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東方哲學簡史 > 第三章 >

第三章

《薄迦梵歌》

及高級意識

《薄迦梵歌》講的是一個善良與邪惡、正義與非正義間殊死搏鬥的故事,最終是善良和正義戰勝了邪惡和非正義。再也不可能有比這《薄迦梵歌》對宗教與哲學更高深的表述了,再也沒有比那關於人的精神賴以為寄的瑜珈更強有力的表述了。

《薄迦梵歌》講的是一個善良弓邪惡、正義與非正義間殊死搏鬥的故事,最終是善良和正義戰勝了邪惡和非正義。再也不可能有比這《薄迦梵歌》對宗教與哲學更高深的表述了;再也沒有比那關於人的精神賴以為寄的瑜伽更強有力的表述了。

吠檀多哲學所說的靈魂自由到底是指什麼呢?所謂通過使解放靈魂而獲得深刻的洞察力,進而使內心獲得直覺能力並能認識宇宙的本來面目的說法到底是不是正確?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即便在印度,也有多種多樣的解釋。西方哲學已開始接觸這一主題。巴克博士根據西方人的經驗寫過一本名為《宇宙意識》的書。對這一主題感興趣的作者很多,而且經常有作品問世。當然,由於缺乏吠檀多學說方面的知識,一般讀者也許很難真正讀懂這些著作。

在寫本章時,必須介紹意識的這種神奇的狀態(即宇宙意識),因為作為一部聲譽卓著的作品,《薄迦梵歌》對高級意識及其作用做了最出色的描述。

印度的兩大史詩——《摩河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在某些方面可與《荷馬史詩》相提並論。像《荷馬史詩》一樣,印度的這兩大史詩使民族英雄或那些因為在民族史詩中的事跡而獲得英雄般敬仰的人的生活和傳說具體化了。但印度史詩與《荷馬史詩》不同的是,印度史詩不僅記錄了歷史和抒發了愛國主義情懷,而且表現1出了印度人的哲學和宗教信仰。

印度史詩的主人公也像荷馬的英雄們一樣大都是神的後裔。在整個故事中諸神同史詩的主人公們相互混雜。從中引申出來了更有價值、更加神聖的道德訓誡和哲學結論,因而,《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可以說是印度人的《聖經》,是他們的無盡的寶藏。《摩訶婆羅多》還被譽為《吠陀書第五卷》。這一切就是印度的靈魂。

《摩訶婆羅多》是一部宏篇巨製的長詩,反映生活世界的各個方面。它共有一萬餘節,因而絕對不可能是一個人的著作,甚至也不可能是短期內的集纂之作,似乎應該是經過長期流傳、積累、積澱而不斷增加、不斷完善的民族文化的結晶。神話故事、傳奇寓言、哲理思考,遍佈全書,所有這些似乎都有一種相互吸引的凝聚力。其中的故事發生於公元前3000年,是圍繞著當時的兩個氏族為爭奪2朱木拿河與蘇特裡傑河之間、現在叫斯爾亨德的統治權而展開的。故事一開始並不複雜,就像劫奪海倫和特洛伊戰爭那麼簡單,但卻不斷地複雜化,事態越發展越嚴重和激烈。我不想敘述具體的情節,因為那樣做就偏離了本書的主題並且也遠非本書所能容納,我所關心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這部鮮為人知的宏篇巨製,由一系列美妙的浪漫愛情故事組成,描寫了一群可愛的王后和優秀的國王,敘述了許多只有那些嚮往浪漫的人才能認識、體會和瞭解的迷人的故事。在這一切浪漫故事和血腥廝殺中隱藏著、鑲嵌著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它就是被稱為「神歌」或「天國之歌」的《薄迦梵歌》。這部代表著人類有限的精神向著它無限的源泉飛昇所曾達到的最高層次之一的《薄迦梵歌》,大約於公元前5世紀左右成書。

威廉·馮·洪堡這樣評價這兩部史詩:「至純至美,可能是所有人類語言中惟一真正的哲理詩。」這代表了許多人的意見。

《薄迦梵歌》講的是一個善良與凶殘、正義與邪惡之間的鬥爭故事,善良與正義最終戰勝了凶殘和邪惡。善良和正義的代表是五個般度族王子和他們的妻子,德勞帕狄公主們,代表著高貴與令人神往的女性美。凶殘與邪惡的代表是她們的表兄弟們,庫魯族的王子們。在這裡我希望用足夠的篇幅把所有那些冒險毀滅性的襲擊,以及這些冒險和襲擊所激起的對庫魯科士特拉族的征服戰爭,全都寫出來,但這卻是無法完成的,我只能簡略敘述故事的梗概。

故事的主人公是五位般度族王子中的一位阿周那,那位佩帶著巨大的崗狄瓦長弓的神射手;還有他的好友,克力耆那神(「黑天」)——一位最受印度人崇敬和愛戴的神靈——自願充當了阿周那的車伕。故事是以兩軍實戰中的戰場開始的。戰場上空迴盪著陣陣喊殺之聲、隆隆戰鼓聲和尖厲的號角聲,士兵們高呼著各位王子的名字,鼓勵他們英勇殺敵。

頭髮高高豎起的克力耆那對付潘查加。王子阿周那去打那個神賜。鬼臉壞小子狼爪(畢瑪,般度族的王子)去迎戰大海螺鮑德拉。

狂野的喊聲使敵人肝膽俱裂,攪得天昏地暗。

阿周那對克力耆那高聲喊到:

備好戰車,神勇無敵的克力耆那!讓我們衝到兩軍陣前,我在那兒先看看那些無恥的壞蛋,再痛揍他們一頓。

《摩訶婆羅多》主要內容是般度族的五兄弟與他們的堂兄弟俱盧族之間的戰爭。此圖描繪的是俱盧族軍隊正在進攻阿周那的兒子阿比馬紐的軍隊。

一切準備就緒,決戰即將開始。阿周那看見自己的國王哥哥率領著兄弟,在自己身後壓陣。在前面,他看到了可惡的杜裡由德汗那和另外一些侵犯踐踏般度族權力的傢伙,也看到了一些敬愛的親友,包括令人尊敬的畢什瑪同他要好的表兄弟和朋友們,那些他所熱愛、尊敬的人們。突然發生的戰爭,尤其是這種發生了在親戚間的可怕戰爭一夜之間毀掉了和平的生活,使阿周那王子的心靈出現了危機——一種心理學家所熟知的、稱為「靈魂的黑夜」的狀況。於是,阿周那提出了人類那個永恆的問題,同《希伯來聖典》中記載的令約伯困惑的問題一樣。

他看著他的車伕克力耆那神——他已經把戰車駕到兩軍陣前,衝著敵人。阿周那說:

克力耆那,一想到馬上就會親人相殘,我覺得全身無力,你看我的臉色蒼白,我渾身顫抖,頭髮直豎。

我握不牢我的崗狄瓦長弓,我的心非常痛苦,皮膚似乎在燃燒。我站不住了,搖搖欲倒。

與那些預兆相反,哦,長頭髮的傢伙,我怎麼也看不出手足相殘會帶來什麼好處。

我對這場戰爭並沒有獲勝之心。哦,克力耆那。我並不想獲取什麼王位,也不想享受什麼勝利的狂歡。王位能給我帶來什麼?能帶給生命樂趣嗎?畜牧之神,你倒是告訴我呀!

老師們,父兄們,兒孫們,還有親戚們,不管怎麼說都是親人啊!雖然他們想置我於死地,可我並不想這麼做。

哦,對面的糊塗蛋們,難道你們沒有認識到你們的行為會葬送一個氏族嗎?

哦,我的天!我們將要犯下不赦之罪啊!為了爭奪王位竟決意屠殺自己的手足啊!

讓他們來殺死我吧,我絕不還手,絕不反抗!讓我死在你們3手下吧!

說完這番活,阿周那跌坐在車裡,長弓和利箭也掉了,他的心情極度沉重和悲哀。

這一節中的標題是「阿周那的頹喪」。下一節的標題是「神聖的克力耆那對阿周那的教導」,在這一節中,克力耆那說道:

你這是怎麼了?阿周那,你怎麼像一個愚蠢的下等人一樣胡思亂想!這筒直是褻瀆神明,使你自己的名聲掃地!趕快打消你心裡的那些卑下的念頭吧,你這曾經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英雄!

阿周那說:

哦,殺伐之神瑪度斯,我怎麼能同畢什瑪和德蘇血肉相搏?他們一直是我尊敬的人啊!

我寧可去向乞丐討飯!也不願做高貴的屠夫。

誰能告訴我哪樣更好?是我們戰勝他們?還是他們戰勝我們?

我的靈魂飽受折磨。我不知道到底怎樣做更有道理。請你明白地告訴我,給我指明道路,我願做你的徒弟,教給我吧!

他一股腦兒將心中所想對勇猛的克力耆那傾訴出來。

「我不要戰爭!」他對畜牧之神大吼一聲,就在那兒垂頭喪氣,再也不說話了。那毛髮戟張的神開口說話了,臉上似笑非笑。

你在為那些不知悲傷的東西悲傷。太上忘情,無論對那些已失去生命的人,還是對那些仍然活著的人,智者都不為他們動情。

我永遠存在。你和這些王子們也永在。不會有我們不存在的時候,永遠也不會!

當靈魂在身體裡歷經了嬰兒、兒童、成年和老年後,它就又投胎轉世,開始了另一番輪迴。

只因感官的作用,你才有了冷和熱、樂和苦的體驗。是這些感宮和感覺在活動。你一定要警惕這些東西,波黎薩之子。

但是,你要明白,那充溢於宇宙的「永存者」,就是不朽。什麼也不能毀滅那「永恆的一」。那「惟一」寄居之體就是肉體,只有這肉體才會死亡。既是這樣,那就勇敢地去戰鬥吧!

誰要是認為一個人是屠夫,那就是無知。靈魂既不能屠殺什麼,也不會被殺死。

靈魂無生無滅,它也永遠不會不存在。當肉體死亡時,這無生者,亙古不變者,並不被毀掉。就像扔掉舊衣服再換一件新衣服一樣,靈魂拋棄那老朽的肉體而移居到新生的肉體中去。

在這裡,我將愛德溫·阿諾德公爵對這段文字的翻譯引在下面:

不,就像他換了,

一件新衣,說,

「今天我要穿這件!」

靈魂也像這樣,

輕飄飄地,

遺棄了舊皮囊,

換了襲新裝。

克力耆那接著說:

你怎麼像個婆娘一樣,絮叨起來沒完沒了,是不是病了?你這樣為有生之物而悲傷,真是太好笑了。軍人的天職,就是戰鬥,難道還有比為正義而戰更好的事情?

別不高興呀,尊敬的武士、波黎薩之子,你應該高興才對、因為對他們來說,這種意想不到的打擊,是開啟天堂之門的鑰匙。你應該保持無動於衷的狀態,面對歡樂與痛苦,擁有與喪失,征服與戰敗,全然無動於衷,全心全意地投入戰鬥。這樣做,你就絕不會染上罪孽。

不要左顧右盼了,去英勇戰鬥吧,不要患得患失。快點動手吧。把我們該做的事幹好。

阿周那還沒有明白其中的道理,請求他汫得更清楚一點。克力耆那只好耐心回答他的提問。這是個十分奇特的場面,在劍拔駑張,殺聲震天,鼓號齊鳴之中,在即將展開血戰的戰場之上進行這樣的爭論,很有點奇怪。一切都停頓下來,好像是在等著這幕戲劇的收場。

如果一個人處於無慾無求的狀態,無論什麼樣的命運降臨都無所謂,那麼他就有了安全而堅實的基礎了。

如果一個人像烏龜縮頭一樣地約束感官,那麼他就有了安全而堅實的基礎了。

如果一個人擺脫了對感性對象的一切慾望和感覺,那麼他就有了確實的根基了。

棄絕了一切慾望的人,就再也不會想到自我,也就進入了寧靜狀態。

這是與「梵天」同一的狀態,哦,波黎薩之子。進入了這種狀態的人不會再有煩惱。即使是他在最後一刻進入了這種狀態,他也將會被「梵天」吸收。

所以,我惟一沒有被玷污的地方是靈魂,是頭腦與身體搏鬥的惟一場所。所謂正義與邪惡的搏鬥,無論是否正確,都僅僅局限在感覺向世界提供的範圍。那是一場夢或者是一種曲解。克力耆那要阿周那昇華到真理的認識狀態,就是靈魂的無感情的狀態!但阿周那仍然不能平靜下來,而戰鬥卻即將開始了。他再次問克力耆那,何為確切的方法,在正確與錯誤的鬥爭中,必勝方法是什麼。

正義之神伐樓拿浮雕,手握一卷捆綁4罪犯用的繩索。

克力耆那答道:

俗世的基礎有兩大原則,即智慧與善行——行善而又不為善行所妨礙。

任何人都不能無所事事,所以,你就該按原則做你注定要做的事。做點什麼總比無所作為好。即便是肉體也不能靠閒蕩維持。

儘管如此,世界仍然是被行為所束縛著,除了那些為正義而犧牲的功績。為了這個目的,挺起胸膛,去建功立業!但不要被行動所束縛,波黎薩之子。

接著,克力耆那神指出了他自己在人們所知的現象世界中是怎樣起作用的,也解釋了如果他不這麼做,這感性的現象世界就會走向毀滅。並且他在這麼做時,又是怎樣始終保持不變不動。勾畫出一個動人的人格神的形象,也就是人類心目中的「不變的絕對」的形象。或者可以說,「它」(神)此處呈現為真理,而在這真理的旁邊是一個相對的真理:人必須生活在這世界上,直到他達到更高的智慧。

在往世,今世,來世5這三世之中並沒我必須做的事情,但我在有所為。

以自然的方式建功立業。根據方式與行為的秩序,我創造了四大種姓。我知道我就是那行為的開始,但我卻什麼也沒有做。我就是永恆。

一切事業與功續都是自然運動的結果,但如果一個人迷信自我,被「我」的思想所迷惑,他就會自以為是地居功自傲。

一個人明白有兩種秩序存在,明白現象就是現象,他就不會再依戀任何外物。

把你所做的一切都推給我吧,一心一意地專注於那「惟一的絕對的自我」,斷絕慾望,也不要想什麼「我」和「我的」。然後,全心全意地投入戰鬥!

誰能按我所說的去做,誰就能掙脫了行為、功績的枷鎖。

但阿周那仍然以世俗的眼睛觀察事物,這安詳晴朗寧靜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仍顯得非常模糊。他仍然猶疑不決。

是什麼原因促成犯罪?那原因似乎在強有力地誘惑他去做與他的意志相違背的事,它到底是什麼?

克力耆那說:

是愛情和憤怒。它們從強烈的慾望中噴湧而出,可以吞噬一切,可以為所欲為。這些都是敵人。就像由煙能聯想到火,通過鏡子能看到臉,看到種子就想到了幼芽一樣,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智者的知識就被這些因素困擾著,它們不斷變化,既卑怯又貪婪,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把靈魂心智擾得不得安寧。

感官、大腦和理性爭先恐後地想佔一個位置,這樣它搞亂了靈魂,把知識遮蔽起來。但是,既然認識了「超我」比理性更為高級,既然是在「超我」之上建立起「自我」的根基,那你還怕什麼?去衝鋒陷陣,奮勇殺敵吧!

接下來的一大段文字,把有關善行、智慧、瑜伽的戒律、及對神的熱愛和崇敬原則等,都彙集起來,就像一隊集合起來的戰士,時刻準備對世界的錯覺大舉進攻。幸福就在於遵循真實而愉快地自我克制精神行動。無論是行善、求知還是苦修,都可稱為幸福,但此外還有更高層次的幸福——當人們具備了超越一切的真正的洞察力,從而將行善、求知和苦修全都拋棄時,就能實現更高層次的幸福了。

站起來,巴拉特斯族的兒子,去理解、認識神(規律),用智慧之劍去消滅那些對「超我」(宇宙的自我)的懷疑和那些在你的內心誘發無知的東西。

但是阿周那仍不理解。怎麼可能存在比善行更高級的狀態?車神又耐心地解釋道:

有真知者自會明白其中的道理,儘管他像常人一樣操心衣食住行,但他卻什麼也沒有做。因為他記得,感覺只不過是感官的對象罷了。

正如感覺本身一樣,感官本身也是不真實的。

神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

在智者看來,一個聰明的婆羅門,與一個被遺棄者之間沒有區別,因為他知道「我」即「他」,在他身上犧牲與苦行與萬物的主宰同在,一切存在物都是他的朋友,於是,他獲得了安寧。

以下是一段華麗而神秘的文字,是對瑜伽師超然的心態的描述:

獨自隱居,大腦被完全抑制住了,沒有慾望,神清氣閒,功德圓滿,虔誠恭敬,放棄了一切而專注地投入了「我」。

真是巨大的誘惑啊!正是在這種誘惑之下,那些印度的思想家消除了「惟一」之外的所有慾念,這誘惑具有一種難以抵禦的、攝魂奪魄的力量,就像是克力耆那的那支魔笛一樣,誰聽了都會被吸引。《奧義書》的學說以及傑出智者商羯羅對《奧義書》的評釋多麼華麗和動人!《森克赫亞》是另一套傑出的而又與之有密切關係的高級哲學體系。然而,《薄迦梵歌》卻是最為神奇美麗、遠遠高於其他傑作。在這裡,一切努力和鬥爭似乎都是為了和諧和一致。《薄迦梵歌》的這種奇特的美,可能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當時當地的特殊環境,得益於那平靜的在期待中的戰場,阿周那的靈魂倍受煎熬,而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那位克力耆那神又是一個完全的、不折不扣的神。在一切描述神靈的作品中,就我所知,再沒有哪一部能贏得人們這樣的熱愛,或者說能以這樣的寧靜、平和、明朗和歡快滋潤人們的靈魂了。

那天國般的音樂繼續奏響:

在一切事物中都有我,又在我中找到一切事物,它不會失去我,我也不會失去他。

阿周那仍然沒有「悟道」,仍然在顫抖。怎樣才能打破那些魔障?變幻不定的人類頭腦怎樣才能安靜下來?怎麼才能獲得心無旁鶩的定力並使自身保持那種狀態,這一切如何實現?假如他偏離了人類的善念、善行以及常見事物而胡做非為,因此不能認識不能達到那永恆的真理,又該怎麼辦?難道他不會為了一碗雜燴就拋棄自己與生俱來的權利嗎?誰能保證一定能達到那樣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於是出現了一個無論在語言和意義上都有永恆之美的保證:

對於波黎薩之子,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存在能夠毀滅他的力量。追尋正義和真理的人不會受到傷害。

他不遵神命,但仍然贏得了他們的世界,在那裡行善施德並生活了許多年頭。然後他又轉生在純潔、高貴的家庭裡。

在那裡,他會得到與他前世積累的知識相應的高貴身份。

也就是說,他前生不斷攀登的努力所取得的一切,仍然有用。他得到了一個神聖的位置,在那裡他可以繼續努力。

他被先前的奮鬥引導著繼續努力,無需自己的意志。

他最終將認識「絕對真理」,他的「自我」引導著他走向絕對真理。

沒有比我更高的事物,哦,王子。宇宙的全部都在我身上,就像是許許多多珍珠穿在一根線上。

我是水,我是日月之光,我是《吠陀》中的「噢姆」!我是人類的本性。

我是強者的力,烈火的熱,智者的智慧,偉人的卓越。

我創造了善良、火焰和憂鬱的基調。我不在它們中,它們在「我」之中。

被這三種基調所困擾,整個宇宙都不能理解我的凌駕於其上的地位,不能理解我就是「不變」。

因為我的色調迷幻難以看穿,只有那些依附於我的人才能超越。

聽著這優美的音樂,王子上了一個台階,進入了空虛和寂寞之境。他站在發現的邊緣,瑟瑟發抖。

「梵」是什麼?「自我」是什麼?

那神說:

就是不朽,就是造物主。而那造物的力量卻具有行為,功績之名。

世界不斷變化,時間匆匆流逝,但那些歸屬於我者就不再墜於輪迴。

現在讓我解開一個極為嚴肅的謎。

由於我,由於無形的我,這宇宙才有了生機。在一個輪迴完成時,所有存在物又都回歸到我的本性。在另一個輪迴開始時,我對它們進行了重塑。

但我並不為功績享用束縛,哦,王子。因為我對功績毫無興趣。但對需要我的人,我會提供幫助,幫助他們取得勝利和成功,幫助他們保持這勝利和成功。

那些虔誠祭祀和祈禱別的神靈的人們,也是在向我奉獻和祈禱。

因為我與一切享受犧牲祭品的神靈是同一的。

如果虔誠者在我面前獻上一片樹、一朵鮮花、一杯清水,我也會感到滿意。

即使是那些有宿孽人,只要他虔誠地信仰我,也能進入天國。

歌聲和音樂在繼續著,阿周那終於爆發了,高聲大喊:

萬能的主,無上的神靈,力量和純潔的象徵!我的主啊!

聽著迴響在耳邊的神秘的歌聲和音樂聲,阿周那環視著戰場,觀察著自我,忘了一切。他希望能看見上帝那至高無上的意識。

將那「不變的自我」呈現出來,哦,萬能的主!

突然間,他看到了:

就像是一千個太陽出現在空中。

再沒有比這更壯麗的景觀了。我幾乎無法形容。

就在此時,王子的一切困惑瞬間消失了,他的頭髮直豎,頻頻地點頭,拍著手對神說:

上帝,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所有的神。就像飛蛾奔向光明,你就是整個世界。

那神靈說:

我就是那毀滅世界的力量,只要時機成熟。即使你不去作戰,難道這些士兵就能活下去嗎?他們注定得死!站起來!去戰鬥!

就這樣地說著、勸著、狂暴地怒吼著,最後阿周那終於理解了。他說:

我不再困惑了。因為您的恩賜,我終於獲得了智慧。我終於從迷亂中解脫出來了。我將聽您的命令。

火神阿耆尼浮雕,印度人參拜最多的吠陀神——帶來光明和善的神。

他像神勇的武士一樣忘我地投入了戰鬥,投入了征服俱盧族的戰爭。於是得到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神歌」停止了。史詩也圓滿地結束了。

上面所介紹的只不過是其中部分章節的內容。

奉勸讀《薄迦梵歌》的人,千萬不要指望對上帝是怎麼在一瞬間就變成了人格化神靈這一問題得到合乎情理的結論。惟一的結論是,阿周那一開始就具有那種高深的觀察力。他站在人類的角度上看待神靈,因而只能將神放在常人的條件之下進行觀察。後來,他認識了「絕對」,於是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或更確切地說都不復存在了。

再也不會有比這《薄迦梵歌》對宗教與哲學的統一更高深的表述了;再也沒有比那關於人的精神賴以存在的四種瑜伽更強有力的表述了。我在前面反覆地提到過的那個詞「瑪雅」,在《薄迦梵歌》中再三出現。這個字眼,在這一語境下最好的翻譯是「部分意識」,這當然是對宇宙的真正狀況的誤解的結果。有時候,這個詞用來暗指萬能的上帝的無邊法力。

人們注意到,阿周那在領悟了宇宙意識時便靈光一閃,那意識所呈現的形式絕不是凡俗世界中的光亮。在《薄迦梵歌》中是這樣描述的:

另有一個太陽在那裡大放光芒!還有另一個月亮。還有別的光亮,不是黃昏之光,不是清晨之光,也不是正午之光。誰看到了這光誰就可以脫離生死輪迴,就獲得了生命的最高禮物——「我」的寧靜。

在一本闡述吠檀多思想的書中說:「那光既是內在的,又是外在的。那是比神聖還神聖的光。那是一切光明的光明,沒有任何起因和預兆。那是『自我』之光。」

40年前的當代印度聖徒拉瑪克力耆那帕拉瑪哈姆薩也有過類似的經歷。據說,他是在經過一塊離自己出生地很近的地方時獲得高級意識的,他在突然間看到了「靈光」並一下子昏厥過去了。醒過來之後,他還能描述出當時的情景。他說:

那個光亮,不像火光,並不使人感到灼熱,而更像珍珠的光,閃亮耀眼,柔和清冷。那光令人平靜,給人帶來福。

但是我認為,遇到「靈光」的人會有各種不同的體驗。聖保羅所遭到的就是一種灼人的、令人目眩的閃光。因為他以前遭遇過暴力和殘害。

據說穆罕默德是在離聖城麥加約10公里的赫拉山的一個山洞中苦思的時候,遇到「靈光」的。在那個晚上,他裹著斗蓬躺在那裡,突然聽到一個聲音,當他揭開頭巾時,在他眼前閃耀著強烈神奇的光,這光太強烈了,他忍受不了,一下子就暈倒了。這也就是對理性的啟示,他因此而認識了上帝。

有時,啟示是以狂喜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在印度這被描述成「不可分割的『存在』、『知識』和『絕對福音』。」那些領受過神啟的人,再也不會有什麼悲傷或困窘了。

在印度為了獲得這種意識,每一天,都有千百萬人隨祭司祈禱著:

就像是每條溪流都有不同的源泉,曲曲折折,蜿蜒向前,但都流向並匯入了海洋;神啊,儘管我們各人走過不同的道路,但都奔向同一歸宿。

所有獲得這種意識的人,都具有了吠檀多式的直覺(洞察力)和智慧(與愚昧無知相對的智慧)。在這種情況下,善良或邪惡之類的用語都被拋到一邊去了。

在這裡,我要指出,在這種高級意識和真正超越的人性成就面前,尼采式的超人的觀念顯得幾乎不值一提(儘管這無礙於尼采的「超人」被歐洲人表面的精神感覺很容易地接受)。尼采的超人觀念,就其全部價值而言,甚至不能稱為創新。在中國,兩千多年前的孔子就已有了聖人觀念。而在印度,在吠檀多和佛教體系中,為世界提供的則是人性可能達到的最高的理想。

但是揭示那個使尼采感興趣並稱之為「奴隸道德」的理想的既不是印度也不是中國。這種「奴隸道德」仍然具有值得憐憫的騎士氣概。如果尼采的學說沒有這一嚴重缺陷,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榜樣的,但他的理論的重大缺陷注定了它不能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下去。尼采曾說過許多精彩的話,似乎可以將他列入悟道者的行列,但他的鐘擺卻總是把他拖回黑暗中。

尼采對弱者和處境悲慘者給予有力的嘲諷和蔑視,並將他們稱為低劣的種族。而吠檀多、佛祖和基督,卻鄙視那些憐憫和縱容自己弱點的人6,因為,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不道德的。他們也蔑視權力,因為一個人必須取得很大的權力才能去領導並控制別人。他們都認識到瞎子是不能帶領別人前進的,但他們卻從不在道德與權力之間劃上等號,因為他們知道權力僅僅是道德的一部分並且不可以隨便使用。如果聽任權力為所欲為,就會形成瑜伽所謂的「瘋狂」狀態,在這種狀態下,過分的、不受愛心和理性所控制的知識和智力會造成權力的可怕的濫用,這在人類歷史上並不罕見。

在現代生活中,尼采式的、蔑視他人的、高高在上的東西沒有立足之地。因為像尼采這樣看不到更高價值的人,在即將出現的科學與哲學的合流中,將不會被看作某種歷史性的記憶而得到一席之地。他這種崇拜人類低級的個體自我的人,可謂頹廢到了極點。

這樣一個瘋狂的頹廢者所崇拜的超人,與一切時代的最偉大的哲學都格格不入,擅於捉弄人的命運之神必定會這樣說:超人觀念的創立者注定要在人們頭腦中毫無希望地消失。

我沒有提及其他歐洲哲學家,只是對尼采作了粗略的評價,這樣做的理由是,尼采代表了歐洲對吠檀多主義的回應。假如他曾經以其卓越的天賦對吠檀多思想進行全面的瞭解和研究。那麼,我們就不會聽到超人還沒有誕生之類的胡言亂語了,也不會贊同這類平庸的斷語了:「不要做不可能的事。」他沒有理解進化的含義;他的言辭也是老掉了牙的俗套,只不過塗上了一點閃亮的現代油彩罷了。安息吧,尼采!也但願歐洲能從他的「悲劇式的樂觀主義」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我沒有像介紹商羯羅思想和《薄迦梵歌》一樣地詳述同樣以吠檀多思想為基礎的、六大體系中的另外幾個方面,因為這對於理解印度精神並不重要,對於一般讀者同樣也無這個必要。我以為,對於一般讀者而言,推理的過程並不比結果更重要。當然,對於那些真正的研究者而言則另當別論了,六大體系都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糜蠻薩的思想——關於整個宇宙只有詞語上的意義,也就是說,只有觀念才是真實的,這多麼深刻!韋檀那瓦堅持認為神性可以被感知和吸收,因此每一種世俗的情感都具有神性,即使是這些感情具有破壞性並相互矛盾,在本質上也是清白純潔絲毫不染世俗污濁的!在捷那體系中我們看到惻隱之心被推向了極端,而尼亞雅以出色的、合乎邏輯的明晰、簡捷同類似於佛教的懷疑主義作鬥爭。捷那體系被視為吠陀的四大機體之一,而《摩奴法典》奉其為神聖。即便是像尼亞雅這樣的現實主義的思想體系,也同其他五大體系一樣,對於精神生活作出了貢獻。

在商羯羅的於7萬里高空翱翔的思想中,推理的方法不能應用於宗教和哲學的高深領域。而《薄迦梵歌》則呼吸著極為稀薄的空氣,在這種地方尼亞雅派就不會再存在。但這並不減少它們思想的重要性:不管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不理解這六大吠檀多體系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哲學的。我不得不略去像巴適拉雅那和拉瑪奴佳這樣的重要人物,我懇切地提醒讀者:這本小冊子不過是對這龐大的主題通俗的、極為簡略的概括介紹,僅僅是如此而已。然而,我沒有放棄這樣的希望,即這本著作能夠引導那些視世界為心靈的產物的人們,追溯這種哲學起源,在那裡,他們會從觀念而不是現象中找到世界的基礎。


1 校者注——原文為「表現」。

2 校者注——原文為「為爭奪的」。

3 校者注——原文為「讓我死你們」。

4 校者注——原文為「捆幫」。

5 校者注——原文為「來世界」。

6 校者注——原文為「自己的弱點人」。

7 校者注——原文為「在商羯羅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