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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訣別大陸

本人欲進立法院,川人要求孔去主政,蔣介石摁住統統不行

抗日戰爭勝利的鑼鼓,沒有給孔祥熙帶來什麼歡樂。

雖然遷回了南京故宅,卻已物是人非,昔日車水馬龍的舊居,已門可羅雀。

出國一年的孔祥熙,感受到了離國期間政界風浪的餘波,他總覺得就這樣退出歷史舞台實在窩囊。經過一個時期的察言觀色,決定要再掙一掙,即使不能東山再起,起碼也要挽一挽面子。

孔祥熙慫恿靄齡找到蔣介石,向他歷數自1927年支持他成立南京政府,拉回子文,向武漢政府釜底抽薪,與美齡一起為他拉攏美國、爭取外援的功績;歷數了孔祥熙多年來唯蔣之命是從,特別是主管財政以來,為保證蔣介石的軍費需求和積累官僚資本所作的努力;歷數了多年來為蔣個人增殖財富所給予的特殊照顧。宋靄齡對蔣介石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惡劣行徑深表不滿,她要蔣說清楚,為什麼這樣對待自己和孔祥熙。

蔣介石不想作任何解釋,也不想改變主意。他靜靜聽完,冷冷說道:「下面揭出那麼多醜事,究竟是真是假?庸之兄身為國家要人,應該多替政府著想!只知一味貪財,多少能夠滿足?事到如今,老孔職也辭了,年歲也大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以後用適當方式,為老孔多說些好話,你們安度晚年吧。」

「謝謝!」靄齡陰陰地說過,就告辭出來。她此行的目的並不指望蔣介石能夠發什麼善心,而是要探探這一年來他老蔣又有什麼新花花點子。她達到了目的,看出了蔣介石對他們的仇恨並沒有新的增加,只要不再對蔣的古怪行為干涉,基本可以相安無事。

孔祥熙決定出國定居,不在蔣介石眼皮底下惹煩。但是算來算去,如果這樣走,只怕還走不利索,難免又生枝節,潰退之時被人再追殺一陣出國也不安寧,於是宋靄齡為孔祥熙又制定了一個以攻為守、佯進實退的方略。

孔祥熙聽到靄齡要他繼續在政界活動,手擺得像撥浪鼓:「子文早說過給老蔣當部長和當一條狗沒什麼兩樣,我過去還不以為然,現在感到這傢伙說得還真透。我早已心灰意冷,你就不要再耍弄我了,行政院長都辭了,還爭別的什麼玩意兒,豈不惹人笑話?」

「嘻!虧你還是什麼博士,孔聖人的子孫,中國的文化權術一樣沒吃透!孫子兵法上說,善戰者勝而不敗,敗而不亡,亡而不死,我們現在敗也敗了,亡也要亡(逃亡),只剩亡而不死了,這一條再做不到,就連命也沒有了。」

孔祥熙這才算過賬來,「還是夫人……」事情到這個地步,那高明二字到了口邊他說不出來了。

蔣介石的偽國大開會時,代表們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已連辭5個要職的孔祥熙,竟忽然相中了立法院這塊風水寶地,他利用自己的山西祖籍大做文章,積極聯絡馮玉祥、閻錫山等北方出身的代表,對一些下層人士請吃飯送禮品,和他們套近乎,擺出一副要競選立法院院長或副院長的姿態。別看孔祥熙在台上時許多人說三道四、要除要殺的,現在真被拉下馬了,不少人又感到老孔混到這個局面也太慘了點兒,畢竟為政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吧,一時竟然頗受同情,競選呼聲很高。

立法院歷來是CC系和政學系的後院,陳家兄弟和政學系首腦張群一看孔祥熙攻勢不小,怕他真被選上來,那樣民選結果就不好動他了,急忙小會動員、私下串聯,雙方聯手一致抵制,才使孔祥熙的活動沒有奏效。

靄齡為孔祥熙制定的這一套策略還真管用,孔祥熙雖然落選,但總算是顯示了敗而不亡,還有活動力量,令人不敢輕易攻訐。夫婦二人從容收攏清理財產,準備出國事宜。

不久忽然冒出一件始料不及的事,使人大費腦筋。

蔣介石的政府離開重慶返回南京後,四川尹昌衡、劉存厚、田頌堯等60多人,聯名給蔣介石寫了一封呈文,要求派孔祥熙到四川任省長,「主持川政」。

這封呈文堪稱天下第一奇文,文中說,據四川民意測驗結果,四川人民一致渴望派庸公來川主政。說孔氏致力革命,勞績素著,而尤以抗戰八年各方奔走不遺餘力,全國的婦女小孩人人皆知。要想讓戰後的四川交通便利,農業進步,工礦發達,救老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非孔祥熙不行。文中還引用古語「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建設四川,是「捨孔氏其誰?」以往四川主政之人,只知剜肉補瘡,各種投資有名無實,以致失了人心,無人相信政府。說現在四川人盼孔祥熙,就像大旱之中盼甘霖一樣。只有孔祥熙來了,以往「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的老例才能改觀。孔庸之公一來,四川幸甚,中國幸甚!

劉存厚等人向蔣介石遞上這封呈文的同時,還把一份副本送到了孔祥熙手上,懇求他救救四川人民。孔祥熙看了這紙呈文,頓時熱血沸騰。參政多年,雖受過不少褒獎,但還沒有一次像這張呈文說得這麼肉麻兮兮,自己簡直就是救世主一般,老孔一時高興得就有些手舞足蹈。他想想這一年多沒有職務處處受冷落的慘相,憶起以往門前車水馬龍,走到哪裡均受盛情接待的奢華,感到在中國還是當官最好。再想想過去看到的那些地方大員,一個個簡直就是土皇帝,中央離他們十萬八千里,哪裡能事事管著,還不是為所欲為,作威作福,連中央要人也有許多不及之處。要不中國有句老話叫「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呢。想到這裡就有些動心,哼哼唧唧說了句半截話:「我孔某對四川有感情哩,果得人民信任,自是義不容辭,只是……委員長那裡……啊,等等看吧。」劉存厚聽這話,立即一躬到地,「只要庸公有意,委員長那裡,我們定會極力爭取,您就聽好消息吧。」

誰知劉存厚一走,靄齡仔細看了呈文,向孔祥熙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靄齡一句句剖析呈文,分析形勢,她說:「瞧瞧,民意測驗結果,咱國民政府何時搞過真正的民意測驗?政府何時代表過民意?老蔣上台是民意嗎?你老孔過去當部長當院長是民意嗎?子文這次代你而任財長院長是民意嗎?現在台上的這些人哪一個是民意,怎麼到了這次要你到四川去就抬出了個民意?就是真有這個民意,也不如老蔣一個主意。你再別讓人捧暈了頭。中國真的除了你孔聖人沒有人適合到四川主政嗎?沒有人願意到四川吃這塊肥肉嗎?你看看這裡對四川以往主管的攻擊,就該知道不是沒人,而是人太多了,這裡面大有名堂,是爭不過來,是耍弄手腕。你沒看過《三國》嗎?看過就該記得一段故事,叫死諸葛嚇走活仲達。」

孔祥熙嘿嘿一笑,不就是諸葛亮死後,曹魏的大兵又來了,姜維沒有辦法,只好把諸葛亮的屍首放在小車上,推到陣前,司馬懿一見,立即嚇破了膽。連忙撤兵逃跑了嘛。

靄齡瞟他一眼,「光知道故事不會用頂什麼用?說穿了,劉存厚玩的這一套,不過是把你當諸葛亮的死屍用而已。蔣介石和四川軍閥歷來矛盾很深,四川軍閥內部也是派系林立,現在抬出你來,不過是為了壓制其他人,壓那些不合他們意又沒有正當理由來反對的人,絕不是真心歡迎你去,一旦你答應去,馬上就會生出別的枝節,我們到這地步,千萬不能幹為別人火中取栗的傻事,是不是?」一席話說得個孔祥熙後背發涼,喃喃說道:「這個,這個,俄還真沒想到咯……」

孔祥熙為避免被動,主動請人給蔣介石捎話,自己無意擔任新職,四川之地更不願前往。蔣介石也很給「面子」,立即「照準」。孔祥熙的一方諸侯之夢也就煙消雲散了。

重返太谷辭別祖宗,第一次向靄齡吐露幼年家境真情

離開祖國之前,孔祥熙回首大半生的足跡,不禁百感交集。想自己當初是一個怎樣有志有為、精明幹練的青年!嚮往革命,謀刺慈禧,真個是氣吞萬里如虎!及至出國留學,多次拜訪中山先生,指望得到明確指導,改革中國社會。辛亥風雲之中,以一鄉村校長之身,拉動武裝,發動起義,保衛縣城,巧退清兵,是多麼義不顧身,志向高遠!可自從跟老蔣搭上手,雖然換來了地位日見顯赫,又積累了萬貫家財,但搾取百姓,坑害國家,裝糊塗賣傻,逆來順受,又有多少情趣?求榮取辱,幾度沉浮,歷盡滄桑,泯滅了心性,麻木了同情,落得個天怒人怨,連父母之邦都無立足之地,到頭來好淒慘。

外界都說自己是什麼「哈哈孔」,似乎就會哼哼哈哈。本來字為庸之,是孔夫子主張的中庸之道的「庸之」,多麼文雅而富含哲理的名字,卻又被醜化成「庸俗之人」的庸之,連自己也因名字覺臉上無光。蔣介石忘恩負義,心狠手辣,小肚雞腸,玩弄權術,今日抬甲壓乙,明日拉乙擠甲,使各派攻斗不已,可惜多少人還執迷不悟。就連內弟子文也悟不透,受外人挑唆,與親姐夫視若寇仇……難道,孔氏家族就這樣被一擊而潰、風雨飄零了嗎?

啊,不!孔祥熙走了,孔家還有二虎一鳳!蔣介石總不能連子侄輩也妄加罪名吧?宋靄齡這個宋家大姐走了,美齡暫時受些冷落,但蔣介石終究要靠美齡與美國保持聯繫,蔣介石沒有美國的支持一天也無法維持,而在美國人的眼裡,美齡的形象才代表中國,美國人只接受這個除了臉型其他方面完全同他們一樣的中國人。美國支持中國其實是支持美齡,蔣介石最終不能不靠美齡。假如有一天美齡接了老蔣的班,那天下還是在宋靄齡掌握之中,只是目前有個蔣經國,虎視眈眈,要設法讓自己的後輩全力扶助美齡,那樣,將來之天下,姓什麼還很難說……

想到這裡,孔祥熙忽然一掃悲淒哀怨,兩眼又閃出火焰般的光,他把孔令侃、孔令俊、孔令傑召集到一起,留下了3條錦囊妙計,要他們如此這般這般……

一切安排停當,孔祥熙夫婦一起再次重返太谷。

祭掃先人之墓,是出國前不可或缺的科目。但是他們並不曾預料這一去之後,蔣介石在大陸兵敗如山倒,兩年後也屁滾尿流地逃往台灣,祖先陵墓所在之桑梓,竟只能在夢中相見了。

宋靄齡眼前又浮現出第一次跟隨孔祥熙到太谷時的情景——秋風蕭瑟,遍地枯葉中,突然響起喜慶的嗩吶和鼓鈸,16人抬的大花轎,每到一處歡迎的酒宴,太谷城裡的鞭炮,圍觀看熱鬧的鄉親,孔家長輩憐惜的眼神話語,淳樸鄉風中的補辦婚禮……而這一次,春和景明,綠草茵茵,卻沒有一絲的喜慶氣氛,官僚鄉紳們打著客氣而敷衍的哈哈,鄰里鄉親冷漠地遠遠注視,沒有人上前招呼,沒有人指指劃劃——靄齡心裡明白,對地方官僚,他們是塌台人物,沒有任何巴結奉迎的價值;對普通百姓,他們依然是「黨政大員」(孔祥熙還是國府委員、中央執行委員),簡直如同動物界裡非禽非獸的蝙蝠,兩個階層都不把他們看作同類,受此無言的冷落自是理所當然……靄齡想來,真不如一直和祥熙留在太谷,做個山野村民,也許心裡並沒有如今沉重的失落。但時間不能倒流,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關鍵的選擇,悔和怨都是沒用的。

和32年前第一眼看到的太谷相比,靄齡最明顯的感覺,是黃土高原更貧瘠更殘破了,人們的衣衫更加破爛,臉上的菜色更重了,對此慘景,孔祥熙再不會說出「紐約不如太谷」的豪言也罷幽默也罷的話語了。對此情景,靄齡也能理解人們沒有以往的熱情的深層緣由了。孔祥熙擔任政府要職20年,光是財政部長(莫論院長副院長)就是十幾年,可給老百姓究竟帶來了什麼?把國家治理成這個樣子,確實於心有愧啊。

臨近家門時,迎面來了一人,蓬頭垢面,上身穿件破對襟褂子,下身卻極不相宜地依舊捂著一條齜牙咧嘴的緬腰棉褲。靄齡心裡一激靈,剛想厭惡地背過頭去,卻一下子認出了這就是當年鬧洞房時想往自己身上壓的二賴子。二賴子顯然已認出他們,可他早已沒有當年的活潑和激情,更沒有那種不知高下的淳樸和友善。二賴子定定地剜了他們一眼,表情木然地靠牆站住,給他們讓路。靄齡忽然生出一種同情,她想給二賴子打個招呼,增加一點鄉情人情味兒。她堆出笑來,故意大聲地說:「哎,這不是二賴……啊,這不是二弟嗎?走,到家裡坐坐吧!」

「我?到你們家坐?」二賴子下意識地摸摸滿是窟窿的大棉褲,眼睛先是閃出一絲羞慚,緊接著又露出一種敵意,攥住拳頭別過了身去。

靄齡停住腳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動作。

「先回家吧。」孔祥熙無奈地拉了靄齡一把。

孔祥熙在父母墓前擺了時鮮水果和酒水點心,孔家老墳裡的每座墓前都供了豐盛的祭品。靄齡和孔祥熙並排站在一大堆兄弟子侄的最前面,孔祥熙甩了兩下袖子,一群人呼啦跪倒,孔祥熙點著了香燭紙馬,隨即一股小旋風裹著紙灰在墳前升起,身後的小孫子歡快地叫起來:「老爺爺來拿錢了,老爺爺來拿錢嘍!」

離開老家的前一天,孔祥熙把靄齡帶到了太谷城西5里遠的程家莊。進了井兒院,他第一次動情地給她講了自己的身世和少年貧困生活的真相,指給了靄齡自己出生的西廂房土炕。

靄齡吃驚了。

「你不是一直講生於山西首富之家嗎?怎麼老院會是這種樣子?幼年怎麼至於去撿煤渣?」

「靄齡,我對你隱瞞了幼年家貧的歷史,一生也從未給任何人吐露過家庭情景的真相。我這樣做,開始是為了面子,以便借此抬高身價。後來擔任政府要職,就更要這樣講了,目的是為了證明現在的財產大部分是祖傳的,並非在官職上舞弊所得。第一條我成功了,第二條卻沒有奏效,到頭來還是給我加了個貪污的臭名……」

「怪不得有人說你表面平庸,實則老謀深算賽過千年狐狸。你這一套,居然連我都騙了一輩子……」

「平庸也罷,狡猾也罷,到頭來還不是讓你那賢妹夫給坑了……"

「跟他的賬還要慢慢算!」靄齡牙根都咬出了聲音。

「完了,我們輸完了,我67歲了,來日無多,沒有機會了!」孔祥熙重重地歎了口氣。

「出息!姜子牙80遇文王,還開創周朝800年基業呢!」

「雖有賢相,恨無明君啊!」

「哼!」靄齡氣咻咻地走出了井兒院。

回城路上,只見田野裡綠草蓋住了黃土,田埂上開滿了白色粉紅色小花,路旁小樹抽出了嫩綠的新枝,一片春和景明氣象。靄齡又想起終生難忘的太谷第一印象,對孔祥熙說:「看見這綠樹紅花,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詩: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不知怎樣改一下才符合眼前的情景?」

「噢,」心事重重的孔祥熙望一眼西下的夕陽,「我想起的古詩只有一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愁愁愁!不說出口來行不行?」其實,靄齡的心裡更煩悶。

領受世態炎涼,憤而罵娘後匆匆赴美

離開太谷,孔祥熙夫婦一起來到北平,拜會昔日的朋友,官場上對這位失去行政院副院長、財政部長實權,而只有國府委員、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空銜大人物的接待,是客氣中透著冷漠,禮貌中藏著輕視。倒是那些官位不高又沒有受過孔祥熙什麼好處的幾位舊交,顯得情真意摯,熱情非常。孔祥熙得勢時,很少想到他們,對他們偶爾提出的一兩個小小要求,很不在意。面對此情,孔祥熙曾憤憤不平地第一次罵了娘。

靄齡瞪圓眼睛,呵斥老孔:「有什麼不平的?富在深山有遠親,貧居鬧市無人問,這是咱中國人幾千年的傳統了,有什麼可抱怨的?要罵應該罵你自己,你自己在這方面做得如何?」孔祥熙又一次發出了一番高論:「我罵所有的人,罵那些得過我好處而今疏遠、冷淡我的人,也罵那些沒得過我好處而今對我熱情的人,他們這是挖苦我、譏諷我,他們越對我好我越難受!也罵我自己,過去真是瞎了眼,好人沒好待,待好的沒好人!要再給我一次機會,哼,看我不……"

「再給你十次機會你也還這德性。台上的孔祥熙和台下的孔祥熙壓根兒不是一個人,裡裡外外都不是!」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不光你孔祥熙,連你遇到的這些人,在你得意失意時都不是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呢?」孔祥熙不想爭辯了,他感到了疑惑。

「這就是中國人!中國人雖不全都是連你在內的這三種人,可這三種人確實都是中國人。要想不生這悶氣,除非你以後不與中國人打交道。」

「對!不與中國人打交道!走,咱們上青島,那兒有外國人等著我呢。」

青島,當年孔祥熙步入政界的發祥之地。舊地重遊,感慨良多。孔祥熙不由自主地到了當年魯案公署的衙門,回憶了那段時間不長卻烙印極深的坐辦生涯。想起潘益民當初相面給自己帶來的虎氣和動力,孔祥熙不禁又熱乎乎的。但很快他又犯了疑,潘的相術的確很高明很靈驗,自己確實達到了那時連想也不敢想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但他沒說自己最終結局如何,目前這一段經歷究竟是一生中的一「劫」呢,還是自己最後的命運?出國定居是將老死異國呢,還是一條東山再起的終南捷徑?孔祥熙疑疑惑惑,可惜潘益民不在身邊,不能問個明白。再一想,就是在身邊,他會說真話嗎?他真的能預測人生未來吉凶禍福嗎?

孔祥熙把這種想法說給靄齡,靄齡倒是乾巴脆:「相面那一套,還不都是察言觀色,連蒙帶唬。孔聖人都不相信的事,你還那麼認真。」

「可潘益民說得還真對呢?」

「說得對,是因為你本來有這種條件,加上一激勵,你更有了動力,成功的希望就大了。假如,你聽了有那種可能,躺倒等著,還有這麼靈嗎?我是從來不相信命運,只相信奮進、競爭!只要拚命去爭,許多情況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

孔祥熙默然了。他有一句話無法說出:拼爭有時有好結果,有時,比如現在,唉,還不如……

比較起來,同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柯克上將的談話倒使孔祥熙獲得一些安慰,因為這場談話事關他們到美國後居留生活的一系列根本問題。靄齡為這次會見做了精心安排,她不是像對待瓦加斯那樣送他一些古董文物,外加一些廉價的吹捧,而是提供了一些美國軍方感興趣的東西。比如在未來中國可能發生的變化中,讓柯克將軍能夠有所預料,能夠處於比美國同行更有利的位置,知道各種力量的真正底數,特別是宋家和孔家能夠發揮的作用。她努力使柯克上將相信,宋家和孔家仍然是對中國以後發展趨勢有操作能力的勢力,是保證美國在華利益的可靠夥伴。

在青島海濱的洋房別墅裡,柯克將軍盛情款待了孔宋夫婦,進行了坦率的交談,孔祥熙的努力沒有白費,柯克將軍明確保證他們在美國居留時將受到友好對待。

宋靄齡先期到了美國,為他們的生活做出安排。

秋天,孔祥熙接到靄齡的電報,說她身染重病,需要孔祥熙前往陪伴治療。孔祥熙以這封電報為由,匆匆離開中國,踏上了美國的土地。

在人民解放軍徹底摧毀蔣家王朝的最後的歲月,孔祥熙已從國民黨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隨著青天白日旗在大陸的落地,孔祥熙曾經積極效力的腐朽政權一潰難收,他重返大陸東山再起的好夢再也圓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