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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取南極的鬥爭

斯科特隊長 南緯90°

1912年1月16日

今天,設立在南極南緯90°的科學實驗站取名為阿蒙森—斯科特站,這是為紀念最早到達南極的兩名探險家:挪威人阿蒙森和英國人斯科特。當年,他們各自率領一支探險隊,為使自己成為世界上第一批到達南極的人而進行激烈的競爭。結果是阿蒙森隊捷足先登,於1911年12月14日到達南極,斯科特隊則於1912年1月18日才到達,比阿蒙森隊晚了將近五個星期。最後,阿蒙森隊凱旋班師,而斯科特等五名最後衝擊南極的人卻永眠在茫茫的冰雪之中。研究南極探險史的科學家們指出:阿蒙森的勝利和斯科特的慘劇,並不在於他們兩人的計劃周密與否,而是在於前者依據豐富的實踐經驗制訂計劃,後者憑推理的設想制訂計劃。阿蒙森斷定,人的體力和西伯利亞矮種馬都無法抗禦南極的嚴寒,唯有北極的愛斯基摩狗才能在極圈拉著雪橇前進,於是他用20條膘肥體壯的狗勝利完成了到南極去的往返路程。而斯科特則認為,狗的胃口太大,南極沒有可獵的動物來補充狗的口糧(事實並非如此,狗可以和人吃同類的食物),於是決定用人力拉著雪橇長途跋涉,終於使自己和四名夥伴在從南極返程時因極圈寒季的突然提前到來,在飢寒交迫之中死於體力不支。

發人深省的是,斯蒂芬·茨威格沒有為勝利者阿蒙森作傳,卻用他生動的語言,記述了斯科特的悲壯一幕。這是因為正如茨威格在本篇結束時所說:「只有雄心壯志才會點燃起火熱的心,去做那些獲得成就和輕易成功是極為偶然的事。一個人雖然在同不可戰勝的佔絕對優勢的厄運的搏鬥中毀滅了自己,但他的心靈卻因此變得無比高尚。」

——譯者題記

征服地球

20世紀眼簾底下的世界似乎已無秘密可言。所有的陸地都已勘察過了,最遙遠的海洋上都已有船隻在乘風破浪。那些在一代人以前還不為世人所知、猶如仙境般的迷迷濛濛的地區,如今都已服服帖帖地在為歐洲的需要服務;輪船正徑直向長期尋找的尼羅河的不同源頭馳去。半個世紀以前才被第一個歐洲人看見的維多利亞瀑布[1]如今已順從地推動著轉盤發出電力;亞馬遜河兩岸的最後原始森林已被人砍伐得日益稀疏;唯一的處女地——西藏也已經被人揭開羞澀的面紗;舊的地圖和地球儀上那個「人跡未至的地區」(terra incognita)[2]是被專家們誇大了的,如今20世紀的人已認識自己生存的星球。探索的意志已在尋找新的道路,向下要去探索深海中奇妙的動物界,向上要去探索無盡的天穹,因為自從地球對人類的好奇心暫時變得無秘密可言以來,足跡未至的路線只有在天空中還能找到,所以飛機的鋼鐵翅膀已競相衝上天,要去達到新的高度和新的遠方。

但是,直到我們這個世紀,赤裸的地球還隱藏著她的最後一個謎,不讓人看見。這就是她那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的軀體上兩塊極小的地方,是她從自己造物的貪慾中拯救出來的兩塊地方:南極和北極——她軀體的脊樑。千萬年來,地球正是以這兩個幾乎沒有生命、抽像的極點為軸線旋轉著,並守護著這兩塊純潔的地方不致被褻瀆。她用層層疊疊的冰障隱藏著這最後的秘密,面臨貪婪的人們,她派去永恆的冬天做守護神,用嚴寒和暴風雪築起最雄偉的壁壘,擋住來往的通道。死的恐懼和危險使勇士們望而卻步。只有太陽自己可以匆匆地看一眼這閉鎖著的區域,而人的目光卻還從未見過它的真貌。

近幾十年來,探險隊一個接著一個前往,但沒有一個達到目的。勇士中的佼佼者——安德拉[3]的屍體在巨冰的玻璃棺材裡靜臥了33年,現在才被發現。他曾駕著飛艇想飛越北極圈,但卻永遠沒有回來。每一次衝擊都碰到由嚴寒鑄成的晶亮的堡壘而粉碎。自亙古至今日,地球的這一部分還始終蒙住自己的容貌,成為她對自己造物的慾望的最後一次勝利。她像處女似的對世界的好奇心保持著自己的純潔。

但是,年輕的20世紀急不可待地伸出了它的雙手。它在實驗室裡鍛造了新的武器,為防禦危險找到了新的甲冑,而一切艱難險阻只能增加它的熱望。它要知道一切真相。它想要在它的第一個十年裡就能佔有以往千萬年裡未能達到的一切。個人的勇氣中又結合著國家間的競爭。他們不再是僅僅為了奪取極地而鬥爭,而且也是為了爭奪那面第一次飄揚在這塊新地上的國旗。於是,為了爭奪這塊由於熱望而變得神聖的地方,由各民族、各國家組成的十字軍開始出征了。從世界各大洲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人類等待得已經不耐煩了,因為這是我們生存空間的最後秘密。從美國向北極進發的有皮爾裡[4]和庫克[5]駛向南極的有兩艘船:一艘由挪威人阿蒙森[6]指揮,另一艘由一名英國人——斯科特海軍上校[7]率領。

斯科特

斯科特,一名英國皇家海軍的上校,一名普普通通的海軍上校。他的履歷表簡直就同軍銜表一樣。他在海軍的服役深得上級的滿意,以後又同沙克爾頓[8]一起組織過探險隊。沒有任何特殊的跡象能暗示出他是一位英雄。從照片上看,他的臉同成千上萬的英國人一樣,冷峻、剛毅,臉部沒有表情,彷彿肌肉被內在的力量凝住了似的。青灰色的眼睛,閉得緊緊的嘴巴。面容上沒有任何浪漫主義的線條和一絲輕鬆愉快的色彩,只看到他的意志和考慮世界現實的思想。他書寫的字是英文的某一種字體,清楚而沒有曲線的花飾,寫得快而又工整。他的文風清晰和準確,像一份報告似的以真實性動人而不摻雜任何的臆想。斯科特寫的英文就像塔西佗[9]寫的拉丁文一樣質樸而剛勁。人們會覺得他是一個講究實際而完全沒有夢想的人。在英國,即便是具有特殊才能的天才也都像水晶石般的刻板,把一切都提升到盡責的高度。斯科特就是這樣一個地地道道的英國人。他和英國的歷史已經發生過上百次的聯繫。他出征到過印度,征服過許多星羅棋布的島嶼,他隨同殖民者到過非洲,參加過無數次世界性的戰役。但不論到哪裡,他都是一副同樣冷冰冰的、矜持的面孔,帶著同樣剛強的毅力和集體意識。

不過,他的那種鋼鐵般的意志,人們早已在事實面前感覺到了。斯科特要去完成沙克爾頓已經開始的事業。他要組織一支探險隊,然而資金缺乏。但這也難不倒他。他獻出了自己的財產,還借了債,因為他自信有成功的把握。他年輕的妻子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可是他毫不猶豫,像又一個赫克托耳[10]似的離開了自己的安德洛瑪刻。[11]朋友和夥伴們不久也被找到了。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能動搖他的意志。一艘名叫「新地」號的奇特的船把他們送到冰海的邊緣。之所以說這艘船奇特,是因為它有著雙重的裝備:一半像諾亞方舟那樣載滿活的動物,[12]一半是一個備有成千件儀器和大量圖書的現代化實驗室。因為人為了維持生命所必需的一切和精神食糧也都必須隨身帶到那空寂無人的世界去,令人奇怪的是,在新時代最精良的技術複雜的裝備中卻結合著原始人的最簡陋的防禦工具——獸皮、皮毛、活的動物。而整個探險行動也像這艘船一樣,具有雙重的面貌、奇異的色彩:這是一次冒險的行動,但它又是一次像一樁買賣似的盤算得非常仔細的行動;這是一次大膽的行動,但又是一次最小心謹慎的行動——每一個細節都要算得十分準確,但發生意外的可能性仍然防不勝防。

他們於1910年6月1日離開英國。那正是這個盎格魯—撒克遜的島嶼王國陽光燦爛的日子。綠草如茵,鮮花盛開。和煦的太陽高懸在沒有雲霧的上空,光芒四射。當海岸線漸漸消失時,他們無比激動,因為人人都知道,這一別溫暖的太陽就是好幾年,有些人也許是永別了。但船首飄揚著英國國旗,當他們想到,這面象徵著世界的旗幟將隨同他們去佔領地球上迄今還沒有主人的唯一地方時,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南極世界

短暫的休息之後,他們於1911年1月在麥克默多海灣新西蘭的埃文斯角登陸,這裡是長年結冰的極地邊緣。他們在這裡建起一座準備過冬的木板屋。12月和1月在這裡算是夏季,[13]因為一年之中只有這段時間白天的太陽會在白色的金屬般的天空中懸掛幾個小時。房屋的四壁是用木板製成的,完全像以往探險隊使用過的基地營房一樣,但是在這座木板屋裡,人們卻能感覺到時代的進步。他們的先驅當年用的還是氣味難聞的像豆火似的鯨油燈,坐在黑洞洞的斗室中對自己的視野所見不勝厭煩。一連串沒有太陽的單調日子使他們感到非常疲倦。而現在,這些20世紀的人卻能在四面板壁之間看到整個世界和全部科學的縮影。一盞乙炔電石燈發出白亮的光。電影放映機把遠方的圖像、從溫帶捎來的熱帶場面的鏡頭,像變魔術似的呈現在他們面前。一架自動發聲鋼琴演奏著音樂。留聲機播放著歌唱聲。各種圖書傳播著時代的知識。打字機在一間房間裡辟辟啪啪地直響。另一間房間是小暗室,這裡洗印著影片和彩色膠卷。一名地質學家在用放射性儀器檢驗岩石。一名動物學家在捕獲到的企鵝身上尋找新的寄生物。氣象觀測和物理實驗互相交換著結果。在昏暗的沒有陽光的幾個月裡,每個人都有自己分內的工作,彼此巧妙地聯繫起來,把孤立的研究變成共同的知識。這30個人每天晚上都各自做出專門的報告,在這巨冰的層巒疊嶂和極地的嚴寒之中上著大學的課程。每個人都想盡量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別人,在互相熱烈的交談中完善他們對世界的認識。由於研究的專門化,誰也談不上驕傲,他們只是希望能在集體中相得益彰。這30個人就在這樣一個處於自然狀態的史前世界中,在這沒有時間概念的一片孤寂中,互相交換著20世紀的最新成果,而正是在這些成果之中,他們不僅能感覺到世界時鐘的每一小時,而且能感覺到每一秒鐘。後來人們在他們的記載中令人感動地讀到,這些嚴肅的人們曾怎樣在聖誕樹旁興高采烈地歡慶過,曾怎樣出版過一份風趣的小報,詼諧地把它叫做《南極時報》,在小報上愉快地開著玩笑。在那裡,一件小事——比如,一條鯨魚浮出水面,一匹西伯利亞矮種馬跌了一跤——都會變成頭條新聞,而另一方面,那些非同尋常的事——比如,發亮的極光、可怕的寒冷、極度的孤獨寂寞——反而變得司空見慣和習以為常。在這期間,他們只敢進行小型的外出活動,試驗機動雪橇、[14]練習滑雪和馴狗,同時,為以後的遠征建造倉庫。可是在暖季(12月)到來以前的日曆卻撕去得很慢很慢。到了暖季,那艘帶著家信的船穿過巨冰漂浮的大海駛到這裡。他們現在也敢分小組出去活動了。在凜冽的寒季中鍛煉白天行軍,試驗各種帳篷,掌握一切經驗。當然,他們所做的事並不件件成功,但正是無數的困難給他們增添了新的勇氣。當他們外出活動歸來時,全身凍僵,筋疲力盡,而迎接他們的則是一片歡呼和熱烘烘的火爐。在經過了幾天的飢寒交迫之後,他們便覺得這座建立在南緯77°線上的舒適的小木板屋是世界上最安樂的場所。

但是,有一次一個探險小組從西面方向回來,他們帶回來的消息使整個屋子變得寂靜無聲。回來的人說,他們在途中發現了阿蒙森的冬季營地。斯科特立刻明白:現在,除了嚴寒和危險以外,還有另一個人在向他挑戰,要奪去他作為第一個發現地球最後秘密的人的榮譽。這個人就是挪威的阿蒙森。斯科特在地圖上反覆測量。當他發現阿蒙森的冬季營地駐紮在比他自己的冬季營地離南極點近110公里時,他完全驚呆了,但卻沒有因此而氣餒。「為了祖國的榮譽,振作起來!」——他在日記中自豪地寫道。

阿蒙森這個名字在他的日記中僅僅出現過這唯一的一次,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但是人們可以感覺到:從那天以後,阿蒙森的名字成了一直籠罩在這座冰天雪地中的孤寂小屋上的陰影,每時每刻都使他坐臥不安。

向南極點進發

離木板屋一英里遠的觀察高地上不停地輪換著守望人。架在斜坡上的一台孤零零的儀器,恰似一門對準著看不見的敵人的大炮。這台儀器用來測試正在臨近的太陽初升時發出的熱量。他們一連幾天等候著太陽的出現。黎明時的濛濛天空中已變幻著色彩繽紛的霞光,但圓面似的太陽還始終沒有浮出地平線。不過,這四周輝耀著奇妙彩光的天空,這種太陽反射的先兆,已經使這些急不可耐的人歡欣鼓舞。電話鈴終於響了,從觀察高地的頂端向這些高高興興的人們傳來這樣的消息:太陽出來過了,幾個月來太陽第一次在這寒季的黑夜裡露了一小時臉。太陽的光線非常微弱、非常慘淡,幾乎不能使冰冷的空氣有些微生氣,太陽的光波幾乎沒有在儀器上產生擺動的信號,不過,僅僅看到了太陽這一點,就足以使人發出歡笑。為了充分利用這一段有光線的短暫時間——儘管這段時間按照我們通常的生活概念它仍然是冷得可怕的冬天,可在那裡卻意味著春天、夏天、秋天的一齊到來——探險隊緊張地進行準備工作。機動雪橇在前面嘎嘎地開動,後面跟著西伯利亞矮種馬和愛斯基摩狗拉的雪橇。整個路程被預先周密地劃分為幾段。每隔兩天路程設置一個貯藏點,為以後返程的人儲備好新的服裝、食物以及最最重要的煤油——無限的寒冷中液化了的熱量。因為出發的時候將是全部人馬,然後逐漸分批回來,所以要給最後一個小組——挑選出來去征服極點的人——留下最充分的裝備、最強壯的牽引牲畜和最好的雪橇。

儘管計劃制訂得非常周密,甚至連可能發生的種種意外不幸的細節都考慮到了,但還是沒有奏效。經過兩天的行程,機動雪橇全都出了毛病,癱在地上,變成一堆無用的累贅,西伯利亞矮種馬的狀況也不像預期的那麼好。不過,這種有機物工具在這裡要比機械工具略勝一籌,因為即使這些病馬不得不在中途被殺死,它們也還可以給狗留下幾頓熱的美餐,增加狗的體力。

1911年11月1日,他們分成幾組出發。從電影的畫面上看,這支奇特的探險隊開始有30人,然後是20人、10人,最後只剩下5個人在那沒有生命的史前世界的白色荒原上孤獨地行走著。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個人始終用毛皮和布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鬍鬚和一雙眼睛,看上去像個野人。一隻包著毛皮的手牽著一匹西伯利亞矮種馬的籠頭,馬拖著他的載得滿滿的雪橇。在他後面是一個同樣裝束、同樣姿態的人,在這個人後面又是這樣一個人……20個黑點在一望無際的耀眼的白色冰雪上形成一條線。他們夜裡鑽進帳篷,為保護西伯利亞矮種馬,朝著迎風的方向築起了雪牆。第二天一早他們又重新登程,懷著單調、荒涼的心情穿過這千萬年來第一次被人呼吸的冰冷的空氣。

但是令人憂慮的事愈來愈多。天氣始終十分惡劣,他們有時候只能走30公里而不是40公里。而每一天的時間對他們來說愈來愈寶貴,因為他們知道在這一片寂寞之中還有另一個看不見的人正在從另一側面向同一目標挺進。在這裡,每一件小事都可以釀成危險。一條愛斯基摩狗跑掉了;一匹西伯利亞矮種馬不願進食——所有這些都能使人惴惴不安,因為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原上一切有用的東西都變得極其珍貴,尤其是活的東西更成了無價之寶,因為它們是無法補償的。說不定那永垂史冊的功名就繫在一匹矮種馬的四隻蹄上,而風雪瀰漫的天空則很可能妨礙一項不朽事業的完成。與此同時,全隊的健康狀況也出了問題。一些人得了雪盲症,另一些人四肢凍傷。西伯利亞矮種馬愈來愈精疲力竭,因為它們的飼料愈來愈少。最後,這些矮種馬剛剛走到比爾茲莫爾冰川腳下就全部死去,這些馬在這裡的孤獨寂寞之中和探險隊員共同生活了兩年,已成為他們的朋友。每個人都叫得出馬的名字。他們曾溫柔地撫摸過它們無數次,可現在卻不得不去做一件傷心的事——在這裡把這些忠實的牲口殺掉。他們把這傷心的地方叫做「屠宰場營地」。就在這鮮血淋漓的地方一部分探險隊員離開隊伍,向回走去,而另一部分隊員現在就要去做最後的努力,越過那段比爾茲莫爾冰川的險惡路程。這是南極用以保護自己而築起的險峻的冰的堡壘,只有人的意志的熱烈火焰能衝破它。

他們每天走的路愈來愈少,因為這裡的雪都結成了堅硬的冰碴。他們不能再滑著雪橇前進,而必須拖著雪橇行走。堅硬的冰凌劃破了雪橇板,走在像沙粒般硬的雪地上,腳都磨破了,但他們沒有屈服。12月30日,他們到達了南緯87°,即沙克爾頓到達的最遠點。最後一部分支持人員也必須在這裡返回了,只有五個選拔出來的人可以一直走到極點。斯科特將他認為不合適的人挑出來。這些人不敢違拗,但心情是沉重的。目標近在咫尺,他們卻不得不回去,而把作為第一批看到極點的人的榮譽讓給其他的夥伴。然而,挑選人員的事已經決定下來。他們互相又握了一次手,用男性的堅強隱藏起自己感情的激動。這一小隊人終於又分成了更小的兩組,一組朝南,走向一切未知的南極點,一組向北,返回自己的營地。他們不時從兩個方向轉過身來,為了最後看一眼自己活著的朋友。不久,最後一個人影消失了。他們——五名挑選出來的人:斯科特、鮑爾斯、奧茨、威爾遜和埃文斯[15]寂寞地繼續向一切未知的南極點走去。

南極點

那最後幾天的日記顯示出他們愈來愈感到不安。他們開始顫抖,就像南極附近羅盤的藍色指針。「身影在我們右邊向前移動,然後又從前邊繞到左邊,圍著我們的身子慢慢地轉一圈,可是這段時間卻是沒完沒了的長!」[16]不過,希冀的火花也在日記的字裡行間越閃越明亮。斯科特愈來愈起勁地記錄著走過的路程:「只要再走150公里就到極點了,可是如果這樣走下去,我們真堅持不了。」——日記中又這樣記載著他們疲憊不堪的情況。兩天以後的日記是:「還有137公里就到極點了,但是這段路程對我們來說將變得非常非常困難。」可是在這以後又突然出現了一種新的、充滿勝利信心的聲音:「只要再走94公里就到極點了!即便我們不能到達那裡,我們也已走得非常非常近了。」1月14日,希望變成了確有把握的事:「只要再走70公里,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而從第二天的日記裡已經可以看出他們那種喜悅和幾乎是輕鬆愉快的心情:「離極點只剩下50公里了,不管怎麼樣,我們就要達到目的了!」這歡欣鼓舞的幾行字使人深切地感覺到他們心中的希望之弦是繃得多麼緊,好像他們的全部神經都在期待和焦急面前顫抖。勝利就在眼前;他們已把雙手伸到地球的這個最後秘密之處,只要再使一把勁,目的就達到了。

1月16日

「情緒振奮」——日記上這樣記載著。1月16日這一天,他們清晨起程,出發得比平時更早,為的是能早一點看到無比美麗的秘密。焦急的心情把他們早早地從自己的睡袋中拽了出來。到中午,這五個堅持不懈的人已走了14公里。他們熱情高漲地行走在荒無人跡的白色雪原上,因為現在再也不可能達不到目的了,為人類所作的決定性的業績幾乎已經完成。可是突然之間,同伴之一的鮑爾斯變得不安起來。他的眼睛緊緊盯著無垠雪地上的一個小小的黑點。他不敢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可能已經有人在這裡樹立了一個路標。但現在其他的人也都可怕地想到了這一點。他們的心在戰慄,只不過還想盡量安慰自己罷了——就像魯賓遜在荒島上剛發現陌生人的腳印時竭力想把它看做是自己的腳印一樣,當然這是徒勞的——他們對自己說,這一定是冰的一條裂縫,或者說不定是某件東西投下的影子。他們神經緊張地越走越近,一邊還不斷自欺欺人,其實他們心中早已明白:以阿蒙森為首的挪威人已在他們之先到過這裡了。

沒有多久,他們發現雪地上插著一根滑雪桿,上面綁著一面黑旗,周圍是扎過營地的殘跡——滑雪屐的痕跡和許多狗的足跡。在這嚴酷的事實面前也就不必再懷疑:阿蒙森在這裡扎過營地了。千萬年來人跡未至、或者說自太古以來從未被世人瞧見過的地球的南極點竟在一個分子量的時間之內——即15天內兩次被人發現,這在人類歷史上是聞所未聞、不可思議的事。而他們恰恰是第二批到達的人,他們僅僅遲到了一個月。雖然昔日逝去的光陰數以幾百萬個月計,但現在遲到的這一個月,卻顯得太晚太晚了——對人類來說,第一個到達者擁有一切,第二個到達者什麼也不是。而他們正是人類到達極點的第二批人。一切努力成了白費勁,歷盡千辛萬苦顯得十分可笑,幾星期、幾個月、幾年的希望簡直可以說是癲狂。「歷盡千辛萬苦、風餐露宿、無窮的痛苦煩惱——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些夢想,可現在這些夢想全完了。」——斯科特在他的日記中這樣寫道。淚水從他們的眼睛裡奪眶而出。儘管精疲力竭,這天晚上他們還是夜不成眠。他們像被宣判了似的失去希望,悶悶不樂地繼續走著那一段到極點去的最後路程,而他們原先想的是:歡呼著衝向那裡。他們誰也不想安慰別人,只是默默地拖著自己的腳步往前走。1月18日,斯科特海軍上校和他的四名同伴到達極點。由於他已不再是笫一個到達這裡的人,所以這裡的一切並沒有使他覺得十分耀眼。他只用冷漠的眼睛看了看這塊傷心的地方。「這裡看不到任何東西,和前幾天令人毛骨悚然的單調沒有任何區別。」——這就是羅伯特·福爾肯·斯科特關於極點的全部描寫。他們在那裡發現的唯一不尋常的東西,不是由自然界造成的,而是由角逐的對手造成的,那就是飄揚著挪威國旗的阿蒙森的帳篷。挪威國旗耀武揚威地、揚揚得意地在這被人類衝破的堡壘上獵獵作響。它的佔領者還在這裡留下一封信等待這個不相識的第二名的到來,他相信這第二名一定會隨他之後到達這裡,所以他請他把那封信帶給挪威的哈康國王。斯科特接受了這項任務,他要忠實地去完成這一最冷酷無情的職責:在世界面前為另一個人完成的事業作證,而這一事業卻正是他自己所熱烈追求的。

他們怏怏不樂地在阿蒙森的勝利旗幟旁邊插上英國國旗——這面姍姍來遲的「聯合王國的國旗」,然後就離開了這塊「辜負了他們雄心壯志」的地方。在他們身後刮來凜冽的寒風。斯科特懷著不祥的預感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回去的路使我感到非常可怕。」

罹難

回來的路程危險增加了十倍。在前往南極點的途中有羅盤指引他們,而現在除了羅盤外,他們還必須順著自己原來的足跡走回去,在幾個星期的行程中必須小心翼翼地絕不離開自己原來的腳印,以免錯過事先設置的貯藏點,在那裡儲存著他們的食物、衣服和凝聚著熱量的幾加侖煤油。但是漫天大雪封住了他們的眼睛,使他們每走一步都憂心忡忡,因為一旦偏離方向,錯過了貯藏點,無異於直接走向死亡。況且他們體內已缺乏那種初來時的充沛精力,因為那時候豐富的營養所含有的化學能和南極之家的溫暖營房都給他們帶來了熱力。

不僅如此,他們心中鋼鐵般的意志現在也已鬆懈。來的時候他們滿懷無限的希望,這希望體現了全人類的好奇和渴求,這希望給他們增添了無窮的力量。當他們一想到自己所進行的是人類的不朽事業時,也就有了超人的力量。而現在他們僅僅是為了使自己的皮膚不受損傷、為了自己終將死去的肉體的生存、為了沒有任何光彩的回家而鬥爭。說不定在他們的內心深處,與其說盼望著回家,毋寧說更害怕回家呢。

閱讀那幾天的日記是可怕的。天氣變得愈來愈惡劣,寒季比平常來得更早。他們鞋底下的白雪由軟變硬了,結成厚厚的冰凌,踩上去就像踩在三角釘上一樣,每走一步都要粘住鞋。刺骨的寒冷吞噬著他們已經疲憊不堪的軀體。所以每當他們經過幾天的畏縮不前和走錯路以後重新到達一個貯藏點時,他們就稍稍高興一陣,從日記的字裡行間重新閃現出信心的火焰。在陰森森的一片寂寞之中始終只有這麼幾個人在行走,他們的英雄氣概不能不令人欽佩,最能證明這一點的莫過於負責科學研究的威爾遜博士,他在離死只有寸步之遠的時候,還在繼續進行著自己的科學觀察,在自己的雪橇上除了一切必需的載重外還拖著16公斤的珍貴岩石樣品。

然而,人的勇氣終於漸漸地被自然的巨大威力所銷蝕。這裡的自然界是冷酷無情的,千萬年來積聚的力量能使它像精靈似的召喚來寒冷、冰凍、飛雪、風暴——用這一切毀滅人的法術來對付這五個魯莽大膽的勇敢者。他們的腳早已凍爛,食物的定量愈來愈少,一天只能吃一頓熱餐,由於熱量不夠,他們的身體已變得非常虛弱。一天,同伴們可怕地發覺,他們中間最身強力壯的埃文斯突然精神失常。他站在一邊不走了,嘴上唸唸有詞,不停地抱怨著他們所受的種種苦難——有的是真的,有的是他的幻覺。從他語無倫次的話裡,他們終於明白,這個苦命的人由於摔了一跤或者由於巨大的痛苦已經瘋了。對他怎麼辦?把他拋棄在這沒有生命的冰原上?不。可是另一方面,他們又必須毫不遲疑地迅速趕到下一個貯藏點,要不然……從日記裡看不出斯科特究竟打算怎麼辦。2月17日夜裡一點鐘,這位不幸的英國海軍軍士死去了。那一天他們剛剛走到「屠宰場營地」,重新找到了上個月屠宰的矮種馬,第一次吃了較豐盛的一餐。

現在只有四個人繼續走路了,但災難又臨到頭上。下一個貯藏點帶來的是新的痛苦的失望。儲存在這裡的煤油太少了,也就是說,他們必須精打細算地使用這最必需的用品——燃料,他們必須節省熱能,而熱能恰恰是他們對付嚴寒的唯一防禦武器。冰冷的黑夜,周圍是呼嘯不停的暴風雪,他們膽怯地睜著眼睛不能入睡,他們幾乎再也沒有力氣把氈鞋的底翻過來。但他們繼續拖著自己往前走,他們中間的奧茨已經在用凍掉了腳趾的腳行走。風刮得比任何時候都厲害,3月2日,他們到了下一個貯藏點,但再次使他們感到可怕的絕望:那裡儲存的燃料又是非常之少。

現在他們真是驚慌到了極點。從日記中人們可以覺察到斯科特如何盡量掩飾著自己的恐懼,但從他那強制的鎮靜中還是一再迸發出絕望的厲叫。「再這樣下去,是不行了」或者「上帝保佑呀!我們再也忍受不住這種勞累了」,或者「我們的戲將要悲慘地結束」,最後終於出現了可怕的自白:「唯願上帝保佑我們吧!我們現在已很難期望人的幫助了。」不過,他們還是拖著疲憊的身子,咬緊著牙關,絕望地繼續向前走呀,走呀。奧茨越來越走不動了,越來越成為朋友們的負擔,而不再是什麼幫手。一天中午,氣溫達到零下40°C, 他們不得不放慢走路的速度。不幸的奧茨不僅感覺到,而且心裡也明白,這樣下去,他會給朋友們帶來厄運,於是做好最後的準備。他向負責科學研究的威爾遜要了十片嗎啡,以便在必要時加快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們陪著這個病人又艱難地走了一天路程。然後這個不幸的人自己要求他們將他留在睡袋裡,把自己的命運和他們的命運分開來。但他們堅決拒絕了這個主意,儘管他們都清楚,這樣做無疑會減輕大家的負擔。於是病人只好用凍傷了的雙腳踉踉蹌蹌地又走了若干公里,一直走到宿夜的營地。他和他們一起睡到第二天早晨。清早起來,他們朝外一看,外面是狂吼怒號的暴風雪。

奧茨突然站起身來,對朋友們說:「我要到外邊去走走,可能要多待一些時候。」其餘的人不禁戰慄起來。誰都知道,在這種天氣下到外面去走一圈意味著什麼。但是誰也不敢說一句阻攔他的話,也沒有一個人敢伸出手去向他握別。他們大家只是懷著敬畏的心情感覺到:勞倫斯·奧茨——這個英國皇家禁衛軍的騎兵上尉正像一個英雄似的向死神走去。

現在只有三個疲憊、羸弱的人吃力地拖著自己的腳步,穿過那茫茫無際、像鐵一般堅硬的冰雪荒原。他們疲倦已極,已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是靠著迷迷糊糊的直覺支撐著身體,邁著蹣跚的步履。天氣變得愈來愈可怕,每到一個貯藏點,迎接他們的是新的絕望,好像故意捉弄他們似的,只留下極少的煤油,即熱能。3月21日,他們離下一個貯藏點只有20公里了,但暴風雪刮得異常兇猛,好像要人的性命似的,使得他們無法離開帳篷。每天晚上他們都希望第二天能到達目的地,可是到了第二天,除了吃掉一天的口糧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第二個明天。他們的燃料已經告罄,而溫度計卻指在零下40°C。任何希望都破滅了。他們現在只能在兩種死法中間進行選擇:是餓死還是凍死。四周是白茫茫的原始世界,三個人在小小的帳篷裡同注定的死亡進行了八天的鬥爭。3月29日,他們知道再也不會有任何奇跡能拯救他們了,於是決定不再邁步向厄運走去,而是驕傲地在帳篷裡等待死神的來臨,不管還要忍受怎樣的痛苦。他們爬進各自的睡袋,卻始終沒有向世界哀歎過一聲自己最後遭遇到的種種苦難。

斯科特臨死時的書信

兇猛的暴風雪像狂人似的襲擊著薄薄的帳篷,死神正在悄悄地走來,就在這樣的時刻,斯科特海軍上校回想起了與自己有關的一切。因為只有在這種從未被人聲衝破過的極度寂靜之中他才會悲壯地意識到自己對祖國、對全人類的親密情誼。但是在這白雪皚皚的荒漠上只有內心中的海市蜃樓,它召來那些由於愛情、忠誠和友誼曾經同他有過聯繫的各種人的形象,他給所有這些人留下了話。斯科特海軍上校在他行將死去的時刻用凍僵的手指給他所愛的一切活著的人寫了書信。

那些書信寫得非常感人。死在眉睫,信中卻絲毫沒有纏綿悱惻的情意,彷彿信中也滲透著那沒有生命的天空的不清澈的空氣。那些信是寫給他認識的人的,然而是說給全人類聽的;那些信是寫給那個時代的,但說的話卻是千古永垂的。

他給自己的妻子寫信。他提醒她要照看好他的最寶貴的遺產——兒子,他關照她最主要的是不要讓兒子懶散。他在完成世界歷史上最崇高的業績之一的最後竟做了這樣的自白:「你是知道的,我不得不強迫自己有所追求——因為我總是喜歡懶散。」在他行將死去的時刻,他仍然為自己的這次決定感到光榮而不是感到遺憾。「關於這次遠征的一切,我能告訴你什麼呢。它比舒舒服服地坐在家裡不知要好多少!」

他懷著最誠摯的友情給那幾個同他自己一起罹難的同伴們的妻子和母親寫信,為他們的英勇精神作證。儘管他自己即將死去,他卻以堅強的、崇高的感情——因為他覺得這樣死去是值得紀念的,這樣的時刻是偉大的——去安慰那幾個同伴的遺屬。

他給他的朋友們寫信。他談到自己時非常謙遜,但談到整個民族時卻充滿無比的自豪,他說,在這樣的時刻,他為自己是這個民族的兒子——一個稱得上兒子的人而感到歡欣鼓舞。他寫道:「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一個偉大的發現者。但是我們的結局將證明,我們民族還沒有喪失那種勇敢精神和忍耐力量。」他在臨死時還對朋友做了友好的表白,這是他在一生中由於男性的倔強、靈魂的貞操而沒有說出口的話。他在給他的最好的朋友的信中寫道:「在我一生中,我還從未遇到過一個像您這樣令我欽佩和愛戴的人,可是我卻從未向您表示過,您的友誼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因為您有許多可以給我,而我卻沒有什麼可以給您。」

他的最後一封信,也是最精彩的一封信是寫給他的祖國的。他認為有必要說明,在這場爭取英國榮譽的搏鬥中他雖然失敗了,但卻無個人的過錯。他一一列舉了使他遭到失敗的種種意外事件,同時用那種死者特有的無比悲愴的聲音懇切地呼籲所有的英國人不要拋棄他的遺屬。他最後想到的仍然不是自己的命運。他寫的最後一句話講的不是關於自己的死,而是關於活著的他人:「看在上帝面上,務請照顧我們的家人!」以下便是幾頁空白信紙。

斯科特海軍上校的日記一直記到他生命的最後一息,記到他的手指完全凍住,筆從僵硬的手中滑下來為止。他希望以後會有人在他的屍體旁發現這些能證明他和英國民族勇氣的日記,正是這種希望使他能用超人的毅力把日記寫到最後一刻。最後一篇日記是他用已經凍傷的手指哆哆嗦嗦寫下的願望:「請把這本日記送到我的妻子手中!」但他隨後又悲傷地、堅決地劃去了「我的妻子」這幾個字,在它們上面補寫了可怕的字眼:「我的遺寡。」

回音

住在基地木板屋裡的同伴們等待了好幾個星期,起初充滿信心,接著有點憂慮,最後終於愈來愈不安。他們曾兩次派出營救隊去接應,但是惡劣的天氣又把他們擋了回來。這些失去了隊長的人在木板屋裡白白地待了整個漫長的寒季,他們的心中都已蒙上災難的黑影。在這幾個月裡,有關羅伯特·斯科特海軍上校的命運和事跡一直被封鎖在白雪和靜默之中,想必白冰已把他們封在晶亮的玻璃棺材裡。一直到南極的春天到來之際,10月29日,一支探險隊才出發,至少要去找到那幾位英雄的屍體和他們的消息。11月12日他們到達那個帳篷,發現英雄們的屍體已凍僵在睡袋裡,死去的斯科特還像親兄弟似的摟著威爾遜。他們找到了那些書信和文件,並且為那幾個悲慘死去的英雄們壘了一座石墓。在堆滿白雪的墓頂上豎著一個簡陋的黑色十字架。它至今還孤獨地矗立在銀白色的世界上,好像這銀白色的世界將要永遠藏匿起這件人類歷史上那次英雄業績的物證。

可是沒有!他們的事跡出乎意料地、奇妙地復活了。這是我們新時代的科技世界創造的精彩奇跡。朋友們把那些底片和電影膠卷帶回家來,在化學溶液裡顯出了圖像,人們再次看到了行軍途中的斯科特和他的同伴們,並且發現:看到南極風光的除了他以外,只有另一個人——阿蒙森。斯科特的遺言和書信通過電線迅速傳到讚歎而又驚異的世界。在英國國家主教堂裡,國王跪下來悼念這幾位英雄。所以說,看來徒勞的事情會再次結出果實,一件耽誤了的事情會變成對人類的大聲疾呼,要求人類把自己的力量集中到尚未達到的目標;壯麗的毀滅,雖死猶生,失敗中會產生攀登無限高峰的意志。因為只有雄心壯志才會點燃起火熱的心,去做那些獲得成就和輕易成功是極為偶然的事。一個人雖然在同不可戰勝的佔絕對優勢的厄運的搏鬥中毀滅了自己,但他的心靈卻因此變得無比高尚。所有這些在一切時代都是最最偉大的悲劇,一個作家只是有時候去創作它們,而生活創作的悲劇卻要多至一千倍。

【註釋】

[1] 維多利亞瀑布,世界上最寬大的瀑布,地處非洲贊比西河上中游交界處。它從石床上直瀉而下,飛霧和聲響可遠及15公里。1855年11月英國傳教士,殖民者戴維·利文斯通來此發現後,以英國女王命名為維多利亞瀑布。贊比亞獨立後,恢復原名,稱莫西奧圖尼亞瀑布(the Falls 『Mosi-Oa-Toeja』),在洛茲語或通加語中意為聲若雷鳴的雨霧。

[2] 具有邏輯頭腦的古希臘人設想世界是個球體,因而認為必然要有一個陸塊由極南方來平衡歐洲及亞洲——不然的話,世界就會翻轉而成南、北對調的狀態。公元2世紀的地理學家托勒密在他的地圖上就畫出了這樣一個地區,在已知世界的下面畫出一個跨越底部的大陸,取名為terra incognita(人跡未到的地區或未知的地區)。文藝復興期間,地圖繪製者堅持在地圖上畫出這個傳統性的大陸,但畫出的位置比托勒密所畫的還更向南,為terra australis(南方的陸地),又由於它仍是個未知的大陸,通常還附上incognita(人跡未到的)一詞。

[3] 安德拉(Salomon August Andree, 1854—1897),瑞典飛艇駕駛員,1897年駕飛艇橫越北極時遇難,距茨威格著《奪取南極的鬥爭》時有33年,距斯科特遇難25年。

[4] 羅伯特·皮爾裡(Robert Edwin Peary, 1856—1920),美國探險家,據以往的探險史記載,他於1909年4月6日到達北緯90°並勝利歸來,從而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到達北極的人,但事後有人質疑。

[5] 弗雷德裡克·庫克(Frederick Albert Cook, 1865—1940),美國醫生和極地探險家,聲稱自己曾於1908年到達北極,比皮爾裡還早一年,但很快受到非難,皮爾裡說庫克「欺騙群眾」,調查結果幾乎沒有支持庫克的證據,從而使他名譽掃地,死時仍悲憤莫名。然而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極地研究專家們對庫克踏上極地一事日趨表示肯定,因為庫克在1908年提出的極地探險報告中首次描述的許多現象,業已被現代冰地研究的成果以及飛機,人造衛星拍攝的照片所證實。相反,1973年物理學家兼天文學家在詳細研究了羅伯特·皮爾裡公佈的全部資料後,得出結論:皮爾裡上將根本沒有到達北極。參閱[蘇]《在國外》1983年第10期文章:《誰第一個踏上北極》,中譯文請見《讀者文摘》1984年第3期。

[6] 羅阿勒德·阿蒙森(Roald Amundsen, 1872—1928),挪威探險家,於1911年12月14日到達南極,是世界上第一支到達南緯90°並勝利歸來的探險隊的領隊,以後又聲稱到過北極,從而成為世界上唯一到過南、北兩極的著名探險家。

[7] 羅伯特·福爾肯·斯科特(Robert Falcon Scott, 1868—1912),英國皇家海軍上校,著名南極探險家。1912年1月18日與四夥伴到達南極,返程時罹難。

[8] 歐內斯特·亨利·沙克爾頓(Sir Ernest Henry Shackleton, 1874—1922),英國人,南極探險家,1909年1月到達南緯88°23』,因嚴重凍傷未能到達90°而返回基地,但他在南極順利通過的2740公里路程,被譽為當時南極探險中最偉大的業績,從而在歐洲各國被封為爵士,以後又帶領探險隊橫跨整個南極洲。

[9] 塔西佗(Cornelius Taritus, 約55—約120),古羅馬著名歷史學家,其文體獨具風格。

[10] 赫克托耳,希臘神話特洛伊故事中的英雄。

[11] 安德洛瑪刻,希臘神話中赫克托耳的妻子,以鍾愛丈夫著稱。

[12] 活的動物,是指帶到南極用來牽引雪橇的西伯利亞矮種馬和愛斯基摩狗。

[13] 南極圈內全年分寒暖兩季,11月至3月為暖季,4月至10月為寒季,暖季有連續的白晝,寒季則有連續的極夜,並有絢麗的弧形極光出現,稱南極光。

[14] 斯科特為征服南極準備了三輛機動雪橇,但實踐證明它們在南極的嚴寒之中完全無效,這三輛機動雪橇至今還廢棄在麥克默多海灣埃文斯角的主基地上,成為紀念館的遺物。

[15] 隨同斯科特一起到達南極的其他四名探險隊員是:亨利·鮑爾斯(H. Bowers, 1883—1912),英國海軍上尉,勞倫斯·奧茨(Lawrence Edward Grace Oates, 1880—1912),探險隊船長,在回程時因雙腿凍傷行走困難,為不連累夥伴而自殺,愛德華·威爾遜博士(Edwark Adrian Wilson, 1872—1912),美國醫生和南極探險家,負責斯科特探險隊的科學研究,埃德加·埃文斯(Edgar Evans, 1874—1912),美國海軍軍士,在回程時因摔了一跤受傷,痛苦不堪而發瘋,最後死於體力不支。

[16] 這是指南極太陽照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