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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獻禮

“為瞭慶祝皇上的病大好,本宮準備送他一件禮物。”從養心殿回來,皇後將魏瓔珞等大宮女叫到跟前,“你們替本宮選一選,覺得哪一幅畫好?”

展在眾人面前的是兩幅畫,一副山水圖,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另外一副是洛神圖,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明玉搶先道:“自然是這幅山水圖好,富察侍衛送來的東西,最好不過瞭……”

此話完全沒有評點兩畫之間的優劣,字裡行間都是處心積慮的討好。

偏生要討好的對象還不在眼前,皇後淡淡掃她一眼,便將目光轉向魏瓔珞:“你呢?”

“回娘娘。”魏瓔珞想瞭想,道,“如果讓瓔珞來選,一定會送洛神圖。”

“為什麼?”皇後問。

“因這洛神顧盼之間,有三分像皇後。”魏瓔珞笑道,“每當皇上看到這幅畫,就會想到作畫的人,不好嗎?”

她這其實也是討好,與明玉不同的是,她字裡行間情真意切,且要討好的人就在眼前。

最後,皇後決定獻上《洛神圖》。

因此事,明玉與魏瓔珞之間又生瞭嫌隙,隻是今時不如往日,魏瓔珞已取代她成瞭長春宮最受寵的大宮女,皇後甚至手把手的教導魏瓔珞讀書寫字,兩人名為主仆,實際上已有半師之誼,感情之深,非比尋常,明玉再想對她使絆子很難,甚至不能再當面奚落她。

於是前來長春宮拜會皇後的兩名秀女就遭瞭殃。

“皇後娘娘正在休息,沒空接待。”明玉對眼前兩位小主子冷冷道,“兩位請回吧。”

若是魏瓔珞在此,一定能夠認得出來,這兩位小主不是別人,正是當日選秀時最為出眾的兩名秀女,一個是端賢在外,形貌上與皇後頗有幾分相似的納蘭淳雪,另一個是膽小怕事,卻生得一副西子捧心貌的陸晚晚。

從未被下人如此慢待過,納蘭淳雪面色變瞭變,悄悄塞瞭一錠銀子進她袖子:“明玉姑娘,我特意托人從福建帶來血燕,要獻給皇後娘娘,還請進去通稟一聲。”

明玉顛瞭顛那銀子的分量,然後不屑的丟回納蘭淳雪懷裡,輕視的目光瞥瞭過來:“長春宮深受隆恩,什麼珍貴的東西沒有,區區血燕罷瞭,當誰沒見過麼?”

“你……”連一向好脾氣的陸晚晚都有些發瞭火。

納蘭淳雪拉住她的胳膊,輕輕搖搖頭:“知道瞭,那我們就改日再來向皇後娘娘請安吧。”

回去路上,陸晚晚忍不住抱怨道:“我分明聽見正殿裡有聲音,明玉卻一口咬定皇後不在,她怎能如此輕視羞辱我們?”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長春宮不留我們,我們還沒別的去處麼?走,去儲秀宮!”

是夜,兩個身影閃進瞭儲秀宮,燈火闌珊,窗戶紙上倒映著三個對坐而談的身影,除瞭桌上燭火,沒人知道她們三個商量瞭些什麼。

明玉更不會知道,自己無意之中又闖瞭什麼樣的禍。

她仍自怨自艾,一會兒恨魏瓔珞奪瞭自己的寵愛,一會兒恨皇後喜新厭舊,心裡總琢磨著怎樣才能重奪寵愛,重奪地位。

一直想不到辦法,一直找不到機會,直到幾日後,乾清宮正殿開宴,一眾後宮嬪妃齊齊獻禮,以慶皇上身子大好。

宴會熱鬧極瞭,最奪目的一位總是慧貴妃,這一位似乎天生就適應這樣的場合,知道怎樣才能將眾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隻見她輕輕拍拍手,黃簾從兩旁拉起,露出一隊手持西洋樂器的太監來。

大提琴、小提琴、單簧管、長笛、風琴等異國樂器同時奏響,聲勢浩大,頓將皇後那副《洛神圖》比瞭下去。

弘歷看著這些樂器,聽著樂器奏響的曲調,竟楞楞出神,似掉進瞭往昔的回憶裡出不來。

——這些是他父親雍正帝收集的西洋樂器,弘歷還小的時候,爺們兩還一起向傳教士學瞭一陣子,那歪歪扭扭的小提琴聲長笛聲,至今仍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貴妃有心瞭。”弘歷嘆瞭口氣。

誰都看得出來,這次宴會隻怕又是慧貴妃拔得頭籌,最得皇上歡心,旁人不與她爭也難與她爭,叫眾人驚訝的是,素來霸道的她竟一反常態,主動向弘歷推薦瞭一個女子,讓她分潤自己身上的隆恩。

“皇上,不止臣妾為瞭您的壽禮大費心思,舒貴人也很盡心盡力。”慧貴妃讓出身後那名女子,“您要不要看看她的禮物?”

“舒貴人?”後宮女子太多,弘歷顯然沒法認識每一個,隻是看她的面子,才向對方點點頭。

明玉見瞭她,卻心裡咯噔一聲。

她認出瞭對方,不正是前些天,被她一陣冷嘲熱諷,趕出長春宮的秀女麼?怎地投靠慧貴妃去瞭?

納蘭淳雪獻上的是一座琉璃塔,琉璃塔不甚稀奇,稀奇的是上頭一粒舍利子,據說是宋朝高僧希圓圓寂後,七百餘顆舍利之中最珍貴的一顆,乃心臟所化,故被後世稱為佛之蓮。

“皇上。”慧貴妃趁機道,“太後不是一直在尋找佛之蓮麼?”

此物雖不得弘歷喜歡,卻一定能得太後喜愛。

眼見受自己慢待的人就要一飛沖天,明玉心中更覺焦躁不安。

“你也有心瞭。”弘歷點點頭,轉頭對皇後道,“皇後,除瞭這尊琉璃佛塔,你再從其他禮物當中挑選出幾件新奇有趣的,一並獻給太後。”

“是。”皇後謙恭道,將黯然藏在瞭心底。

與西洋樂隊相比,與佛塔舍利相比,她的洛神圖顯得那樣平凡無奇,弘歷隻掃一眼,便丟在腦後,完全沒瞧出來畫上的人與她三分相似,又或許是看她看久瞭,不在乎瞭。

“瓔珞。”收斂起黯然心思,皇後低聲道,“收好琉璃塔。”

“是,娘娘。”瓔珞憐惜地看瞭她一眼,抱著琉璃塔,與一同負責此事的宮女太監們出瞭門,去往儲放禮物的東此間。

明玉眼珠子一轉,不聲不響的跟瞭上去。

禮物眾多,魏瓔珞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挑選,而是先造冊登記。

“萬字錦地團壽紋燈一對。”

魏瓔珞提筆沾墨,落字紙上。

“鶴鹿仙齡碧花瓶一對。”

魏瓔珞才寫到仙字,身旁冷不丁伸來一隻手,劈手奪過冊子。

略一皺眉,魏瓔珞轉頭問她:“明玉,你要做什麼?”

“登記造冊,保管珍品,素來是我的工作,用不著你越俎代庖!”明玉抱著冊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要強奪這份差事。

魏瓔珞盯著她:“是皇後娘娘命我登記。”

明玉路上已找好借口,脫口而出:“你沒聽見皇上吩咐嗎,需要先行選出兩三件太後喜歡的物品,你瞭解太後娘娘的喜好嗎?”

見魏瓔珞一言不發,明玉心裡松瞭口氣,趁勝追擊道:“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別站在這兒礙事!珍珠,繼續!”

負責念名的小宮女不知所措的看向魏瓔珞。

以眾人對魏瓔珞的瞭解,本以為她會抗爭到底,畢竟這可是一位連皇帝都敢罵的主,卻不料她忽然一笑:“我入宮時日尚短,自是不知太後喜好,還要勞煩明玉你,仔細登記清楚,一一挑選。”

“等等!”明玉朝她離去的背影喊道,明明是她搶奪瞭對方的差事,卻還裝出一副施舍模樣,道,“你不用走,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你可以留下來幫我。”

“不必瞭。”魏瓔珞這一次卻不受她施舍,頭也不回的朝外走,“你如此奮勇表現,我自然不好搶功,你放心,我會稟報皇後娘娘,一切功勞都是你的!”

“而我。”魏瓔珞出瞭門,望著滿天星辰,幽幽深宮,心想:“我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宮女無事不得離宮,所以若無皇後的吩咐,她從早到晚,幾乎綁死在瞭長春宮內,難有機會去到其他主子的宮內,更不用說是乾清宮。

“如果姐姐死的當晚,有人從乾清宮去禦花園行兇,往返一次需要多久,能不能避開巡邏呢?”魏瓔珞立在大殿門口,朝禦花園邁出一隻腳去,心裡默念,“一步、兩步、三步……”

她一步一步離開瞭乾清宮,將那推杯換盞,燈火闌珊拋在腦後,隻帶著一條孤零零的細長影子,獨自一個人走進瞭禦花園。

“三百步,三百零一步,三百……啊呀!”一隻手忽然扯住她的腳,將她從禦路銜接處扯落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拉,差點沒將魏瓔珞的魂給嚇飛,尤其是這隻手將她扯落之後,還不規矩的從後面摟過來,雙臂有力的扣在她的腰上。

魏瓔珞想也不想,腳跟狠狠一跺,跺在瞭對方腳上。

“來人——”她扯著嗓門正要叫,一個聲音溫柔如月光,貼在她耳畔輕輕念道:“石梁深處夜迷藏,霧露溟累護月光。捉得禦衣旋放手,名花飛出袖中香。”

魏瓔珞停下瞭掙紮,靠在對方懷裡,低低一聲:“少爺,你突然抓住我的腳,可把我嚇壞瞭。”

她的少爺隻有一個人。

傅恒摟著她站在老虎洞中,身旁奇石崎嶇,灰白石頭上攀爬著一叢叢碧綠色的爬山虎,樹影搖曳,在他們身上落下斑駁影子。

“我畢竟是紫禁城的侍衛。”傅恒笑吟吟道,“見一個不守規矩的小宮女,居然夜行至禦路上,自然要將她拉下來瞭。”

魏瓔珞哼瞭一聲,似乎對他的解釋十分不滿意:“這樣說,若是其他小宮女從這路過,你也要拉她到你懷裡咯?”

“這紫禁城裡,可沒有另一個這樣大膽的宮女瞭。”傅恒嘆瞭口氣。

魏瓔珞這才抿嘴對他笑瞭笑。

“讓我猜猜看,你半夜三更跑來這裡,一定不是為瞭吹風,想必……是想重走一遍乾清宮到禦花園的路。”傅恒最是知她懂她,一下子就猜出她要幹嘛,頗有些無奈的說,“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是已經幫你查過瞭嗎,那晚並無人離開夜宴。”

“那晚四百來人,總有一兩個紕漏的。”魏瓔珞不依不饒,不肯放棄這唯一的線索,“或許有人悄悄離開,一來一回,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傅恒不敢茍同:“這條路我走過很多遍,全程走完很快,避開巡邏的侍衛卻不可能。”

魏瓔珞咬瞭咬唇,又提出一個可能:“若對方出身高貴,侍衛替他隱瞞呢?”

傅恒搖搖頭:“侍衛效忠於皇上,隻聽他一人調遣,區區宗室,怎能趨使?”

魏瓔珞盯瞭他好一會,笑道:“那可未必,那位怡親王不就聽瞭嘉嬪的唆使,故意與我為難嗎?”

還有慶錫……平日裡多小心謹慎一個人,卻也抵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輕易的就將她給賣瞭。

傅恒正要說些什麼,忽然頭頂上轟隆一聲,如天崩地裂,如雷霆作響,驚得魏瓔珞雙手抱住傅恒的腰:“什麼聲音?”

她總是一副剛強模樣,什麼事都愛自己做,自己扛,難得流露出的小女兒姿態,讓傅恒覺得又新鮮又迷戀,忍不住將許多事拋之腦後,隻看著她隻摟著她,笑道:“你抬頭。”

魏瓔珞疑惑的抬起頭。

那一刻,漫天煙花在紫禁城是上空綻放,紅色黃色,綠色紫色,萬千光彩如雨落,落在她的瞳中臉上。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水。”傅恒又在她耳畔吟詩瞭,她不愛聽這文縐縐的東西,卻又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句詩,每一個字,每一絲真情。

“……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傅恒慢慢低下頭,頭頂萬千煙花,抵不過他此刻深情的註目,他對她說,“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魏瓔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東次間的。

隻知道腳下發軟,如踩雲端,一閉上眼,就是他的聲音,以及他閉目而來的面孔。

急忙用雙手拍打拍打臉頰,對自己說:“可別被人看出異常來,就說……是吹風吹的頭疼腦熱,臉頰發紅吧。”

她準備用這個拙劣的借口蒙混過關,否則難以解釋自己的臉為何這樣的紅。

但她很快發現,對方或許並不需要她的解釋。

“混賬東西!”掌嘴聲從東次間內傳來,是明玉憤怒中透著驚恐的聲音,“叫你看著東次間,你卻偷跑出去看煙花,現在如何向皇上皇後交代!”

“我,我也不知道慧這樣啊!”珍珠的哭聲接著響起,“況且你不也出去看煙花瞭嗎,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明玉氣急,揚起右手,又要抽她一個耳光,卻被魏瓔珞從後抓住。

“你回來的好。”明玉見瞭她,急忙道,“看看,她都闖瞭多大的禍!”

魏瓔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後愣住。隻見納蘭淳雪獻上的那尊琉璃金塔上,空蕩蕩一片,佛塔舍利竟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