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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德昇堂是齊州城裡最大的藥鋪,這是一間老字號,原本在城內開有六傢分店,由於近些年戰火連綿,生意不好做,陸陸續續關瞭五傢,隻剩位於城中心復安橋旁的總鋪瞭。

巳時剛過,藥鋪門口行人稀稀拉拉。

路對面來瞭兩個人,正是薑小乙和肖宗鏡。薑小乙指著藥鋪道:“就是這,肖大人,請跟小的來這邊。”

他們繞到藥鋪後方,鋪子後身緊鄰著一條河,外圍墻到河邊僅有一丈不到的距離,沿路栽瞭幾棵柳樹,雜草叢生,並無過路人。

薑小乙一躍而起,扒住墻邊偷偷往裡看。

“時候尚早,我們找個地方躲……”話音未落,身子一輕,薑小乙被肖宗鏡提著後心拎到後院裡。剛落地就聽到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薑小乙趕快推著肖宗鏡擠到庫房後面。

外面兩人似乎在交易,不久傳來爭論的聲音。

“……五十錢夠什麼,至少加一兩銀子!如今滿山都是盜賊劫匪,被他們撞見小命都沒瞭!你要是加不瞭就別要瞭,正好我也不想幹瞭!”

“別別別!張老哥息怒,一兩就一兩,您可千萬別不幹瞭。這藥要是供不上,我一傢老小性命堪憂啊!”

好說歹說,藥鋪掌櫃付好瞭錢,將半袋子東西收入庫房內,上鎖離開。

薑小乙嘀咕道:“公孫闊果然還在城內。”肖宗鏡斜過眼,薑小乙低聲解釋:“那小畜生好色成性,向來是不淫人不得睡,可自己那……”往下指瞭指。“又不太行。這間鋪子經常給他制壯陽藥。他們剛剛交易的是當地的一種草藥,名為夜夜歡。此藥有個特點,隻有剛采下來時藥效最強,所以德昇堂每日都要進新貨。等下應該會有夥計來處理這批藥,弄好就會給公孫闊送去,我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處。”

肖宗鏡:“原來如此。”

他們等瞭沒多久,果然來瞭一個夥計,進到庫房處理藥材。

薑小乙悄聲道:“大概要半個時辰。”

肖宗鏡問道:“你要同去嗎?”

薑小乙:“這是自然。”他攥緊腰帶,今日非得要瞭公孫闊的狗命才行。

當初敏娘遭難,他就想過為她報仇,但一來那時他手裡生意沒做完,萬一搞砸,打草驚蛇不說,恐怕還會連累達七。二來公孫闊身旁有數名頂尖高手日夜護衛,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得手……

想到這,薑小乙謹慎地問瞭句:“大人,您可聽過瘋魔僧這個名號?”

肖宗鏡:“不曾聽過。”

薑小乙解釋道:“瘋魔僧一共有三個人,他們從前是和尚,後來犯瞭殺戒被逐出佛門,幾個月前他們被公孫德雇傭,來保護公孫闊。”

肖宗鏡嗯瞭一聲,薑小乙道:“公孫闊身邊的侍衛裡,以這三人實力最為強悍。”

肖宗鏡又嗯瞭一聲。

薑小乙見他面色不改,聽跟沒聽一個樣,實是怕他輕敵,又道:“大人,他們來齊州之前,在江湖上就已經是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瞭。”

肖宗鏡終於看瞭過來。

“赫赫有名?”

“是啊!”

肖宗鏡好奇道:“最有名的是誰?”

“什麼?”

“你江湖中行走,聽的見的都比我多,這些所謂的江湖風雲人物裡,名氣最大的是誰?”

薑小乙想瞭想,道:“名氣大的有很多,最出名的應是‘四方神’瞭。南方的拳宗,北方的驚鴻影,東邊的東海神劍,西邊的極樂尊,都成名已久。其中拳宗姚占仙一直坐鎮虹舟山,東海神劍聽說是投瞭青州軍,其他兩位不太尋得到蹤跡。”頓瞭頓,又道:“不過這四位都是江湖上的老人物瞭,最近動作不多,要說近些年來真正聲名鵲起,活動最為頻繁的,當屬大盜重明鳥。”

肖宗鏡:“此人我倒是知道,他是朝廷通緝的重犯。”

薑小乙感嘆道:“這重明鳥當真是個神秘人物,搶的都是硬貨,殺的都是強龍,可偏偏誰都拿他沒辦法。”

肖宗鏡:“他真身是誰,姓甚名誰,你可知曉?”

薑小乙好笑道:“小人要是知道重明鳥真身是誰還至於流落他鄉?您知道這條消息現在在黑市值多少錢?”

肖宗鏡道:“朝廷懸賞他的花紅是八百兩銀子。”

“八百兩?”薑小乙不屑地一撇嘴,“八百兩買他一條袖子吧。”他伸出手指。“至少要這個數。”

肖宗鏡不語。

“黃金五千兩!”

肖宗鏡靜瞭片刻,道:“一個江湖打手,竟值這麼多錢?”

薑小乙道:“這就是您不懂行情瞭,想要他命的,想要他財寶的,更多的是想要他本事的,願意出這個數的人太多瞭。”

肖宗鏡淡淡一笑,又問道:“那小兄弟你呢?”

“我?”

“你可有什麼名號?”

薑小乙赧然擺手:“大人說笑瞭,小的出身卑微,不過是江湖上吃剩飯的,根本上不得臺面,哪配有什麼名號。”

肖宗鏡搖頭:“這話有失公允。你知恩圖報,既講義氣,又有膽識,為何上不得臺面。”他低聲道:“我反倒遇過一些江湖人,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臨瞭卻連官差的面也不敢見。持武行兇,稱霸一方,卻也隻為中飽私囊,毫無益處於他人。這樣的人,就算名聲再響,武功再高,又有什麼可取之處呢。”

薑小乙聽得一頓,悄悄側頭。肖宗鏡正專註後院情況,薑小乙瞧著他小半張側臉。他年齡大概三十有餘,容貌端正,威儀出眾,神色與言談一樣,雖平淡親和,卻又不失莊嚴大方。

薑小乙遊走江湖,三教九流之人見過許許多多,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他心中微動,剛想開口說點什麼,肖宗鏡低聲道:“出來瞭。”

庫房門開瞭,夥計從裡面出來,手裡拎著一包捆好的藥材。薑小乙和肖宗鏡對視一眼,跳出院落,繞回正門。

門口等著一輛馬車,夥計從藥鋪出來,直接上車,馬車朝南駛去。

二人並不多話,迅速跟瞭上去,馬車拐來拐去,沒往偏僻處行駛,最後竟進瞭鬧市區,停在一間妓院門口。

薑小乙瞠目道:“竟然光明正大藏在妓院裡,他膽子也太大瞭。”

肖宗鏡道:“確實。”

這妓院名為采金樓,是齊州城裡最有名的妓院,入夜才開張,現下大門緊閉。

夥計叩門,不多時,門開瞭道縫隙。薑小乙和肖宗鏡藏在對面的胡同裡,二人眼力極佳,借著縫隙,瞬息之間便看清門內情形——開門的是個黑青臉的壯漢,身高八尺有餘,孔武健碩,身著黑色武僧服,系著頭巾,手持降魔寶杖,頸上戴著一串金光閃閃的佛

珠,氣勢驚人。

想來就是其中一位瘋魔僧瞭。

瘋魔僧檢查瞭藥品,放人進門。

薑小乙道:“有這門神在這,現在恐怕不易進去,不如……等入夜再說?”

肖宗鏡:“遲則生變。”

若是劉行淞的人到瞭,再想擒住公孫闊就沒那麼容易瞭,最好速戰速決。

其實薑小乙也不想拖延,達七隻能等他兩天,他還急著拿錢呢。

薑小乙略微思索,道:“公孫闊應該跟采金樓的花魁巧瓊在一起,巧瓊的房間在三樓正中央,門上掛著三支孔雀翎。瘋魔僧共有三人,如果是分開防備的話,很可能是一人守正門,一人守樓梯,一人守三樓長廊。”

肖宗鏡望著采金樓,平靜道:“或許吧。”

薑小乙緊盯肖宗鏡。

“大人。”

“嗯?”

“您覺得那瘋魔僧武藝如何?”

“相當高明。”

“那您……”

薑小乙欲言又止,肖宗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想問,我打不打得過他們?”

薑小乙恭維道:“這是哪的話,大人隻要出手,自然是馬到成功的!”

肖宗鏡搖頭道:“未必,一山還比一山高,沒交手前誰也不能保證一定能贏。”說著,他走瞭幾步,薑小乙下意識跟瞭上去,被肖宗鏡攔下。“你若今後還要在齊州生活,不宜露面。樓內兇險,我一人去就行瞭。”

薑小乙微怔。

其實,他還有後手打算。他腰帶裡藏著一包鉤吻散,一銖就可要人性命,無藥可解,是他平時防身所用。這是他剛剛在藥鋪裡生出的想法,等肖宗鏡與公孫闊的侍衛們起瞭沖突,自己就趁亂去後廚下毒——如果肖宗鏡沒有得手,公孫闊極有可能要繼續他的**好事,那正好可以毒死他。

這對薑小乙來說是最輕松,也是最穩妥的報仇之法。

可就在剛剛這一瞬,他莫名擔心起肖宗鏡的安危來。

他再厲害,也隻是單槍匹馬赤手空拳,如何敵得過那三個兇神惡煞的僧人。就算敵得過,想必也要拖很久,等公孫德的人來瞭他就無法脫身瞭。而公孫闊一旦被毒死,這筆帳肯定要被算在他的頭上,以公孫德對其子的溺愛,一怒之下誅殺皇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薑小乙心中湧出一股奇怪的沖動,他叫住瞭肖宗鏡。

“大人。”

肖宗鏡走到胡同口,回過頭。

薑小乙似乎也沒想好要說什麼,支吾瞭一會,道:“呃……正、正面交手頗有風險,不如我們直接從三樓窗子進吧。”

肖宗鏡:“三樓?”

薑小乙道:“對,我們蒙上臉沖進去,您隻要牽制住瘋魔僧,三息之間小人定取公孫闊的狗命!咱們殺瞭人就跑,以你我的腳程,他們追不上的!”

肖宗鏡又笑瞭。

“小兄弟,你又忘瞭我是公人瞭?”

“就算按照本朝律例,公孫闊也是罪惡滔天,理當問斬!”

肖宗鏡耐心道:“想要問斬犯人,要有實證,更何況他是四品官員的親眷,需要押送天京,由刑部審定,都察司參核,法寺審允,最後會奏皇上核準。沒有真憑實據就定罪殺人,那叫濫用私刑。”

薑小乙驚呆瞭。

“你還要帶他去天京?”

“當然。”

薑小乙急得臉漲紅,道:“你帶他去天京,那就是有真憑實據也定不瞭罪瞭,你自己就是當官的,難道不知道嗎?到時就是白忙一場啊!”

這話把肖宗鏡說得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從早上到現在,就這句話說得最為真情實意。”言罷,苦笑著搖頭。“慚愧啊。”

薑小乙:“大人!”

肖宗鏡止住他的話,緩緩道:“小兄弟,我殺公孫闊,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但那不過是泄憤之舉。在下來此,是為瞭讓公孫闊認罪伏法,以儆效尤。”他停頓片刻,語氣稍重瞭些。“你說你來找我,是想為敏娘一傢討個公道。在下就在此向你立個誓,一定給你這個公道。”隨後,他朝薑小乙鄭重一抱拳,肅然道:“小兄弟,多謝相助瞭!”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采金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