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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下決定

哐當一聲,永琪轉過頭來,忍不住眉頭皺瞭下。

卻是四阿哥永珹,也不知手裡的弓箭怎麼惹著他瞭,竟將之丟在地上。

三人當中最小的那個少年,十二阿哥永璂勸道:“四哥!皇阿瑪說瞭多少回,不要拿物件出氣,你怎麼又忘瞭?”

“十二,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四哥瞭,沒規矩!”永珹陰測測道,目光卻盯向永琪的方向。

永琪微微一笑,走瞭過來:“聽說四哥前段日子狩獵,手臂受瞭傷,想是還未康復,不必急於求成,好好養傷要緊。”

三人當中,永珹年紀最大,比文,比不過永琪,比武,還是比不過永琪,在眾人有意無意的比對下,早就對這個才華出眾的弟弟心生不滿,此番射箭又輸給他,心中正冒火,永琪一番話本是為他找臺階下,可聽在他耳裡,卻成瞭挑釁。

正待開口諷刺,一隻手忽然垂下來,撿起瞭地上的弓箭。

永琪順著那隻手,看向那個人,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富察大人!”

兩鬢風霜,富察傅恒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濁世佳公子瞭,沙場磨礪瞭他的容顏,讓他看起來滄桑瞭不少,卻又多瞭許多成熟男人的魅力,好似一壺釀瞭多年的美酒,越沉越香。

他既是本朝大將,又教過幾個皇子騎射,眾人在他面前都得喊一句師傅,不敢隨便造次。傅恒將手中弓箭遞還給永珹:“四阿哥,先前主事桂成在皇上面前引弓,因一時不慎,箭矢折斷,便被罰俸六個月,你知道為什麼嗎?”

永珹一怔。

“許是現在天下太平,故而有些人忘瞭……大清是從馬上得來的天下。”傅恒淡淡道,“皇上每年木蘭圍獵,都要親自考校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騎射,便是要大傢永遠不要忘瞭這點。桂成臥病半年,引不瞭弓,一樣受罰,您雖然受瞭傷,也不可懈怠,皇上面前,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永珹卻不覺得他是為自己好,反覺得他是在為永琪出頭,當即冷哼一聲:“多謝富察大人提醒,我記住瞭!”

一把奪回自己的弓箭,永珹不願再理會這兩人,轉身朝演武場另一頭走去,身後傳來傅恒與永琪的對話聲。

“五阿哥,上回你和我提起的火槍改良一事……”

“如今綠營鳥槍,大半堂空口薄,演練時多在平地,臨陣下擊,火未發而子已落……”

永珹回頭一看,見兩人已經並肩離開瞭演武場。

沒瞭旁人在,他也不需要再裝下去,狠狠將手裡的弓箭摔地上,動靜太大,引得旁邊的永璂扭頭看來。

“看什麼看?”永珹冷笑,“勸你也早早把手裡的弓箭丟瞭,反正皇阿瑪都說瞭,五阿哥是咱們當中最出色的一個,咱們還努力作甚?”

反正再怎麼努力,最後……那個位置還不是他的?

就仿佛樹上的新葉換下舊葉,就仿佛枝頭的新花換下舊花,少年長成時,也是一批人老去的時候。

承乾殿。

一如往常,珍兒正為繼後梳著頭,忽然右手一握,藏到身後。

“拿出來。”繼後慢條斯理道。

珍兒猶豫片刻,將藏在身後的手遞過去,緩緩打開一看,隻見手心當中躺著一根白發。

這已經不是第一根白發瞭。

繼後一言不發,過瞭許久,才慢慢拉開妝奩盒上的一隻小抽屜,將那根白發放進去……加上昨天的,前頭的,以及大前天的……

整整一束。

任何一樣東西,積少成多之後,便有些觸目驚心。

譬如臉上的皺紋,隻有一條,還沒什麼,但一旦十幾條簇在一塊,便會讓任何一個女人發狂。

“六宮之主,大事小事,樣樣操心,最後老得比誰都快。”繼後嘆瞭口氣,“難怪……”

“難怪什麼?”珍兒問。

“當年問令妃,不,現在是令貴妃瞭。我問她,為什麼不想當皇後?她說當不瞭,沒那操心的命,你瞧這十年來,她什麼好吃吃什麼,什麼好玩玩什麼,那天本宮仔細瞧瞭,她發間烏油油的,一絲白發都沒有。真是,三十多歲的人瞭……”繼後悵然一笑,“竟活得像個孩子。”

“那是她自私自利!”珍兒不屑地撇嘴,“前些年太後不待見她,她竟厚臉皮地把七格格送去瞭壽康宮,太後再也撐不起冷臉。這就罷瞭,慶嬪六年前晉瞭慶妃,魏瓔珞為瞭拉攏她,竟連十五阿哥都送走瞭!奴才真想不明白!”

繼後起初也不明白,如今卻想明白瞭。

“她不總是說,女人女人,先把自己當個人待嗎?”繼後道,“我看她,天底下誰都不愛,就愛她自己,愛得如珠如寶。”

況且,阿哥格格們自有乳母嬤嬤們照顧,年歲大瞭一些,又延慶瞭德高望重的學士為師,養在自己處,或養在別處,其實都一樣,送給別人撫養,名頭上還好聽些。

左右又不是從此再不見,那幾個阿哥格格放瞭學,還不照樣往延禧宮跑,這令貴妃,名聲好處全占瞭,反觀自己?

“額娘!”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痛苦,繼後一驚,回頭望去:“永璂,你怎麼瞭?”

永璂是被人扶著回來的,扶他回來的那人身形修長,容貌極美,原本過瞭這個歲數,無論男女都會顯出一絲老態,尤其男子,一個不註意,身體就會發福,下巴肉就會多出幾層,若再懶惰一些,胡須便如細針一樣長滿整個下巴。

這些問題全沒發生在他身上。

因為他是個閹人,亦或者說,這紫禁城裡最美的一個閹人。

——袁春望。

“娘娘,十二阿哥在烈日下練瞭兩個時辰,手上的皮全都磨破瞭。”袁春望道,“奴才剛剛請太醫包紮上藥,太醫叮囑,一月內都不能再引弓。”

繼後快步沖來,拉著永璂的手不停看,越看越是心疼,忍不住道:“傻孩子,怎麼這樣拼命?”

“額娘別難過,永璂一點兒都不痛。”永璂小臉上全是疼出來的汗水,強忍著道,“你放心,等永璂的手好瞭,一定拿個騎射第一,給額娘爭光!”

繼後聞言一愣。

待珍兒扶瞭永璂離去,繼後一個人坐在菱花鏡前出神,捫心自問:她是不是對永璂太嚴厲瞭?

袁春望立在她身後,眼角餘光瞥過抽屜裡那一束白發,唇角微不可查向上一勾,伸手拿起桌上的牛角梳。

“皇後娘娘。”他一下一下梳理著繼後的長發,“奴才有一事要稟。”

“何事?”鏡子裡的繼後笑瞭,帶一絲嘲諷,“若又想慫恿本宮對付魏瓔珞,免開尊口。”

什麼事也瞞不瞭她,這是紫禁城頭等聰明的女子,可再聰明的女人,也有她的弱點。

“是有關立儲的事。”袁春望拔下她一根白發,“有消息傳來,說皇上有意立五阿哥為太子。”

繼後不言,眼神卻死死盯著他手裡的那根白發。

“娘娘。”袁春望似蠱惑又似慫恿,“您該為十二阿哥考慮一下瞭。

從前他不說這話,因為說瞭也沒用,但今時不比往日,這一根白頭發提醒著繼後——她已經老瞭,後宮女子,年輕時候為爭寵而爭鬥,年紀大瞭,便該為成為太後而爭鬥瞭。

況且,若是其他幾位阿哥成瞭太子還好,五阿哥……他可是一心向著令妃的。

“……讓本宮想想。”繼後沉聲道。

奪嫡之爭,非同兒戲,其慘烈程度遠超後宮之爭,一方倒臺,常常是成片成片的倒臺,繼後當然不可能輕易下決定。

關上房門,好讓裡頭的那位仔細想一想,袁春望回過身,見珍兒早已在門口等著他。

“你剛才對皇後娘娘說瞭什麼?”她將他拉到一邊,低聲問。

袁春望但笑不語。

“……你可別又想著借皇後的手,去對付令貴妃。”珍兒眼中全是為他的擔心,“忘瞭當年在慎刑司受的那些苦瞭嗎?”

“我怎會忘呢?”袁春望柔聲道,眼底卻閃過一絲厲色。

當年他在慎刑司受一百多杖,被打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又因為得罪瞭最得寵的令妃,即便出來也無容身之地,若非珍兒為瞭他,在繼後身前跪瞭幾天幾夜,繼後也不會容他回到身邊。

十數年來,安分守己,並非忘記瞭當年的仇,當年的恨,而是如冬天的蛇一般,蟄伏身軀。

直至今天……

“珍兒,皇後娘娘過瞭十年太平日子,已完全忘瞭儲君爭鬥迫在眉睫。”袁春望笑瞇瞇道,“若五阿哥登上帝位,十二阿哥占瞭一個嫡出的名分,就成瞭新皇的眼中釘,肉中刺。”

珍兒一楞:“皇上身體康健,根本無意這麼早立太子……”

“等正大光明匾後的匣子裝好瞭立儲聖旨,一切就都遲瞭。”袁春望搖瞭搖頭,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這是為瞭十二阿哥,為瞭皇後,也為瞭……我們。”

珍兒臉上一紅,終是輕輕點瞭點頭:“我聽你的。”

袁春望勾起一抹笑容,抬手替她撥瞭撥鬢角亂發,羞得珍兒垂下頭去,於是沒來得及看見他眼底閃動的那一抹寒光。

“倘若你無法下定決心。”袁春望看向大門方向,心道,“就讓我來推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