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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生存的立足點除了不斷消逝的現時以外,別無其他。這樣,我們生存的形式從根本上就是持續的運動,我們總是夢寐以求的安寧是不可能的。我們的生存就像一個跑下山坡的人——要停下腳步就必然跌倒在地,也只有繼續奔跑才可以平衡身子;或者就像在手指頭上保持平衡的木桿;再就是像行星——如果行星停止向前運動,就會撞入太陽之中。因此,活動不息就是生存的特徵。

在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形式的固定性的世界裡,持續不變的狀態是不可能的,萬事萬物都在不息地循環和變化。在這裡,每個人都匆匆前行和奔馳,恰似不斷邁步、做出動作以保持身體平衡的走鋼索者——在這樣的世界裡,幸福是無法想像的。在一個只有柏拉圖的「持續和永恆的發展、形成,永遠沒有既成的存在」的地方,幸福是不可能安身的。首先,沒有一個人是幸福的,相反,每一個人在其一生中由始至終都在爭取得到一種臆想的、但卻甚少得到的幸福,真能獲得這樣的幸福的話,那他只會嘗到幻滅、失望的滋味。一般來說,人們最終抵達港灣的時候,船體已是千瘡百孔,桅桿、風帆都已消失無蹤了。不過,既然生活只是由轉瞬即逝的現時此刻所構成,現在生活又即將完結,這個人到底曾經是幸福的抑或不幸的都已經無所謂了。

但是,讓人驚奇的事情卻是在人類和動物世界裡,人和動物那些極為強烈、多樣和不息的活動卻是由飢餓和性慾這兩種簡單動力所產生和維持——無聊或許對此也起到一點點幫助——並且,這兩種慾望竟能夠為如此複雜的機器傳送「原動力」並從而活動起這些五光十色、變化多端的木偶戲。

現在,如果更加仔細地考察這一問題,我們首先就可看到無機物的存在每時每刻都在受到化學力量的作用,並最終被這些化學力所銷蝕。而有機的存在只能經由物質永恆變化才得以成為可能,而這種物質變化需要持續不間斷的流動,這種變化因此也就是需要得到來自外在的協助。由此可見,就其本身而言,有機的生命就已經像是豎在手上的木桿——要取得平衡,它必須始終處於運動的狀態;有機的生命因此就是持續不斷的需求、總是一再重複的匱乏和沒完沒了的困苦。但也只能經由這種有機生命,意識才成為可能。所以,所有這一切都是有限的存在,而與所有這些相對的則可被視為無限——這種無限不會受到來自外在的銷蝕,也不需要來自外在的協助,因此是作為「永遠保持不變」、處於永恆安寧的東西,「既不成為存在也不會消失無蹤」,沒有變化、沒有時間,沒有複雜和多樣,對這些的否定性質的認識構成了柏拉圖哲學的基本音調。否定生存意欲就為我們打開了進入這樣一種存在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