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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若即若離

男人都自傲,而弘歷這人,比世上男人加起來還要自傲三分。

他明知自己錯瞭,卻拉不下臉說一句對不起,甚至拉不下臉去延禧宮。

隻日日往壽康宮跑。

壽康宮裡有什麼?除瞭太後,還有魏瓔珞。

太後許是年紀大瞭,比起清凈,更愛熱鬧,這魏瓔珞就在她那分外得寵,不是扮作賈寶玉,就是扮成杜麗娘,今兒說一出《紅樓夢》,明兒唱一曲《牡丹亭》。

今兒弘歷又到壽康宮報道,目光在太後身邊匆匆一掃,失望一閃而過,很快被他不動聲色的收斂,對太後道:“兒子恭請太後聖安。”

太後沒起身,她身旁的宮妃們則個個起身,朝他行禮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弘歷請安請的勤快,各宮妃子隻會比他更勤快。

從前壽康宮少有如此熱鬧,如今倒好,半個後宮都搬瞭進來,每個妃子都有話要跟太後說,說不上話,也要尋個理由在旁邊伺候著,等著弘歷過來。

“你來得正好,我正和純貴妃說起江南景致。”太後看破不說破,笑著對弘歷道,“可惜當年我沒去成蘇州,江南景色是瞧不見瞭,好在剛得瞭一幅濟南美景,皇帝,何妨共賞一番?”

劉姑姑捧著一副畫卷過來,畫卷一展,奇山異水舒展於眾人面前。

但見長汀層疊,漁舟出沒,兩座山峰起伏於水雲間,其勢巍峨,險峻雄奇,純貴妃隻掃瞭一眼,便認出此畫:“這是……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

她飛快朝弘歷看去,隻見他目光凝在畫上,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咬牙道:“這是魏貴人獻給太後的?”

他怎會突然提到魏瓔珞?

太後何等聰明,略略一楞,就想清楚瞭其中關節,當即笑瞇瞇道:“是啊……皇上不是一向很喜歡這種山水圖麼,這畫就送你吧。”

弘歷強行壓抑著怒火,笑:“太後一番美意,兒子自然不好拒絕。”

這番“美意”,足足讓弘歷氣瞭一早上。

就連午膳都吃得很少,端進來多少,送出去多少。

“李玉。”弘歷負手而立,對面墻上掛著《鵲華秋色圖》,面色極陰沉道,“你說說,就算朕冤枉瞭她,委屈瞭她,她大可學嘉嬪,到朕這兒來哭訴辯解,她自個硬挺著不說,卻反怪朕冷落瞭她?”

李玉小心打量道:“皇上,這些話……奴才幫您帶去延禧宮?”

“放肆!”弘歷怒斥一聲。

“是,奴才該死!”李玉以為自己會錯聖意,當即不再提去延禧宮一事。

原以為這回沒錯瞭,卻不想沒過一會,又挨弘歷一聲呵斥:“你怎麼還在這?”

李玉跪瞭下來,都說伴君如伴虎,他今兒方知其中淒苦,到底去還是不去,皇上您倒是給個準信呀。

實際上,弘歷自個心裡也沒個準信。

他一會兒想道歉,下一刻自尊就對他怒吼,不許他這麼做,一會兒氣她將自己的禦賜之物送人,下一刻,又忍不住給她找借口:“……她不過是個貴人。”

李玉哪還敢應他的話,說什麼都是錯,不如閉上嘴巴,隻用耳朵聽著。

“突然蒙瞭聖寵,各宮妃子自然嫉妒,她又沒個顯赫的傢世,難免被人欺負,前些日子不就跪傷瞭腿嗎?”弘歷也不需要他回答,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什麼都有苦衷,“她那時候……許是想來找朕的,偏偏朕事情還沒搞清楚,就罰瞭她。”

頓瞭頓,他喟嘆一聲:“她一定是怕瞭,於是不再指望朕,而是指望太後能夠庇護她。”

至於手裡的畫為什麼送去瞭壽康宮,他已經不想再追究瞭。

也許是為瞭討好太後,又也許是太後見著喜歡,隨口向她討要的,她那麼地位卑微一個人,又指望太後的一點垂憐,怎可能拒絕對方?

“去吧。”弘歷輕輕道,“去一趟延禧宮。”

李玉嗻瞭一聲,退瞭出去。

等待的時間最為難熬,弘歷在《鵲華秋色圖》前來來回回的走,幾乎每走一步,就要往門口瞧上一眼。

直到李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房門前,他才停下腳步,飛快坐到書桌後,掩飾性的拿起一本奏折,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魏貴人說什麼瞭?”

李玉看瞭眼他手裡拿反的奏折,裝作沒看見,低下頭道:“魏貴人說……她已經知錯瞭。”

“是嗎?”弘歷飛快放下奏折,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起身道,“朕去瞧瞧她怎麼認錯的。”

他走得如此匆匆,以至於下面的人壓根來不及通報。

延禧宮急急忙忙點起燭火,明玉草草梳洗一番,提著一桿六角宮燈迎出來:“皇上,娘娘剛剛歇下……”

弘歷抬手止瞭她的話,徑自朝寢殿內走去。

魏瓔珞果然剛剛爬起,身上還披著一件睡袍,長發未梳,披在身後,如同一匹漆黑的緞子,上頭倒映著燭火的光芒,華美不可方物。她笑:“皇上,您怎麼來瞭?”

弘歷深吸一口氣,滿身傲慢,卻在她回眸一笑前俯首稱臣,不等她認錯,自己就先一步道:“朕讓嘉嬪閉門思過一月,抄女則一百遍。”

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他不可能真的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但這番話這番作為,已經等同於對不起。

魏瓔珞清楚這點,她楞瞭一下,然後莞爾一笑,故意惹他生氣似的:“皇上,你這是在跟嬪妾認錯?”

弘歷眼皮子跳瞭一下。

這女人……看破不說破,就不能閉嘴!

他氣得大步走來,猛然將魏瓔珞壓向床榻,居高臨下俯視她,眼中充滿無奈與懊惱:“魏瓔珞,你總在惹惱朕!”

魏瓔珞咯咯笑瞭起來,她的笑聲如此動聽,連他的怒氣也一並撫平。

“皇上。”她抬手勾住弘歷的脖頸,將他的唇拉向自己,輕輕啄瞭一下,頑皮的像隻小貓,“嬪妾就這樣的性子,就算你討厭,嬪妾也改不的!”

弘歷楞瞭一下,心中如被貓抓,怎忍叫她改。

她一直都這樣,看得見摸不著,摸得著得不到,若即若離的像隻獨來獨往的貓,從來都是他先去找她,卻沒見她來找過自己,求過自己。

宮裡的女人都是他的,她當然也是他的……卻又像永遠不是他的。

他該如何養熟這隻若即若離的貓?

一夜溫存。

夜盡天明,魏瓔珞貓兒似的蜷在被窩裡,弘歷坐在她身旁,癡癡看著她,忽然低聲一喚:“李玉,傳旨。”

李玉上前,心裡卻打定主意,這一次絕不那麼快行動,免得皇上又後悔,結果倒黴的還是自己

弘歷:“命工部尚書哈達哈為正使、內閣學士伍齡安為副使。持節、冊封貴人魏氏為令嬪。還有,讓嘉嬪閉門思過一月,抄女則一百遍。”

令,出自《詩經·大雅》,如圭如璋,令聞令望,如玉一般美好,才能當此封號。

李玉驚訝:“嗻。”

心道:皇上原來還大發雷霆,一轉臉就給瞭這樣的封號!這魏貴人入宮還不到三個月,簡直坐瞭登雲梯,真真是可怕,隻怕消息傳出,後宮又要不安寧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