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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視而不見

琥珀說的,竟一語成讖。

延禧宮果是最冷僻的宮殿,魏瓔珞入住數月,數月也不見弘歷踏足半步。

宮人們漸漸心思浮動,這日明玉叫住琥珀:“琥珀,去內務府領一下月例吧。”

往日琥珀至多拖拖拉拉一會,如今索性不動瞭,仍坐在桌子旁吃她的瓜子:“明玉姐姐,我可不受這個罪。”

明玉一愣:“你說什麼?”

“主子入宮時日也不短瞭,皇上遲遲未曾招寢,宮裡到處風言風語,說皇上壓根瞧不上主子,隻是看在太後面上,才勉強留下瞭她。”琥珀吐瞭片瓜子殼出來,“內務府都是一群見人下菜碟的,我去瞭,也是自討沒趣。”

明玉氣得臉色發青,又叫又罵,卻壓根使喚不動眼前這幾個懶怠貨。

“真真氣死我也!”

寢殿內,魏瓔珞正在對鏡梳妝,從鏡子裡看見明玉含怒進門的臉,疑惑回頭:“怎麼瞭?”

“殿內漏風漏雨,每日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也就算瞭。”明玉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咚咚響,“最不可忍的是那群丫頭……”

“你是說……琥珀?”魏瓔珞仍坐在椅上梳頭,一個月時間,她已從旁人眼中的幸運兒,變成瞭一隻縮頭烏龜,成日縮在延禧宮裡,成日縮在一間小屋裡,不惹事也不做事。

“可不就是她!”明玉怒氣沖沖道,“都是長春宮出來的人,她怎麼敢這樣慢待你!”

魏瓔珞笑瞭笑:“正因為是一起從長春宮裡出來的人,她才會這樣對我。”

從前的同僚,並沒有變成她如今的助力,反而成瞭莫大的阻力。

其中最大的阻力就是琥珀,莫說明玉,連魏瓔珞這個主子都使喚不動她,最近更是變本加厲,隱隱要爬到魏瓔珞頭上來。

“琥珀是長春宮的舊人,曾經與我平起平坐,如今我成瞭貴人,她卻被調來伺候我,能心甘情願嗎?”魏瓔珞淡淡道,“而我……卻不能懲罰她。”

明玉一楞:“為什麼?”

“因為她是我舊主身邊的宮女,若我動手懲治她,就要背上一個負義忘恩的罪名。”魏瓔珞極平靜道。前路難走,她早有預料,她上位的手段不正,註定要多受磨難,但這麼多天也夠瞭,是時候改變一下她如今的處境瞭。

一味的低調,隻會讓人誤以為她軟弱可欺。

“走吧。”魏瓔珞忽起身道。

明玉楞:“去哪?”

瓔珞瞇眼一笑:“若非太後的賞賜,我這個魏貴人早就餓死瞭,還不趕緊去謝恩?”

弘歷對魏瓔珞視而不見,天後卻沒忘瞭這個放生宴上的“祥瑞”。有時是點心吃食,有時是幾件新裁的衣裳,哪怕隻是太後的一時高興,有這幾件禮物在,宮裡頭的人就不敢對她太過分,怕哪天太後突然想起她,叫她過去。

弘歷心裡也有這份擔憂。

他說不出魏瓔珞哪裡不好,卻又說不出她哪裡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是不想讓她被別人瞧見。

畢竟這女人如今長得愈發像個妖精,誰瞧見瞭,恐怕都會被她的容貌所蠱惑。

忽然腳步一止,弘歷望著不遠處的壽康宮,一聲戲聲由遠至近,唱在他耳邊,詞兒來自《紅樓夢》:“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調子極好,聽著卻有些陌生,不是宮裡頭豢養的那幾個戲子,難不成是從宮外新請來的戲班子?弘歷擺瞭擺手,止瞭太監的傳唱,免得打攪瞭太後的雅興,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宮門,忽腳步一停,遠遠望著對面的少年郎。

壽康宮裡臨時起瞭一個戲臺,太後津津有味的在臺下坐著,臺上,一個少年郎背對著弘歷,一人飾兩角,一會兒扮作賈母狀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

旋即又變作賈寶玉模樣,溫柔多情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隻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少年郎瀟灑轉瞭個身,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活脫脫一個賈寶玉從書裡頭走出來,手中折扇啪的一展,才子佳人盡在扇上,朝弘歷瀟灑一笑:“嬪妾恭請皇上聖安。”

竟是魏瓔珞。

弘歷好長時間才轉開目光:“什麼坊間雜書,也敢拿來太後處現眼,看你這一身衣裳,像什麼樣子!”

太後卻笑:“不要怪她,是我閑著無趣,讓她來陪著說說話。光講沒意思,才扮上瞭,難為瞭她,也是為逗我開心。不過,這故事倒是有意思極瞭,皇上有空也聽聽。”

弘歷怎肯承認自己看得眼也轉不開,硬邦邦道:“成何體統,還不下去!”

“是。”魏瓔珞頑皮地沖太後眨眨眼,才退瞭下去。

太後喜她嬌俏可愛,她退下之後,替她向弘歷說好話:“我在宮裡這麼久瞭,孝順賢良的妃嬪見瞭不少,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古靈精怪的,每天能有一百種法子討我開心,真是有意思。”

弘歷冷著臉:“太後,這丫頭容易蹬鼻子上臉,還是不要太捧著她為好,免得她侍寵生嬌!”

從壽康宮回來,弘歷握著手中的奏折,卻一直都集中不瞭精神。

入夜,李玉捧著綠頭牌進來,弘歷隨意一掃,目光落在魏瓔珞的牌子上。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瞭,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瞭,可僅僅隻是再見瞭一面,他腦子就全是她。

晃瞭晃腦袋,弘歷強行將那個身影拋在腦後,拿起純貴妃的牌子。

他選擇對她視而不見。

接連數日,日日如此。延禧宮內,明玉為魏瓔珞拆卸首飾,欲言又止半天,終是忍不住道:“瓔珞,你每日都去壽康宮,可皇上都對你視而不見……”

魏瓔珞笑道:“我去瞭幾天瞭?”

明玉算瞭算:“這……一月有餘,回回撞見,可皇上就是不跟您說半句話啊!”

魏瓔珞哦瞭一聲:“一月有餘,那明天不去瞭!”

明玉:“為什麼?”

瓔珞假意輕咳兩聲:“我受瞭風,有些著涼,喉嚨啞瞭,講不瞭故事,先向太後告個假吧。”

明玉雖感疑惑,但覺得魏瓔珞不會無的放矢,故還是照她說的去做。

於是第二天夜裡,弘歷在盤子裡看瞭半天,沒看見魏瓔珞的牌子。

李玉最擅察言觀色,見他眉頭緊蹙,半天選不出一隻牌子來,又不讓他走,約莫知道他在意誰瞭,堆起滿臉笑:“魏貴人今日遞瞭牌子,稱病瞭。”

“病瞭?”弘歷先是一楞,然後板著臉道,“朕問她瞭嗎?”

李玉輕輕掌瞭掌嘴:“奴才多嘴!”

弘歷冷哼一聲,繼續看書,結果上頭的字全化作細小的蚊蟲,嗡嗡嗡在他腦海裡作響,片刻之後,他將越看越煩的書反扣在桌上,冷著臉起身:“朕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