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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樹易靠 安穩難求

三月歷來是長安人最喜歡的季節,先是三月初三的上巳節,後是三月初五的牡丹會。長安人照例是傾城而出,但凡煙水明媚之處,都是一番鮮衣接踵,彩帷連天的繁華勝景,也不知促成多少風流佳話,留下多少錦繡詩章。

隻是這一切,跟琉璃都沒有什麼關系。初三正是兩傢裴府下聘的日子,她壓根就忘記瞭上巳節這回事,隻是在回安傢的路上,有些奇怪於街上為何如此安靜;初五那日,安氏女眷去大慈恩寺賞花,她也堅決的拒絕瞭舅母攜她同去的好意。大慈恩寺……開什麼玩笑,別說牡丹花,就算那兒的墻壁上裡突然冒出一幅《蒙娜麗莎》來,她也不打算去看瞭。對於沒有實力的人來說,低調才是王道啊!

這些天,她依然午時去西市,閉市前才回來,最早做的幾幅夾纈此前都已交貨,果然便有更多的人慕名而來。她又新做瞭一種團花嬰戲圖的夾纈,用來做新婚的被面原是最合適不過,這幾天便訂瞭十幾匹出去,另一種飄帶對鶴的夾纈也頗受歡迎。不過銷路最好的,卻還是那牡丹夾纈,縱然是琉璃留瞭個心眼,並未在店裡售賣的樣佈用上那銀色塗料,但來的女客依然是沒有不喜歡的。琉璃算著這個月的收入,心裡不由暗暗高興起來。

這一日,琉璃把為客人新畫的一副八寶雲紋壽字的樣子交給史掌櫃過目時,史掌櫃便笑道:“如今卻是要多買幾個刻工才好。”琉璃也笑瞭起來。刻版要花的時間比畫樣要多出幾倍來,以她目前的速度,刻板還真有些跟不上瞭——那六幅狩獵圖就花瞭足足半個多月才全部刻好。不過此時的工匠不是官府掛籍的雜戶,就是商傢自己的奴婢或部曲,好處是沒有下屬跳槽的危險,壞處則是想買到一個合適的熟練工匠不是一般的困難。

想到那狩獵圖,琉璃不由有些出神,已經十來天瞭,裴九再沒有出現過,她的一肚子問題自然也無從找到答案……正思量間,突然聽見史掌櫃笑道:“武夫人,好久不見,這位可是令郎?”

琉璃忙抬頭去看,可不是十幾天沒有來過的武夫人?她一身鮮亮,滿面笑容,手裡牽著小月娘,身後跟著那小小的英俊少年賀蘭敏之,還未等琉璃上前見禮就笑道:“大娘且看月娘這裙子如何?”

琉璃低頭一看,月娘穿的正是一條牡丹夾纈的小小紗裙,也分瞭四幅,籠在素色裙子之外。月娘看到琉璃的目光,笑盈盈的轉瞭一圈,輕紗飛起,那牡丹花越發鮮活。琉璃點頭笑道:“月娘今日真真如牡丹仙子一般。”

月娘得瞭誇獎,有些不大好意思,轉頭便躲到瞭賀蘭敏之身後,又探出頭來嘻嘻的笑,敏之也笑瞭起來,輕輕的揉瞭揉她的頭。武夫人便笑道:“自打給月娘做瞭這裙子,她簡直舍不得脫下來,前日好容易哄得她換瞭,今日聽說要過來,又自己翻瞭出來……”一面說笑著,一面便走到瞭後面琉璃的畫室裡。

琉璃便註意到,武夫人身上系的是一條五彩散花夾纈的八幅羅裙,構圖精巧,染色鮮亮,難得的是,還有一種纈坊特有的暈色效果,難不成竟是一匹佈用瞭兩種染法?琉璃越看越是驚異,將武夫人讓到榻上坐下後便嘆道:“夫人今日的裙子好生華美!”

武夫人的臉突然微微一紅,卻回頭對婢女道:“還不趕緊拿過來給大娘?”

琉璃一怔,那婢女已走瞭過來,雙手捧上一個小小的匣子。琉璃心中納悶,拿到手裡打開一看,卻見裡面是一支鏤金片玉的蝴蝶步搖,雖不甚大,但蝴蝶雙翅上的卷草紋細如發絲,綴著的玉片薄如蟬翼,做工竟是琉璃從未見過的精細。她不由大吃一驚,忙道:“這如何敢當?”走上兩步便要還給武夫人。

武夫人擺手笑道:“與我無幹,是我傢妹子賞你的。你那日說可以用這夾纈做件寬袖的紗衣,我回傢便照你比劃的樣子裁瞭一件,她在前幾日的牡丹花會上穿瞭這紗衣,果然艷冠群芳,得瞭好一番厚賞,聽說這夾纈是你畫的樣子,紗衣又是你的主意,便讓我帶瞭這支步搖給你,還說你巧手慧心,正配這步搖。”

是……武則天,賞她的?琉璃呆在那裡,隻覺得嗓子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武夫人想瞭想又道:“我那妹子平日最是大方爽朗,一年也不知要賞多少東西出去,不過是支步搖,不值什麼,你若再推三阻四的,豈不是小瞧瞭她去?”

小瞧她?借自己十個膽子也不敢啊!琉璃心知不是推脫之時,聽武夫人的意思也不願意說破妹子的身份,隻得低頭道:“那琉璃就厚顏謝賞瞭!”

武夫人笑著點頭,“這就是瞭。我傢妹子還想問你,你可會畫繡樣?”

琉璃微一沉吟,點瞭點頭,“琉璃願意一試。”她前幾天才明白,這時代對於平民女子而言並無太多保障,隻怕還是要找棵大樹靠著才比較安全——如今這天底下,還有比未來女皇更可靠的大樹麼?

武夫人拍手笑道:“那便更好瞭,我妹子說,她那裡繡坊出來的東西雖然富貴華麗,卻多是舊樣,不如你的新奇,難為這花蕊上的銀光是怎麼想出來的,紗衣的樣子也大方別致,以後說不得還要煩你給她多畫幾個新樣子、做幾件新衣裳出來,放心,她自是不會虧待於你!”

也就是說,以後她要給未來的女皇陛下搞時裝設計?琉璃隻覺得一顆心忍不住有些砰砰亂跳,強壓著心緒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武夫人嫣然一笑,眼角眉梢卻比往日更多瞭幾分嬌媚,又指著墻上的狩獵圖問:“這屏風可是做好瞭?”

琉璃搖瞭搖頭,“至少還要半個多月。”

敏之和月娘本來規規矩矩的跪坐在席子上,聽武夫人和琉璃說著這些衣服花樣的,敏之有些不耐煩起來,插嘴道:“阿母,我們何時去買弓箭?”

武夫人一怔,笑道:“這就去。”又對琉璃道:“敏之買瞭弓箭還要去學裡,屏風之事回頭再說。”

琉璃也笑道:“小郎君可是想買練習騎射的弓箭?舅父恰巧認得這西市最大的弓箭鋪東傢,夫人若覺得方便,不如琉璃去找個機靈的夥計陪夫人與小郎君一道去。”

武夫人想瞭想,點頭微笑:“有勞大娘瞭。”

敏之也笑瞭起來,一骨碌起身就往外走,月娘卻伸著手叫瞭起來,“阿兄!”敏之忙停下腳步,回頭牽瞭月娘的手,將她拉瞭起來,又捏瞭捏她的鼻子,“這也起不來麼?”

琉璃回頭瞅瞭一眼,兩個孩子臉上都滿是笑容,看起來更是金童玉女般可愛,心裡暗嘆一聲,出去找瞭店裡那位平日最機靈的夥計,叮囑瞭一番,才讓他領著武夫人一行人去瞭。待他們出瞭門,琉璃又與史掌櫃說瞭半晌刻板進度的事情,突然聽見外面有些騷動起來。

如意夾纈原是處在西市四條呈“井”字形路口的把角,正對著西市南門,此時就見這條路上行人紛紛走避,遠遠的竟是來瞭一隊鹵薄,儀仗齊整,氣勢肅穆,琉璃不由納悶:西市珍寶雲集,平素自然也有貴人白龍魚服的來此賞玩采買,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打出全副禮儀車馬來血拼的,也不知是哪傢貴人如此腦殘……

隻見那儀仗越走越近,琉璃也越看越是眼熟,心裡正自驚疑,隊伍竟在如意夾纈前停瞭下來,車馬在店門口四周嚴嚴實實圍瞭一圈,十幾位婢女隨即便湧入如意夾纈,將本來在店裡挑選佈帛的幾位客人以及琉璃、掌櫃幾個都隔在瞭一邊。

儀仗一分,從後面緩緩駛上一架紫色頂蓋、鑲玉圍板的華麗大車,車簾一掀,兩名青衣女子站瞭出來,一人一邊高高的挑起簾子,又有兩名婢女從後面趕瞭上來,放下兩級的踏凳,隨即才是兩名黃衫女婢扶著一位貴婦從車裡緩步走瞭出來。婢女簇擁中,一條深紫色錦繡團花八幅長裙流雲般從車上飄到瞭地下,停瞭一停,才飄到瞭夾纈店裡。一股馥鬱的香味頓時也飄滿瞭整個店鋪。

琉璃看得清楚,這貴婦大約四十多歲年紀,高髻半翻,頭上是一頂赤金的九樹花鈿,明晃晃的映著一張敷得雪白的臉,長眉豐腮,形容富態,滿臉傲氣逼人。她先是漫不經心的環顧瞭店裡一眼,看到掛在店中最顯眼處的那牡丹夾纈的樣帛,眼睛微微瞇起,點瞭點頭。

貴婦人身邊的黃衫女婢上前一步,朗聲道:“誰是這店裡的主事?”

史掌櫃忙上前一步,滿面笑容道:“小人正是,敢問有何吩咐?”

那黃衫女婢拿眼角冷冷的夾瞭他一眼:“我傢夫人聽說,你這店裡的牡丹夾纈是新來的畫師所繪,這裡是二十金,那位畫師我傢夫人要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