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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親赴廣州,促成北伐

和廣東方面電報往還之後,我便決定親赴廣州策動北伐。當廣西各界知道我此項意圖時,南寧、梧州等地均舉行盛大的歡送會,情況極為熱烈,令人感動。但是廣西內部,此時對北伐計劃的反應極不一致。大部分民眾團體,乃至少數黨政軍機關負責人對我策動北伐的努力,都持保守的態度。他們認為廣西統一不久,瘡痍滿目,百廢待興,我們應當與民休息。待生聚教訓有相當成績時,再圖北伐,為時未晚。我則以為不然,因北伐與否,實受兩種因素所支配,我們兩廣本身的生聚教訓固屬重要,北方時局的變化尤為要緊。現在我們如不趁北方軍閥自行分裂向我乞援之時北伐,等待北方變亂解決,局勢恢復安定,到那時再行北伐,則以彼之逸,待我之勞,絕無僥倖成功的希望。再有,廣東為富庶之區,軍隊久駐該地未有不腐化的,我們如不趁時用兵,曠日持久,必至師老兵疲,不堪再用。因此我於5月初自南寧東下,沿途都以此義遍曉大眾,然言者諄諄,而聽者仍難免將信將疑。

我行抵梧州,廣州方面乃派專艦來接,我遂改乘該艦東駛,於5月10日下午2時抵達廣州長堤天字碼頭。碼頭上歡迎的群眾,人山人海。國民政府以及黨政各機關首長如譚延闓、張人傑等和各民眾團體代表等都到碼頭之上佇立歡迎,軍樂悠揚,人聲鼎沸。在這歡迎行列中首先上船的便是第四軍軍長李濟深(任潮)和廣西駐穗代表白崇禧、陳雄等人。任潮和我是老友,相見甚歡。他為我一一介紹各歡迎人士。還有黃埔軍校蔣校長所派的代表、時任該校教育長的方鼎英。方告訴我說,蔣校長今天太忙,未能親自來歡迎,明日當專程來拜訪云云。

在碼頭應酬一番之後,遂由李任潮陪同到第四軍軍部休息。第四軍軍部設在新廣西會館之內,這會館是莫榮新督粵時所建,十分富麗堂皇。當晚便由任潮設宴洗塵,由該軍各高級長官作陪。餐後我曾和任潮談北伐大計,他極同情我的主張。只以其時國民黨內部明爭暗鬥尚未完全平息,北伐恐一時難於實現。因廣州於3月20日曾發生中山艦事變,蔣、汪為爭奪黨的領導權,鬥爭已至白熱化。加以黨內左右派系之爭,復有共產黨依違其間,推波助瀾,情勢甚為惡劣。汪兆銘因自覺對黨政無力控制,一怒之下,稱病不視事。方從蘇聯回國的胡漢民,以環境惡劣,無法立足。兩位均在我到穗前夕,秘密赴港。黨內人心惶惶,大有不可終日之勢。我專程來粵策動北伐,顯非其時。這些黨內糾紛,我在抵穗之前,都不知其詳。到此才知廣州黨政軍各首腦部都像「泥馬渡江,自身難保」,何能奢言北伐?我一旦目睹此種情況,真冷了半截。然既來之,則安之,仍須盡我最大的努力,促成此一盛舉;何況我軍已入湘作戰,騎虎難下,欲罷不能呢。

翌日上午,蔣先生自黃埔專程來看我。他原來在黨內地位並不重要,在粵軍中的位置也不過是粵軍總司令許崇智的參謀長。1923年秋季,奉中山之命赴蘇俄報聘考察。1924年春,蘇俄派顧問協助蔣氏籌辦黃埔軍校,遂受任為校長。在校內勵精圖治,氣像一新。其後得蘇聯軍事顧問的支持,獲大批械彈的接濟,先後成立第一、第二教導團,並以參謀長的地位,從事整頓粵軍。那時粵軍總司令許崇智生活浪漫,辦事因循,整軍大計一任蔣氏所為,於是大部分粵軍的領導權,遂漸入蔣氏之手。渠乃以黃埔軍校學生和教導團為基礎,將所掌握的粵軍徹底改造,成為其個人的軍隊。蔣氏並於1925年,得各友軍的協助,兩次東征,擊破陳炯明殘部。在第一次東征克復汕頭時,回師消滅盤踞廣州城郊勾結唐繼堯的劉(震寰)、楊(希閔)反動軍隊。這些都使我們遠道得聞,深致敬佩。1925年9月20日晨,蔣氏憑借蘇聯顧問的聲勢,突率衛士數十人,包圍其長官許崇智的住宅,逼許氏立刻離開廣州。申言許氏不去,渠便無法整頓部隊,待渠將部隊整理就緒,三個月後再請許氏回粵主持大政云云。當時我們在廣西,便聞蔣氏向許氏挾持迫害而頗不以為然。不過我們都知道許總司令處在革命高潮之下,生活還這樣腐化,故對蔣氏此一行動,也頗諒解他的苦衷。

那時白崇禧時常往來粵桂間,對蔣校長和黃埔軍校的革命作風頗多好評,更增加我們對蔣氏的欽佩。到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變時,我們也不知黨中內爭的底蘊,只覺當時廣州有崇俄的風氣,一般黨人對俄國顧問敬若神明,蔣氏竟敢公然將俄顧問逮捕,遣送出境。這種行為雖跡近越權亂紀,但和阿諛外籍顧問的風氣相對照,自獲得我們乃至多數國人的同情心。

所以我們此次到廣州,對蔣先生極具好感,加以當時黨政中樞的領導人汪兆銘已離職去國,蔣氏成為廣州的中心人物,促成北伐大計,第一須說服蔣氏才行。

蔣先生於上午來訪,下午我即往黃埔回拜,並參觀軍校一切設備。當我自黃埔碼頭上岸時,全校教職員、學生數千人在校門前列隊歡迎。該校高級官長、教員都由蔣校長一一介紹握手。何應欽、周恩來、鄧演達等,那時都是第一次和我見面,但人數太多,未能一一記憶。

黃埔軍校的校址原為前清廣東虎門陸軍速成學堂所在地,清末時此地也曾辦過海軍學堂。校舍經歷年擴充,現在已能容納數千人。校內井然有序,到處貼滿了革命標語,革命的空氣,十分濃厚。唯就技術觀點說,軍事教育的水準卻不甚理想。因為學生入學程度既不齊(有許多系老同志保送,未經考試而入學的),而受訓時期也太短。第一、二、三各期連入伍期在內,為時只有六個月;加以政治和黨務課程又佔據時間很多,所以軍事教育在這短時期中,實學不出什麼來。

蔣先生親自導我參觀全校。這時第三期已結業,第四期學生正在上課。我每到一處,蔣先生都為我略事介紹,不論在操場或講堂,值日官都喊「立正」致敬。

參觀完後,蔣先生留我在校晚餐。進膳時,只有我和蔣氏兩人,所以可以暢談。首先,我便向蔣氏陳述我策動唐生智加入革命的經過。我認為北伐時機稍縱即逝,故力主從速敦促中央決定大計。我向蔣氏陳述的內容有三點:

第一,我分析北方各軍閥的形勢。我說當今盤踞黃河、長江兩流域實力最強的,首推曹錕、吳佩孚的直系軍閥。然自1925年直奉第二次戰爭,由於馮玉祥倒戈,曹錕賄選總統的政府跟著倒台,吳佩孚倉皇由海道逃回漢皋以後,直系已一蹶不振;加以長江下游的孫傳芳已企圖獨樹一幟,對吳氏陽奉陰違,直系內部貌合神離,已有解體之勢。唯近來吳佩孚趁張作霖、馮玉祥互爭於天津一帶,遂東山再起,自稱「討賊聯軍總司令」,整訓所部,又成勁旅,虎踞武漢,正聯絡奉系張作霖,揮軍北上進擊馮玉祥的國民軍。國民軍一旦瓦解,吳的勢力也必復振。既振之後,必趁勝戰的餘威,增兵入湘掃蕩唐生智所部,從而南窺兩粵。我們現在如不趁國民軍尚在南口抵抗,吳軍主力尚在華北,首尾不能相顧之時,予以雷霆萬鈞的一擊,到吳氏坐大,在南北兩戰場獲得全勝,鞏固三湘之後,孫傳芳也不敢不和吳氏一致行動,那我們北伐的時機,將一去永不復返,以後只有坐困兩粵,以待吳、孫的南征了。

第二,我再分析兩粵的政情。我說我們兩廣近十年來都處在龍濟光、陸榮廷等軍閥統治之下,革命勢力終未真正抬頭。其後總理正將殘局收拾,又遭陳炯明的叛變,各小軍閥的割據,地方狐鼠橫行,一片糜爛。近兩年來,總算天興漢室,兩廣統一。現在我們如不趁時北伐,難免師老兵疲,不堪再用。尤其廣東是紙醉金迷的富庶之區,往日軍隊駐粵,不數年間便會墮落腐化,兵驕將惰,必至天然淘汰、失敗消滅而後已。龍濟光、莫榮新,乃至陳炯明、楊希閔、劉震寰、許崇智各軍的瓦解,前後如出一轍。現在我們若不趁兩廣統一之後,民心士氣極盛之時,另找目標發展,以避免偷安腐化,則若輩前車不遠,足為殷鑒。

第三,我又分析湘局和我們的第七軍已成騎虎難下的形勢。我說我雖已策動唐生智起義,驅逐趙恆惕,唯唐氏態度頗不堅定,他一面電請廣西派「一旅之眾」到湘桂邊境聲援,一面又派代表見吳佩孚,陳明去趙的苦衷,祈求吳氏諒解。其志只在做湖南的主人翁,已甚明顯。至於吳氏則久已蓄意確實掌握三湘,作為侵略兩粵的基地,如今師出有名,以援趙為口實,驅軍南下,協助趙部葉開鑫等擊破唐部於湘北。唐氏見事態嚴重,才請我第七軍越界入湘赴援。現在我們如不借援唐之名實行北伐,唐氏一敗,後患豈堪設想?更有一點,設吳氏一旦警覺,變更政略,去趙恆惕而容納唐生智的請求,則我革命軍以後欲取道湖南,問鼎中原,實非易事。所以我告訴蔣先生說,根據上述三點理由,我們非即時北伐不可。我更強調,當湘亂初起之時,唐氏乞援,我之所以未向中央徵求同意,便毅然決然出師援湘,就因時機稍縱即逝,不容我們蹉跎之故。語云:「畏首畏尾,身其餘幾。」所幸時機未失,戰事在湘南漣水兩岸進入相持狀態,所以我火速來穗,請求中央早定北伐大計。希望他能同情我的主張,促其早日實現。

當我滔滔不絕陳述北伐利害之時,蔣先生在一旁靜聽,未多發言。我反覆地說了很久之後,他才說:「你初到廣州,不知道廣州的情形太複雜……現在如何能談到北伐呢?」

蔣氏說時,似有無限的感慨,但是他這回答,卻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潑了我一頭的冷水。

那時我到廣州尚不足兩天,的確不知廣東中央方面黨政軍內部的情形。汪、蔣、胡之間的暗鬥,國共兩黨之間的摩擦等,也確實是很複雜,不像我們廣西方面的單純和團結。這時汪兆銘方負氣而去,中樞無主。鮑羅廷為中山艦的事,新自海參崴趕回廣州。中央黨政軍內部,都在醞釀新危機,他們哪裡有心緒去談北伐呢?經過這一段的觀察和談話,我才知道廣州方面對北伐毫無準備。所謂北伐,在廣州真連影子也看不到。而我軍卻早已入湘,在衡陽一帶打得炮火連天。我們廣西全省軍民都勒韁以待,只等中央一聲號令,而中央方面對我們請求的反應,卻太使我傷心了。

因此,我繼續向蔣先生辯白說:「正因為我們內部問題複雜,大家情緒不穩,才應該北伐,好讓大家有一個新目標,一致去奮鬥,以減少內部的摩擦。」

我和蔣先生反覆辯論很久,蔣先生的態度仍是十分躊躇,說起話來唯唯諾諾。他同意我的見解,但是卻強調事實上的困難。最後他執拗我不過,才說:「你和他們說說看。」他的意思是要我向中央方面其他同志解釋一下北伐的計劃再說。

我和蔣先生詳談了數小時,終於未得要領而返。這是1926年5月11日,我和蔣先生第一次的會面。我對他的印象是「嚴肅」、「勁氣內斂」和「狠」。其後我在廣州珠江的頤養園和白崇禧聊天,白氏問我對蔣先生的印象。我說:「古人有句話,叫作『共患難易,共安樂難』,像蔣先生這樣的人,恐怕共患難也不易!」白氏對我這評語也有同感。

我和蔣先生談後,便連日分訪中央各要人,酬酢幾無虛日。唯其對中央黨派暗訌餘波未息,更無人對北伐發生興趣。3月20日中山艦事變後,國共兩黨裂痕亦漸暴露。蘇聯顧問對北伐問題的態度極為謹慎,既不贊成,也不公然反對。中國共產黨雖未公開反對北伐,但陳獨秀所辦的機關報《嚮導》週刊社論卻說北伐的時機尚未成熟。所以我在廣州,頗有吾道甚孤之感。

我第二個拜會的中央要人便是張人傑,張氏於汪兆銘離國後任中央政治會議的代理主席。身材瘦弱,並患癱瘓病,不能行動,平時總坐在扶手椅上,由傭人提挈以行。張氏口吃,並帶濃厚的浙江口音。他既是黨國元老,我對他自然十分尊敬,而張氏對我則更是恭維備至。他說:「總理去世之後,唐繼堯居然用兩省兵力,想來廣州篡位,要不是你們在廣西把他擋住,中央就糟了。」我說:「現在回想起來也很覺可怕,以我們區區不足萬人的基本部隊來抵抗唐繼堯號稱十萬之師,並有沈鴻英做內應,實在是以卵擊石,想不到竟憑一股革命精神把他打退了,但也是中央領導有方!」張說那時他還在上海,所有同志均為我們此一戰役擔憂,想不到最後居然擊退唐軍。這種戰役不特現代所無,歷史上也很少見。他又繼續稱讚我們以少擊眾,統一廣西,然不自居功,願受中央領導,使兩廣統一,一掃舊式軍人私心自用的習氣,尤為難得云云。張氏的態度極為誠懇,真使我有受寵若驚之感。

接著,我便向張氏力陳北伐的重要。張也和蔣先生一樣,態度模稜兩可。他說汪先生已出國,中樞政情極為複雜,出師北伐問題,宜從長考慮。我乃把我向蔣先生所說的北伐三大理由反覆分析、陳述,務必請中央速定大計,否則恐有緩不濟急之虞。張氏傾聽良久,仍不願表示他的主張。最後,他要我「再去和介石說說看」。張氏嗣後曾回拜我兩次,但那只是禮貌上的往還,對北伐並無表示。

拜訪張氏之後,我便去看譚延闓和程潛。譚、程二人都是湖南軍政界的老前輩,後因和趙恆惕發生內訌,被逐出湘,率師來粵就食。所以他們對湖南的將領,尤其是唐生智銜恨極深。我向譚氏陳述我策動唐生智加入革命的經過。我說:「唐氏現受吳佩孚部的進攻,我已履行諾言出兵援助,唯恐獨力難支,故有前電懇請中央諸公速定北伐大計,此番東下,志在促其實現。」可是譚氏對北伐並不起勁。他不是翰林出身,久歷官場,為人極端圓滑。他聽我提到唐生智,只微微一笑,說:「你要唐生智加入革命?他恐怕靠不住吧!」言談之間,他顯然是反對援唐北伐的。

程潛卻沒有譚氏那樣含蓄和渾厚。他的個性直爽,有話即說,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大有恃才傲物之概。他說:「你想唐生智那小子能加入革命?他以前倚靠北洋軍閥打我們;現在吳佩孚打他,你要我們去救他?且讓吳佩孚把他打敗了,我們好去收編他的部隊。然後,我們再定計北伐不遲。」程潛說時悻悻然,似乎對唐生智餘怒猶存。

總之,這兩位湘籍的軍事首領都反對援唐北伐,他二人都不相信唐生智真能誠心誠意參加國民革命。他們是唯恐湘局不糟,唐生智不敗。但是我說,我的第七軍已在湘作戰,而且勝利可期。我們革命軍人應以革命前途為念,捐棄前嫌,予唐以加入革命自新的機會。同時,我又把北伐的重要性和時機的不可失,詳詳細細地分析給他們聽。我一再強調,千載良機,稍縱即逝。我希望兩位先生同情我的主張,促成此事。他二人雖也同意我的分析,但是始終吞吞吐吐,對北伐不表示興趣。

嗣後,我又去訪蘇聯顧問鮑羅廷,鮑氏方自華北趕回廣東。此時國民黨二屆二中全會正在籌備開會,蔣、鮑二人都忙於彌補國共之間因中山艦事件引起的裂痕,便無暇討論北伐。

鮑氏給我的印象是精明強幹,口若懸河。我們見面寒暄之後,他便向我談一套革命的大道理,什麼無產階級革命,工農運動等,大體都能言之成理。接著,他又解釋蘇聯的對華政策,說蘇聯如何地以平等的原則扶助弱小民族,廢棄不平等條約。蘇聯幫助中國革命,完全是站在反對帝國主義的立場,是發乎道義的、真理的等一套理論,都很動聽。

我即以他所說的話恭維他一番,同時向他陳述北伐時機的重要性,並反覆申述以前我和蔣氏所說的三大理由。鮑氏聞言默然,只說茲事體大,應從長考慮。其實,蘇聯顧問和中國共產黨此時都不贊成北伐,其原因,在我猜測,可能有兩種:善意的,他們可能認為我們力量太少,此時不能和北洋軍閥抗衡於戰場之上,應多多休養生息,到有把握時而後動;惡意的,他們可能因為中共在國民黨內部發展的力量還不夠,在軍政兩方面,他們滲透的根基尚薄弱,民眾運動除廣州外,尚未普遍,一旦國民黨勢力大張,奄有全國,對彼等的工作,自屬不利。所以鮑羅廷此時對北伐的態度非常冷淡。

我此次東下廣州,系專為策動北伐而來,除民眾團體熱心同情外,各友軍乃至黨政首腦、蘇聯顧問的反應,實是我意料所不及。幾乎使我有乘興而來、敗興而返的感覺。幸好李任潮對我的呼籲表示十二萬分的贊成和熱心,使我感到無限的安慰,故仍竭誠奔走疏通,最後卒使北伐成為事實。此一內幕,錯綜複雜,其中重大關鍵及轉折點,實為當時全國人民甚至國民黨一般同志所未能洞悉的。

李濟深原是在他到梧州以後我才認識的朋友,也是我入黨的介紹人。他原籍蒼梧縣,陸大畢業。初入北京陸軍部服務,後參加革命,到粵工作,任職於粵軍第一師,原師長便是忠於孫中山被奸人狙擊而殉職的鄧鏗將軍。該師幹部多系保定軍校出身,軍紀嚴肅,訓練裝備俱佳,為粵軍中的勁旅。

沈鴻英在西江被擊潰後,中山遂委李氏(時任第一師師長)為西江善後督辦。駐節肇慶,設行署於梧州。李氏豁達大度,忠實淳樸,和黃紹竑合作,二人頗能相得益彰。粵桂兩方賴以融洽無間,奠定後來兩廣統一的基礎。

此次我來廣州,和李氏朝夕過從,都能開誠相見,所以無話不談。我既覺中央尤其是多數軍事首腦,對於出師北伐反應冷淡,頗為失望。而李氏則一再鼓勵,勸我再接再厲,不可功虧一簣。他這種忠誠熱情,使我感激涕零。

某一晚,我和他促膝掬誠作竟夕之談,偶爾觸動靈機,半正經半玩笑地向他建議道:「你第四軍可否自告奮勇,抽調兩個師先行北上,待穩定湘南、湘東防線之後,我們便可有充裕時間,催促中央決定北伐大計。按照常理及當時地方習慣,第四軍乃廣東的主人翁,主人且自告奮勇,出省效命疆場,駐粵其他友軍系屬客人地位,實無不參加北伐而在廣東戀棧的道理。因就好的方面看,如第四軍出師勝利,他們固可樂觀其成,即使不幸失敗消滅,他們也可瓜分第四軍的地盤。鼓勵四軍北伐,何樂而不為呢?不過我相信以四、七兩軍的能征慣戰,一定可以把敵人打敗,甚至可以收復長沙,造成有利形勢,使中央不得不贊成我們的主張。」他聽完我分析之後,毅然不加考慮,脫口而出,連聲說贊成此一辦法。我繼續說:「明天中央政治會議開會,我已接得通知書請我列席。屆時我當重新提出北伐時機成熟的重要性,你即起立發言,附和我的主張,並請政治會議決議,准許第四軍先派部隊兩師,立刻動員北上入湘,截擊南下敵人。但是第四軍主力遠戍西江、高州、雷州、瓊崖等處,集中需時,而葉挺獨立團駐防廣州,朝發命令,夕可開拔,應使葉團先行,以壯前方士氣(此即葉獨立團先到安仁、祿田拒敵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