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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男女當中的人都總是不由自主地傾向於認為道德敗壞是與智力低下結合在一起,因為我們會覺得這兩者都直接出自同一根源。但是,這種看法卻是錯誤的,我在《論意欲在自我意識中的主導地位》8已對此詳盡說明。產生這一錯覺完全是因為人們看到這兩者太過頻繁的出現;正是這一緣故,這兩者相當輕易就共住同一屋簷之下。但不可否認,一旦道德敗壞和智力低劣聯手作祟,那這兩者就能夠相得益彰地炮製出種種令人厭惡但又司空見慣的現象,而世事照樣繼續發展。欠缺智力的人尤其容易把自己的虛假、卑鄙和下流表現出來,而精明的傢伙則懂得更加巧妙地掩藏起這些劣性。在另一方面,一個人剛愎、乖張的心地又是多麼習以為常地妨礙了他看到自己的智力本來完全可以認清的真理!

不過,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應自誇和傲慢。每一個人,甚至是最偉大的思想天才,在某一知識領域裡也顯示出明顯的局限——以此他也就宣佈了自己與那本質上思想顛倒、荒謬的人類有著血脈之緣。同樣,每個人的內在都有著某些相當惡劣的道德成分,甚至某個有著最好和的確最高貴性格的人也會在某些時候以其個人的不良特性使我們大吃一驚。這樣一個人就好比以此方式承認了他與人類的淵源,因為人類有著程度不一的卑鄙、下流,甚至殘忍。也正因為這人帶有這樣的劣性——這是一條罪惡的原則所使然——他才不可避免地成為人類的一分子。

儘管如此,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還是相當巨大的,一旦看見他人表現出我們自己的樣子,那我們不少人就會感到震驚。啊,如果有一讓人透視道德事情的阿斯莫底斯(6)就好了!如果他不僅助其寵兒看穿牆壁、屋頂,而且,還可以讓他們透視覆蓋一切、由人們的奸詐、虛偽、謊言所織成的紗網;如果阿斯莫底斯使我們看到在這世上誠實是多麼罕見,而非義和狡猾又是如何習以為常地牢牢把持著統治的地位,那該有多好!那些醜陋的東西潛藏於人的內心深處,秘密躲藏於美德外表的背後,甚至在我們最不會懷疑的地方仍然是它們的藏身之處。因此,許多人與四足動物結下了更為純淨的友誼,因為,當然了,要不是因為我們的愛犬誠實的眼睛——在看著這種眼神時我們用不著忐忑不安、心存狐疑——我們又怎能從人的那些沒完沒了的弄虛作假、背信棄義中恢復信心?我們這一經過文明教化的世界,只是一個巨大的假面舞會。在這裡,我們見到的是騎士、牧師、醫生、律師、神父、哲學家以及其他各式人等。但這些人都不是他們所顯示的那樣子,他們只是戴著面具而已。隱藏在面具背後的一般來說都是投機取巧以謀取利益的人。某個人為了巧妙與其對手周旋而戴上了從律師那裡借來的法律面具;另一個人則為著同樣的目的,選擇戴上了公共利益和愛國主義的假面具。不少人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而套用了哲學和博愛的假面,等等。女人則只有為數不多的選擇。在大多數情況下,可供她們挑選的面具只有靦腆、賢淑、端莊、閑靜。社會上還有許多泛泛缺乏特色的面具,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劃一、雷同。因此,我們舉目所見都是千篇一律的貨色。這些面具不外乎就是忠厚、老實、謙讓、發自內心的關切和臉帶笑容的友誼。就像我已說過的,在大多數情況下,所有這些面具的後面都是些商人、小販、投機分子。在這方面,做生意買賣的人構成了惟一誠實的階層,因為只有他們才不帶面具、以自身樣子示人;他們因為這樣而處於低下的地位。我們在早年就必須瞭解到生活就是一場假面舞會——這非常重要,否則,我們就無法明白許多事情;我們就會完全茫然失措。在這方面,屬於「泰坦用更好的泥土塑造了他的心」(尤維納利斯的詩句)的人,其迷惑則為時至為長久。而諸如此類的現象簡直就是他們難以理解的:卑鄙、無恥得到的是青睞、提攜;對人類有貢獻,甚至作出了最非凡、最偉大業績的人換來的是同行的忽視;每一貨真價實的東西幾乎無一例外都被拒之門外,而似是而非之物卻受人追捧;曠世奇才和真理飽受人們的仇視;那些學究對其研究的領域所表現出來的無知……我們應該教育年輕人:在這場假面舞會裡,蘋果是蠟制的,鮮花和金魚是絲綢和紙板做成,所有一切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和不必當真的笑談。我們應該告訴他們:認真討論某樣事情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只是在出售假貨,而另外一個則在支付偽幣。

但我們還可以作更嚴肅的討論和提到更為惡劣的事情。在骨子裡頭,人就是醜陋、野蠻的動物。我們所見的人只是被綁上了繩索、被馴服了,這種情形就叫做文明教化。所以,我們看見人們偶爾爆發其本性時會感到震驚。一旦解除了法律、秩序的束縛和出現了無政府狀態,人就會顯現出本來的樣子。誰要是沒有這些觀察機會,但仍然能夠對這種情況有所瞭解,那他盡可以閱讀古老的和當代的成千上萬的文獻報道;他們就會對此確信無疑:在殘忍、無情方面,人是絲毫不亞於老虎和鬣狗的。我們當代提供了一個極具份量的例子:那就是北美反對蓄奴制團體就北美實行蓄奴制各州惡待奴隸的問題給予英國反對蓄奴制團體的回復。這本冊子長達280頁,1841年在倫敦出版,書名是《北美聯邦的奴隸制及奴隸買賣的情況報告,兼答英國反對蓄奴團體的提問》。這本冊子對人性惡發出了至為嚴厲的指控。在放下這本冊子時沒有人不感到驚駭,也很少人不流下淚水。這是因為無論讀者們在此之前如何聽說過、想像過或者夢見過奴隸們的悲慘狀況和人性中大致上的刻薄、殘忍特性,但所有這些在他們讀了這本書以後就都變得小菜一碟,不值一提。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魔、偏執的宗教狂,那些嚴守安息日、定期做禮拜的惡棍,尤其是那些人當中的英國國教牧師——他們是以怎樣的暴力、非義對待落入他們魔掌的無辜黑人兄弟啊!這本冊子提供給我們的是枯燥、翔實,但卻異常真實的材料。它強烈激發起人的感情,我們甚至可以手拿這書,向北美蓄奴聯邦發起一場十字軍戰役,以制服和懲罰這些惡魔。這些人是整個人類的恥辱。對於不少人來說,過去的事情似乎沒有了價值,那我們可以看一看1846年出版的《舒迪秘魯遊記》,瞭解一下那些軍官虐待秘魯士兵的手段和花樣。但我們用不著在地球另一邊的新大陸尋找例子。在1848年的英格蘭,根據報紙披露,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發生了不是一宗,而是上百宗丈夫毒打妻子,妻子毒殺丈夫,或者夫婦兩人接二連三毒死他們孩子的案例。這些父母要麼就是採用飢餓、虐待的手段把兒女慢慢折磨至死。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只是從那些殯葬聯合會那裡領取派發給他們的親人安葬費用。為了得到這筆金錢,這些人同時在多家、有時甚至多達二十家聯合會為孩子作了登記。讀者可參閱1848年9月20、22和23日《泰晤士報》對此類事件的報道。為此原因,這家報紙呼籲取締這些殯葬聯合會。在1853年12月12日,《泰晤士報》再一次對人的這種惡行發出了嚴厲的指控。

當然,諸如此類的報道是記錄人類罪行檔案中至為黑暗、醜陋的幾頁;但所有這些暴行以及類似事情的根源,就是人的內在和與生俱來的本性,也就是泛神論者的「不折不扣」的神祇。每一個人的內在都有一個巨大的自我,它輕而易舉就能夠掙脫法律的束縛。我們透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就隨時可以看到這種情形,而在大事上的表現則由歷史書的每一頁告訴我們。人們現在已經承認:歐洲列強之間的實力有必要達致平衡——對此,人們都相當緊張地予以關注——這難道不就招認了人就是弱肉強食的野獸嗎?一旦窺見身邊的弱者,難道他不是不可避免地猛撲過去嗎?我們每天難道沒有目睹這種特性在小事情上面得到證實嗎?與人性中這種無限的自我結伴而行的還有我們每一個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的憎恨、憤怒、嫉慕、怨恨和惡意。這些東西鬱積在胸中,就像儲存在毒蛇牙泡裡的毒液,時機一到,就會噴發而出。到了這個時候,那就是一個掙脫了鐐銬、肆無忌憚地咆哮發作的魔鬼。如果沒有適宜的機會發作一番,那到最後它就只能抓住最微小的機會,具體方式就是把這些發作的借口在想像中放大:

小的機會就足以讓我們勃然大怒。

——尤維納利斯:《諷刺詩》

那現在它就可以盡其所能和盡其所敢地小題大做。這種情形我們平時屢見不鮮,表達這種情形的熟悉說法就是「借題發揮,一吐怨氣」。並且,我們的確可以觀察到,在恣意發作時,如果沒有遭到抵抗,那在發作完畢以後,心情都會感覺好了很多。甚至亞里士多德也說過:發怒並不會不帶來快感(《修辭學》);他還補充了荷馬形容「發怒比蜜糖還要甜美」的一段話。但我們並不只是喜愛發洩我們的憤怒,而且還放任與憤怒相關的憎恨——這兩者的關係就猶如急性病之於慢性病。

憎恨是維持更為長久的快意: 我們匆匆相愛,但卻不緊不慢地仇視。

——拜倫:《唐璜》十三段,6

戈比諾(7)(《論人種之間的不平等》)把人稱為「十足的兇惡動物」。對這一說法人們會感到不舒服,因為人們會對號入座想到自己。但戈比諾說得很對,因為只有人才會純粹為了傷害別人而傷害別人。其他動物除非為了滿足飢餓,或者正處於打鬥的狀態中,否則是不會作出傷害行為的。據說老虎捕殺比它能吃下的還要多的動物;它們殘殺動物只是為了要吃掉它們,老虎只是法國諺語所說的「眼比肚大」。動物並不純粹為了折磨而折磨其獵食對象,但人卻是這樣做的,而正是這一點構成了人的魔鬼特性——這比純粹的動物性還要惡劣許多。我們已經談論了這一特性在大的程度、規模的表現,至於它在微小事情上的顯現也是同樣清晰——我們每天都有觀察的機會。例如,兩隻小狗互相追逐、嬉玩,情景相當可愛、平和;如果這時候來了個三四歲的小孩,那他就幾乎無一例外地用鞭子或者棍子用力抽打、分開它們,並以此顯示出甚至在年紀輕輕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十足的兇惡動物。甚至人們那些經常是漫無目的的譏笑和惡作劇都是出自這同一根源。例如,如果我們表現出不喜歡受到打擾,或者對些微不便感到不適,那就總會有人純粹為著打擾別人而打擾別人、給別人製造不便。「十足的兇惡動物。」既然這已是鐵一般的事實,那我們就必須謹慎小心,不要流露出對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感到愉快和高興,因為一旦讓別人知道這些,就會有人做出那個獄卒的同樣行為:獄卒發現他的囚犯花費心機找到馴服一隻蜘蛛的巧妙辦法並以此找到消遣以後,馬上就一腳把這只蜘蛛踩死了。這就是「十足的兇惡動物」!所以,其他動物本能地害怕見人——這「十足的兇惡動物」——甚至看見人的痕跡都會心生恐懼。本能直覺甚至在這種情形也沒有欺騙動物。至於人的惡劣本性在更大程度和規模的顯現,我們已經作了論述。

所以,每個人的內心都確實有著某種野蠻的獸性——一有機會它就張牙舞爪、肆意咆哮,就會傷害他人,甚至會毀滅那些妨礙自己發威作惡的人。這種野蠻獸性就是人類打鬥欲和戰爭欲的根源。也正是這一原因使人們的智力——這是人的獸性的看護者——承擔著如此繁重的任務,盡其所能地克制這種獸性,把它控制在某一程度、範圍之內。人們盡可以把人的這一獸性稱為根本的人性惡,這對於那些把字詞當作解釋的人起碼足夠的了。但我對這一特性的解釋是:由於生存意欲越來越厲害地感受到生存中沒完沒了的痛苦折磨,所以它就試圖通過在別人身上製造痛苦來減輕自己的苦痛;但這種做法久而久之就發展成為真正的惡毒和殘忍。在此我們還可以補充這一點:正如根據康德所言,物質只是通過膨脹力與收縮力的對立作用而存在,同樣,人類社會也只能通過人的憎恨(或憤怒)與恐懼的互相對立、牽制而組成。因為如果沒有相應份量的恐懼以抑制我們的怨恨本性,那這種怨恨心理就有可能使每一個人都成為殺人犯;同樣,如果憤怒不曾在我們的心裡存在並監察著別人,那我們就會成為每一個小男孩取笑、捉弄的對象。

但人性中最糟糕的特性始終是對別人的痛苦所感受到的快意,亦即幸災樂禍(schadenfreude)。因為這一特性與殘忍密切相關,所以,幸災樂禍與殘忍行為的關係的確就像理論與實踐一樣。總的來說,幸災樂禍出現於同情本應現身的地方,而同情作為幸災樂禍的對立面,卻是名副其實的公義和博愛的真正源頭。在另外一種意義上說,嫉妒與同情是互相對立的——只要引發嫉妒的原因是別人處於與上述相反的情形,亦即處於很好的處境。嫉妒與同情相對立因而首先在於引發嫉妒的時機,然後,嫉妒才得以作為結果呈現在感覺本身。所以,雖然嫉妒並不可取,但卻是情有可原,並且總的來說也是人之常情。相比之下,幸災樂禍卻是魔鬼的特性,它的冷嘲熱諷活脫脫就是地獄發出的笑聲。正如我已經說過的,幸災樂禍剛好出現在同情本應佔據的位置;但嫉妒卻只在沒有引發我們同情的機會的情況下,並且是在恰恰相反的情形才會出現。嫉妒作為與同情相對立的情緒只要是局限於上述的程度範圍之內,那嫉妒就是人之常情。確實,恐怕無人能夠完全擺脫得了這種情緒。這是因為看到別人享有快樂和佔有財產時,我們就會備感自己在這方面的欠缺——這是自然的,並且是無法避免的。只不過這種感覺不應該引起我們憎恨比自己更幸福的人罷了,但真正的嫉妒卻正好發揮出這樣的作用。如果不是因為別人交上好運、得到純屬偶然的機會,或者獲得別人眷顧等,而只是因為別人獲得了大自然的賜予,自己就妒火中燒——那就是最不應該的,因為一切與生俱來的東西都有其形而上的基礎。也就是說,這樣的安排有其更高層次的公正、合理。這可以說是神靈的一種恩賜。但不幸的是,嫉妒卻反其道而行之:針對別人自身優異素質的嫉妒偏偏最是難以消除。所以,具有頭腦智力、甚至天才思想的人在這世上如果無法橫眉冷對嫉妒者的話,那他們就必須首先乞求別人原諒自己的才能。也就是說,如果別人的嫉妒純粹是因財富、地位或者權力而起,那這種嫉妒通常仍然可以與嫉妒者的自我抗爭一番,因為這些嫉妒者會考慮到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畢竟可以指望從其嫉妒的對象那裡獲得幫助、接濟、保護、提攜,或者從這些人的享受中分取一杯羹;又或者起碼能夠有機會和這種人交往,沾上從這些尊貴之人身上折射的餘輝,甚至分享這種人的榮耀。獲得諸如此類實惠的一絲希望總是存在的。相比之下,對於大自然的饋贈和個人的優越素質,例如,女人的美貌和男人的智力,我們無法平衡自己的嫉妒,因為我們沒有上述諸如此類的希望和安慰。這樣,除了只是對這些受惠者懷有苦澀和無法消除的恨意以外,別無其他。因此,現在惟一的願望就是對這種人實施報復。但這些嫉妒者的處境相當不幸和尷尬:一旦別人明白了自己發出攻擊的原因就是嫉妒,那所有這些攻擊就頓時失去威力。所以,這種嫉妒會被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來,一如那些不敢示人的肉慾罪過一樣。嫉妒者就只能費盡狡猾的心機,先行為其嫉妒喬裝打扮,然後在別人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對自己嫉妒的對象暗下殺手。例如,他們會對別人那些吞噬著自己內心的優秀素質一無所知、一無所見,並且,臉上始終掛著一副心無邪念的表情;對於別人的長處,他們可真的從來不知道,既沒有聽說過,也沒有感覺到。這種嫉妒也就把人折騰成為偽裝大師。嫉妒者心思縝密地做到完全忽視了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正是這個人的閃光素質啃咬著自己的內心;他們沒有意識到、有時完全忘記了竟然還有這麼一個平凡、普通的人。但私下裡,嫉妒者卻使盡渾身解數,小心謹慎、一絲不苟地杜絕任何能讓這些優異素質顯現和被人瞭解的機會——這對於他們來說是頭等重要的事情,一切都得為此讓路。然後,這些嫉妒者就躲藏在暗處,指責、挖苦、嘲笑、中傷其嫉妒的對象,就像蟾蜍從其洞中噴射出毒液。他們會同樣不遺餘力地熱情稱讚微不足道的人,讚頌本行的平庸成績,甚至拙劣之作。一句話,他們成了善用謀略的隱身普魯特斯(8),目的就是在隱藏起嫉妒的情況下詆毀對方。但這樣做又有什麼用處呢?有經驗的眼睛一眼就可以看穿這套把戲。嫉妒在其對像面前的畏縮和躲避已經把自己出賣了。所以,招致別人嫉妒的素質越出色,那具備如此素質的人就越加陷入孤獨。為此原因,美貌的女孩子缺少同性的朋友。嫉妒也通過莫名其妙的憎恨情緒暴露出自己——這種憎恨能夠抓住最細小並且經常只是想像出來的借口突然爆發。儘管嫉妒的家族分佈廣泛,但我們仍然可以從人們眾口一詞讚美自謙中一眼認出嫉妒的存在;而把自謙稱為美德的做法就是為了讓平庸之輩獲益而想出來的狡猾招數。因為自謙意味著必須容忍拙劣、鄙陋,所以,自謙成為美德就剛好暴露了拙劣、鄙陋的存在。當然,沒有什麼比看見別人暗地裡被嫉妒折磨並且疲於玩弄花樣更讓我們的自尊和高傲受用的了。但是,我們永遠不要忘記:嫉妒總是與憎恨相伴隨。我們一定要小心別讓懷有嫉妒心的人成為自己表裡不一的朋友。為此理由,能夠發現別人的嫉妒對於我們自身的安全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們要研究、琢磨透徹別人的嫉妒心理,以便破解他們的招數,因為嫉妒的人到處都有,並且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活動在我們的周圍;或者就像那些有毒的蟾蜍一樣出沒在黑暗的洞穴。這種人不值得我們對其寬容和同情,相反,我們行為的準則應該是這樣的:

嫉妒永遠難以平息, 你就儘管報以鄙視。 你的幸福、名聲是他的痛苦, 想想引發這些的原因就是你的任務。

一旦我們看清楚人的劣性,就像上文所做的那樣,並為這些劣性而感到震驚,那我們就必須馬上把目光投向人類生存的苦難;對後者感到驚愕的話,則又必須回頭審視人的劣性——這樣,我們就會發現這兩者互相平衡;我們也就會意識到這裡有著某種永恆的正義,因為我們會發現這一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審判庭;我們就會開始明白為何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必須為其生存而贖罪,首先在其活著的時候,然後在其死亡的時分。也就是說,「罪孽」與「懲罰」對應、協調得天衣無縫。從這一審視觀點出發,我們對在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大眾的愚蠢所經常感受到的厭惡也就煙消雲散了。所以,在佛教的輪迴裡面,「人之苦難」、「人之性惡」和「人之愚蠢」相互對應得毫釐不爽。但在某一特定的時候,我們只會看到這三者之一,並對此特加檢視;這樣,我們所看到的這其中之一者在程度上就似乎壓倒了其餘兩者,但這只是錯覺而已,純粹是因為這些東西無孔不鑽、無處不在。

這就是永恆的輪迴,這輪迴圈裡面的一切無一不顯示出這一點;但人類世界則把這一事實表現得至為清楚,因為在這裡,惡劣、無恥的德性和低下、愚蠢的智力佔據著上風。儘管如此,我們仍然看到重又喚起我們驚訝的現象偶爾、分散地出現。這些就是人們表現出來的誠實、慈善,甚至高貴,還有偉大的理解力,甚至天才的思想。這些東西從來不曾完全泯滅,它們孤獨地分散各處並閃耀出光芒,為處於黑暗之中的大眾照明了路向。我們必須把這些視為證實這一真理的憑證:在這永恆的輪迴中,一條美好、救贖的原則深藏不露,它能夠衝破這一輪迴並為這輪迴之中的全體帶來鼓舞和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