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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待白曦再說一句,白爍猛地把她推出去數步,轉身跑到黑袍人腳下。

“你吃瞭我!你吃瞭我一樣可以延年益壽,放瞭我妹妹!”

“哦?”黑袍人瞥眼看向腳下的女娃娃,“本尊把你們一起吃瞭又能如何?你憑什麼和本尊講條件?”

“就憑我爹是白荀!”

“哼,一介凡人……”黑袍人不屑一顧。

“他們是從城南擄走的我們,那裡一定有人見過我和白爍。”白爍冷靜地指向錢氏兄弟,“我們的護衛是在南北城交界處被我甩脫,最多半個時辰我爹就會發現我們是在城南被擄。他搜遍城南隻需要兩個時辰,等他發現城裡沒有我們的蹤跡,一定會尋出城。”

“那又如何!”生怕黑袍人遷怒他們辦事不力,錢大大聲喝止白爍:“我們兄弟兩平日裡時常進出南城門,誰會懷疑你們藏在我的牛車裡!”

“平常是不會,可今天我和白爍丟瞭。”白爍的聲音十分沉靜,看向錢氏兄弟眼微嘲,“裝著泔水的牛車和裝著兩個人的牛車,車轍痕跡深淺不同,就算當時沒有人發現,現在卻未必。你們從南城出來,繞外城墻往北而走,一路上都是崎嶇山路,今晚無雨,車轍痕跡不會消失。”

白爍停住,抬頭看瞭一眼天上滿月,收回眼望向黑袍人,“現在已經是午時,最遲未時,我爹一定會帶著朝廷的兵馬找到這裡。你藏在這裡,又受瞭傷,一定不想被人發現,就算你能吃瞭我們兩姐妹,殺光我爹帶來的兵馬,可你一定會暴露在世間,再也不能藏在皇陵之下!”

白爍掩在小袖擺下的手握成拳頭,沉聲道:“隻要你肯放瞭白爍,在我爹找到皇陵前讓這兩個人把我妹妹送回京城,她一定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的存在。”

空地上一時靜默無聲,白曦怔怔看著擋在黑袍人面前的白爍,仿佛第一天認識她。

都說白傢兩個女兒一個賢德淑慧,一個頑劣成性。人人都道天子的兒媳挑得好,選中瞭白傢最聰慧的那一個,原來……白曦心底酸澀,不知該難過好還是心疼好。

如若不是這生死關頭,阿爍是不是寧願在她面前做一輩子的懵懂劣童,也要成全她這個太子妃姐姐在世人眼中獨一的好名聲。

錢氏兄弟被白爍一席話驚得目瞪口呆,半句話都說不出。他們哪裡想得到隨手從街上擄回來的兩個女娃,竟一個賽一個的聰慧果敢。尋常孩子看見黑袍神君怕是嚇也嚇死瞭,她竟敢和神君談條件。

啪!啪!啪!黑袍人拍瞭拍手。

“說得好,不愧是上將軍的女兒。小姑娘,你膽子比天還大啊!”

他說著饒有興致地望著腳底的女娃,突然俯身仔細打量起白爍來。

白爍被這雙血紅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仔細打量白爍後,黑袍人眼底竟有幾分失望。

“本君真是奇怪,皇帝竟然沒有選你做太子妃。不過命格就是命格,你再聰明,也不是白曦。”

“我明明就是……”白爍心底一緊,連忙反駁。

“小姑娘。”黑袍人嗤笑一聲,“天命之人的身上皆命格註定,靈氣襲身,你身體裡別說命格瞭,連半點靈氣都沒有,你還想騙過本尊不成?”

黑袍人再起身時,半眼都不願再落在白爍身上,嗜血的目光遙望白曦。

“本尊愛的是靈品,對聰明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本尊是不想讓人發現蹤跡,可隻要本尊吃瞭這女娃娃,四海任我遨遊,本尊又何須再藏在凡間的皇陵裡不見天日!”

他說完朝白曦的方向抬起手,白爍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跳起來抱住黑袍人的腳,朝白曦的方向喊:“阿曦,快走!”

白曦愣在原地雙眼通紅。

“你快走啊,阿曦,去找阿爹,快走啊!”白爍怒吼,吃奶的勁兒都使瞭出來。

黑袍人冷哼一聲,“走?一個都別想走!”

他抬腳一踢,不費吹灰之力把白爍從身上震開。白爍小小年紀豈能受得瞭他的妖力,肋骨盡斷,一口血吐出摔倒在地。

錢氏兄弟見狀,連忙將白爍按到在地,生怕她再擾瞭神君進食的雅興。

“阿爍!”白曦見狀,怎肯再逃,朝白爍跑去。

“你雖然半點靈力都沒有,肉倒是白嫩,本尊勉為其難一同吃瞭你,也免得你們兩姐妹骨肉分離!哈哈哈哈!”

黑袍人張狂大笑,遙手虛抬,一道黑光自他手中而出,將白曦提到半空。黑光將白曦牢牢束住,一寸寸把她朝黑袍人送去。

黑袍人眼底發出嗜血而貪婪的光芒,忍不住朝白曦的方向聞瞭聞,露出可怖的尖牙。

“阿曦!”白爍聲音嘶啞,卻被錢氏兄弟牢牢按在地上。

“妖怪!你要靈品!我就是死也不讓你得逞!”

白曦見白爍滿臉鮮血,就在她被黑光送到黑袍人手中的那一瞬,她猛地從頭上拔出一個碧簪子,毫不猶疑朝自己脖子上刺去。

“阿曦!”小獸一樣的嘶吼聲從白爍嘴裡喊出,簡直撕心裂肺!

一道鮮血從白曦白嫩的脖頸上如註般湧出,濺落在白爍的眼睛裡。

她眼底深紅一片,頓時整個世界都染上瞭血色。

黑袍人和錢氏兄弟都被這突然的一幕愣住。

不遠處,循著牛車車轍痕跡一點點尋來的白荀聽見幼女的慘叫,臉色大變,領著親兵朝皇陵後山的方向沖去。

半空中白曦溫熱的身體緩緩垂下,綠簪子從她手中跌落在地,碎成兩半。

眼淚從白爍染滿鮮血的眼中大滴大滴湧出。那把玉簪子她也有一隻,七歲生辰的時候阿娘送給她們的,她愛以佈束發,簪子從不肯帶在身上,如今竟連死都不能和阿曦一道。

黑袍人被玉碎聲喚回神,看著已經死去的白曦,他眼底升起難抑的怒意。

人死如燈滅,一切入輪回,連命格都會消失,更何況是靈氣瞭。

他堂堂妖尊,竟被一個凡人娃娃壞瞭好事!被愚弄的怒火燃盡黑袍人的理智,他怒吼一聲,黑氣纏著白曦的身體朝地上的白爍砸去。

“混賬!竟愚弄本尊,本尊讓你們神魂俱滅,化為飛灰,永墮煉獄!”

白爍倒在地上,被鮮血模糊的眼隻看見白曦被黑氣遠遠拋來。她用盡全力掙脫錢氏兄弟,跪在地上閉眼去接白曦的身體。

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讓阿曦一個人孤零零上路。

就在這萬念俱灰無邊黑暗的一瞬間,一道光降落大地,世間一切像是突然靜止。

陰森繚繞的鬼氣不再,咆哮張狂的怒喝不再,就連身體裡斷裂的肋骨也一寸寸在血肉中復原。

就像是神跡!

白爍睜開眼,一道柔光在她眼中拂過,被鮮血模糊的眼睛一點點變得清澈。

她看見白曦的身體被一道紫光托著輕輕落在她面前。

她爬過去握住白曦冰冷的手,抬頭,看見瞭此生難忘的一幕。

浩瀚的紫月下,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那人黑發如墨,一身古袍在月下迎展,一顏一眼,顛倒眾生。

虛空而現一把紫印王座,他隨意而坐後才漫不經心地看向皇陵下的黑袍人。

方才還不可一世的黑袍人早在見到那一輪紫月的時候就跌落在地,被來人一望,更是目瞪口呆傻瞭眼。

怎麼會?他怎麼會現世?連當年元啟上神飛灰湮滅他都沒有現世,今日怎麼會出現在凡間這個小小的皇陵裡!

“神魂俱滅?永墮煉獄?這樣的話,除瞭本君,三界中竟還有人敢言?”

那人勾著嘴角,黑靴踢在王座上碰出清冽的聲音,那聲音半點不重,卻壓得黑袍人瑟瑟發抖。

白爍聽得這句話,瞧著那人的神態,才知道世間真正的邪肆張狂為何物。

一道紫鞭從空而降,也不知來人有意無意,黑袍人像剛剛的白曦一般被紫鞭擒住跪於半空。

“天、天……”黑袍人驚恐之餘還未喚出聲,那人眉眼一冷,朝他看來。

“本君的名諱,也是你能稱呼?”

黑袍人連忙叩首,“神君饒命,神君饒命,小妖南海蒼木見過神君!”

神君?白爍一愣,怔怔望著紫月下的人,這才是真正的神仙嗎?

來人正是天啟,他從神界破碎虛空直入鬼界,本想在敖歌的生死輪回河裡重新尋找月彌的魂魄,卻在鬼界入口瞧見瞭這一幕。

以他的性子,下三界萬物生死他皆能視若無睹。若不是那一聲悲涼到極致的呼喚,他未必會駐足停留看這皇陵下的慘劇一眼。

錢氏兄弟龜縮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吐,他們被黑袍人驅使到處抓童男童女來獻祭,哪裡想得到這個平日裡囂張跋扈的黑袍神君竟是個膿包!

這倒是他們誤會瞭,黑袍妖怪實乃南海九頭蛇一族的兇獸,名喚蒼木。仙界裡一般的上仙都不是它的對手,若不是遇上瞭不出世的上古界真神,它又何至於如此窩囊。

蒼木十年前禍亂南海被大澤山上仙圍剿,倉皇中逃往凡間。人間皇陵下是鬼界入口,唯有鬼界的氣息能藏住它的妖獸氣味,讓它不被大澤山上仙尋到。它在皇陵下一藏就是十年,為瞭療傷,它抽幹錢氏兄弟的血肉,以妖力註入其身,以長生不老的誘惑威逼他們每月為自己綁來靈品吞噬。

整整十年它龜縮於此,眼見著重傷將愈,它就可以回歸南海稱王稱霸,想不到因為兩個凡間女娃竟惹來瞭天啟真神。

“饒命?小小九頭蛇妖,也敢禍亂人間,屠殺凡人。本君饒你性命,那生死薄上的無盡冤魂向誰鎖命?”

天啟眉眼冷冽,他隨手一揮,紫鞭將蒼木揮向半空,紫鞭神力浩蕩,一鞭抽在蒼木身上,蒼木哀嚎一聲,口吐鮮血,額上頓時化出傷痕累累的蛇角。

見天啟半點不留情面,蒼木怒吼一聲化成原形。丈高的九頭蛇在皇陵上空飛騰,發出震天的吼叫,腥臭味遮天蓋地。

可無論它怎麼避怎麼躲,那紫鞭都緊緊纏繞在它蛇尾上,不斷鞭笞著它。

九頭蛇嘴裡大口吐出黑血,蛇身上鮮血淋漓,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天啟!我是妖族,你不饒我,你枉為妖神!”蛇口中吐出人言,它的長尾被紫緊鎖住,隻剩下九頭在空中無力地哀嚎叫罵。

天啟看都懶得看它,“身為妖族,死就死,話這麼多,本君都聽得丟人。”

九頭蛇終於被這極具輕蔑性的一句梗住,它朝天際咆哮一聲,九雙血紅的眼底發出幽光,突然一頭化成人手幻出一劍朝自己的蛇尾砍去。

“吼!”痛苦的哀嚎聲響天徹地,黑血自空中灑落,紫鞭瞬間失去瞭對九頭蛇的控制,就在這一瞬,隻有半截身子的九頭蛇化成巨大的一頭,張開蛇口朝白爍飛來。

它動不瞭天啟分毫,可它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天啟不是要救這個凡人嗎?那它就吞瞭這個凡人一起死!

白爍根本來不及逃開,她隻能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蛇頭,那腥臭味幾乎將她淹沒。她緊緊抱著白曦,突然抬眼朝王座上的天啟望去。

那一雙眼睛裡,充滿瞭希冀和渴求,還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就這麼一眼,讓天啟看見瞭她。

紫光劃破天際,真神之力湧現,巨大的蛇頭連一聲求饒都來不及就化為飛灰。

萬籟俱靜,紫月盈照大地。

等天啟回過神時,他已經離開紫印王座,站在瞭白爍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