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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因禍得福

靄齡要他讀「水寬山遠」,他卻跑出去「黃鶴樓上看翻船」

孔祥熙以宋靄齡患病為由請假赴美,又遭到一些人的種種阻撓,最後,還是美國大使館出面調停,蔣介石才恩准他暫時出國「探親」。

孔祥熙一到美國,就住進了早已購好的裡弗代爾別墅。

政治上的失意使孔祥熙心情鬱悶難於排遣,整日愁容蓋面,再沒了那種以往慈眉善目的彌勒佛形象。

宋靄齡怕老孔憋出病來,特地派人把曾國藩的一副對聯用楠木雕刻,掛在了臥室堂前。

「庸之,每天早晚,你要把曾公這副對聯吟誦一遍。」

「水寬山遠煙霞回,天淡雲輕古今同。」

「水寬山遠煙霞回,天淡雲輕古今同。」

孔祥熙聽從夫人指示,搖頭晃腦,一字一句認真吟誦,但不是一遍,而是每天兩次,每次兩遍。

她掛這副對聯就是要提醒孔祥熙靜心養身,寬心處事,先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始終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孔祥熙雖是孔子子孫,卻遠沒有孔老夫子的豁達,他的不平也不是靄齡一副對聯所能排遣得了的。

在美國閒待一陣後,孔祥熙又溜回香港,辦了一份報紙,密切注視著國內動態,準備一旦時機相宜,再度出馬。畢竟當國民黨的官,前呼後擁,作威作福,比在完全不買賬的美國經商或當寓公,有滋有味多了。

他等來了什麼呢?

首先看到的是四大家族的第三次分裂。

如果把1927年宋慶齡反對蔣介石背叛孫中山革命理想,反對美齡嫁蔣,反對靄齡、祥熙和子文擁蔣,毅然樹起反對蔣介石新軍閥的旗幟,看作四大家族的第一次分裂的話,毫無疑問,孔祥熙受二陳攻擊,被蔣介石免職,宋靄齡再不能支配宋子文,則是四大家族的第二次分裂。當然這兩次分裂不能同日而語。慶齡從家族中衝殺出來,那是在歷史轉折的關鍵時刻,革命和反革命、正義與非正義的原則之爭。而孔祥熙宋靄齡這次被逐,則純屬爭權奪利的撕咬中上風下風之分。第三次分裂當然仍是此種性質,但也讓孔祥熙高興了一陣子。

1933年,孔祥熙在蔣介石宋子文鬧翻後,欣喜地從宋子文手上接過了副院長兼財長的肥差,12年後,蔣介石又從孔祥熙手上奪過副院長兼財長的職位,重交宋子文。不久宋子文再升至行政院長寶座,但到了1947年初,宋子文又遭到孔祥熙同樣命運,也在短期內接連被免去「行政院長」、「最高經濟委員會委員長」、「行政院綏靖區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四銀行聯合辦事處理事會副主席」四大要職,只剩下「國府委員」、「中央執行委員」,與孔祥熙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孔祥熙被邀主持川政而未去,宋子文後來被任命為廣東省長卻樂滋滋地上任了,年底他再被委任為「廣東綏靖公署主任、軍管區司令」,繼續為蔣介石政權賣命,而終於被人民解放軍列為僅次於蔣介石的第二號戰犯。

接著,孔祥熙看到的是蔣介石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遼沈一仗,東北失守;平津戰役,傅作義獻出了北平;淮海決戰,蔣介石半壁江山盡失。人民解放軍再接再厲,百萬雄師過大江,蔣介石連老巢南京也丟了,他像個喪家之犬,只好灰溜溜地逃到台灣苟延殘喘。看到這裡,孔祥熙心理平衡了,他雖沒了再度在大陸出山的希望,但蔣介石也不再是能夠呼風喚雨的「主子」了。

孔祥熙「黃鶴樓上看翻船」,看到了宋子文翻船,看到了蔣介石翻船,國民黨在中國統治的船整個翻了。他懷著看了一肚子笑話的好心情,飛到了美國。

「嗨,你猜我現在心情如何?光念你那『水寬山遠』不行,我這一趟山景觀下來,才真信了『天淡雲輕』。靄齡哎,你抬頭看,真個是天淡雲輕咯!」

「別人倒霉你高興,劣根未除!」靄齡故意繃著臉。

「他們倒霉你不喜?」孔祥熙有些納悶。

「你如果把這種事當做喜,我還有大喜告訴你呢。」

「什麼喜,快講快講。」孔祥熙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喏,剛送來的,你自己看去。」靄齡的情報渠道依然暢通著。

孔祥熙急忙接過密報細看起來。

陳立夫到美國養雞,孔祥熙借給他8000元;馬軍長上門借款,宋靄齡送給他2萬元

蔣介石敗逃台灣,為了自己牢牢控制住這塊彈丸之地,他又向過去倚靠的「重臣」「元老」一一開刀了,孔祥熙看到的正是這些昔日「英雄」的悲慘下場。

——宋子文逃離了老蔣快沉的船,也懷著一腔怨氣到了美國,而到台灣的要員們則吵著要把他「開除」;

——四大家族徹底分裂,二陳失勢,到台灣後失去了對秘密警察的控制,往日的威風掃盡;

——何應欽丟了軍權,成了名義上的「戰略委員會主任委員」,後來又成了「道德重整會」的「專家」,實際上被「冷凍」了;

——大陸時最後一任「行政院長」閻錫山,到台灣後被奪權,打發到台北附近的一座什麼山上,去當「理論家」寫反共文章了;

——白崇禧和薛岳更慘,被蔣介石懷疑搞陰謀,蔣經國帶人到家搜查,翻箱倒櫃,連地板都被刨開了。

孔祥熙咧嘴笑了,向我放箭的時候,一個個都是力大無窮,氣壯如牛,到頭來下場比我還慘。還不如我及早撤出,早營造安樂窩,現在既不看蔣介石臉色,更不用受蔣經國的窩囊氣。自己現在有錢有房,自成一統,豪華日子照過,要不是先一步下台,哪有這等安閒舒適。

「我這是丟官保財,因禍得福呀!」孔祥熙心裡徹底平衡了。

從此,孔祥熙心平氣和,除了陪靄齡看病,就隔天到中國銀行上班,照料他的財產。

一天,孔祥熙接到一個電話,先是吃驚,繼而精神大振。為何?打這個電話的不是別人,就是當年的四大家族之一、在大陸時期赫赫有名的國民黨CC系巨頭陳立夫。「蔣家天下陳家黨,宋家兄妹孔家財」,這一概括無人不知。當年陳家兄弟控制著全國的國民黨組織,控制著通天的道路,聲勢之盛,幾人能及?孔祥熙倒台,就是由陳家兄弟先跳出來大叫大嚷的。可今天陳立夫在電話裡向孔祥熙說什麼?這可是孔祥熙做夢也想不到的。原來,陳立夫說:「庸之兄,我該向你祝賀呀。你功成身退,極富先見之明哪!據我觀察,你恐怕是我們那一夥人中,財產未受損失。悉數轉移出來的唯一一人哪……」

孔祥熙口含譏諷地說:「哪裡是什麼我有先見之明!還不是因為人家說我的權力太大(當初二陳攻擊孔祥熙的第一個借口),逼得我不得不狼狽先逃罷了,哪比得上你們……」

陳立夫說:「好了庸之兄,過去的事情就甭提了,我們還不都是人家棋盤上的棋子?我今天倒霉才慘呢,台灣已沒了我的容身之地,甚至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我現在已經到了美國的新澤西,想在這裡以養雞為生……」

「什麼?你要以養雞為生?至於這樣嗎?」孔祥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吧,我直話直說吧。我昨天看了幾個養雞場,已經談妥了購買其中最便宜的一個,但還是需要47000美元。儘管只需先付人家2萬美元,剩下的分10年付清,可我還是沒有這個財力呀。我給你交個實底,我只有4000美元,想向你借貸,能不能借我一點錢,讓我先把雞場買下來?哦,我以我的名譽擔保,一定會按時還賬的……」

聽到這裡,孔祥熙心情好極了:「哈哈哈!陳先生真會說笑話。好了,別的不講了,不是借錢嗎?你知道我現在也是個窮人哪!可我不會不幫助老朋友。你剛才說買雞場需要2萬美元,你只有4000美元,那就是說還缺16000美元,這個賬不錯吧?嗯,咱們窮幫窮吧,我借給你一半,8000美元。款子匯到什麼地方,我馬上辦!」

孔祥熙果真把8000美元錢匯到了陳立夫手上,陳立夫又求人借到其餘的款子後,也就當真買下了那個養雞場,在新澤西和夫人一同經營起養雞大業來。多年以後,陳立夫寫書披露此事,還直誇孔祥熙慷慨大方,夠朋友。當然,那是後話。

卻說幾天以後,孔祥熙正在碩大的老闆台後翻閱當天的報紙,領班進來報告說,有一人自稱是孔院長的老部下,在門口求見。孔祥熙看了名片,見上面印著「曼哈頓房屋發展公司總經理」頭銜,看名字卻是原山東韓復矩部下的一個團長。那一年老孔用李毓萬之計,從韓復矩手中騙回稅收大權時,此人曾暗中幫忙,出過大力。韓復矩因丟棄山東被蔣介石處決後,孔祥熙對老蔣托出這段隱情,此人得以繼續率領部隊,而且為穩住原韓的部下,此人又被連連提職。到抗戰勝利,已成兵強馬壯的一軍之長。在接收日偽財產這一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中,已下台的孔祥熙眼看「行政院長」宋子文獨吞果實,於心不甘,經靄齡提醒,召來此位將軍,暗中令他到福建「搶收」,所得一分為四,一份上交,其餘三份由靄齡、美齡和他本人瓜分。結果每人發了一筆。後來孔宋赴美,已不知此人消息。現在突然也在美國出現,況且變成了什麼「經理」,老孔一時不知其意欲何為,拿不定主意見還是不見。

孔祥熙問:「他來找我要辦什麼事有沒有透出口風?」

領班說:「他只說見你,我問他何事他說是您老部下,特來問安的。這就什麼也沒法問了。」

孔說:「能不能打聽一下此人現在的住處、真實的身份,我們也好對他的來意有所預料?」

「哎呀,這可比不得國內,暗中查訪他弄不好警察會找麻煩。不行乾脆告訴他您不在,打發走算啦。」

孔祥熙搖搖頭:「你告訴他我今天正有重要客人,明天再來吧。」

「明天?明天您不來上班的呀?」

「就這麼說吧。」

第二天上午10點,這位昔日的馬軍長、今天的馬總經理忽然來到裡弗代爾孔祥熙住處門外,直嚷著要給孔院長賀喜,看來此人把一切情況都摸透了,根本沒到銀行,而直奔家裡來了。

孔祥熙再躲不過,只好出來。

馬軍長一看到老孔,就雙拳緊抱,直喊「恭喜恭喜」,並叫人抬上來一個大花籃。

孔祥熙莫名其妙:「喜從何來?」

「哎呀,孔院長當初洞察局勢,不戀棧位,及時退步抽身,所有家產悉數轉移出來,絲毫未受損失,這不是天大喜事嗎?」

孔祥熙一聽,原來還是說這陳糠爛谷子的事呀,心裡沒大好氣,只說道:「哪裡是我先見之明,受人逼迫,不得已如此,你來看我笑話嗎?」

「豈敢豈敢!孔院長,我這是效仿古人,事出有因啊。唐朝韓愈老先生寫過一篇有名的《賀失火書》,說那位官吏原先總被人攻擊做官不廉,家財萬貫,卻無以自明。家中火起,眾人去救時,才看到家裡並沒有什麼財產。一場火燒出了一個清官名聲,從此將會仕途得意,所以失火可賀。孔院長雖然提前退下,但財產都保全了。現在大陸丟了,咱們這些人後半生還不得靠錢生活嗎?可是看看政府裡軍隊裡那些一直在位大大小小的人物,最後哪個不是倉皇逃走,財產都丟給共軍了,大都落個一貧如洗,您是財產未受損失的唯一一人哪!兩相比較之下,我才敢來給院長賀喜呀」

「因禍得福哪」,孔祥熙算把這句話記牢了,不過他馬上又教導姓馬的,「我這院長也早下台了,你呀就別再給我戴這高帽,給我惹煩了。你還是叫我老孔好了。」

「是!院長。我還想把當初對不住你的人最近的慘相給你說說,您就知道我這喜賀得有道理了。」

孔祥熙聽到這兒,不由一陣高興,這才把姓馬的請進客廳,亮開嗓門高喊一聲「看茶!」

孔祥熙自下台以後,最愛聽的就是別人倒霉。他讓姓馬的詳細談談,那些曾經攻擊自己嗓門最大的人最後如何丟財捨業的。姓馬的這下得以發揮,添油加醋,把那些人一個個貶了個狼狽不堪。孔祥熙聽到生動處,不由連道:「報應,報應呀!」

馬軍長說著說著,不知何時扯到了自己身上,他說,「我呀,也是真傻,眼看共軍佔領了江北,還盡信老蔣說的長江天險,固若金湯,劃江而治,伺機反攻的鬼話。結果,嗨,我只把孩子老婆和一點金銀細軟送到了國外,那些企業房產,一點沒顧上處理,那天聽說解放軍要過江,我想怎麼也得守個一年半年的,就想趕緊處理還來得及,剛想找人談,那天早上一覺醒來,說解放軍來了,我還說擾亂軍心,就是神兵也沒這麼快呀,沒容我反應,城外已經響起了槍聲,電話也斷了,結果哪,別說處理財產,就連部隊也沒集合起來,我們就完了,瞧,到現在,也就只剩這條命了。我到這裡,看中了一處房子,一家人也得有個窩呀,可,財產都丟了,錢一時湊不齊,院長能否看在過去的交情上,幫我一把……」

孔祥熙吃了一驚,「你不是房地產公司經理嗎?怎麼自己還沒安頓好?」

姓馬的苦笑一下:「幌子,要不我怕沒人肯見我呀!」

孔祥熙還沉浸在聽別人笑話的快樂中,沒想姓馬的說話技巧這麼高,沒容他反應過來,已經把皮球踢出來了,孔祥熙一直慶幸自己沒受損失,這一下怎麼辦?想哭窮裝蒜也拐不過彎了。他沉吟了半晌才說:「我的財產是轉移出來一些,可我大都用於投資了,這在國外做生意,咱們一時還真沒經驗,賠得多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您拔根汗毛比我腰粗,大觀園裡劉姥姥說得不錯。我聽說您剛在紐約附近又買了高級住宅,160萬美金呀!紐約最繁華的百老匯路還租了房,一天就是150美元。我就要點貸款,只要我的生意開張,還本付息是不成問題的,您總不忍心看我一家去住貧民窟,給咱中國人丟臉吧?」馬軍長顯然對老孔的情況摸得很透,想蒙哄他不容易。

孔祥熙還在沉吟,靄齡早從裡邊轉了出來,她親熱地跟馬軍長打過招呼,把一張兩萬美元的支票塞到了他手上:「初來乍到,生活上定有許多不便處,這錢你先用著,以後有什麼困難儘管說,老朋友了嘛,不要客氣喲!」

馬軍長忙不迭說:「我寫借據,我寫借據。」靄齡嚴肅起來:「你要借錢還是到美國銀行去。咱們是老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哪一天你發了財,說不定我還得求你。你要跟我們認真,那以後可就不好相見嘍!」

馬軍長見靄齡如此說話,只好一躬到地:「那我就代表全家謝院長和夫人了!」

孔祥熙急忙轉彎:「何必客氣!啊,就在這裡吃飯,咱們邊吃邊聊吧?」

馬軍長急忙起身:「謝謝了謝謝了,我今天還有急事,以後再來叨擾。」

姓馬的一走,靄齡給老孔說:「這種知道我們根底的人不能得罪,可你要借錢給他,以後他還會常來。給他一筆錢,都是有臉面的人,他以後就不好再開口了。以後再有這種人,還是這樣打發,有過幾個,別人就不好來了,以後要注意在美國多交朋友,特別是政界有希望的朋友,而慢慢避開從國內逃出來的人,中國人中只在我們圈內的人當中活動,方可保證安全。財產的事,以後再不要講因禍得福、丟官保財的話了,搞不好會招來大麻煩的。」

孔祥熙連連稱是,但不久他們的財產還是招來一場大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