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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用普遍和通俗的說法,我們可以斗膽這樣說:音樂總而言之就是旋律,而這個世界,就是為這一旋律加上的歌詞。但要理解這句話的含意,讀者則先要弄明白我對音樂的解釋。

音樂藝術與人們總是加之於這一藝術的某些具體的外在東西,例如,歌詞、舞蹈、活動、遊行、宗教的或者世俗的慶典,等等,兩者間的關係就類似於純粹的優美建築,也就是說,著眼於純粹美學目的的藝術,與人們不得不興建起來的實用建築物的關係:在建造這些實用建築物時,人們必須爭取把這些建造物的實用目的——這些目的與建築藝術本身並不相干——與建築藝術特有的目的結合起來;建築藝術在這裡是在實用目的所強加的條件下達成自己的目的。因此,我們就建造出了廟宇、宮殿、劇院、軍械庫等:這些建造物本身很美,同時又與這些建造物之實際用途相稱,甚至通過建造物的美學特性把這些建造物的目的明白地顯示出來。所以,音樂與歌詞,或者其他加諸音樂本身的現實物,也是處於類似的僕從關係,雖然這並不像建築藝術那樣不可避免。音樂必須遷就、順從歌詞,儘管音樂一點都不需要歌詞的幫助;事實上,如果沒有歌詞,音樂反而能夠更加自如地活動,因為音樂不僅要讓自己的每一個音符吻合歌詞中字詞的長度和含義,而且自始至終都必須與歌詞保持某種一致。這樣,音樂也就同樣背負加在它身上的、相當隨意的某一目的特徵,音樂也就成了教堂音樂、歌劇音樂、舞蹈音樂和軍樂等。所有這些目的、用途都是與音樂自身的本質完全不相干,就像純粹美學上的建築藝術與人的實用目的是風馬牛不相及一樣的道理。音樂和建築只能順應人們的實用目的,讓自身的目的屈從於那些與自身不相干的目的。這對於建築藝術來說幾乎總是無法避免的,但音樂卻不是這樣:它在協奏曲、奏鳴曲,尤其是交響樂曲裡自如地發揮——這最後者是它的最佳遊戲場所,在這裡,音樂盡可以恣意狂歡。

另外,我們已經步入歧途的音樂,可以比之於在羅馬帝國後期的君主的統治之下,走進了彎路的羅馬建築。在當時,繁縟、過火的修飾部分遮蓋,甚至破壞了建築中簡樸和關鍵的比例關係。同樣,我們的音樂提供了許多噪音、許多樂器、許多技巧,但卻不曾給予我們哪怕是點滴清晰、深刻和震撼人心的基本思想。並且,在時下那些膚淺、空洞、欠缺旋律的音樂作品裡,我們再一次看到了當今時代的同一樣趣味——它對模稜兩可、晦澀難懂、雲山霧罩,甚至空洞無物的文風還挺受用的。這一切的源頭主要在於那可憐的黑格爾學說以及他那套江湖騙術。

聽一聽羅西尼的音樂吧!它才不用歌詞說話呢!在當今的音樂創作中,人們更為注重的是和聲,而不是旋律。但我卻持相反的觀點:我認為旋律是音樂的內核,和聲與旋律的關係就猶如調味汁之於烤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