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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方正——拋棄穩定、待遇和頭銜

我潛心研究「飛揚」的時候,中國互聯網的新鮮事物開始層出不窮了。而我作為一個瞭解互聯網的年輕人,並沒有天然地顯示出對很多新事物的敏感。

當時聊天室和即時通信已經開始在互聯網行業裡展露崢嶸了。這些都是新興的、正要蓬勃發展的領域,也是當時的一片藍海。有一個軟件已經出來了,叫ICQ,但是我不怎麼用。李釗跟我說,他的女朋友去美國,他們就通過這個聯繫的,這個東西特別好用、特別方便。我並沒有意識到即時通信軟件的大好前景,對這個領域沒有做過多的思考。

而網絡聊天室,也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而且就出現在了我的身邊。當時「飛揚」的團隊有十幾個人,在公司內部慢慢孵化著。我們為了讓用戶可以在網上下載「飛揚」系統,做了一個論壇,開了用戶建議等幾個版塊。我招來的一個小孩是做美工的,他自作主張在論壇上開了幾個版塊,有談天說地、談電影等,後來這個版塊流量漲得很快。其實這就是當時聊天室的雛形。但是,我沒有意識到聊天室的價值,下命令讓小孩把這些東西關掉。直到四通利方的出現,讓大家在聊天室裡聊明星、聊體育、談電影,我才意識到是我自己的眼界不夠寬。

高瞻遠矚不是天生的,每個人的見識都是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我也「短視」過很多次。

我當時思考的,是互聯網中的另一個問題。

做「飛揚」時,我已經是北大方正的一個部門經理,「飛揚」結束之後,我又去新疆待了一年,在這一年當中,我對於互聯網的浸潤越來越深。我發掘互聯網的妙處,也開始到處教別人上網,幾乎變成了一個互聯網的傳教士。

當越來越多的普通人開始上網時,有一個疑問始終在我的腦海裡盤旋著:互聯網是美國的舶來品,英文是很多人上網的障礙,為什麼域名裡要有點?為什麼要打向左的斜線而不是向右的斜線?既然上網對普通人那麼痛苦,要打那麼多英文字母,能不能用中文取代英文去上網呢?假如做一個中文網址軟件,想去什麼網站就直接敲擊中文名,那些不懂「http」「www」的人上網豈不是容易了很多?但是這個想法過於簡單,簡單到我自己都懷疑,這麼簡單的想法為什麼別人沒有想到呢?

在新疆工作期間,我白天幹活,晚上就自己琢磨:怎麼才能實現中文上網的想法。一個客戶端,放到瀏覽器裡,你往裡面敲中文,把URL查出來,交給服務器,再去訪問。我自己不斷地在腦海裡重複著這個設想。我也自己開始做實驗,詢問身邊的人這個想法可行不可行,我問一些技術人員,也問普通的電腦使用者。凡是技術人員都對我這個想法不以為然,認為這不就是目錄服務嘛。已經有大公司做目錄服務了,你還有必要去做嗎。而普通用戶的反響卻非常好,他們認為自己有這個中文上網的需求,這個想法不錯。通過每天晚上在頭腦中沙盤推演,逐漸地,我把中文上網的商業模式、產品和用戶基本上想清楚了。我認為技術實現並不困難,只要花點工夫就能做好,關鍵是這事到底做還是不做呢,我的心裡沒有底。

我開始在網上查了海量的資料,看了很多關於域名的內容,想到在DOS系統下,沒有聯想的漢卡,電腦在中國就用不起來。王選搞中國的出版系統,引發了出版界的一場革命,後來微軟也有了中文版,為什麼在互聯網世界,域名就一定是英文的呢?我越想心裡越澎湃,覺得中文上網,應該是一個劃時代的想法。很多互聯網的成功其實都不是技術的成功,而是商業模式和理念的成功。在互聯網上進行創新,沒人附和並不說明不可以做。慢慢地,我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

和過往一樣,我的直接想法是,給公司高層做個報告,把這一想法貢獻給公司。希望這一次公司能夠領情,把這個產品納入公司的產品規劃,再由我來領頭開發。在周寧的安排下,我見到了方正公司的一些高層領導。我興致勃勃地對他們描繪著心中的遠景:「以後企業就不需要英文域名了,直接註冊成中文就可以了。用戶直接在瀏覽器裡輸入中文,就可以到達想要的網站。」

我這邊說得興高采烈,領導們的臉上卻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從領導的辦公室走出來,秘書同情地看著我,對我說:「領導們還都不用互聯網呢,所有的郵件都是根據國企的辦法,由秘書打印出來,然後領導批示、處理,寫上同意和不同意。你怎麼指望領導現在能明白你這個所謂用中文上網的想法呢?」我心想,這個匯報根本就是雞同鴨講。

當互聯網在中國開始蓬勃發展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方正依然還沉迷於照排、出版印刷系統的開發,依然還在做著很多曲高和寡的東西,有些和市場脫節。

在想法極度受限之下,我的內心對公司非常失望。而這一次,我萌生了離開方正的想法。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高中時期熟讀李商隱的詩歌,而這兩句來自《莊子·秋水》的典故頗能代表我當時的心態。戰國時惠施任梁國相,莊子準備去探望他。有人對惠施說:莊子是想來謀奪你的相位。惠施於是百般防範。莊子聽到這事後,就對惠施說:南方有一種叫鵷雛的神鳥,從南海飛往北海。一路上非梧桐樹不歇,非竹實不吃,非甘泉不飲。有隻貓頭鷹剛獲得一隻死老鼠,看到鵷雛飛過,懷疑它要來搶食,就仰頭向它發出「嚇嚇」的怒叫聲。莊子用這個故事表明自己根本無意於名利。

我覺得自己也應該「非梧桐不止,非練食不食,非醴泉不飲」。我決定離開方正了。我放棄的將是穩定的工作、可觀的工資,以及未來晉陞的可能。我當時的職位已經是事業部總經理,也是方正系統集成公司研發中心的常務副總,高層的一些會議可以讓我列席,但是,7000元一個月的工資、一個所謂的職位,跟我的理想相比算什麼呢?我的內心還是傾心於做一個劃時代的產品。

於是,我遞交了辭職信。一種看似穩定的職業生涯,就這樣被我親手終結了。

在方正的經歷讓我又獲得很多關於人生的收穫。我完成了從單純做程序員、開發軟件到接觸互聯網的全部過程,在這裡我積累了很多管理經驗,也結識了很多優秀的同行。

事實證明,我在方正的一些經歷,都在不經意間對我今後的創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自從在方正接觸互聯網後,我在網上逗留的時間非常多,花了大量的時間去看底層的標準和基礎性的東西,組建搭起了基礎知識構架。在這個過程中,我對互聯網的認識開始形成了。而「飛揚」是我互聯網生涯中的重要角色。這個時候我有了一個最起碼的想法:「飛揚」是為誰做的?「飛揚」有明確的定位,不是給專家的,不是給發燒友的,而是給中國大眾的。就是在做「飛揚」的過程中,我開始考慮商業模式了。「飛揚」就是為推動大眾上網而做的,所以「飛揚」做得特別「傻」,卻特別好用。這也是延續到今天,我在互聯網做事的一個基本出發點。

後來我無數次聽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對演講中提到的那句話極為認同,這也印證了我的很多體驗——「我憑借好奇心和直覺所做的這些事情,有許多後來被證明是無價之寶」。

(1)  根據胡歡的回憶,她和周談戀愛就是周拉著她在電子市場裡擠來擠去。每到一個攤位,他就鑽進去問東問西。胡歡擠不進去,就站在外面等。一會兒他就鑽出來,拉著她到旁邊的攤位,再一頭鑽進去。他對胡歡說:「咱們肯定能掙錢,就是攢機子,我都是水平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