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現世 > >

誕生 BIRTH

生命的到來是無需代價的,就像那位店主的酒一樣免費享用。上帝把時間之宇宙傾倒在河流裡,而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我們應該扮演引水槽的角色,讓時間之流在我們空蕩的體內流動。

在加利利各處,都能看到交配的鳥兒。在拉維合作農場,我站在能夠俯瞰加利利海的開闊山丘上。在我上方300英尺的天空中,雨燕在空中交配。兩隻雨燕一起往下俯衝,墜落,然後飛高。這些高山雨燕體型很大,腹部呈白色。鳥類如何在空中交配?它們飛高,拍動著翅膀,以一種彆扭的姿勢交合,然後分離。兩者之中,往往有一隻會停止拍動翅膀,於是它們墜落,分開,小作歇息,再度飛起。它們爬升時又快又急,你只能看見空中四處遍佈著它們追逐和交會的點。它們盤旋墜落時速度更快,那姿態讓人心碎。後來我才知道,它們會在黃昏時分飛到最高的地方,晚上就在空中睡覺。

鳥兒在四處交配,在塵土裡,在籬笆路上,在樹枝上。這些鳥有許多來自非洲,像人類一樣,它們為了食物,便循著肥沃的東非大裂谷往北行。我看到一隻頭冠很大的戴勝鳥,它從一棵尤加利樹飛到籬笆上,興奮地跳來跳去,一再把羽冠像小孩子把玩折扇那樣張開,收起,張開,收起。另一隻戴勝鳥在附近的一株牡荊中穿梭。它們的長相很奇怪:身上是粉紅色的,雙翅和尾巴則是黑白分明的條紋,頭部頂著厚重的裝飾。《聖經·利未記》第十一章第十九節上載明,禁止以色列人吃戴勝鳥,也不能吃鸛、鷺鷥和蝙蝠。

切爾諾貝利的曼那罕·那鴻拉比說:「萬物受造於上帝,每一受造物之上都顯現著造物者的蹤影。」這個二重觀念屬於「超泛神論」,它和「泛神論」不同。芝加哥大學的神學家大衛·崔西表示,超泛神論是當代的許多基督教知識分子私下抱持的觀點。在他們看來,上帝不單是——像泛神論者所認為的那樣——存在於萬物之中,而是更為深刻的:萬物也同時在上帝之中、在上帝這位超驗者之內。樹叢不只是樹叢,也是神靈。

我還看見鴿子在沙地上交配。那時是清晨,雄鴿和雌鴿在山頂小徑上交合。在它們後方是藍色薄霧中的加利利海,北方的梅隆山和撒法德鎮分列在傑貝坎安山的左右。其他鴿子在附近的枝丫間叫喚。對作家史考特—麥克斯威爾來說,鴿子說的是:「愛太真,愛太真。」但對詩人瑪格麗特·吉布森來說,鴿子說的是:「沒希望,沒希望。」遵守教規的猶太人,每當看到大地景觀——譬如山嶽、丘陵、海洋、河川和荒漠——的時候,要念一句表達感恩的禱詞:「主啊,讚美您,我們的上帝,宇宙之王,一切造物的創造者。」這句祝禱,在再次看見海時也要念出,譬如在隔了三十天之後再次看見地中海的時候。

稍後,在午後的毛毛雨裡,我看見蝸牛在樹葉下的潮濕石頭上交配。第一個鐘頭裡,雄蝸牛用他柔軟的頭一次又一次去觸碰雌蝸牛的頭。有些蝸牛的陰莖長在頭的右邊。雌蝸牛把自己的兩根觸角縮了起來。雄蝸牛為了要與她碰頭,從殼裡張開並圍繞著她。起初她也把自己伸展了一些,朝他的方向靠過去;碰觸時,兩隻蝸牛彷彿在親吻。在整整第二個鐘頭裡,她把頭完全縮回,但腳沒縮;而他似乎把頭伸進了她的殼裡,彷彿在問她願不願意碰一碰頭。我不再往下看了。所有源自亞伯拉罕的宗教都否認這世界——這圍繞著並吸引著我們的花花世界——乃是幻象,儘管我們時不時會看到奇異的景象。不過,沒有人否認過上帝的不可見性;沒有人能否認他的聲音非常安靜、非常微小;也沒有人能解釋這是為什麼。

那是一個滿月之夜。我看見月亮升起,看著它爬上一叢山柑,爬過寧靜的橡樹叢,然後攀越一棵桃金娘樹。《塔木德》裡說,暗夜行路如若覺得心慌,一支明亮的火炬抵得上兩名同伴,而一輪滿月則可抵三名同伴。主啊,讚美您,我們的上帝,宇宙的創造者,您帶來了夜晚,為我們創造了神跡,讓我們活在世上,把我們帶到這時代。

第二天上午,我看到了一對虎紋鳳蝶。他背著她,在天上飛。她把翅膀收攏合在背上。負重的他飛起來卻絲毫不顯笨拙。他最終停在雲杉枝上約七英尺高處的一塊光斑上,他彎著身子,緊緊夾住她的腹部。

真是個生機蓬勃的農場。陽光割裂大地,雨水擊打花苞。田野裡長著野生芥菜、婆婆納和黑眼菊,排水溝旁長著錦葵,蜜蜂在其中跌跌撞撞。我在土裡發現一小撮潮濕的蝸牛卵,看起來像銀子一樣閃閃發亮。蝸牛會背著已經成形但非常非常小的小蝸牛前行。這些戴勝、鴿子、蝸牛與鳳蝶的子代裡面,有多少能正常生長呢?正常來說這個比例高達90%,但不久之後大多數子代就會被吃掉。

沙 SAND

羅馬人攻打敘拉古時,阿基米德無視週遭的熙熙攘攘,在沙地上繼續畫他的拋物線。一個士兵發現了他,要把他拖去羅馬將軍面前,阿基米德說:「請不要破壞我的圓。」他對士兵說:「等我把這個證明題做完。」士兵顯然不願等,當場殺了他。

在耶穌的生命接近終點時,文士帶著一個行淫時被捕的婦人,令她站在耶穌面前。根據律法的規定,這樣的婦人要用石頭打死。人們問耶穌,應該如何處置這個婦人?

耶穌彎著腰,用手指在地上畫字,彷彿不曾聽見他們的話。

人們還是不停地問,耶穌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

他又彎下了腰,繼續用手指在地上寫字。

大概是受到了良心的譴責,老老少少的人們一個一個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耶穌直起腰來,看見只有婦人還在,便吩咐她回去。

我看見一名赤腳女子在畫畫,她畫的是一棵光禿禿的樹。她戴著藍色面紗,用尤加利樹枝在沙地上畫著。一個巴勒斯坦男孩彎腰躲在駱駝的腿後,用他尿出的水柱在沙地上寫名字。(阿拉伯文的特點讓這種另類的書寫得以實現。)我看到,駱駝的肚子下,一股水流像蝮蛇一樣在沙上移動。稍後這個叫以掃的男孩向我要煙,我不給,他又問我借火。要火機去做什麼?他說他要煮咖啡。我問他,你喜歡咖啡嗎?「當然喜歡!我可是貝都因少年。」以掃說。

在基督教發展的早期,曠野隱士們留下了不少嘉言懿行,其中有這麼一則:「羅特院長去見若瑟院長,並對他說:我會盡我所能,遵循會規、守齋、祈禱、默想,過平靜的生活,淨化自己的思想。我還能再做什麼?這時若瑟院長站起身來,舉手向天,他的手指變成了十支火炬,並對他說:何不變成一團火?」

中國 CHINA

1930年早春。德日進穿著一身教士服,在一位新朋友位於北平住處的庭院裡喝下午茶。這位新朋友是來自美國的露西爾·史旺。從當時的照片看來,他坐在籐桌旁的一張竹椅上,坐得筆挺但神態輕鬆,談笑風生。史旺坐在另一張竹椅上,專注地看著他,看起來非常開心。髮帶箍住她鬈曲的短髮,不讓頭髮蓋住她堅毅的臉龐。她穿著長褲和及膝連帽風衣,扣子敞開著。那種天氣下在戶外喝茶還是有點冷,她那只白褐相間的小狗蹲坐在她的膝前,抬頭看著眼前談笑風生的兩人。

那年,他四十九;她四十,是位雕塑家,離了婚。那時距離發現北京人已逾一年,他住在周口店遺址附近的村子裡,每週回北平一次。他們在一場晚宴上結識,兩人立刻對彼此產生好感:「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找回年輕和希望的感覺。」她如此回憶。她讀的是聖公會的寄宿學校和芝加哥藝術學院。在北平,她製作了許多黏土和銅質的半身塑像,以及半抽像的人形塑像。終其一生,她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展覽不絕。兩人很快熟絡起來:一起散步,五點時喝下午茶,六點時他回到位在城區另一邊的耶穌會住所。那幾年裡,他們在一起時總是有無數的歡笑——舉個例子,露西爾把她在《紐約客》上看到的「小國王」漫畫轉述給他聽,他們的笑聲傳到了院牆之外。

一位曾和他們一起喝茶的朋友追憶:「露西爾長相標緻,體態豐滿,由內而外綻放出溫暖和真誠的熱情,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喜歡她。」而德日進神父是位「身材瘦長、氣質高貴的神職人員……一個嶙峋的貴族。他總是以一種莊重愉快且積極的態度為他人帶來溫暖,永遠細心替人著想,而不是考慮自己」。

1930年6月:「藍色的帳篷搭在一面含有化石的峭壁邊緣,望向外蒙古的無垠大地。」他寫道,「我們與外界隔絕,孤獨地進行工作。」此時他在外蒙古的荒野邊境進行探查工作,他知道這封信還得再過幾個月才能寄出。「一切音訊阻絕,回巴黎的願望至此已無著落。」他還沒開始寫信給史旺。在戈壁沙漠,在「無盡的蒼涼野地」,他遺失了一個打火機。這種事總會發生。

他中斷了周口店的發掘工作,轉而加入了一個美國人的考察隊:1930年的洛伊·安得思考察隊,正式名稱為「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中亞考察隊」。在此之前五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騎著騾子到戈壁邊緣的幾個地點挖掘化石;安得思考察隊則帶他去往更遠的地方。為了確認北京人存在的年代和環境,他要弄清楚全亞洲第四紀的地質史。事實上,在長達將近一年荒涼而蜿蜒的旅程中,他發現了能夠連接蒙古地層與中國地層並標定其時間的證據。

對這位習慣騎騾子的法國先生來說,安得思考察隊的交通工具要先進得多。他們駕駛道奇卡車,由駱駝隊來運載汽油。一位隊員說:「挖掘工作中,我們每天會遇到五至十條棕色的毒蛇。」由於有毒蛇,所以他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一如既往,在德日進的信裡他隻字未提此事。德日進很喜歡安得思這位以挖恐龍蛋而出名的人士,說他是「絕佳的談話者」;安得思還是一名獵人,每當隊裡糧食緊缺,他便開車駛向明亮的曠野,回來時「踏腳板上綁著兩三隻黃羊」。德日進則把精力用來琢磨那些顯然是悖謬的神學思想。戰場上的三十個月使得他「非常崇玄,也非常務實」;此刻,他在位於蒙古的藍色帳篷裡寫道:「雨、暴風、沙塵和刺骨寒風,燃起了我也撫慰了我。」他們把那個地方稱為「狼營」,因為那裡曾是狼和鷹的捕獵之地。

「所謂純粹,不是脫離宇宙,成為獨立的存在;而是更深刻地滲入其中。」他寫道。

翌年,他加入一個法國考察隊,擔任隊裡的地質學家。1931年的「東方之旅」考察隊用九個月的時間橫越亞洲,直抵俄國邊境。經過這趟艱辛的旅程,他對亞洲的瞭解愈加深厚。他們一直西行,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覺,他已經到了北平和巴黎的中點。他和他的法國隊友坐著雪鐵龍的履帶車跨過了「不可逾越的跌宕大陸」,穿越了無止境的溝壑,也走過了北亞的壯麗地貌。他們穿越海拔21,000英尺的山域,沿絲路北線西行,遠至阿富汗的帕米爾山脈。據其他人說,這位古生物學家經常在半路停下他的雪鐵龍履帶車,奔向前方的荒野,拾起一顆有切削痕跡的綠石、一枚舊石器,或者一截骨頭。

「這片海洋般廣闊的土地,被銳利的岩石稜脊切割開來,黃羊棲居其間,並點綴著紅白相間的喇嘛寺……我有義務去瞭解這土地。」他自天山山脈開始探察,巨大的山嶺陡降600英尺後在山腳處與吐魯番窪地相接。之後,吐魯番窪地伸展成一片「廣闊的低地」,在那裡,塔里木河蜿蜒於「不斷移動的羅布泊裡」。

「你看,我仍然不知道生命會將我帶往何處。」他在給朋友貝古昂的信裡說道,「我開始覺得,恐怕我將會永遠如此,至死都是一個流浪者。」關於他的生和死,他都說對了。

弗裡肖夫·舒昂用這樣一句話來總結靈知派思想家馬克·帕利斯的思想:「缺席的永遠是人,而非神的恩典。」國家、政治機構和大多數人都不喜歡真正的宗教,所以他們時不時要將那些真正虔誠的信徒處死。畢竟世人所追求讚頌的是——如馬可斯·柏格所指出的——「成就、富足和外表」,而這些正是堅強的靈魂所避之不及的。

仲冬,「東方之旅」考察隊在歸途中探索了戈壁中一片從未被測繪過的廣大地域。那裡的溫度盤桓在零下20攝氏度和30攝氏度之間。他們不敢讓車熄火,每天休息兩次,裹在毛皮大衣裡動也不敢動,站在伙食車旁喝著錫杯所盛的滾燙湯水,而且要趕在湯還沒結冰之前喝完。

雲 CLOUDS

1975年7月2日,根據《巴爾的摩美國新聞人報》的報導,前一天「自撒哈拉沙漠西面飄來的一團沙雲,飛越幾千英里,給加勒比海大部分地區罩上一層陰霾。美國國家氣象局加勒比海地區主任荷西·柯隆表示,此次陰霾為多年來最嚴重的一次,而且會持續好幾天」。

1981年7月30日,畫家古列維契畫了一幅石墨畫,畫的是那天在康涅狄格州中鎮市上空飄過的七朵雲。其中最大的一朵雲掉了隊,這朵黑雲的邊緣皺巴巴的,延伸於好幾層大氣之中,似乎侵犯了他者的領空。

數 NUMBERS

既然塵土堆積在萬物之上,為什麼每一代的人看一切都覺得很新?天然的和人為的殘骸把陸地堆高,植物在堆積物上生長。我們心知肚明:一切都是舞台布景,是一座堆在許多層舞台上的臨時舞台。而每一年的真菌、細菌和白蟻會帶走舊的一層,每一年又會有新的沙、草、葉把舞台背景更新,造成一種完美的幻象,讓人以為我們的世界才是最新且亟待面對的世界。當濟慈在羅馬時,他看見許多高高的石榴樹,這些石榴樹扎根在競技場斷垣的沙土堆積之中,生長得茂盛無比。我們怎麼能懷疑自己的時代?怎麼能懷疑這個每一瞬間都閃閃發亮映射著未來之光的時代呢?就像獨木舟需要用槳撥開水才能行進,我們也必須要撥開現世之光,才能生存下去,繼續前進。

只要這片土地可以種東西,我們就會在墳上種植糧食。對我們而言,死去的一代代猶如木乃伊一樣黑暗闃寂,死去的一代代猶如龐貝城的壁畫一樣逐漸黯淡。難道不是嗎?

我們生活的地方無處不藏匿著地雷,大自然本身就是一個陷阱。沒有人能夠通過,沒有人能夠走出。你我都可能因心臟疾病而死。在之前的大多數時代,饑荒和細菌可能在心臟罷工之前就先要了我們的命。我曾讀到過,死於釣魚的人,要比死於包括戰爭在內的其他任何人類活動的人數還多。今日,英國人的平均壽命是76歲,意大利人78歲,中國人68歲,哥斯達黎加人75歲,丹麥人77歲,肯尼亞人55歲,以色列人78歲……美國人大約能活到79歲,我們睡掉了其中28年,只有另外51年是醒著的。你已經過了你預期壽命的多少年?我跪在地上玩「撿五十二張」的遊戲,把散落的紙牌集攏,就像在找尋一年裡的每個星期。

人類大概在10,000年前開始定居,這樣計算的話,我們大約是第500個開化的一代人。假定智人出現於150,000年前,那我們這個物種就是第7,500代。若從最早的原始人類算起,則我們是第125,000代。然而,當新生的鳥兒飛翔歌唱,當新的雲朵在天際飄蕩,要怎麼才能說服自己,我們不過是一出漫長戲碼裡的短期替身?不管是鬣狗還是細菌,生物的更新換代就像舞台人員更換佈景,把道具搬走,把死者掃開。

為了讓我們生活的這片空間保持嶄新,我們刷去塵埃或者運走積土,我們砍林伐木或者焚燒植物,還要把草地割得既新鮮又銳利。

以色列 ISRAEL

在耶路撒冷的哭牆——這個自公元70年羅馬人摧毀聖殿之後就淪為廢墟的地方,風大得簡直能把人的衣服撕裂。一個哈西德猶太人逆著風前進,他用手按著帽子,鼓起的黑色長袍就像是灌滿風的帆。

我和其他遊客一樣,頂著強風,用額頭和雙拳抵著巖壁,對著石頭祈禱,讓禱詞穿透石牆,然後後退幾步。幾個世紀以來,人們對著這面牆祈禱,寫下禱詞塞在石縫中。他們說,會有天使來這裡,把紙條收集到絲袋裡,再把它們送到目的地。我看見有張紅色的紙條被風吹走,風把紙條吹到人群當中,然後吹到廣場石階上。我跟了過去,在石板地上撿到了那張紙片。

在把這張紅色的紙條塞回牆縫之前,我打開了它。打開折折疊疊的紅紙,裡面包裹著一張很小的白色紙片,紙上用清秀的筆跡寫著:

——願我夢中的男孩,跟我說話。

撒法德的聖哲、盧利亞的弟子亞伯拉罕·哈列維拉比,曾在耶路撒冷的哭牆看到異象。他看到捨金納:那遭到放逐的上帝的世間形象本身。她現身於他面前,「披頭散髮地從至聖所離去……巨大的痛苦和絕望籠罩著她」。他昏迷過去。清醒時,捨金納「把他的頭擱在她兩膝間,擦去他眼中的淚水」。

耶利米也見過類似的異象。當他走向耶路撒冷,為主的使者適才焚燬了聖殿而哭泣,這時他看見「山頂有一女子坐著,身穿黑衣,披頭散髮,哭聲淒慘,希望有人能安慰她」。她告訴他:「我是你們的『錫安母親』,是七名孩子的母親。」

1995年5月4日,我在耶路撒冷買了一份《紐約時報》,得知有個布魯克林的哈西德女孩在康涅狄格州北部的森林裡失蹤。

失蹤者叫蘇莉·費爾德曼,14歲,在學校所辦的前往馬薩諸塞州史德橋村的郊遊途中失蹤。師生共計237人,他們中途停下來到畢格羅低地州立公園的林中散步。這個公園位於康涅狄格接近馬薩諸塞的交界處。費爾德曼在林中掉了隊,當學校巴士準備上路時,沒人找得到她。兩州都派遣警力把松林和山月桂叢間的空地都搜了個遍。作為個體的我們,到底是誰?

邂逅 ENCOUNTERS

在一處海拔12,929英尺高的開闊平緩的山頂上,我和其他人分開活動。公元前1125年,巴拉率領底波拉的軍隊從他泊山蜂擁而下,襲擊了迦南人的將軍西西拉和他的九百輛鐵車。後來,有三位曾經是漁夫而今是浪客的人站在他泊山(又有一說是黑門山)的山頂,看見耶穌變換了容貌並放射出光芒,還看見摩西和以利亞在同耶穌說話。公元67年,羅馬將軍普拉奇德斯在此擊敗以色列人。現在,我站在高處,俯瞰廣闊的谷地緩緩向藍色的加利利海延伸而去。黑門山矗立在加利利海的北邊,谷地對面就是約旦。風揚起了沙。強風中,一隻烏鴉斜斜飛過。西邊,迦密山脈矗立在地中海岸。不管往哪個方向望去,看到的都是或紅或灰的丘陵,以及乾巴巴的山嶺。

其他遊客和我一樣:瞇著眼,逆風向東看。我們登上這座光禿山嶽的大部分路程都是乘車,然後爬幾段階梯到達山頂。我開始下山。

我正要下石階時,一隻溫暖的手滑進我手裡並握住了我。我轉身,是一個大約十六歲的以色列女孩。這個患有唐氏綜合征的女孩,輕輕握著我的手。她的眼神很是惹人憐愛,彷彿和我相識。她的頭髮稀疏,額頭扁平,下巴柔軟而突出。全世界每730名新生兒裡就有1名寶寶患上唐氏綜合征。她對著我微笑,披散的頭髮隨風而動,臉頰閃閃發光。在整段台階路上,她都安心地握著我的手。最後,她鬆開手,離開我,回到她自己的隊伍裡去。我繼續前行,走向那片在火山作用下變得黝黑的戈蘭高地。以色列在1967年的戰爭裡從敘利亞手中奪走這塊地方,並於1981年正式併入版圖。在我的聖山之中,他們既不許加害,也不許毀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