所措。就是因為她,四個無辜的人在現實世界遭遇到了同樣的恐怖,死得那麼慘。結果到了荒原上又會看到它們——如果他們現在已經到了那兒的話。

她簡直無法呼吸了,一張開嘴,就感到噁心。

「你介不介意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蒙克頓問崔斯坦,聲音冰冷。

「迪倫有些不舒服,先生。石膏板去掉後,她的腿一直很痛。我帶她去外面透透氣。」

淚眼模糊的迪倫由著他把自己從凳子上扶起來,領著自己往外走去。蒙克頓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擋著他們的道,一點沒有挪開的意思。在那一瞬間,迪倫覺得崔斯坦會徑直從他身上穿過去。謝天謝地,就在這時,「鴿子」的試驗台突然爆炸,一時間硝煙滾滾,試管碎片遍地。這一炸,倒把他們兩個給救了。蒙克頓怒吼了一聲「麥克米蘭」,加上班上其他人亢奮的大呼小叫,他們順利地趁亂溜了出去。

吉斯夏爾中學裡面沒有多少私密的空間,但崔斯坦還是想辦法找到了一個地方。他領著迪倫走到主教學樓旁的涼亭長椅前,這裡可以避避風。他摟著迪倫,任她撲在自己肩頭哭泣。她把臉埋進他的運動衫校服裡,蓋著自己的聲音。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看了看他們身在何處。儘管此刻迪倫的腦子裡想的跟幽默完全不沾邊,但當她看清這是哪兒時,還是撲哧一樂,「知道嗎?這裡是『鴿子』帶著他的戰利品幽會的地方。」她揚了揚眉毛說道。

崔斯坦的目光由關切變成了憤怒,「他也帶你來過這兒嗎?」他焦急地問。

「開什麼玩笑呢?」她簡直目瞪口呆,崔斯坦還在等著她回答,「沒有。」她白了他一眼,然後又變得嚴肅起來,感覺自己的雙眼又被淚水刺得生疼,「惡鬼,你真的相信他們是被惡鬼殺害的嗎?」

「從那個人所說的來看,像是確定無疑了。」崔斯坦說,「看了視頻,我就清楚了。」他手裡拿著智能手機,眼睛卻看著迪倫。他在等。

她不想看,她真的不想看這些。但崔斯坦說得沒錯,他們必須瞭解一下。

「繼續啊!」她說,「咱們看看。」

花了一陣子搜索,學校的高樓有些阻擋信號,又花了很久加載視頻,真夠折磨人的。終於,能聽到那個慘案目擊者沙啞的喘息聲了。

崔斯坦調低了音量,直到幾乎聽不到那個人的咒罵聲才作罷。

「我看不見,崔斯坦。」迪倫輕聲說。

他抬眼看了一眼迪倫,最後有些勉強地調整了一下屏幕的角度,讓她也能看清。他下意識地還在保護著迪倫。

一開始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屏幕上一片漆黑,一隻手電閃爍的微光來回跳躍,來不及看清。接著手電對準一具被撕爛的死屍,顏色慘白,傷口極深。軀幹的下半截只剩下一團紫色的碎肉,其他部分空空如也。死屍身上有一個洞,像是什麼東西徑直把身體鑽透了。

「上帝啊,看他的臉!」哪怕崔斯坦已經把音量幾乎調成了靜音,她還是聽到了視頻裡的驚叫聲。她忍不住照視頻裡聲音說的去做,然後馬上就感到後悔了,死者死前遭受的暴力和恐懼寫滿了整張臉。

「天哪!」迪倫低聲說,「他看起來太可怕了。」

視頻結束了。儘管迪倫預感崔斯坦會反覆觀看,盡可能注意到每一個細節,但他只是抬起頭看了她一秒鐘,然後就鎖了屏,悄悄把手機放進了口袋。

「毫無疑問了。」崔斯坦搖了搖頭,「看過這個之後,再沒有懷疑了。惡鬼們就在此地,它們像我們一樣,通過那個隧道鑽進來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迪倫低聲說。

「不知道,」崔斯坦說,「我得想想。」

「已經死人了,」迪倫提醒他,「死了四個。還可能死更多的人。」她竭力忍著噁心反胃的感覺,「我們把它們帶回了這個世界,它們不會停止殺戮的。是嗎,崔斯坦?」

「是的,」他說著搖搖頭,「它們不會停下來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覺得或許我需要去那兒一趟,到隧道現場去,看看能想出什麼法子來。」

「你剛才說『我』,意思是『我們』對嗎?」迪倫沉著臉說。

「寶貝兒,這不行!你現在有傷在身,而且可能很危險。我不會允許你……」

「允許我?」這回他明智地沒有接話,「我要和你一起去,崔斯坦。無論如何,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去!」

他端詳著她,估量著她的決心到底有幾分。迪倫也注視著他,最後崔斯坦歎了口氣,還是讓步了。

「好吧。」他極不情願地答應了她,然後向前一探身,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說了聲,「對不起。」迪倫知道,他道歉,不只是為了剛才他想獨自去探察隧道,「我真的很抱歉,寶貝兒。我本該早就告訴你的,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看他欲言又止,迪倫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不能這麼對你,把這副重擔壓在你身上。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我們兩個都有份,」她提醒他,「你和我。你應該相信我。」

「我懂,」他說,「有時候我會忘了你有多堅強。」他衝著她壞壞地笑了一下,「我是說,你以前孤身一人穿過荒原回來找我。」他輕輕地一吻,將迪倫心頭最後一絲不快都撫平了,「當初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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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弗蘭肯斯坦》,是英國作家瑪麗·雪萊在1818年創作的長篇恐怖懸疑小說,後被多次搬上大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