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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r 12

四次了,蘇珊娜已經對傑克施用了四次控心術。第一天,他們甚至都沒進安全屋。他是個小痞子,沒受過什麼教育,人也粗魯,可是他似乎每次都能以驚人的速度克制住蘇珊娜的催眠指令。

倒霉,他本就不是那種乖乖聽話的人,何況,要聽的還是一個女孩的話。

「相信我嘛!」她竭力隱藏聲音裡的怒氣,她本能地預感到那樣只會惹得他更加暴躁,「我知道要去哪兒。」

她只能甜言蜜語、連哄帶騙地讓他跟自己走,因為每次她只要一強逼他走(共計四次),他擺脫催眠魔咒的速度就越快。她越來越擔心,很快自己的咒語就完全失效了,而他們的前方還有漫漫長路。

「薩米。」他衝著她得意地說,「你本來就是個路盲,我真能相信你的方向感?」

「我知道要去哪兒,」蘇珊娜又重複了一遍,她拉著他的手,臉上掛著她最迷人的笑容,「跟我走嘛!」

他嚴厲的表情稍稍鬆弛了一些。令蘇珊娜吃驚的是,他竟然允許自己拉著他走。不過他也只是乖乖跟著她走了幾步路,後面他就越走越快,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她已經在算日子了,算算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個亡魂渡過那條界限。腦海裡隱隱閃過一個惡念——不知自己能不能在前面就擺脫他——畢竟,她不想為了他耽誤太多的睡眠。

倒也不是睡眠的事。

身為擺渡人,蘇珊娜從未故意失職。事實上,她也不會這麼做。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引導的靈魂,這已經深深融入了她所有的想法和行動中,即使自己深為痛苦、飽受折磨也在所不惜。但是如果要保護的靈魂愚蠢透頂,不聽勸告,那她也就不會那麼拼盡全力了。

傑克就是那種典型的自己要送給貪婪的惡鬼們解饞的主兒。

「嗯。」他在她的耳邊說話,把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你總該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吧?」

「有人看見你上了公交車,」她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把傑克生前最後的記憶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搜腸刮肚地編著借口,「47路,我上的是同一輛車。」

「好。」傑克的聲音拖了個長腔,蘇珊娜第一次感覺到大事不妙,「那你又是怎麼知道什麼時候下車呢,嗯?」傑克說到最後,使勁拽了一下蘇珊娜的束帶圈。

「司機是同一個人,我問了他,他想起你來了,然後他告訴我你是在哪一站下的車。」

他猛地一拽,蘇珊娜被他帶得身子打了一個旋,正好面衝著他。

「真的嗎?聽起來真他媽的太容易了!」他死死地盯著蘇珊娜,一時間蘇珊娜簡直忘了她面對的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大男孩。她發怵了,心開始狂跳。他可以在瞬息之間從嬉皮笑臉變得像食肉動物一樣凶狠,那樣子實在有些可怕。

「否則我怎麼能知道你在哪兒呢?」她反問道,「我問了公交車司機,他告訴了我。傑克,就是這麼回事。」為了讓傑克相信自己,她在心裡給自己鼓勁。

傑克只是盯著蘇珊娜看,瞳仁沒有放大到暴露心機,原本劍拔弩張的樣子也絲毫沒有鬆弛。

「問題就在這兒,不是嗎?」他低聲說,「你還有什麼別的理由要到這裡——這兒離家那麼遠,薩米。」

蘇珊娜的心臟開始怦怦直跳。到底她是怎麼捲到這裡面來的呢?為什麼——為什麼單派她來引導這個不同尋常的亡魂?決定這一切的權威通常都很明智,傑克本該讓一個男性擺渡人引導,跟著一個領頭的男擺渡人走,就不會激發出他的自尊心了,不該是她。

肯定不該是她。

「你在看誰呢?」他輕聲問道,但語氣一點也不溫柔,每一個詞都暗藏威脅,「你現在是不是打算跟這附近的某個男的走啊?」

「你還不相信我嗎,傑克?」她問道,臉上帶著受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不暴露任何其他情緒,將自己的恐懼感盡可能地深埋在心底。

這一招真的管用。他又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對著她笑起來。一次心跳的時間內,她發現了是什麼吸引著那個傻乎乎的薩米要和這麼個渾小子交往。

「我當然信,」他說著,頭低下,出人意料地在她鼻尖輕柔地一吻,「你是屬於我的。」

危險過去了,蘇珊娜又可以讓他繼續走下去了。

他們幾乎已經到了第一個安全屋。因為他是在夜間被人殺死的,她本以為會看到孤零零惡鬼心存僥倖地飄然隨行,想撿一個現成的便宜,但什麼也沒看到。

在荒原上行走的最初數英里,沿途完全沒有以亡魂為食的邪惡怪物。她不曾停下來想一想,事情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也不寄希望於自己的好運氣能持續很久。她只是想著趕緊找到他們的第一個避難所,自己好平復一下心情,趕在傑克傷害自己、枉送性命之前想出一個更好的法子對付他——要是他再死一次,就萬劫不復了。

「瞧,我有個朋友就住在附近。」她說。

「誰啊?」傑克馬上起了疑心,其中的醋意居多。

「瑪茜。」這名字也不知怎麼就從她嘴裡冒出來了。

「瑪茜?」傑克哼了一聲,「你的朋友裡有叫瑪茜的嗎?」

「有啊。不管怎樣,她現在不在這兒了,度假去了。她一個人住,所以地方是夠寬敞的,要不我們就在那兒將就一晚上。太晚了,我也累了。」

蘇珊娜打了一個哈欠,她覺得這麼做挺蠢的,但她需要傑克對她的花招信以為真。而且,雖然她並不真的感覺疲倦(向來如此),但這一路上在傑克周圍她一直牙關緊咬,這個哈欠也有助於她拉伸一下酸痛的肌肉。

傑克向她投來疑惑的眼神,她很確定他又要跟自己扯皮——值得為這個又跟他硬碰硬嗎?也許她該直接在他頭上來那麼一記悶棍?然而接下來他一臉壞笑地問:「那地方有床嗎?」

「有……」

「那走吧。」

好,這下子倒輕鬆了。蘇珊娜搖了搖頭,感到有些困惑。不過這是傑克第一次不跟自己唱反調,她也就隨他去了。

傑克的心像投射的荒原是亂七八糟向外擴張的城市。第一個安全屋位於一棟高聳的公寓樓底層,這個地方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窗子碎裂,門廊用木板圍了起來,幾堵牆上都有煙熏火燎的痕跡。大樓入口處的碎玻璃隨處可見,不過公寓裡面還算空曠整潔。

「你朋友就住這兒?」傑克問,眼睛注視著大廳和電梯間的門。那兩扇門扭曲變形,就像是被一頭公牛撞過似的,也許是一群公牛。

蘇珊娜關上門,換上一副甜膩的笑容看著他,「是啊,這房子本來是她跟她奶奶一起住的,老人家去世後就把房子留給了她。」

「我敢打賭,她一定高興壞了吧?」傑克的話裡滿滿的都是冷嘲熱諷。

「這地方要拆遷了,」蘇珊娜毫不理會,繼續說道,「因為賠償金沒有談攏,她還守在這裡。」她肚子裡那本謊言寶典快要沒地方寫了,但是傑克現在對她的催眠已經有了耐受性,編瞎話就成了她唯一的選擇,以後她再來應付謊言帶來的各種後果吧。

「你朋友在這裡放吃的東西沒有?」傑克問。

「我猜可能沒有。」蘇珊娜搜腸刮肚要想出一個借口讓傑克別再找東西吃,因為他現在不能吃東西了,「她說任何容易變質的東西她都不會留下,因為這裡鬧老鼠。」她怯生生地朝他一笑,「反正我現在真的不餓。」

她倒想餓一次,就為了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儘管可能不那麼令人愉快,卻鮮活、真實。她有無數無法實現的心願,這只是其中的一項而已。

「也有道理。」傑克表示同意,接著,他的眼中閃過魔鬼般的光,「那床又在哪兒?」

「臥室在那邊。」蘇珊娜解釋說。她指了指屋裡唯一一扇門。這裡沒有浴室——因為傑克根本不需要它,就像他也不需要廚房一樣,安全屋極其實用高效。

「那跟我來吧。」他抓著她的手,把她拉到了那間小小的臥室裡。

有一張雙人床,床上平鋪著一個已經褪色的花紋床罩,罩子頂端勉強蓋在兩隻極平的枕頭上,看起來並不怎麼舒服。之前有數不盡的夜晚,為了麻痺那些剛剛出竅的亡魂,蘇珊娜都是整夜躺在地板上假裝睡覺,沒有什麼她應付不了的。

她倒不打算躺在床上,和傑克睡在一起。起居室有一張沙發,雖然有點邋遢骯髒,但用來躺一躺足夠了。

不幸的是,傑克另有主意。他一手牢牢抓著她的手,一手摟住了她的腰,還沒等蘇珊娜反應過來,她已經被甩到了床墊上,發出一聲悶響。傑克隨即重重地壓在她身上,響聲戛然而止。

「這主意倒不錯。」傑克沖被壓在身下的蘇珊娜露齒而笑,然後埋頭開始一點點吻她的脖子。

「傑克!」她想推開他的肩頭,但無濟於事,「別!」

他沒有停下來,只是微微抬起頭含混地說:「怎麼了,寶貝兒?」

「不要……」他嘴裡的熱氣撲在蘇珊娜鎖骨周圍敏感的皮膚上,她竭力要躲開,「我累了。」

「嘿——」他在輕吻的間隙喃喃自語,「我保證能讓你醒著,我一直在想你。」

一隻手滑到她的腰間,伸進她的長袖上衣,開始緩緩向上遊走。

蘇珊娜已經忍無可忍了,「睡覺!」她把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了咒語指令上。

傑克隨即栽倒,就像一噸磚頭砸在了她身上。

「好極了,蘇珊娜!」她低聲說,「真是好極了。」

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從他身下挪出來,然後,坐在床邊低頭看著他。睡夢中的他緊閉著冷酷的雙眼,看起來一臉無辜的樣子。

美好的十六歲。

蘇珊娜長舒了一口氣,隨著夜幕降臨,越來越揪心的緊張情緒暫時得到了舒緩。可是接下來,她還有一個接一個的亡魂要引導。她真的是受夠了,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不想再繼續幹下去了。

她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當知道崔斯坦去了別處,到了真實的世界後,這種想法在她心中更加強烈。她想出去,就現在,她想去崔斯坦去的地方。

令她大感震驚的是,她發現自己竟淚流滿面。

她搖搖頭,踱到外間鬆鬆垮垮的皮沙發那裡,等著黑夜結束。她閉上眼,任想像馳騁。自崔斯坦離開後,她心裡就開始萌生出這樣的幻覺:她和崔斯坦,在那個世界裡,一起做事、一起觀景、一起生活。不只是隔著荒原安全屋之間那段短短的距離,隱秘地相視默然一笑,他們也分享彼此的經歷,彼此愛撫。

如果是崔斯坦像那樣吻她的脖子,會是什麼感覺?

如果是他的指尖在她的腰間緩緩游移,感覺又會怎樣?

她幾乎看到那畫面,幾乎感受到那種感覺了。

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