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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非常時對宗教的態度 答熊實君

編者先生:孫傳芳被刺殺的事件,各處都談論得很多了。我不認為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本不想把它提出來麻煩你們。但因為它發生在佛教的大本營裡,使我想起了關於宗教的問題,想問一問你們的意見。你們對於宗教的問題,從來還沒有討論過,希望趁此機會給我們一個指示。

據我看來,這件事的本身,對於宗教也不見得有什麼意義。即使有意義,恐怕也不過是加強了宗教的迷信罷了。有些人把「血濺佛堂」的故事看得很重,以為這是對宗教的一個反面的諷刺,其實我就看不出什麼諷刺,在一般人的眼中,反而覺得這是佛教中因果報應說的證明,反而足以給一切靠佛教吃飯的人利用作宣傳的好材料。它在宗教方面的反動性和保守性是非常濃厚的。這濃厚的程度不下於「替父復仇」的故事,在舊道德方面的保守性和反動性。

這件事的本身,雖然沒有絲毫積極的意義,但它的出現,使我們想到:像孫傳芳這樣一個軍閥,當他得勢的時候,不知道屠殺了多少生命,搾取了多少人民的血汗。失勢了以後,又可以擁有極大的資產,到租界上去過安閒的生活。他正是今日不良社會制度的代表者。而這樣的一個代表者,走進宗教的殿堂裡去,公然又成為「大師」,坐上了長老的首席。由這樣的事件看起來,宗教這東西的真面目是什麼,就可以推想而知了。宗教是不良社會制度的擁護者,它替不良制度的代表者設下很巧妙的出路。它對於社會上的罪惡,在表面上好像也反對,甚至於要加以制裁的。但它對於罪惡的制裁,大部分是推到來世去,或者是說些死後地獄的裁判的鬼話,這樣一來,就讓現世的罪惡橫行下去了。

我曾記得有名的社會科學家說過:「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這真是一個恰當的比喻。鴉片是有毒的,而且中了毒以後,就會成癮,沒有辦法丟開。宗教把不良制度的毒害種在民眾的身上,使它成為民眾的根深蒂固的習慣,使人沒有辦法擺脫了它。現在還有很多痛苦的人民,明白他們的痛苦是不良制度造成的,而他們因為受了宗教迷信的毒素作用,仍然以為是前世作孽、神靈發怒的結果。譬如水災,明明是負責河工的當局平常不顧農民的利益,不好好地做防範的工作,而寺院裡的人卻告訴人們說這是河神作怪。結果是人民雖然窮困,寺院的香火卻愈更發達起來,災荒雖然厲害,人們卻不知道怎樣去找正當的出路。這真可以算是鴉片的作用了。

宗教的毒害既然這樣厲害,我們不是就應該設法來反對它了嗎?但反對宗教是與大多數民眾有關係的事,它的深固的根蒂是種植在大多數民眾的生活裡的,要把這種根蒂切實的拔去,我看真是一件最不容易的事,有時候看起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過去曾有人用種種的方法反對迷信,都沒有什麼效果。例如,用演講會之類的方法,想在民眾中間灌輸科學知識,使他們覺得宗教迷信是不可靠的,這辦法可以說是一點成效也沒有的。前兩年又有人用「打破偶像」的方法來反宗教,把寺廟裡泥塑的神像都搗毀了。這不但沒有效果,反而引起了民眾的反感,甚至於加強了他們的宗教信念,因為神像被毀,引得他們非常恐懼,怕這樣一來,神靈一定發怒,要有什麼災荒了,恰巧又發生了連年的災荒和兵亂,民眾生活困苦的增加,使他們覺得好像從前的畏懼果然成事實了,這不是更加強他們的宗教信仰了嗎?

中國的宗教問題,也並不簡單,在民眾中間有了勢力的宗教,除了佛教外,還有回教、道教、外來的基督教,也多少有些勢力,孔子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宗教對象了。我們如果要反對宗教,對於這些複雜的派別,要採用什麼方法才會適當,才會有效呢?

並且,我還有一個問題:反對宗教的問題,是不是值得我們當做最重要的問題來處理呢?眼前中國最迫切的問題,顯然是民族的危機。如果要說現在是非常時期,那我們得加上一個形容詞,說這是民族生死存亡關頭上的非常時期。現在是應該用最大的力量去對付民族敵人的時候。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是不是還值得分一大部分力量來對付宗教問題呢?我想這倒是很值得討論的一件事,所以要提出這「非常時對宗教的態度」的問題來請教。

——熊實君來信

一 我們要討論的問題

熊君提醒我們第一次來談宗教問題,我們覺得很高興。熊君對於宗教的見解,在原則上我們認為是很對的。一般地說來,宗教是人民的鴉片,宗教是不良社會制度的擁護者,這是現在社會科學上已經確定了的見解,不容人再有疑問的了。

但宗教的作用,在各種情況之下,有各種各樣的表現,確實不是一個簡單的東西,因此,說到我們對宗教的態度,也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反對」二字可以了事。這並不是說我們現在還要擁護宗教,我們只是要說,反對宗教不是輕輕容易的事。宗教在民眾的生活中,正如熊君所說,是非常根深蒂固的東西,它是社會意識形態中最頑固的一種,它不但和不良的社會制度緊密地結合著,即使制度改變了,它還能夠在民眾中間發生不少的作用,像蘇聯那樣的國家,社會制度是早已變了,但宗教勢力仍然沒有根絕。

反對宗教是不成問題的,成問題的只是宗教問題太複雜、太繁難,不知道要用什麼態度和方法,才能夠有效地對付這問題。這是今天我們要討論的。

二 宗教的各種作用

在這一篇短短的答覆中,我們不能把宗教的各方面問題,都詳細說到,只就熊君所問到的範圍以內說一說。剛才我們已經說過,宗教的作用,在各種情況之下,是各式各樣的。它是不良社會制度的擁護者,在不良的社會制度裡,處在優勢中的人們是壓迫者。宗教既然擁護這不良制度,對於壓迫者的優勢當然也加以辯護的。事實上它是為壓迫者所利用,替壓迫者服務。但各時代各社會的壓迫者所處的情形不同,他們的壓迫方式也就有差異。因此宗教的作用也就有變化、有發展。

我們現在不能有系統的說明宗教的發展,但有幾點是可以指出來的。譬如,對於一國內的勞苦人民,它的主要作用是要發揮那犧牲的說教,要苦難的人們忍受著現世的痛苦,允許他們死後得報酬,這樣,壓迫者的壓迫可以維持,而被壓迫者卻失去反抗的意識了。這是宗教的最普遍的作用。又譬如,在帝國主義的時代,帝國主義者對於殖民地實行侵略時,宗教又有兩種作用。第一,侵略者可以利用宗教的頑固的宗派性,使殖民地國內民眾自相殘殺,帝國主義者就可以從中取利,這在印度回教徒和婆羅門教徒中間,就常常吃這樣的虧。中國新疆的回漢衝突和西藏的兩個喇嘛的鬥爭,都是很好的例子。中國的軍閥內戰雖然不是宗教戰爭,然而被操縱的情形卻和這非常相似。

第二,宗教一方面有頑固的宗派性,而另一方面卻又有一種虛偽的世界性,這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對於帝國主義侵略行為也能盡幫忙的作用。凡在一個宗派之下的人,不論國籍,不論身份,宗教在表面上是一律平等的,侵略者藉著這種特點,不妨對於被侵略者所信的宗教加以提倡,使被侵略者發生好感,忘記了侵略者的地位,這就是所謂的煙幕作用。譬如,意大利把阿比西尼亞的「聖城」阿克森佔領了,意軍卻下令要保護阿克森的教堂。東方的侵略者吞蝕了中國的土地,卻煞有介事地提倡佛教和孔教。

三 宗教問題是不是重要

宗教的作用已經講過了,現在再來解答熊君最後提出來的問題:在民族危機非常尖銳的當前,宗教問題是不是可以當做最重要的問題呢?關於這問題,本來可以有兩個互相反對的解答。或者說:現在唯一的重要問題只是民族危機方面的,這要用我們的全力對付,其他一切都顧不了,所以宗教問題可以丟在一邊。或者說:民眾受了宗教的麻醉,就沒有抵抗的意識,因此反宗教是最重要的問題之一,要和民族解放同等看待,兩者要並行的做。

但這兩個相反的意見,都是不對的。第一個意見是把民族解放運動看得太簡單化了。它不知道敵人的侵略並不是簡單的行為,侵略不但在軍事上、政治上、經濟上表現,在文化上、宗教上敵人也會應用他們侵略的手腕的。看不見這一點,以為民族解放運動僅僅是一個武裝抗爭的運動,這是近於機械論的錯誤。自然,現在中國最迫切需要的是武裝抗爭,這是眼前最要著重的事,但如果因此便把其他一切放置不顧,那也很有危險。文化或意識形態的作用不是可以輕視的,忽略了民眾習慣最深的宗教問題,也就是漏給敵人一個進攻的空隙。這是不能不注意的事。

第二個意見的錯誤,是把宗教看成獨立作用的東西,不知道每一種形態的宗教都有一定的社會制度做它的根據,每一種方式的宗教政策都和壓迫者或侵略者的主要行動有密切關係。因此,應付宗教問題,應該從它的社會根據上著眼,應該從侵略者的政策上著眼。不這樣去做,要和民族解放運動獨立地並行地反宗教,那結果就和開演講會搗偶像一樣,反宗教既沒有結果,對於民族解放運動也沒有益處。

宗教問題是不能忽視的,因為侵略者會利用它作為工具。同時也不能把它獨立起來做,把它的重要性和民族解放運動並列起來。對於宗教問題的正當看法,是把它和民族運動適當地聯繫起來,並且要從屬在民族解放運動的大目標之下。

四 怎樣辦呢

在解放民族運動的大目標之下,我們對宗教的態度,應該針對著帝國主義者或國內帝國主義的代理人的侵略政策來做的。

例如:當侵略者利用宗教的宗派性來挑撥民族內部的自相殘殺時,我們對於宗教也就不能取單純的全然反對的態度,我們所要反對的地方必須以宗派性為中心點,使互相衝突的宗教民眾能結合到民族抗爭的統一戰線上去。

當侵略者或國內的代理者也來提倡民眾所習慣的宗教,想借此掩飾他們的猙獰面目時,我們所取的態度,是要抓著民眾現實的物質利益,來和侵略者的欺騙對抗,證明宗教的欺騙是怎樣危害了民族的生存。

同是侵略者的工具,但侵略者相互間的衝突矛盾,使得工具中間也有衝突矛盾。被侵略的殖民地民眾,要能夠善於利用這種矛盾衝突,是很有好處的。例如:東方和西方的侵略者雖同是被侵略者的敵人,但因為前者進攻得太過火了,後者不能不給他以打擊,有時甚至於因此不能不支持被侵略者的抗爭運動,這對於被侵略者多少總是一種好的反抗機會。意國對於阿比西尼亞就是這樣的。在宗教上,這種情形也有時反映出來。西方侵略者的宗教集團,對於中國的民族抗爭運動,有時多少也會取著贊助的方式,雖然這是非常有限的,但在民族抗爭的總目標之下,我們對他就不能如最大敵人一律看待,我們要利用他所給我們的一切機會,加強起抗爭的力量來。

以上幾點,就是我們在非常時的當前對宗教應取的態度。性急的人也許以為這對於宗教的存在,一時是不能推翻,覺得不滿,但在民眾生活中根深蒂固的宗教,本來不是一下子可以推翻的東西。它和舊社會的一切密切地結合著,反對宗教,也要和變革舊社會取同一步驟,舊社會全然摧毀了的那一天,宗教的根據也才會消滅。在目前,我們變革舊世界的任務是以民族抗爭為主,因此對於宗教的態度,也只能適應著這任務,著重以上的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