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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們同居吧

“既然要同居,我覺得趕晚不如趕早,你說呢?”邵明澤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苒苒,語氣平常得就好像在討論一件工作上的事情。

電梯從地下車庫直接升到瞭十九層,苒苒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子回到傢中,打開門丟下袋子後第一件事就是給邵明澤撥電話。她需要一個人拉著她走出這一段混亂,而邵明澤就是眼下最合適的這個。

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地說:“明澤,我們同居吧。”

邵明澤似是愣怔瞭一下,才應瞭一聲“好”,頓瞭頓,又沉聲問:“標書的事情忙完瞭?”

“嗯,標書已經完成瞭,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負責瞭。”

苒苒簡單地和他說瞭幾句項目的事情,又說起今天晚上的慶功宴來。當說到她給第三方的負責人難堪時,邵明澤在電話那頭說:“苒苒,你不該這樣。既然都已經忍著脾氣合作瞭,就不該再把關系弄僵。”

“可是我就是討厭她。”苒苒低聲說。她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邵明澤有些意外,問:“你跟她以前就有過節?”

苒苒想瞭想,答道:“算是吧,她曾是我前男友的紅顏知己,也是他的現任女友。”

電話裡傳來邵明澤頗為無奈的聲音:“好吧,我理解瞭。”

苒苒明明聽出他話裡有取笑的意思,卻沒覺得反感,她一直緊繃的神經慢慢地放松下來,忍不住跟他開玩笑道:“沒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回你知道我有多麼小心眼瞭吧,還確定要和我結婚嗎?”

邵明澤答道:“請再給我一晚上的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好嗎?我需要認真考慮一下。”

苒苒忍著笑說:“好吧,請註意休息。”

“謝謝。”兩人禮貌地互道“晚安”,然後掛瞭電話。

結果第二天晚上的時候,邵明澤就開著車過來瞭,隨身帶來的還有他的一些日常用品。苒苒意外之餘不覺又有些尷尬,呆呆地站在洗手間外面看他往外掏毛巾、牙具以及剃須刀一類的男士用品。

“既然要同居,我覺得趕晚不如趕早,你說呢?”邵明澤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苒苒,語氣平常得就好像在討論一件工作上的事情。

苒苒困難地吞咽瞭一口唾沫,點瞭點頭。

邵明澤卻又回頭看瞭她一眼,然後嘴角上便挑上瞭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回過身抱著手臂看她,問:“苒苒,你很緊張?”

苒苒先點瞭點頭,緊接著又趕緊搖頭。

邵明澤見她這種反應反而更確定瞭自己的猜測,不由得抬瞭抬眉毛,問:“這是你第一次和人同居?”

苒苒想瞭想,卻狡猾地笑瞭,答道:“朋友告訴過我,絕對不要向你現在的伴侶坦白以前的情史,無論他表現得多麼大度和循循善誘。”

“不錯,很有道理。”邵明澤點點頭,轉回身去繼續整理個人用品。

苒苒卻被他勾起瞭好奇心,遲疑瞭一下,試探地問他:“你以前有和女朋友同居過嗎?”

邵明澤在鏡子裡對她笑瞭笑,用她剛才的話來回答她:“剛剛有人告訴過我,絕對不要向現在的伴侶坦白以前的情史。”

苒苒搬起石頭砸瞭自己的腳,忍不住沖他翻瞭個白眼:“也好,萬一你的情史太過絢爛多彩,我還真怕自己接受不瞭。”

邵明澤卻慢慢地收起瞭臉上的嬉笑,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她,說:“苒苒,我以前有過一個女朋友,我們……同居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一些事情就分手瞭。再後來,因為一直忙著工作上的事情,也就沒有正經地談過女朋友,直到後來遇到你。”

苒苒聽瞭,嘲諷道:“沒有正經談過,那就是說不正經談過的應該有一些瞭。”

邵明澤被她這種酸酸的語氣惹得笑瞭:“嘿,苒苒,你是在吃醋嗎?”

苒苒不在乎地聳瞭聳肩,不認為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會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於是便轉身往廚房裡走,並問邵明澤:“晚上想吃些什麼?”

邵明澤還留在衛生間裡,正試著淋浴噴頭的水溫,聞言答道:“隨便吧,你簡單做點,我先沖個澡。”

苒苒果真就做瞭一頓極隨便的晚飯——用兩棵青菜煮瞭一鍋方便面。好在邵明澤也不是一個挑食的人,毫無怨言地吃瞭,然後又主動地提出來去洗碗。等他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苒苒已經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到瞭沙發上,見他過來,直接抬瞭抬下巴:“喏,桌子讓給你瞭。”

邵明澤是帶瞭電腦過來的,不過他現在卻不想處理工作,於是就坐到苒苒的身邊,隨意地瞥瞭一眼她的筆記本屏幕,問:“南郊項目的投標書?”

苒苒點點頭,目光仍停在屏幕上:“易美編制的,我想再仔細看看,看看他們到底高明在什麼地方。”

“嗯,不錯,是個好學生。”邵明澤說著,手似不經意地從後面伸過來,搭在瞭她的肩上,用指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頸側,懶懶的,有一下沒一下的。

這樣曖昧的暗示,苒苒很快就明白過來瞭。她的身子微微有些發僵,鼻端縈繞著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是她衛生間裡沐浴露的味道,可好像又多瞭些什麼,帶著強勁的侵犯性,湧入她的胸腔,叫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酡紅慢慢地暈染上雙頰。

邵明澤仿佛全然不覺她的慌亂,手指仍在她的皮膚上散漫地遊走著,緩緩向下,最後在她的鎖骨上流連,用指腹輕輕地敲擊著,彈琴一般,不緊不慢的,卻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苒苒突然恨透瞭他這份冷靜與鎮定,狠狠地合上瞭筆記本,轉過頭看他,卻一下子陷落到瞭他深沉似海的眸子裡。那眼眸黝黑、深邃,卻又透著能攝魂的魔力。她像是被誘惑瞭一般,滿肚子的火氣頓時就消失不見瞭,隻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那雙眼睛擦著她的睫毛合上。下一刻,她的唇瓣便被他含住瞭。

他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另一隻手卻貼在瞭她的臉頰上,唇在她的唇瓣上幾經吸吮之後,又用舌尖撬開瞭她的齒關,溫柔地探進去。她遲疑瞭一下,在他的引誘之下開始回應他。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深吻,彼此都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小心地試探著。慢慢地,星點的火花終於燃成瞭燎原的大火,騰的一下子燒暈瞭神智。他將她從沙發上抱起,走向後面的床。那床是她睡慣瞭的,很大,也很軟,身體躺上去會陷成一個淺淺的坑,叫人舒服得忍不住想要一直躺在上面。可當他也隨之壓上來的時候,她的身體卻下意識地瑟縮瞭一下,神智有片刻的回歸。

邵明澤一手環住她的肩,一手輕輕地揉捏著她肉肉的耳垂,在她耳邊低聲說:“別緊張。”

苒苒低低地“嗯”瞭一聲。

其實她並沒有多麼緊張,這不是她的第一次,她的第一次是和林向安,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小旅館裡。那次才是真的緊張,再加上害怕,整個人僵硬得像一根木頭。林向安也是頭一回,同樣不得要領,努力瞭半天還是不能進入,隻能喘息著在她耳邊說:“苒苒我進不去,你抬一抬。”

當時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聞言隻能把身體用力向上拱去,彎成瞭一座橋,可林向安依舊是進不去。最後兩人都折騰瞭一身的汗,他挫敗地壓在她的身上,懊惱地低聲叫她的名字。她將手插進他的短發裡,撲哧一聲笑瞭出來。

林向安忽地就惱瞭,將她一把從床上抱到瞭對面的梳妝臺上,拉開她的大腿擠身進去,腰腹用力一挺,竟然就這樣進入瞭。她痛得大叫瞭一聲,腦袋狠狠地磕在身後的鏡子上,一時間上下都痛,她紅著眼圈,分不清哪裡痛得更狠一些。

時光已經遠去,可記憶卻仿佛仍停留在瞭原地。

苒苒緩緩地閉上瞭眼睛,抬起下巴去親吻邵明澤。得到她的鼓勵,他的手緩緩向下,一路愛撫著往下,挑撥碾磨,將她僵硬的身體慢慢點熱烤軟,柔成瞭一汪水。可當他進入她的身體的時候,她還是感到瞭痛,沒有記憶裡的那股撕心裂肺,卻如同鈍刀割肉,絲絲拉拉的都是疼。

他體貼地停下來,溫聲在她耳邊安慰:“放松,慢慢就會好。”

她卻強擠出瞭一絲笑,用輕松的口氣調笑道:“可能是太久沒做,人都銹住瞭。”

“哦?是嗎?”他啞聲問,眼睛裡蘊瞭太濃重的墨色,叫人看不進去分毫,“也可能是前面的人不夠好。”他說著,下身用力一頂,頓時將她的記憶撞得有些散亂,稀裡嘩啦地落下來,碎成瞭片。

苒苒仿佛做瞭很長的一個夢,夢裡又回到瞭那個小旅館,像個看客一般冷靜地看著房間裡發生的一切:林向安將她從梳妝臺上抱回到床上,兩個人緊緊地摟抱在一起,他輕輕地吻她的臉頰,吻她的唇,吻著吻著就又把她壓在瞭身下。

鏡頭激烈地搖晃起來,她遊離的魂魄好像又突然被吸回瞭那個還圓潤著的身體內。看著他在她的身上起伏,看著汗滴從他的發梢上滴落下來,一滴滴地滾到她的胸膛上,與她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她突然很想哭,失控地喊叫著他的名字:“林向安,林向安……”

他抬起頭看她,眉目清俊,笑容溫和,卻是陳洛。

苒苒猛地驚醒瞭過來,睜開眼,床頭上亮著昏暗的燈光,邵明澤正側著身沉靜地看著她,“你做夢瞭?”

她心有餘悸地坐起身來,看瞭眼時間,正是半夜三點。心跳還如同擂鼓一般。驚恐、慌亂、茫然……諸多感覺一股腦地堆在胸口,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深呼吸瞭幾次不見好轉,隻能轉頭低聲問他:“你身上帶瞭煙嗎?給我一支。”

邵明澤稍微有些訝異地看瞭她兩眼,用被單圍住瞭身子跨下床來,從衣服兜裡摸瞭一包煙出來,抽出一支彈給她。

苒苒顫著手將煙叼到瞭嘴上,又向他要火。

邵明澤拿著打火機走回到床邊,坐下瞭給她點著瞭煙,然後問:“你會吸嗎?”

苒苒沒說話,隻是一連深深地吸瞭幾口煙,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激烈的心跳終於平緩瞭下來。她緩過來點精神頭,熟練地朝他吐瞭一個煙圈,然後挑著嘴角斜睨他,笑著問:“你說呢?”

邵明澤雖然以前從來沒見過她吸煙,但就看眼前這姿勢和動作,可以看出她分明是個會吸煙的人。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問她:“剛才做什麼夢瞭?”

苒苒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不停地吸著煙。

邵明澤沒再追問,隻在床邊靜靜地坐著,等著她把一整支煙都快吸完瞭,才突然問她:“苒苒,你還記得我們決定交往之前說的話嗎?”

苒苒把煙蒂直接摁滅在床頭櫃上,歪著頭想瞭想,記起當時她說的那些話,忍不住自嘲地笑瞭笑,說:“記得,現在想起來覺得特傻,簡直就像言情劇裡的小女生說的話,既矯情又幼稚。你當時一定聽得特樂呵吧?”

邵明澤卻沒笑,而是抬眼看著她:“其中有一句話挺對的,我們需要坦誠。既然你我都選擇瞭彼此作為未來的伴侶,那就至少要坦誠。我自己是一個有過去的人,所以並不介意你的過去。但是,我不想讓過去的事影響到我們以後的生活,更不想讓自己成為另外一個男人的替代品。”

“我明白你的意思。”苒苒低下頭來,沉默瞭一會兒,閉上眼睛輕聲說,“我夢見他瞭,我和他做愛,在學校外面的小旅館裡,那是我們的第一次。”

邵明澤沉默下來,神色有些復雜,過瞭片刻才又笑瞭笑,說:“看來不是一次好體驗,否則不至於嚇得從夢中驚醒過來。”

苒苒說不出話來,隻覺身上心頭都是疲憊。

房間裡靜瞭一會兒,邵明澤突然又問:“那我和他……誰的技術更好?”

苒苒愣瞭愣,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也挑眉回視著她,狹長的眼眸裡帶著溫柔與笑意。兩人對看瞭半晌,忽地一同笑瞭起來。邵明澤伸出手輕輕地揉瞭揉她的頭頂,嘆息道:“睡吧,傻丫頭。”

她聽話地重新躺瞭下去,卻怎麼也睡不著瞭,於是便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起她的過去。說她曾經是個叛逆的不良少女,抽煙喝酒打架什麼都做;說她為瞭一個男生而轉學,然而半年不到,那個男生就考去瞭華大,於是她就隻能拼著命地追著他進入華大;說她終於成瞭他的女朋友,他卻總是嫌她太黏人,嫌她沒有自己的朋友,沒有自己的生活。

而他卻不知道,在認識他之前,她隻有一群狐朋狗友。在認識他之後,她的世界裡就隻剩下瞭他一個,於是連那些狐朋狗友也都沒瞭。

邵明澤一直沉默著,不過她也並不需要他的回應,她隻是想訴說,把那些一直堵在心口的東西都倒出來,讓自己的心裡更痛快一些。意識蒙矓前,她喃喃地問他:“明澤,你深深地愛過一個人嗎?”

邵明澤許久都沒有回答,她以為他是睡著瞭,不禁貼近瞭他,含混不清地說:“謝謝你,明澤。”

良久之後,邵明澤卻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瞭雙眼,靜靜地望著房頂出神。他有沒有深愛過一個人,什麼才叫做深愛?

曾視一個人為珍寶,把她放在心頭,捧在手上,恨不能將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都送到她的面前,隻為瞭換她一個笑顏,算不算深愛?曾滿心滿懷的都是她,因著她的喜而喜、她的怒而怒,快樂著她的快樂,悲傷著她的悲傷,算不算深愛?

可是就算深愛又能怎樣,最後還不是失散在瞭人海。有多少彼此深愛過的人能夠一直堅定地牽住對方的手,不離不棄,榮辱與共,直至白發橫生、容顏老去,直至天荒地老、滄海桑田?

他自嘲地笑瞭笑,轉過頭看夜色中她蒙矓的睡顏。

傻姑娘,他怎麼會沒有深愛過一個人,正因為他也曾深愛過,所以才更能理解她的痛徹心扉,才會願意拉著她的手帶她一起走下去。

再在辦公室裡見到陳洛,苒苒難免有些不自然。陳洛卻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臉上帶著淺淡的微笑交代她道:“南郊項目的標書這周末就要交上去,請再辛苦一下吧,把各種資料都整理一下,重新核對標書內的數據。發現問題直接與蘇陌聯系,以便於及時修正。”

苒苒點瞭點頭,坐下來按部就班地整理文件、核對數據。蘇陌的標書做得極漂亮,基本上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即便這樣,苒苒還是認真地把各個數據都仔細核對瞭一遍,這才把最終的文件給瞭陳洛。

周五的時候,陳洛出面將標書及競買保證金交到瞭負責南郊項目招標工作的西平市土地交易中心。他剛從外面回來,行政那邊的人就過來敲門,說新辦公室已經準備好瞭,問陳洛什麼時候用。

陳洛卻抬起頭來詢問苒苒的意見:“是現在搬過去,還是等下周上班再搬?”

見苒苒臉上露出不解之色,他先打發瞭行政上的工作人員,這才又笑著向她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等南郊的項目拿下來之後我就要去下面的分公司任職,這裡會進來新的特助,再叫你擠在這裡不合適。正好行政上最近在調整辦公室,我就請他們提前幫你準備瞭一間。你看一下,什麼時候搬過去?”

當初夏宏遠把她放到這裡不過是為瞭方便陳洛就近指導她,既然他要走瞭,那麼自然是沒道理再叫她跟新特助擠在一個辦公室。她沉默瞭下,起身整理自己桌上的東西:“現在搬吧。”

陳洛沒再說什麼,而是給行政那邊打電話叫他們派人過來幫她搬東西。

苒苒在這裡上班不過兩個多月,其實並沒有多少東西可以搬,除瞭陳洛給她準備的那些厚厚的業務資料之外,大多是一些十分零碎的小玩意兒:印著她的大頭像的馬克杯、造型怪異的筆筒、戴著長羽毛的圓珠筆、戲曲娃娃的書簽……她不願意別人碰她這些東西,便獨自收拾著,滿滿當當的裝瞭一個紙箱子。

陳洛一直低著頭忙著處理文件,不曾抬過一次頭。

苒苒抱起紙箱子,回過身朝他真心實意地鞠瞭個躬,然後就大步地走瞭出去。

門在她身後關合,陳洛這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手上仍握著筆,力道大得卻似要把筆桿折斷。放手吧,他對自己說,趁著還沒有陷下去,就這樣放手吧。因為她是夏苒苒,她是夏宏遠的女兒夏苒苒。他不停地說服著自己,緩緩地放松瞭緊握的手。

苒苒坐在自己的專屬辦公室裡,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明知道陳洛這樣的處理是最冷靜的,也是最不讓他們尷尬的方法,可是就這樣被他踢出瞭辦公室,她的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

她給穆青打電話,可是撥通瞭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倒是穆青通知她說她正和朋友在火車站,打算先離開西平奔赴青海,然後由那裡轉道西藏。穆青早就說好瞭不要她去送站,所以她也就隻笑著祝穆青一路順風。油嘴滑舌地跟她耍瞭一會兒貧,放下電話卻又感到無盡的傷感。穆青,她最好的朋友,終於也要遠離她的生活瞭。

不知怎的,她有點更加提不起精神來,一點也不想工作,文檔裡的方塊字一個都看不進去。幸好是獨立的辦公室,所以即便是偷懶走神也沒人管。她懶洋洋地窩在椅子上喝瞭一杯咖啡,然後給邵明澤打電話。

邵明澤聽到她說有瞭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後就忍不住笑瞭,說:“終於師滿出徒瞭,嗯,可喜可賀。”

他那邊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既然這樣,不如晚上出去慶祝一下吧。嗯,我手上還有些工作,怕是得到八點以後才能下班。苒苒,你能等嗎?”

“應該沒問題。”她答道。

他又囑咐道:“那好,那你就在單位等吧,我完事後去接你,記得提前吃點東西,別餓著。”

苒苒一一應瞭,放下電話嘗試著沉下心來工作。投標書的電子文檔上標註著蘇陌的姓名與聯系方式,她怎麼看都覺得刺目,直到都刪除幹凈瞭才覺得順眼瞭些。

工作到七點的時候她感覺到瞭饑餓,翻瞭翻皮包發現連包餅幹都沒有,這才想起來因為總是能在陳洛的辦公室裡找到零食吃,所以她早就拋棄瞭在皮包裡存放餅幹的良好習慣。她雖然一直不大理解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那麼喜歡吃零食,以至於辦公室裡常常存著各種小糕點,可現在想來卻是萬分懷念他的這種愛好。

沒辦法,她隻能又給自己沖瞭一杯咖啡充饑,精神頭雖然上來瞭,胃卻是有些絲絲拉拉的疼。就在這時候,前臺打電話進來,說有位姓林的先生找她,問是否允許他上來。

苒苒愣怔瞭片刻後才問前臺小姐:“他是叫林向安嗎?”

電話並沒有掛斷,她從聽筒裡聽到前臺小姐詢問著那人的姓名,又聽到男子低沉的聲音回答說:“我就是林向安。”然後前臺小姐轉而向她轉述:“是的,他說他是林向安。”

苒苒卻冷聲說:“我不認識他。”

前臺小姐聽著電話裡突然傳來的斷線音,一臉的迷茫不解:既然都知道名字,為什麼又成瞭不認識瞭?面前英俊挺拔的男子還在等著她的答復,她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於是隻好原封不動地轉述苒苒的話:“夏小姐說她不認識您。”

這位叫林向安的男子臉上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惱怒,隻疲憊地笑瞭笑,輕聲說:“那好,我就在這裡等她。”

他說著,竟然就真的在大堂的休息區裡坐瞭下來,安靜地看向電梯口。因為已經過瞭下班時間,上下電梯的人並不多。每當電梯落到一樓的時候,他總會微微坐直瞭身體看過去,可等發現裡面出來的人並不是他要等的人之後,就又會帶著失望坐回到沙發裡。

如此幾次之後,前臺小姐瞧著都不忍心瞭,忍不住低聲問旁邊的同伴:“哎?你說他不會是什麼壞人吧?我記得之前他就來找過夏小姐。”

同伴也在花癡地看著那個俊朗的男子,呆呆地回答她:“如果能長成他這個樣子,別說是壞人,就算是個人渣我也認瞭。”

前臺小姐猶豫瞭一下,還是端瞭一杯咖啡過去,放到瞭他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借著彎腰的機會低聲說:“公司電梯是可以直達地庫的,有車的員工會直接坐到地庫,開車出去。”

她的意思是坐在這裡等也很可能會錯過?林向安微微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她的臉不由得有些發熱,又偷偷說:“夏小姐的辦公室在21樓,2106室。”

他反應過來,十分感激地說瞭一聲“謝謝”,然後就飛快地起身向著電梯走瞭過去。

苒苒聽到有人敲她辦公室門時還以為是同事,她不想因為林向安影響自己的工作,於是先伸手輕輕地拍瞭拍自己的臉頰,這才說瞭一聲“進來”。誰知門推開後,外面站的竟然是林向安。

微微的驚愕之後就是惱怒,她的手腳有些發冷,同時胃部的痛感更加清晰起來。於是她放棄瞭站起來的打算,坐在椅子裡抬著下巴看他,冷聲問:“林向安,你什麼意思?”

林向安關上門進來,沉默地站在她的桌前,好半天才困難地說:“苒苒,我想和你談談。”

苒苒嗤笑瞭一聲,反問他:“你想和我談談?你現在還想和我談什麼呢?”

林向安一時語噎,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和苒苒談些什麼,隻是很想見到她,看看她現在的樣子,看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他前一陣子一直在出差,今天才從蘇陌那裡知道苒苒真的是在這裡工作,於是下瞭飛機想也沒想就過來瞭。

苒苒挑高瞭細眉,問他:“說啊,現在你還能和我談些什麼?”

那抹笑刺得林向安心隱隱作痛,他不敢再看,輕聲說:“對不起,苒苒,我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苒苒微微愣怔瞭片刻之後才又笑瞭起來,隻是這次笑容更冷,嘴角更多瞭一絲譏諷:“林向安,你實在犯不上為瞭這個再專門跑這一趟。你五年前就已經在電話裡和我說過這三個字瞭,難道你都忘記瞭嗎?”

林向安沒忘,也沒法忘記。

當年蘇陌為情所傷而獨自離去,他心痛之下連聲招呼都沒與苒苒打就追著蘇陌飛瞭過去。到那兒之後見到蘇陌的狀況那樣不好,他既心痛又擔心,於是就不管不顧地留下瞭,隻能通過越洋電話跟苒苒說分手。

本就是他對不起她的,她當然有理由怨恨。可他其實一直想當面給她一個解釋的,隻是等他騰出時間回國辦理留學手續的時候,她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休學瞭,他就更沒瞭與她當面解釋的機會。

林向安用力地抿瞭抿唇,艱難地開口說:“我後來回來找過你,院辦說你休學瞭。”

“我休學瞭?”苒苒的聲音突然尖銳瞭起來,她似乎忘記瞭胃部的疼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直直地盯著林向安,“可是你知道我是因為什麼而休學嗎?因為我當時太愚蠢,竟然為瞭一個男人要死要活,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被人強行送進瞭醫院治療!我當然得辦理休學瞭,我不休學還能怎麼樣?啊?你告訴我還能怎麼樣?”

她喊到後面嗓子已經沙啞,像是恨不能把多年積聚的怨恨與怒氣一下子都發泄出來。沒錯,她怨他!她恨他!她怨他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那樣走瞭,她恨他一個電話就打發瞭她!而那時,她是那麼的愛著他。他怎麼可以那樣對她,怎麼可以!

房間裡一片寂靜,隻能聽見苒苒急促的呼吸聲。

林向安整個人都僵在瞭那裡,垂在身側的指尖卻在微微地顫抖著。他緩緩地垂下瞭視線,好半晌才澀聲說:“對不起,苒苒,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

苒苒平息著自己的呼吸,靜靜地看向他。

不知有多少次午夜夢回,她幻想著有一天他會後悔,他會回頭,當時她想一定得把她所受的苦告訴他,讓他心疼,讓他內疚,讓他悔不當初。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在眼前時,她卻沒有一絲的暢快,隻有深深的疲憊。已經到瞭這個地步,他後不後悔又與她有什麼關系呢?

苒苒頹然地坐回到椅子裡,輕聲說:“你走吧,林向安,現在的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這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林向安沒動地方,仍垂著眼在她面前直直地站著。

苒苒自嘲地笑瞭笑,索性自己起身收拾皮包:“那好,你不走我走。”

走到林向安身邊時,他突然伸手抓住瞭她的手腕,有些急切地說:“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再給我一個可以彌補的機會,苒苒。”

她脊背僵瞭僵,微笑著轉過身來看他,輕聲問:“林向安,你知道我那時為什麼會想自殺嗎?”

他答不出話來。

她接著說:“因為我想,如果我這麼死瞭,你知道後會不會後悔,你是不是就可以記住我曾經存在過。”

林向安手上的力道猛地大瞭許多,捏得她手腕一陣陣地發痛,她臉上卻依舊帶著那抹淡淡的笑:“可現在,你後不後悔我已經不在意瞭。我隻知道我自己很後悔,而且每見你一次,這種後悔就更加深一次,它總是在提醒著我自己當年曾經做過什麼樣的傻事。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瞭,好嗎?”

林向安臉色倏地蒼白。她低頭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走廊裡早已經沒瞭人,苒苒多少有些慶幸,沒想到卻在電梯口遇到瞭陳洛。他單手插在褲袋裡,正站在那裡等電梯,見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回頭。

她的眼圈還有些微紅,她不願意叫陳洛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忙掩飾地低瞭低頭,可誰知這一低頭眼淚反而控制不住地滴落瞭下來。

陳洛的眼中閃過瞭一絲疑惑,稍稍愣怔瞭一下,然後無聲地遞瞭手帕過去。苒苒卻沒接,往一旁偏過瞭頭,假裝沒有看見。陳洛的手在空中頓瞭頓,便又緩緩地收瞭回去。

電梯到瞭,苒苒搶在前面邁瞭進去,然後不等陳洛進去便伸手去按電梯的關門鍵。陳洛迅速地走進電梯,面上不由得露出瞭驚訝之色,抬眼間看到林向安從走廊那頭快步過來,這才突然明白過來。

苒苒仍低著頭,恨不得那門能立刻關上,手指不停地點著關門鍵,卻忘記瞭摁下樓層鍵。陳洛略略遲疑瞭一下,探過身去摁瞭按鍵。

電梯終於往下運行,苒苒長松瞭口氣,緩緩地將身體移向轎廂壁。陳洛在一旁靜靜地站著,不曾問過她一句話,除瞭一開始給她遞過手帕,此後就仿佛成瞭隱身人一般。苒苒忽地有點感激他,忍不住低聲說:“謝謝。”

陳洛笑瞭笑,像普通同事一般隨意地問她:“還沒吃飯吧?一起?”

苒苒的情緒已經平穩瞭很多,聞言客氣地拒絕:“不用瞭。”

陳洛就隻輕輕地“哦”瞭一聲。

苒苒打瞭車去找邵明澤,到瞭他公司卻沒上去,一直在外面等到八點鐘才給他打瞭個電話。

邵明澤有些意外,收拾瞭東西開車出來,問她:“不是說好瞭我去接你嗎。”

她上瞭車,勉強地笑瞭笑:“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情做,就想著別叫你再跑一趟瞭。”

車子裡響著輕柔的音樂,她倚靠在座椅裡閉目養神,疲憊卻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著時,邵明澤把一件西裝外套扔到瞭她的身上,說:“蓋上點再睡。”

苒苒含混地應瞭一聲,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幾乎連臉都要紮進他的外套裡,又模模糊糊地聽他說:“既然這麼累,我們就回傢去吃吧,我做些東西給你吃。”

她忘記瞭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再醒過來時已是在傢中的床上,隻覺得頭暈沉沉的,疼得厲害。邵明澤還穿著襯衣,領口的幾粒扣子都解開瞭,袖子也挽到瞭手肘處。他扶著她從床上坐起身來,溫聲說:“起來苒苒,你發燒瞭。我熬瞭粥,你堅持著吃一點,吃完瞭好吃藥。”

苒苒吃瞭大半碗的米粥,又將他遞過來的水和藥片都吃瞭,然後又縮回到瞭床上繼續睡。

邵明澤抱著電腦坐在旁邊,安靜地處理著文件,隔上一會兒就伸手去摸一下她的額頭,直到她額頭的溫度降瞭下來,才起身換瞭睡衣回來躺下。

苒苒睡到後半夜的時候醒瞭一次,然後就再也睡不著瞭,於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發呆。過瞭一會兒,睡得有些迷糊的邵明澤又伸手過來摸她的額頭。她愣瞭愣,忍不住抬手抓住瞭他的手,蓋到瞭自己的眼上。

有淚水悄無聲息地從她的眼中流出,濕潤瞭他的手掌。

邵明澤清醒瞭些,微微撐起身來看向她,喑啞著嗓子問她:“怎麼瞭?”

她沒說話,眼淚卻越發的洶湧,索性將頭埋進瞭他的臂彎裡,痛痛快快地放聲哭起來。那哭聲全數悶在他的懷裡,震得他的心臟也跟著一陣陣地發緊。他的身子僵瞭僵,似是微不可見地嘆息瞭一聲,伸手撫上瞭她的頭,哭笑不得地說:“傻丫頭,又怎麼瞭?”

她哭得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暗戀瞭林向安一年半,追瞭他兩年半,做瞭他半年的女朋友,然後又用五年的時間來恨他……她早已經不知道這到底是深愛還是一種執念。她曾經很怕,怕自己會一直滿心怨恨地活著,怕自己一輩子都要毀在他的身上。

她在哽咽中迷糊地睡去,半夜裡醒過來一次,伸手卻沒有摸到邵明澤。她撐起身來找瞭找,看到他一個人在陽臺上吸煙。

屋裡沒有開燈,倒是顯得外面更亮一些,透過落地的玻璃窗,邵明澤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模糊,仿佛要融進那無邊的夜色中,隻有指間的那一個紅點時明時暗。

她想,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和前男友糾纏不清,他的表現已是上佳。她應該感激邵明澤,感激他肯這樣包容她,感激他肯陪在她的身旁,感激他明明洞曉一切卻仍願意牽著她的手一同前行。

後來,林向安又來公司找過苒苒兩次,她早就給前臺打過瞭招呼,見都沒有見他。再後來,林向安也就不再來瞭。

苒苒想,解脫的不隻是她自己,同時還有林向安。年少時的愛戀,不管到底有沒有愛過,不管是誰愛得更多一些,畢竟是一段不可能磨滅的記憶,一端握在她的手上,另一端卻在他那裡,隻有兩人同時放手瞭,這段記憶才能塵埃落定,徹底地成為過去。

標書已經提交,她的工作頓時減輕瞭不少,而夏宏遠和陳洛卻是更加忙碌起來。他們在市裡最豪華的酒店長期包瞭幾個房間,三天兩頭地請客喝酒,來往的都是與評標委員會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人員。

苒苒被夏宏遠帶著去瞭兩次,有一次還碰到瞭蘇陌。她也是來參加夏宏遠宴請的,像是和桌上的幾位客人都很熟,“叔叔伯伯”的叫著。酒宴結束的時候,苒苒又在外面遇到瞭林向安。他過來接蘇陌,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裡,微笑著跟夏宏遠打招呼。

夏宏遠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還特意把落在後面的苒苒叫瞭過去,介紹她與林向安認識:“這是小女苒苒,和林先生還是校友呢。”

林向安臉上的微笑略略僵滯一下,聲音不自覺地放輕,喚她:“苒苒。”

苒苒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朝他伸出手去:“林師兄,你好。”然後又笑著轉頭與夏宏遠撒嬌道,“爸爸,我和林師兄早就認識的,我們大學的時候很熟,哪裡還用得著爸爸介紹。”

夏宏遠愣瞭一愣後放聲大笑,伸手親昵地拍瞭拍苒苒的後背:“這丫頭!”口氣裡滿是寵溺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