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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艷陽之下,另有一處,同樣有人走到瞭分別的岔口。

謝凝正在處理『藥』材,些『藥』都是病疫沒流行起時,幻樂帶她去山中采集的。他好似未卜知,提前做好瞭充足準備,才救下瞭麼多人。

那日幻樂與丹木基鬥法歸來,打坐休整瞭三日。後,至少在謝凝看來,他的言行舉動與從前並無兩樣,好像一切恢復如初。

謝凝坐在院子理,認認真真杵『藥』,午後的陽光落在她的後腦上,照得發絲又暖又亮。她的餘光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影子極美,又極樸實,看著像她,又像百傢。

她有些看愣瞭。

屋裡傳來無聲的呼喚,謝凝放下搗『藥』罐,走瞭進去。

陽光從房門照入,灑在榻上,幻樂坐在光中,正笑著望著她。

謝凝:“我好像聽到你叫我瞭,你怎麼瞭?”

幻樂笑著道:“小僧隻是想告訴你一聲,小僧要走啦。”

謝凝有些茫然,她坐到榻旁,又道:“不走行嗎?”

幻樂不言。

謝凝:“你那麼厲害,肯定有辦法吧。”

幻樂:“郡主,不要任『性』。”

謝凝被他麼一說,心中更加難受,賭道:“那你既然都決定瞭,走就走好瞭,叫我來做什麼?”

幻樂道:“小僧有兩件想說。第一件,是你也該走瞭,離開洛水城,你就能看見你想見的人。”

謝凝盯著他的眼睛,固執道:“我現在想見的隻有你。”

幻樂依舊笑著看著她,謝凝剛剛攢起的那點脾也被他一點點給笑沒瞭。

“好吧。”她垂下頭,“第二件呢?”

幻樂平靜道:“第二件,是小僧觀施主慧根深種,悟『性』極高,是難得一見的人才,不如投靠我佛,爭取早日上岸吧。”

謝凝驀然抬眼。

是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說的話。

“話是當真的嗎……”謝凝喃喃道。

幻樂:“出傢人不打誑語,小僧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謝凝:“可是你對老瓢樣說過呢,你說他靈根具足,鳳『毛』麟角,是萬裡挑一的。”

幻樂:“話也是真的,你們能走到此地,除瞭小僧之外,靠的便是他。隻可惜他欲念未除,未能在此生得窺門徑,實是可惜。”

“此生……”謝凝喃喃道,“原來真有來嗎?”

幻樂:“有,人不開悟,便有生生,為瞭各自愛恨執著,復生復。”

謝凝指尖緊緊抓著榻板,低聲道:“好,你說的我信瞭,但我隻認你一個,你要是肯教我,我就走條路。”

幻樂:“郡主,你若真的走上條路,不會是因為我,隻是緣起罷瞭。”

謝凝眼眶濕潤,搖頭道:“你說那些我都不想聽,我隻知道我不想你。”

幻樂笑道:“你錯瞭,不是‘’。”

他抬起,落在謝凝的背上,她能感覺道他的掌心因為常年磨『藥』,變得十分粗糙。不止是他,就連她自己,經過近半年的磋磨也變得枯瘠瞭。

可是又有誰能體察到藏在皮囊下的變?

前謝凝總覺得,得道之人像是高嶺的花,神秘高遠,拒人千裡之外。但現下她發現,完全不是樣。

他親近你,愛護你,他忍下所有的苦楚,甚至卑微地求著你,讓他救你。

謝凝哭著道:“我明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舍不得……上的好人太少瞭,憑什麼你救瞭麼多人,卻不能有好結果。”

幻樂道:“你又錯瞭,裡麼多人,沒有人比小僧的結果更好。”

謝凝:“好好好,我全是錯的,我悟『性』太差,你留下來教導我吧。”

幻樂被她逗得哈哈笑。

“郡主,小僧沒有什麼能教你的,間道理再簡單不過,讀得百部經,不及一善行。越是黑暗的間,越要有行善的勇。郡主,上的好人一點也不少,條路也一點都不苦。你不踏入,安知吾極樂?”

她望著他,明明近在眼前,卻好像隔在千年之外。

“莫有不舍。”他笑著說,“從今往後,你見人,就是見我,你愛人,就是愛我。”

他的聲音也漸漸空遠。

“郡主,我留你一顆丹『藥』,來用來救你想救之人,過此債,你便斬斷瞭最後的俗緣。”

周圍一切都不見瞭,謝凝站在一片虛空之中,幻樂的身影也消失瞭。她抬起頭,見銀河飄過彩霞,她忽然覺得,十方天地,處處都是他。

她輕聲道:“求你瞭,再讓我看你一眼吧……”

她話音一落,面前出現一道光影,光芒之中,現身一名十八歲的少年,寶相莊嚴,肅穆尊貴,打眼一看像是幻樂,可仔細一瞧,又不太像。少年雙掌合十,面帶微笑,眉目玲瓏,美麗無匹。

他張開口,三千界,傳來千古渾厚的雄音。

“小郡主,我在彼岸你。”

那聲音細細聽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鳥有獸,有花有果。

一句說完,一切灰飛煙滅。

謝凝趴在榻旁,屋門敞開著,她睜眼的一瞬,被屋外的光晃住,不抬起。七彩的琉璃『色』順著她的指縫落進眼簾……周圍太靜瞭,也□□逸瞭,清風順著門檻溜進屋裡,吹起地上的沙礫往前翻滾兩圈,又停瞭下來。

謝凝盯著那暖洋洋的沙礫看瞭老半天,才撐起身子。

轉過頭,榻上隻留瞭一個指甲蓋小的『藥』丸。謝凝『藥』丸收好,再看那空『蕩』『蕩』的床榻,她似夢似醒,從屋子出去。

院子裡,薛嬸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哄冬官睡覺。謝凝走到她身邊,驚訝地發現,前面那一小塊田地,不知何時,竟已發瞭芽瞭。

她道:“薛嬸,你一直在照料片地嗎?”

薛嬸專註地哄著冬官,隨口道:“當然要照料,種子都下瞭,怎麼可能不管。”

謝凝站在那看瞭一會,道:“薛嬸,我要走瞭。”

薛嬸道:“好。”

謝凝:“我把剩下的『藥』都留在屋裡瞭,不過我看場瘟疫馬上也要結束瞭,應該不會有礙瞭。冬官的病也好瞭,要是再犯,你就用藍『色』佈兜裡的『藥』給他煮水喝。”

薛嬸嗯瞭一聲,頭也沒抬一下,不知聽進去多少。

謝凝:“對瞭,幻樂也走瞭,他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找你們告別。”

薛嬸微微一頓,又嗯瞭一聲。

謝凝不知要說些什麼瞭,轉過身去,剛走到門口,薛嬸叫住她。

“。”她隨往角落一指。“把那個拿走。”

角落放著一個包裹,謝凝過去一看,裡面裝瞭洗好的衣裳,糧食,有少得可憐的幾枚銅板。謝凝看向薛嬸,她一邊哄冬官,一邊冷著聲音道:“你不能叫人來抓我們,聽到沒有。”

謝凝道:“聽到瞭。但是薛嬸,外面就有官差,我應該用不到些東西,你自己留著吧。”

薛嬸又不說話瞭。

謝凝抱緊包裹,最終道瞭一句:“保重。”離開瞭院子,一次她沒再回頭。

街一片蕭條,屢見人屍。

謝凝心想,半年前,她在微心園裡見人殺雞都嚇得渾身發抖,而現在她居然獨自穿梭於滿街屍體之中,實在是令人感嘆。

出瞭洛水城,謝凝向軍營駐地走去,路過一個茅草屋時,她莫名停住瞭腳步。

她看著那小屋子,心中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她踏著暖陽,走到小屋門口,敲瞭敲門,裡面傳來聲音。

“說瞭也不聽,到底是回來瞭?”

門一開,四目相對,謝凝開心道:“肖哥,原來是你啊。”

肖宗鏡愣愣地站在那,謝凝又道:“你在誰呀?”

肖宗鏡張瞭張嘴,幾番糾結,終於出瞭聲。

“凝兒……”

一聲沙啞的嗓音,多少喚起瞭些一路的酸楚。

謝凝抿抿唇,苦笑一聲道:“肖哥,好久不見瞭。”

肖宗鏡怔怔:“確實,好久不見瞭……”

兩個打小就認識的人,彼此之間瞭解頗多,他們在相遇的一瞬,都能感覺出對方身上發生的改變。

他們都遇到瞭一些人,他們都送走瞭一些人,他們都不舍過一些人。但一段南轅北轍,卻又無比相似的經歷,都被他們默契地藏在瞭心底。

謝凝道:“肖哥,你怎麼在,你在人嗎?”

肖宗鏡靜默片刻,拿起角落的玄陰劍,搖瞭搖頭道:“不,沒在,我們走吧。”

官道上,薑小乙頂著烈日,肚子咕咕叫。

那位“人”……趕人倒是快,都不說給匹馬,連點口糧也不給,難道讓她就麼餓著肚子徒步走到閩州嗎?

越想越累,越累越,最後她站定腳步。

“不行,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麼能樣對我!”她自己默默念叨瞭一句,果斷轉身往回走。

她回到軍營口,發現營地剛剛撤掉,她心裡一涼,一溜煙跑到茅屋去。

推開門,屋裡空『蕩』『蕩』。

她走進屋,來到墻邊,墻上刻著一句戲文,看紋路,像是用兵器劃出的,薑小乙不禁想起瞭那把破爛的劍。

她輕聲念道:“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

念過之後,她心中憑生出一種直覺——她今生或許再也不會見到那位“人”瞭。

“啊……”她輕輕一嘆,離開此地。

去閩州應該南下,向東南方向走。她看著地上的馬蹄車轍印,明顯軍隊朝西北方向走瞭。薑小乙想瞭想,從向西北走,再過幾座山就進入婁州,再向前是齊州,他們是打算去哪呢?她一邊想著,腳步就漫無目的地跟瞭上去。

結果第二天,她撞見一夥逃難的流民,她本來準備避開他們接著追軍隊,結果她無意一瞥,在夥流民中發現一位年近五旬的『婦』人。

就是麼一眼,原本的計劃又被打『亂』,她再次走上命運的另一條岔口。

薑小乙怎麼看『婦』人都覺得眼熟,一之下,此『婦』姓名秋源,薑小乙對名字全無印象。

但她一定見過她,薑小乙堅信,而且她覺得自己一定有話想對她說。

什麼話呢?她一時也想不起來,但越想不起來,她越鉆牛角尖,最後竟一路跟著他們下瞭山。

她剛準備找秋源一,忽然迎面來瞭一夥流寇,人數不多,但來勢洶洶,沖過來開始搶劫抓人。難民驚慌失措,『亂』成一團,薑小乙喊道:“別慌!他們沒幾個人!”可惜聲音被尖叫淹沒,一群人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跑。薑小乙搶瞭一把刀,上去幾下砍翻瞭兩個匪寇,再次喊道:“別怕!夥人都是假把式,嚇唬人的!”

實在太『亂』瞭,根本沒人註意到她麼個小姑娘。

“簡直自『亂』陣腳!”薑小乙得火冒三丈。“照樣下去,早晚被人屠幹抹凈!”

就在此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薑小乙回頭,見一黑衣人影竟站在瞭馬鞍上,左拎著寇首的人頭,右握著一把刀,刀如蟬翼,薄得驚人。

黑衣人跳下馬背,身後是血樣夕陽,他就像從天落下的一滴墨,讓整個戰場陷入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