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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舊日情傷

愛和恨都是太過強烈的感情,都是要把名字刻到瞭心上才能記住,差別隻是刻在心的哪一面而已。所以不愛不是恨,是不在意,是他明明就出現在你的眼前,而你卻可以毫不在意。

冬日天短,不過才五點多的光景,天色已是擦黑,各處燈火漸漸亮起,光線卻遠不如黑夜裡那般明亮,仿佛怎麼也照不透此刻的昏暗。兩人沿著小區的甬道慢慢向外走著,不時有車子從兩人身側開過。陳洛看瞭兩眼,漫不經心地說:“這會兒開車最費神,用我們老傢的話來說,正是‘螞蚱眼’的時候。”

苒苒的心思不在此處,可聽到陳洛的話,還是配合地問:“螞蚱眼?為什麼叫這個?”

陳洛轉過頭學著螞蚱眼的模樣:“眼神呆,不會轉,看什麼都模糊。”

苒苒被他逗得笑瞭起來。陳洛靜靜地看瞭她片刻,突然低聲說:“這樣沒心沒肺的多好。”

苒苒心頭微微一沉,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瞭。她低頭往前慢慢走著,仔細地看著腳下的路,專揀著地上的枯葉去踩,仿佛隻要這樣,就可以裝作聽不出他話裡的感情。

陳洛停下瞭步子,輕聲叫她的名字:“苒苒……”

她回過身看他,神態平靜地說:“陳洛,我承認自己現在正是感情脆弱的時候,很可能你無心的一句話就會叫我想很多。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就想接受一段曖昧的感情。我討厭曖昧,討厭男女之間一切遮遮掩掩的感情。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真的有決心和我在一起,那麼就請耐心等我一段時間。等我將前一段感情都處理幹凈之後,也許我們可以嘗試著開始。可如果你明知道沒有結果,隻是縱著感情來玩一場遊戲,那麼很抱歉,恕我不能奉陪。”

陳洛許久都沒說出話來,好半天才輕輕地嘆瞭口氣:“苒苒,你非要這樣理智嗎?就不能讓感情帶著你走嗎?”

苒苒鄭重地搖頭:“不能。”

陳洛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說:“那我們先不討論這個問題,先去吃飯吧,你不是餓瞭嗎?”

苒苒轉回身去繼續往前走著,低聲說:“其實你心裡很明白,我們就算是開始瞭也不會有結果。你辛辛苦苦爬到瞭現在的位置,你那樣瞭解夏宏遠,怎麼可以去娶他的女兒?娶瞭她給你的事業帶不去任何的幫助,隻會叫你失去夏宏遠的信任,而且,他還會在世人面前抹殺你前面所有的努力。而我,走到今天也已經付出瞭那麼多,怎麼可能甘心就這樣放手?”

陳洛靜靜地聽著,隻覺得心裡又酸又澀,一時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他想大聲地反駁她,他想說“苒苒你錯瞭,我根本就不在乎什麼事業,不在乎夏宏遠的信任,也更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可是,他卻無法開口。他要怎麼跟她說?說他在乎的其實並不是這些,而是另外一些叫他根本無法放棄的東西?

陳洛緩緩地閉瞭閉眼,再睜開時已是又鎮定如常。他沉默瞭一會兒,突然問她:“苒苒,你有沒有想過出國?”

“出國?”

“嗯,出國,出去繼續學習也好,各處遊玩一段時間也好,總之出去待兩年。”他的嘴角上帶著淺淺的笑,仿佛又成瞭那個八面玲瓏的小陳助理,不急不緩地遊說著她,“其實我一直想出去,甚至想過去環球旅行,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最開始是沒錢,所以去不瞭,後來有錢瞭卻沒時間瞭。”

苒苒突然想起瞭穆青,不由得笑瞭,說:“你這想法倒是和我以前的室友很像,她也是想到處走走,不過她沒錢,所以隻能選擇在國內走走。”

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放下剛才那個沉重的話題,轉而聊起旅行來。陳洛是個口才極好的人,很快就挑起瞭苒苒旅行的熱情,笑道:“你現在反正是又有錢又有時間,不如就趁現在出去,以留學之名行旅行之事。就去歐洲吧,那邊的環境更好,上學也比較輕松一些。”

苒苒真有些動瞭心,覺得現在出去走走也不錯,起碼可以甩開國內的一些爛事。“行,回頭我就好好考慮一下。”

兩人邊走便聊,不知不覺就出瞭小區門口。大門兩邊有不少的小飯莊,苒苒基本一一吃遍瞭,特意領著陳洛進瞭一傢粥做得不錯的店,回頭對他說:“我記得你也挺喜歡喝粥的,沒錯吧?今兒這麼冷的天,捧著碗熱乎乎的粥喝最舒服瞭。”

陳洛笑著點頭,正要答話,嘴角的笑容突然微微一滯。苒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在前臺那看到瞭邵明澤。

邵明澤沒穿大衣,一身西裝很是板正,像是剛剛下班的模樣。他顯然早就看到瞭苒苒與陳洛,卻一直沒有出聲,隻背靠著前臺冷冷地打量他們。

苒苒沉瞭臉,下意識地挺瞭挺背。陳洛卻微笑著跟邵明澤打招呼:“邵先生也過來喝粥?真是巧。”

邵明澤的視線從苒苒身上收回來,朝陳洛略略點瞭點頭,口氣不善地說:“不算巧,在這裡見到陳總才是巧。”

陳洛淡淡地笑瞭笑,沒說什麼。

有服務生從操作間裡拎瞭兩盒外賣的粥出來,放到瞭邵明澤手邊上:“先生,您要的粥好瞭。”他拎起瞭袋子,很自然地轉頭問苒苒:“是在這裡吃,還是回去吃?”

苒苒的臉色陰沉得厲害,冷冷地看瞭邵明澤片刻,轉過身與陳洛說:“抱歉,我今天有些事情要處理,改天再請你吃飯吧,好嗎?”

“好。”陳洛大度地笑笑,又禮貌地與邵明澤打過瞭招呼,這才轉身出瞭店門。

邵明澤稍稍有些意外,站在那裡沉默地看著苒苒。

苒苒卻仿佛對他視而不見,挑瞭個角落裡的桌子坐下,抬手招呼服務生道:“麻煩幫我上一碗八寶粥。”

邵明澤抿瞭抿唇,跟過去坐在瞭她對面。

不一會兒的工夫,服務生就送瞭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過來,放到瞭苒苒的面前。苒苒一言不發地低頭喝粥,對面的邵明澤也沒說話,隻將蓋好的粥盒又打開瞭,從桌旁取過勺子默默地吃瞭起來。一頓飯的時間,兩人誰也沒有理誰。等苒苒吃完瞭叫服務生過來結賬的時候,服務生看他倆的眼神已經有些古怪。

苒苒付瞭錢從店裡出來,一出門才發現外面不知從何時起已經飄起瞭散碎的雪花。她將身上的大衣又裹緊瞭些,快步地走下瞭臺階,沿著街邊往回走。快到傢的時候才回頭望瞭一眼,果然見邵明澤車子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她停下來轉回身等他,直到他下瞭車走到瞭跟前,才帶點淡淡的嘲弄問他:“邵明澤,這樣做有意思嗎?整得像你有多愛我一樣。”

邵明澤抬眼看她,問:“現在冷靜下來瞭嗎?如果冷靜瞭,咱們心平氣和地聊幾句。”

“還有什麼好聊的?”苒苒問。

邵明澤濃眉微擰,狹長的眼睛比之前更顯深邃:“有很多事情要聊,就算是要分手,也不能說分就分瞭,總得把你我之間的事情都處理幹凈瞭才行。”

聽他提到分手,苒苒倒是點瞭點頭,說:“好,如果是要談分手,那麼我沒問題。”

邵明澤邁步就要往樓內走,卻又被苒苒攔下瞭。她譏誚地笑笑,說:“大晚上的,還是別上去瞭,換個地方談吧。”

邵明澤看瞭她兩眼,率先轉身走到瞭車子旁邊:“上車吧。”

苒苒以為他會找個咖啡廳之類的地方坐下來聊,誰知他竟然一直將車子開到瞭華大校園西側的一條小路上。天氣寒冷,又是夜晚,路上的行人不多,隻偶爾有三兩對學生模樣的情侶挽著手走過。

邵明澤在路邊停瞭車,問她:“還記得這兒嗎?”

苒苒在華大讀瞭四年本科、兩年研究生,怎麼可能不記得這條路。

這條路叫友誼道,路的東側是華大,西側是西大,一條路隔開瞭西平市最有名的兩所大學。好像人們都有“對面的山好”這種心理,兩所高校的學生找男女朋友總喜歡往對面發展,於是這條路就成瞭異校情侶見面的必經之路。慢慢地,這條路就被學生們叫成瞭“情侶道”,它原本的名字倒是被人忘卻瞭。

邵明澤看瞭眼苒苒,又把視線放到瞭車外枯瘦的海棠樹上,輕聲說:“其實早在那次老鄉聚會之前我就見過你,不是照片,是真人。”

“在這裡?”

“嗯。”邵明澤緩緩點頭,“六年前,有一天晚上我開著車從這裡經過,差點撞到瞭一個女學生,哦,不,應該說差點撞到瞭一個女醉鬼。”

苒苒愣瞭愣,一下子就反應瞭過來:“你那天開的是一輛跑車?”

邵明澤有些意外,問她:“你還記得?我以為你醉成瞭那個樣子,什麼都不記得瞭呢。”

苒苒記得很清楚,那是林向安剛和她分手的時候,她心裡苦悶喝醉瞭酒,一個人回學校的時候差點被一輛跑車給撞瞭。當時還和車主吵瞭兩句,借酒撒瘋地大喊著“你有種你撞死我”。眼下聽邵明澤提起這個,她心裡多少有些尷尬,忍不住嘲弄道:“倒是很巧,你現在說這個,不是想告訴我你那個時候就對我一見鐘情瞭吧?”

邵明澤嘴角上帶著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不至於,隻是印象深刻。你那個時候可真是潑,把我的車前蓋都差點砸出倆坑來,氣得我真想就撞死你算瞭。”

苒苒冷哼瞭一聲:“少說我,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車開得飛快,下瞭車張口就罵人。”

“嗯,是,我承認,因為那天我的心情也很差。”邵明澤淡淡地說,“當時剛得知蘇陌出國的消息,雖然之前她就一直在和我鬧分手,可我隻當她是在賭氣使性子,沒想到她會悄無聲息地走掉。那個時候公司剛起步,整日裡忙得一團亂,我實在沒精力每天都去哄她,就想著兩個人先分開幾天,都冷靜一下。誰知等我再去找她的時候,她就已經不見瞭。我把她能去的地方都找遍瞭,那天晚上又來西大找她的同學,結果得知她已經出瞭國。”

“邵明澤。”苒苒突然出聲打斷瞭他,冷聲說,“如果你有傾訴的欲望,請換個人來做聽眾。從這兒往前走,路口右拐,那邊有個小酒吧,裡面有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大都是這兩個學校的學生,她們當中一定有人願意聽你的故事。若你口才夠好,她們沒準還肯用身體來慰藉你這顆受傷的心。”

邵明澤一時被她的話引得失笑,不由得咧瞭咧嘴角。他從車裡翻出一包煙來,問她:“要嗎?”

苒苒搖瞭搖頭。

他抽瞭一根出來,叼到嘴上點燃瞭,順手摁下車窗玻璃。寒風頓時湧瞭進來,將車廂裡的暖意一下子就沖散瞭。苒苒輕輕地打瞭個寒戰。他瞥瞭她一眼,就將煙掐滅瞭,關上瞭車窗,把車裡的暖風開得更大瞭些。

“接著說那天晚上的事情。”邵明澤說,“我當時的確是快要失去理智瞭,幸虧你朋友把你從車前扯開瞭,不然也就沒咱們後來這麼多事瞭。”

“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沒把我撞死?”苒苒反問。

邵明澤笑笑,繼續說:“後來我把車開出去瞭,從後視鏡裡看到你抱著你同學大哭。我就想這丫頭準是遇到瞭什麼傷心的事,可能也是失戀瞭,所以才會去喝酒,才會哭得這麼傷心。”

“恭喜你猜對瞭。”苒苒自嘲地笑瞭笑,“嘿,咱們當時還真是同病相憐。蘇陌是和你不告而別,林向安是追著她跑瞭,我們兩個當時都是被拋棄的那個。你當時該再轉回來和我抱頭痛哭一場,這樣咱們就能早認識好幾年瞭。”

邵明澤沉默瞭一會兒,轉過頭去低聲說:“我當時很愛蘇陌,為瞭她和母親抗爭,為瞭她離開邵氏出來自己創業。我把心都掏給瞭她,以為隻要兩個人相愛,就可以一起面對所有的艱難險阻。可是,她卻那麼容易就退縮瞭,轉過身冷靜地走掉。她從來都是那麼理智,每走一步之前都會為自己留好退路。那天,我看到你喝醉瞭酒放聲大哭,我就想這個女孩子為什麼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女朋友為什麼從不肯為瞭我這樣失態。”

苒苒深深地吸瞭口氣,冷聲說:“這些話你應該跟蘇陌去說。”

邵明澤緩緩地搖瞭搖頭:“不會瞭,這些話我永遠都不會再與她說。我和你說這些,也隻是想讓你瞭解我和蘇陌的過往。我自己說的,總比你胡亂猜的要準確。”

苒苒勉強地挑瞭挑嘴角,輕輕地聳瞭聳肩膀,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後來,我從母親那裡看到瞭你的照片。你的模樣和那個時候相比變瞭很多,我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你來,可她說這個女孩子叫夏苒苒,我一下子就想起來那個攔在我車前的女孩子瞭。我記得很清楚,你同學當時喊的就是這個名字。”

苒苒怔瞭片刻,淡淡說:“現在再說這樣的話挺沒意思的。”

邵明澤突然問她:“苒苒,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感覺到車廂裡有些憋悶,將車窗打開瞭一條縫隙:“問吧。”

“如果我的前女友不是蘇陌,而是另外一個你不認識的女人,你的反應還會是像現在這樣嗎?”

苒苒沉默瞭一會兒,說:“這樣的假設沒有意義。”

他直接打斷瞭她的話:“苒苒,我猜你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可為什麼這個人換成瞭蘇陌,你就會這麼決絕地提出分手,連我的解釋都不耐煩聽,更別說試圖著去挽回我們的感情?為什麼會這樣?”

苒苒目光不善地看著他,問:“你什麼意思?”

邵明澤疲憊地笑瞭笑,將頭依靠在椅背上,輕輕地吐瞭口氣:“苒苒,這兩天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你會對尚未發生的事情的反應這麼激烈,仿佛我已經出軌、已經背叛你瞭,甚至……已經拋棄瞭你。”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我明明發現瞭問題,也要裝作不知道,非得等到你來向我攤牌的時候再去自怨自艾嗎?”苒苒冷聲問道,聲音裡卻帶著不可抑止的戰栗,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慢慢地鉆瞭出來,隻差薄薄的一層就可以撐破血肉而出。

“苒苒。”邵明澤看著她,平靜地叫她的名字,“你自己都沒覺察嗎?你是把對林向安的憤恨發泄到瞭我的身上。”

邵明澤的聲音冷靜,仿佛又回到瞭初見時那個冷漠理智的他,言辭銳利得能刺穿她所有的盔甲,直達她心底最軟弱的地方:“那個時候林向安不告而別,你怨恨,卻找不到地方發泄這些怨恨,你甚至連他人在哪裡都不知道。現在,你終於找到類似的情形瞭,你覺得我可能會背叛你,而對方又恰恰是蘇陌,這情形簡直和六年前如出一轍。於是,你積攢瞭多年的憤恨終於有地方發泄瞭。”

苒苒的雙手放在膝頭上,緊緊地握成瞭拳,可就算這樣,依然是抑制不住身體的抖動。剛才還覺得悶熱的車廂裡像是一下子就降到瞭冰點,寒意穿透厚厚的衣物,肆意在她身上流竄著,然後再一層層地侵進去,直至刺骨。

“苒苒,我說得對嗎?其實,你的心裡一直忘不瞭林向安,不管是愛還是恨,你都不曾忘瞭他。你說你向我坦誠,可你為什麼能這樣坦誠地跟我說出你和另外一個男人的過往?如果你愛我,你還能做到如此的坦誠嗎?不,你不能。哪怕你有過一絲要愛我的念頭,你都不會這樣的坦誠。因為你從沒想著要愛上我,所以也不會考慮我的感受,所以你可以毫無顧忌地向我坦白著你和他之間的一切。可是,苒苒,我其實一點也不願意聽。”

苒苒緩緩地閉瞭一下眼睛,讓自己的身體與精神都盡量松懈下來:“你說這些是想說明什麼?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我們本來就是因為相親才走到一起的男女,彼此就是個伴,所以我們都沒有立場去指責對方。你想說這個,是不是?”

“不,你錯瞭。”邵明澤看向她,目光沉靜如水,“苒苒,於你,是先有瞭相親才會認識我;而於我,則是先認識瞭你才有瞭後面的相親。”

他伸出瞭手,幫她把散落下來的發絲別到瞭耳後:“我不想騙你,苒苒。剛和蘇陌重逢的時候,我的確動搖過。我曾對她付出瞭那麼多的感情,而她就那麼走瞭,我不甘心,我甚至想過重新追回她。可後來我想明白瞭,我不能把不甘心當成愛情,我不能讓現在的愛情再變成以後的不甘心。所以,苒苒,不管你對上一段感情多麼的不甘心,都別因為林向安放棄我,好嗎?這不公平。”

車裡漸漸沉寂下來,暖風依舊在大功率地運轉著。苒苒突然覺得胸口仿佛壓瞭厚厚的東西,堵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猛地開瞭車門,迎著寒風走瞭出去。很快,車的另一側也傳來瞭關門聲。她努力保持著最後的一絲理智,轉回身去對著追上來的邵明澤說:“我想自己走走。”

邵明澤腳下停瞭停,說:“我不會打擾你,時間太晚瞭,你一個人不安全。”

苒苒站在那裡看瞭他一會兒,轉過身沿著小路往前走去。邵明澤就在她身後十幾米的地方慢慢跟著,既不靠近也不落下。

苒苒的心裡很亂,連正常的思考都已經成為無比艱難的事情。她試圖理清自己的思路,可往往剛開瞭個頭就迷失瞭方向。邵明澤的話像是一把刮骨的刀,一把掀起瞭她自認為長好的皮膚,將下面的肌肉神經血淋淋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那麼努力地去忘記林向安,忘記過去的一切,可他們卻非要逼著她回頭,逼著她細細地體味之前的痛與恨。

沒錯,邵明澤說得沒錯,她就是遷怒。她恨林向安,由此也深深地厭惡著蘇陌,甚至討厭著曾經愛過蘇陌的邵明澤。她停下瞭腳步,轉回身去看他:“我承認我是遷怒瞭你,可我不愛林向安,我隻是恨他,恨不得凡是與他相關的人和事物都從來不存在。”

包括蘇陌,包括你!

邵明澤緩緩地搖瞭搖頭:“愛和恨都是太過強烈的感情,都是要把名字刻到瞭心上才能記住,差別隻是刻在心的哪一面而已。所以不愛不是恨,是不在意,是他明明就出現在你的眼前,而你卻可以毫不在意。”

苒苒站在那裡,微微仰著頭看他。他也沉靜地看著她,冷硬的五官在燈影下有些模糊,眼睛卻仿佛更深瞭,叫人怎麼也觸不到眼底的深處。

她忽地問他:“你愛上我瞭?”

他微微地抿瞭唇,不肯回答。

她就又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事情,又如何來回答她?他想瞭想,選擇避而不答:“回去吧,苒苒,天氣太冷瞭。”

苒苒沒有反對,兩個人並肩沿著來路慢慢往回走。過瞭一會兒,她突然又問:“你愛我什麼?”

她這般沒完沒瞭,邵明澤隻得答道:“我也不知道,許是你曾經的敢愛敢恨吧,我盼著有一天你也能把那麼強烈的愛情給我。”

苒苒想瞭想,又輕聲問:“那你能給我多少愛?比之前愛蘇陌還多嗎?”

邵明澤的步子頓瞭下,沉默瞭片刻後卻是自嘲地笑瞭笑,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怕是不能。雖然明知道你不願意聽,卻又不能不說實話。年輕時的那種狂熱,過去瞭就再也不會回來瞭。”他轉過頭看她,苦笑著問她,“很自私,是不是?沒法給對方那樣強烈的感情,卻希冀著從對方那裡獲得。可這就是實話。”

“嗯,大實話。”苒苒輕輕地翹瞭翹嘴角。人是有記性的物種,受過一次傷害瞭,下一次自然就會更加註意保護自己,怎麼可能會有人越挫越勇呢?

兩人都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欲望,一時都沉默瞭下來。冬夜的街道上很寂靜,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無聲地拉長,又慢慢壓短,隨後就又進入瞭下一個輪回,枯燥得仿若人生。苒苒一時看得有些出神。

在路過一個小丁字路口的時候,邵明澤突然伸手拉住瞭她。她有些意外,轉頭去看他,卻見他把手指抵在唇前輕輕地“噓”瞭一聲,然後抬瞭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街道斜對面。

苒苒順著方向看過去,就看見瞭穿著皮草大衣的彭菁。她顯然是剛從街邊的小房子裡出來,由一個男人陪伴著走向停在不遠處的白色寶馬車。

苒苒愣瞭下,邵明澤已是拉著她往樹叢後面躲瞭過去。

彭菁用遙控鑰匙打開瞭車鎖,剛要拉車門時卻又被身後的男人給拉住瞭。彭菁似是愣瞭一下,可隨即就轉過身抱住瞭那個男人,兩人的肢體緊緊地糾纏到一起。

苒苒下意識地伸手去兜裡掏手機,還來不及拍照就被邵明澤拉瞭回來,他低聲說:“別多事瞭。”

苒苒卻甩開瞭他的手。她手上有瞭照片,也能叫彭菁以後少找她的麻煩。

邵明澤阻止不瞭她,隻能小聲地提醒:“小心別被他們發現。”

苒苒探出身子連拍瞭幾張,低聲道:“他們投入著呢,發現不瞭的。”

彭菁與那個男子又在車旁糾纏瞭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上車走瞭。

邵明澤與苒苒又在樹後站瞭一會兒,隻等著那個男人也回瞭房子裡,這才從樹後走瞭出來。苒苒低頭翻看著手機裡的照片,十分滿意:“效果不錯,若是她再敢惹我,我就把這些照片拍到夏宏遠的桌子上去。”

邵明澤忍不住笑瞭笑,又習慣性地伸手去揉她的頭發,苒苒卻突然往一旁側瞭側頭,邵明澤的手落到瞭空處。他微微僵瞭一下,慢慢地收回瞭手。他說瞭那麼多,解釋瞭那麼多,可她卻依舊是這個樣子。邵明澤突然覺得身心疲憊到瞭極點,一下子就失去瞭說話的欲望。

就這樣吧!他想。他已經把他能做的事情都做瞭,再也沒有精力去做別的事情瞭。

“走吧。”邵明澤低聲說,一個人先往前走去瞭。

他開車送苒苒回去,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苒苒要下車的時候才出聲叫住瞭她,說:“別太偏執,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行嗎?”

苒苒轉回身靜靜地打量他,片刻之後點頭應道:“好,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

她下瞭車,他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內,然後又一個人坐在車裡默默地吸瞭一支煙,這才把車子開瞭出去。

苒苒其實就站在窗簾後,身上的大衣都還沒有脫下。她看到邵明澤的車子在樓下停瞭很久,看到他打開車窗吸煙,看到他最後又仰望瞭她的窗口一眼,然後開著車子離去。

這一夜,她再一次失眠瞭。

她從第一次見林向安時想起,把這些年有印象的事情統統都回憶瞭一遍,連很多她努力要自己遺忘的事情都從犄角旮旯裡翻瞭出來,細細地看著。那時的甜蜜與苦澀,那時的快樂與痛苦,她原本以為會記一輩子的東西,竟然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失去瞭它的色彩與生動。

很多事情都已模糊不清,留下的隻是她蒼白的記憶,是那時傷到心痛的感覺。而這感覺又被她的記憶一遍遍地加深著,直到形成夢魘。

她真的有那麼愛林向安嗎?她一直放不下的到底是林向安還是她一去不復返的青澀歲月?她到底在對什麼放不下執念?

半夜的時候,她抓過手機跪在床上給邵明澤撥電話:“你錯瞭,我一直放不下的不是林向安,而是曾經的那個敢愛敢恨的夏苒苒。”

是的,她早就明白,她放不下的不是林向安,而是自己那時的勇氣與真誠,和那個肆意張揚敢愛敢恨的夏苒苒。

那個能為瞭喜歡的男生從三流的高中考入華大的女孩子,那個敢和母親決裂,全靠助學貸款和兼職來支撐大學生活的女孩子,那個堅持不懈地追求著喜歡的人,毫不在意周圍人眼光的女孩子。

不是得過且過的夏苒苒,不是隨波逐流的夏苒苒,不是這般行屍走肉地活著的夏苒苒。而是那個有著無限的活力,那個有血有肉、勇敢到無畏的夏苒苒!

可是,他們就那樣把那個夏苒苒毀掉瞭。

沒有人知道她曾懷過孕,沒有人知道她曾一個人偷偷地跑去私人診所做流產,沒有人知道她那時的痛苦、那時的茫然無助,就連穆青也不知道!

她曾給林向安打過電話,可還不等她說話他就急匆匆地掛斷瞭電話。她也曾給蘇陌發過E-mail,求她把林向安還給自己,可蘇陌卻回復說這事情和她沒關系,請不要來騷擾她的生活。

她為什麼不能去恨那對男女?她怎麼可以不去恨他們?

而邵明澤,他可知道他向往著的那個夏苒苒早已經死掉瞭、死透瞭?

苒苒緩緩地栽倒在床上,用力捂著自己的嘴痛哭出聲。那時的夏苒苒已經死去瞭,現在的她卻要繼續活下去,而且還要好好地活下去。可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現實,到哪裡去找一個可心可意又能對你不離不棄的人?不過都是利益糾葛罷瞭。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為什麼還要這樣輕易地放棄?

不,她不能放棄。邵明澤有錢、有傢世、有能力,沒有不良嗜好,甚至還有些愛她,還會有比他更好的結婚對象嗎?也許以後會有比他更愛她的人,可那個人會有這麼好的傢世嗎?而那些傢世更好的,又會比他更愛她嗎?

不就是之前有過女朋友嗎?她的過往也不是一張白紙。不就是他的前女友是蘇陌嗎?她的前男友還是林向安呢!誰又比誰差瞭?不就是曾對她有過一點隱瞞嗎?她難道就能說自己對他毫無隱瞞?

現實啊,這就是現實。都不是熱血青春的少男少女瞭,哪裡還有什麼純粹的愛情?又有誰不是在前後試探、左右權衡?憑什麼她能做得,他就做不得?

她看得越來越透徹,頭腦也越來越冷靜,可心底卻有無盡的淒涼漫瞭上來,涼涼地溢滿瞭她的胸腔。

電話沒有掛斷,那邊的他一直沉寂無聲,隻有她壓抑的哭聲在電話裡外肆意地流竄。過瞭好久,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電話裡響起:“苒苒,你開門,我在外面。”

她一下子愣住瞭,反應瞭一會兒才爬下床去給他開門。

邵明澤直直地站在門外,身上還帶著寒氣,卻一把抱住瞭她,低下頭狠狠地吻她。他像是剛吸過煙,唇齒裡的味道並不好聞。她卻似乎全然不在意,踮起腳去纏他的脖頸。他粗魯地親吻著她,惡聲惡氣地說:“夏苒苒,你這個惡劣的丫頭,你現在也不愛我,你隻是需要我,是不是?”

她的感情能那樣的濃烈,人卻是如此的冷酷自私。她會給他打電話,會抱他、親吻他,並不是因為愛他,而隻是因為她現在軟弱,需要有個人陪在她的身邊。

可就算是看得這樣明白,他卻依舊舍不得放開她。

他忽地想起蘇陌說的話:“邵明澤,造物主為何要這樣的不公平?為什麼男人就可以輕易地遺忘一段愛情,轉而去開始另一段愛情,而女人卻要在上一段感情裡獨自沉淪?為什麼?為什麼分明是女人先放的手,男人卻比她更快地從中逃脫出來?邵明澤,你既然曾愛我愛得那樣深,為什麼又會如此容易地愛上瞭另外一個女人?”

他沒法回答。愛與不愛,那樣簡單的事情,他卻無法給蘇陌一個簡單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