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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星高照運道太好

為這件事,黃公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好朋友都不敢講私話,唯恐啟人疑竇,誤認作順手牽羊的家賊。沉悶緊張的空氣持續了兩三天,一日夜晚,杜月笙正躺在床上假寐,—從這時候起,他自出機紓的養成了一個習慣,一個終身奉行不懈的好習慣,他日必三反其身檢討這一天裡面,可曾做錯了什麼事,說錯了什麼話,有什麼不曾盡心盡力,令人滿意的事情沒有?

他正在自我檢討,馬祥生大踏步的走進灶披間來,他一面脫衣就寢,一面連聲讚歎的說:

「唉,我們老闆的度量真大!」

「什麼事?」杜月笙欠身而起,急急的問。

「那樁鬧家賊的案子查出來了。某人的親眷來白相,小赤佬不曾見過市面,那天見財起意,乘著四周無人,打開了煙布袋,偷了兩塊『紅土』,他自己曉得從此不能再在上海蹲了,一腳逃回家鄉去,真是白白的便宜了他,兩塊『紅土』賣了兩千隻洋,聽說他已經在鄉下買了房子成家勒。」

又是天方夜譚似的故事,從馬祥生嘴裡說出來,當然不會有假,兩塊「紅土」可以賣到兩千塊錢,簡直令人不可想像。杜月笙後來算是搞清楚了,什麼「糖年糕」,那是從印度國飄洋過海運來的「紅土」,有人稱它「福壽膏」,其實呢,它是鴉片煙。

黃金榮查出了他自己家裡的竊案,他「宰相肚裡好撐船」,決定不予追究,挑那個大膽家賊發一票財。不過,杜月笙對這件事始終心存疑惑,黃老闆的度量真有這麼大嗎?還是這裡面有什麼蹊蹺?在黃老闆的眼裡,兩千塊銀洋鈿到不算什麼了不起,問題是那個小赤佬怎麼敢在黃公館動手偷竊,還有,黃老闆蝕得起錢,蝕不起面子,連他家裡都出了竊案,他竟不聲不響的寧願放賊一碼?

當然,最令人疑惑的是黃公館怎會出現成袋的鴉片煙土?那個時候,黃金榮還不曾吃上鴉片煙呢?

據說是惡有惡報,那個偷「土」的小赤佬,回鄉下買了房子,娶了媳婦,過不了多久,就得了病,醫藥罔效,於是一命嗚呼。

進黃公館後的杜月笙,遇事極守分寸,他心中的疑惑,一直都不曾提出來問。

自從這件事情鬧開,杜月笙開始更接近老闆一步這也就是說,他已經漸漸打入黃公館最機密的核心組織,他一生的歷史,自此又展開了新頁

以現代眼光來看,黃金榮是一個守舊的人物,他的家庭,同樣的也是一個老法的家庭他家的人口很簡單,夫婦兩人之外,只有兩個兒子,年紀都還很小。黃金榮的夫人桂生姐,雖然是女中的豪傑,眼光犀利,胸襟開闊,作風勝過鬚眉,上海有所謂:「白相人阿嫂」,桂生姐要算是老祖宗。她是黃金榮的智囊,參謀,甚至可以說是主宰,因為老上海誰都知道,黃老闆相當懼內,他對桂生姐言聽計從,在黃公館的小夥計們更明白,桂生姐是有怎樣崇高的地位。

即使桂生姐是這麼樣的一位人物,然而,照黃公館裡的規矩:她平時很少在小夥計跟前露面,尤其因為黃家男女界限很嚴,不分上下,不可同坐。所以,初到黃公館的杜月笙,幾乎就得不到見著桂生姐的機會。

能夠和老闆娘桂生姐接近,是由於當時的一種迷信。醫藥不發達,科學也不昌明的古老中國,對於一些無法診斷病因病名的疑難雜症,有時候便乾脆說是沖了鬼魘妖祟,除了求神拜佛,加以禳解,平時病人還要派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守護,藉他們頭上的三把火,也就是所謂的陽氣足,有以鎮邪驅魔。

桂生姐害了一場大病,杜月笙基於他內心對於老闆娘的崇敬,成為最得力的守護人與侍疾者,旁人陪伴老闆娘,陪著就是陪著,只要人不跑開,已經算是夠盡責的了。可是杜月笙不然,他不但牢牢的守著,而且全神貫注,耳到、眼到、手到、腳到.心到;但若老闆娘有什麼差遣或需要,他總是自發自動的,搶著去替她辦好。他的慇勤純粹發自內心。因為他是一個孤小人,兒時等於無親無眷,孑然一身,一個感情上覺得飢渴者,容易接受別人加諸於他的感情,相反的他更不吝衷誠的施與。在中國的舊社會裡,師道尊嚴,師娘與學生子之間,往往有介乎母子與姐弟間的親切情誼。於是,杜月笙對桂生姐的服侍周到,真情流露,使桂生姐頗為感動,她決心要好生拉他一把。

桂生姐的病,漸漸的痊癒,杜月笙自此被老闆娘青眼相加,寄予信任,他在黃公館那個小型而複雜微妙的「大千社會」裡,水漲船高,行情已經大不相同了。

桂生姐把自己的大病痊可,歸於杜月笙的守護有功,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常時提起。因此便有人說:莫看杜月笙是個孤小人,無依無靠,他的額骨頭倒是蠻高,運道邪氣好。這個對他大為有利的說法不脛而走,於是,他又有差使來了。

法租界工部局總翻譯曹振聲,早期的法國留學生,在法租界的地位和黃金榮相捋,法界有所謂一文一武的說法文的是曹振聲,武的就是黃金榮。黃曹兩家都是吃外國人公事飯的,平時來往得很勤,說得上是通家之好。曹振聲夫人今年(公元一九六七)已經八十六歲,住在台灣精神,猶仍矍鑠。

曹振聲的太夫人也生病,派人到黃公館,指名借調杜月笙去守護,因為這個男小棺所到之處,必定諸邪迴避。杜月笙奉命前往,在曹家住了一個星期,果然曹太夫人的病不藥而癒。兩家的主人都很高興,從此以後,他在曹公館也有了地位,可以穿堂入室,在曹老太太和曹太太面前,都說得起話。

黃公館和曹公館相距不遠,尤其兩邊經常都有公事私事,需要接頭,這送信遞物,兩頭傳話的工作,由於杜月笙侍疾有功,自然而然的便落在他身上。所以逢年過節,或則有所需要的時候,黃曹兩家公館都會給他賞賜或贈與。買些衣服鞋帽,常理髮,勤淴浴,杜月笙又恢復了他的光鮮體面。

不論是江湖上的朋友,或是捕房裡的人物,對於某一個人的運道好不好,一向極為重視。某人運道好了,吉星高照,他出馬建功的機會自然比較多,否則的話,如若印堂發黯,滿臉晦氣,老闆或頭兒極可能將他冷藏一段時期,請他休息休息,以免他的壞運道帶累了大家,事情辦不好不說,萬一牽出禍事來那就更糟。

杜月笙進黃公館不久,看起來他的運道好得無以復加,照理說黃老闆和桂生姐應該多差遣他做些重要的工作,借重借重他的好運道。但是黃老闆桂生姐都是機智深沉,工於心計的人,要想獲得他們的充份信任,接觸他們最高機密的核心,仍然需要經過嚴格的考驗,他們是絕不輕易重用任何人的。一著錯,滿盤輸,他們非常瞭解這一層道理

黃老開和桂生姐肚皮裡的打算,杜月笙當然是懵然不知。然而說也奇怪,杜月笙在那段時期,確實運道好得出奇,他得不到老闆寄予重任的好機會,好機會竟然自動的找到他頭上來。

由於黃公館的一次驚險事件,使杜月笙大獻身手,聲譽鵲起,這才讓他從廚房間裡扶搖直上,由老闆的打雜小夥計,變成了老闆娘的得力幹部。

那一天,八九點鐘光景,有人氣急敗壞的從外面跑來,報告桂生姐,說是有一票貨色,一隻大麻袋已經得手,交給某人雇黃包車拖到公館來。那曉得斷後的人都到達了,方才問過外頭,運貨的人卻還不曾到,他說只怕是出了什麼岔子,請桂生姐快些派人去查。

桂生姐一聽勃然色變,黃老闆出去了,黃公館裡的幾個「武腳色」都不在場,這是要動傢伙,拼性命的差使,一般「文腳色」面面相覷,不置一詞。杜月笙心想這是天賜良機,萬萬不可錯過,他鼓起勇氣問桂生姐說:

「老闆娘,阿可以讓我去跑一趟?」

桂生姐看他一眼,瘦伶伶的人,卻有豹子似的膽。一方面有點賞識鼓勵的意味,另一方面卻也因為那時候實在無人可派,她沉吟俄頃,居然點了頭,同時又問他一句:

「要不要人相幫?」

杜月笙自己決定要做一次「拚命三郎」,得失成放,在此一舉。他不想有人分功,尤其是,即使他說要誰幫忙,那也是等於硬拉人家去冒險,到時候幫忙不了,反到落了人家的怨恨,未免太劃不著。於是,他擺出一副英雄氣概,頭一搖,說是

「不必了,我這就去。」

問清楚了,運送「麻袋」所走的路線,杜月笙向老闆娘借了一支手槍,自己又帶一把銳利的匕首。他頭也不回,大踏步衝向門外。在桂生姐以次諸人的驚異盯視下,他瘦長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

衖堂口有熟黃包車,杜月笙跑過去跳上一部,地方也不說,開口便叫車伕快快跑

黃包車在飛跑,杜月笙坐在車上動腦筋,黑吃黑的偷煙土賊敢於反叛黃公館,他決不會飛蛾撲火而到法租界來。但是在當年的黃浦灘,帶一麻袋煙土,等於帶一顆定時炸彈,不曉得它什麼時候轟然爆炸,而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這個道理很簡單,因為「黑吃黑」的搶土者幫派複雜,到處窺伺,深更半夜獨身一人攜著價值巨萬的福壽膏,隨時都有挨刀子,吃衛生丸,性命送掉,財寶落空的危險。於是,杜月笙判斷偷土賊一定急於就近找一個匿身之處他不可能跑遠。

其次,他又想到,由於上海縣城一到夜晚便四門緊閉,偷土賊進不去,法租界又不敢來,現在他逐漸的有把握了,他斷定那賊正在冒險穿過法租界,趕往英租界,—英租界不是黃老闆的勢力範圍,在那邊做土生意的,另有一批人多勢大的好漢。那賊唯有逃到英租界裡躲起來,他才能夠保全性命,保全冒死吞沒的一麻袋「土」。

判明了追趕的方向,再細細計算時間和路程,由於以前整日大街小巷的逛,他能算得很正確,算定之後他立刻吩咐黃包車伕:

「快點,往洋涇濱那邊跑!」

洋涇濱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壤處,一道小河溝,濱南是英國地界,濱北是法國地區,杜月笙想在法界地區攔住那賊。這樣,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夜深沉,沒有街燈,無星無月,黯黯沉沉,風聲過耳,直在呼呼的響。杜月笙人坐在車上,手握著手槍,他來不及耽心駭怕,他耳眼並用,凝神搜索人影和聲響。

果然,被他發現了另一部疾走的黃包車。

一麻袋煙土有一百多斤重,再加上那個偷土賊「載重過量」所以前面的黃包車走得極慢。杜月笙催促他的車伕快跑,轉瞬間便追到了。

就在黑暗中,亮出手槍來,槍口指向那賊,他很鎮靜的說:

「朋友,你失了風!」

那邊車上的偷土賊,驚得魂飛天外,可是他進退維谷,無法逃跑,他坐在黃包車上,面前是重逾百斤的大麻袋。更何況,拉他的那個黃包車伕嚇呆了,腳步雖已停止,車槓卻仍抓牢在手裡,於是那賊便高高在上的坐著。上不接天,下不及地。

「你是誰?」那賊在車上聲音顫抖的問。

杜月笙心裡落了實,最危險的一關過去了那位偷土賊,最低限度他不曾帶手槍。否則,他不會問話,他一定要跟自己開火相拼

不理他,先去安撫那個黃包車伕。

「喂,我曉得沒有你的事,不過,我倒要請你幫個忙。你把車子拉到同孚裡黃公館,我賞你兩隻洋。」

杜月笙後來回憶的說,當時他所講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無暇思索,脫口而出,往後細想,偏偏個個字都說得恰到好處。頭一句他便安撫住了車伕,第二句不卑不亢,第三句說出黃公館來,車伕怎敢不聽指揮?.再則,最後許他兩塊錢的賞賜,對於一個車伕來說,確實也很可觀。他自謙的說是他湊巧這麼說,這麼做了。其實,這件小事充份顯示他實有過人的機智。

兩位黃包車伕並肩奔跑,路上,杜月笙的俘虜驚魂甫定,憬梧自己處境的危險:他開始向杜月笙乞憐,他要求杜月笙網開一面,貨色帶回去交差,放他逃走,讓他能有一條生路

杜月笙驟然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了英雄,這是他第一次發揮英雄氣概,確實是另有一功不同凡響。他絲毫沒有飛揚浮躁的神情,他潛在的智能被激發出來,他料事如神,一語破的,以下便是那一次頗為精采的對話。

聽夠了那賊的苦苦哀求,杜月笙問他:

「你只想保全這條性命,其它什麼都不要了?」

「是的是的。朋友,求你務必幫這個忙。」

「這件事用不著我幫忙,你跟我回去,橫財是發不成了,性命總歸有的。」

「朋友……」

「放心吧,黃公館裡啥辰光「做」過人呀!」

「但是,—」

「跟我一道回去,挨桂生姐罵兩句是免不了的。罵過以後,一腳踏出大門,從此你就離開黃浦灘,另找生路吧。」

「朋友,你肯幫我討饒,說個情?」

「你用不著賣我這份交情,我說不說情都是一樣的,充其量叫你走路,黃公館裡向來不會動刀動槍,格種事體,你又不是不曉得?」

事實果然證明杜月笙所說的話一字不假,那位見「土」起意,膽大妄為的偷土賊,被杜月笙人贓並獲,生擒活捉,押回黃公館以後,桂生姐聽到消息,心中不禁狂喜,杜月笙智勇雙全,不愧是個好腳色,她很高興的下樓,親自迎接建立大功的小英雄。她以為杜月笙一見到她,便會繪聲繪影,滔滔不絕的向她細訴一篇「捉賊記」呢,那裡想到杜月笙竟然輕鬆灑脫,若無其事的報告她說:

「貨色搬進去了,人在客廳裡面,顧掌生他們在看牢他,等候老闆娘發落。」

好小伙子,你有種,夠氣派,桂生姐在心裡想,天大的一樁功勞,你也這樣輕描淡寫,就像派你到曹公館去送封信,你跑回來告訴我送到了一樣。

桂生姐匆匆下樓,親自發落那個吃裡扒外的偷土賊。杜月笙的預料一點也不差。老闆娘破口大罵,發了一頓大脾氣,她將那賊即不打。也不殺,罵過以後叫他即刻滾蛋,從此以後不許他再到上海來。那賊被押回下處,走不多遠,桂生姐又喊杜月笙,他應聲而至,桂生姐派了他一份美差,她遞一百塊錢給他,叫他送給那賊做盤纏,那賊死裡逃生,又得了贈與直把杜月笙感激得如同重生父母。

杜月笙立下了汗馬功勞,終於在黃公館參與機要,他成為桂生姐的心腹大將,他開始和鴉片煙土發生關聯,所有的謎團自此迎刃而解。黃公館的核心人物正是桂生姐,——她掌握著滾滾而來的財富,以及黃老闆最得力的幹部。只有她纔稱得上是黃公館的一家之主

罌粟花開時嫣紅 紫燦爛似錦,但若將它汲漿搏塊,製成鴉片,它就成為禍國殃民的毒物。鴉片煙曾經引起東方西方兩大國家的一場戰爭,開啟我國外侮口亟的端始,間接促成清廷的積弱,以及國民革命的成功。

法國人用罌粟花籽搾油,滋味芳香而甘美,英國人采汲它的果漿制為藥材,印度人把它曬乾成餅,隨時取來嚼食,如果有客光臨,鴉片餅便代替了今日的香煙。

南洋群島,俾路支以西的各阿拉伯部落,他們的酋長和富人都酷嗜鴉片,不過他們是像水果一般的取來生食。

明朝末年,蘇門答臘人開始吸食鴉片,藉以麻醉。吸食的方法是先收集罌粟果漿,蒸熱,濾去渣滓,再煮,和以煙草葉,搏成丸粒,放在竹筒上,就著微弱的火苗,一口口的吮吹下去。

明朝萬曆年機,鴉片已由海口傳來中國。中國人吸鴉片的方式,和蘇門答臘人差不多,不過所用的煙具卻越來越考究,往往金玉其外,鑲鑽嵌寶,一副煙具的價格,有逾萬金。

杜月笙曾經吸食過鴉片,癮頭還頗為不小,後來有一位朋友勸他戒除這個不良嗜好。他果然堅其心願,戒煙成功,躊躇滿志之餘,為了答謝那位朋友的盛情,他送了一副煙具給他,作為紀念。那副煙具是當年慈禧太后御用的,煙槍上飾有九龍搶珠,是江西磁器,一隻煙斗乃以整塊美玉剜成,其薄有如蛋殼,這副只可供作擺設的煙具,自屬價值連城。

吸鴉片是什麼滋味?何以它會使得國家構釁,千萬人甘冒生命危險,而仍趨之如騖?它的味道確很香甜,沒有雪茄香煙的嗆辣,因此很多人都是但吸一次就上了癮。

吸食成癮以後,不但終身難以戒除,須臾不可輕離,而且,煙頭還會漸次加深,癮君子長日一榻橫陳,噴雲吐霧,志氣消沉,體格愈弱之外,尤將精神日耗,於是死神提前來到。

早年鴉片產地都在國外,循海途運入中國,而以印度為大宗。印度煙土分兩種,由印度政府自種的稱「小土」,又名「白皮」,「小洋藥」,「疙裡疙瘩」,每箱一百斤,約一百六十枚至三百枚。凡英國官方種的叫「大土」,「紅土」,「大洋藥」,或曰「公班」、「刺班」、「姑」,每箱四十枚,重一百二十斤。其餘波斯產者約曰「新山」、「紅肉」,土耳其產者稱「金花」。

清朝康熙十年(公元一六六九)之前,鴉片以藥材名義進口,每年不過幾十箱。乾隆三十年(公元一七六五)年僅二三百箱,嘉慶年間(公元一七九六以後)約為千箱之譜,道光初年(公元一八一二後,吸者日增,已達四千箱,十二年(公元一八三二)竟逾二萬三千六百箱,以每箱價格二千五百五十元計,一年的漏卮多達六千餘萬元。

明代萬曆十七年(公元一五八九),定鴉片每十斤課稅銀二錢,是為我國徵稅之始,康熙二十三年(公元一六八四),海禁大弛,南洋煙土源源而來,沿海的居民,已經懂得煮土成膏,大開其煙燈,不數年便流行各省,甚至有開鴉片煙館者,清廷徵收煙稅每十斤銀三錢。雍正年間(公元一七二三後)開始禁煙,販鴉片者枷號一月,發往近邊充軍;私設煙館引誘良家子弟者,從仗一百,流三千里。乾隆二十年(公元一七五五)鴉片八斤課稅五錢,道光元年(公元一八二一重申鴉片禁令,洋船抵達廣州,必先具結船上不帶鴉片,而開煙館者議絞,販賣者充軍,吸食者杖徙。從此以後,鴉片走私形成一股罡風,持續了將近一百年

咸豐八年(公元一八五八),清廷因為太平天國之役,軍費消耗太大,曾與英法美三國公使商訂鴉片稅則,規定每百斤課稅卅兩,光緒十三年,更厘稅合征,每百斤繳稅一百十兩。同時,自上海開埠,劃定租界以後,鴉片進口基地便從廣州澳門移往上海,以前經營鴉片的潮汕人士,也就紛紛轉移陣地,他們利用自身的多金善賈,在上海發展得頗為迅速。

鴻泰土棧是上海第一家專賣鴉片的土行,即為潮幫人士所開設,其后土行之設有如雨後春筍,越來越多,遂使上海成為全國鴉片的集散地,業者日進斗金,富可敵國,當然會讓上海人看了眼紅,但是上海人要想在土行界插一腳是很不容易的,因為無論財力、經驗、手腕以及對洋人方面的關係,他們都無法與潮幫匹敵。

自道光十九年(公元一八三九),林則徐在廣州焚燬鴉片二百三十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四斤,清廷訂定新律,無論華洋客商,挾帶鴉片入境,人殺頭,船充公,從此經營鴉片變成冒險頑命的勾當,業者唯有不斷的尋找漏洞,花樣翻新,在法律邊緣行險徼幸,始可經營。潮幫煙土巨商由廣州澳門轉移到上海,他們的著眼點,便在於英租界和法租界。租界和上海市區近在密邇,交通四通八達,尤其它是外國人的管轄區,自非中國法律所能及。煙土商正好利用這個地方,作為大宗煙土的轉運站。

潮幫土商大做其鴉片買賣,雖然關防嚴密,但是紙包不住火,何況是這種大規模的交易。英國是販賣鴉片的正主子,法國人「飄洋過海只為財」,英法兩租界只要有利可圖,對鴉片商一向唯有優容包庇,因此潮幫在租界裡無須顧及官方的干涉,秘密洩漏以後,最使他們感到困擾的,乃是當地強有力者看得眼熟,巧取豪奪,必欲分一杯羹。

太平天國之役,咸豐三年(公元一八五三),八月初五,洪門小刀會首領廣東中山人劉濟川,自號「大明國統理正教招討大元帥」,稱「天運元年」,興兵起義,佔領上海縣城。當時,上海的閩粵人士多達十四萬,他們多半是幫會人物。咸豐五年(公元一八五五)劉濟川敗死,五年後李秀成統兵十萬,三年後又率師六萬,兩度進犯上海,均被擊退。經過這三次戰役,幫會勢力在上海開始滋長,迄至清末民初,件由地下而趨於公開,他們的首領,一方面儼然為地方紳士,民眾領袖,另一方面,同時也為了培植勢力暨供養徒眾,從事各式各樣的斂財勾當;而其中最重要的兩門,厥為「賭」與「土」。

黃金榮和杜月笙,以及後來加入的張嘯林,這三位上海大亨,在這一段歷史嬗變中,促成了兩項關鍵重大的事項:一是捕房勢力與幫會的結合,一是推進「賭」與「土」的事業使它們成為世界上史無前例的龐大黑色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