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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小懲大誡 天地牢籠

“今濮州司倉參軍裴炎欲聘華陽庫狄氏長女為側室……”

裴炎?裴炎!裴都尉府的裴二郎,難道就是那個悲催到傢的著名宰相?老天,自己難道差一點就做瞭他的妾?

琉璃半天才醒過神來,像被燙瞭手般將文書丟到案幾上,想瞭一想又拿起來撕得粉碎,揉成瞭一團,簡直恨不得一把火燒瞭才好,突然聽見身後小檀微帶驚異的一聲,“大娘,你……”琉璃這才醒悟到自己失態瞭,皺著眉頭把紙團丟給瞭她,“扔遠些,瞧見便心亂!”

小檀理解的點瞭點頭,輕快的走瞭出去,片刻後回來低聲笑道:“丟進瞭墻邊的水溝裡!”

琉璃看著這個總是快手快腳快言快語的婢女,心裡不由松快瞭一些:不管那位隻有兩面之緣裴二郎是不是著名的裴炎,他已經和自己沒有一毛錢關系,自己是個普通人,會朝夕相處的,終究也是些普通人——就像小檀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海裡突然又冒出瞭另一張面孔,一張溫潤如玉、卻總是讓人覺得難以接近的面孔——裴九,他隻怕不會是普通人吧!不然怎麼能夠把所有的事情都料得分毫不差?

自己如今卻依然隻知道他姓裴。是的,姓裴。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他,你怎麼知道一提到裴氏名聲兩傢就都會放棄?那張微笑著的臉上突然露出瞭一種尖銳的嘲諷,“因為,我也姓裴!”

其實這不是一個多有說服力的答案,但就在那一刻,仿佛是面具突然裂開一條縫,露出瞭他真正的樣子。她這次之所以會這樣賭下去,一半是因為她的確沒有更好的法子來擺脫困局,另一半,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裴九讓她無法不相信……

“哎呦,怎麼才一轉眼,這人人都要的搶手貨,便無人問津瞭?”一個尖銳的聲音把琉璃從思緒裡扯瞭回來,抬頭便看見瞭珊瑚冷笑的臉。她身上穿著簇新的鵝黃色窄袖羅衫,杏紅色的齊胸襦裙,頭上還戴著那支明晃晃的金葉步搖,臉上也精心描畫過,此刻眼睛斜睨著琉璃,滿臉都是幸災樂禍,卻還有點不甘。

琉璃看著她的打扮,頓時想起曹氏說的那句“其實我傢還有一個女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瞭出來。

珊瑚臉色頓時更難看,怒道:“你笑什麼?”

琉璃笑道:“琉璃原先聽說妹妹被禁足,還有些擔心,沒料想妹妹禁足時也打扮得這般華麗,姊姊好生羨慕!莫不是今日還有媒人來相看妹妹?”

珊瑚的一張臉頓時紫漲起來:母親早間吩咐她好好打扮一番,她也滿心期待今日能把琉璃比下去,沒想到卻連門都沒能出去!看見琉璃的笑臉,她一口氣騰的頂瞭上來,忍不住指著琉璃鼻子罵道:“賤人你胡說什麼?誰似你這般下作,勾三搭四的惹瞭這麼多媒人上門!”

琉璃微笑不變,回頭對小檀輕聲道:“掌她的嘴!”

小檀早已怒瞭,聽到吩咐,二話不說跳上去就是一巴掌。

珊瑚還未反應過來,臉上已是正著。她尖叫一聲,伸手來抓小檀,卻被小檀抓住手腕用力一擰便背到瞭身後,忙銳聲叫道:“來人,來人啊!”

門簾一掀,阿葉急忙忙的沖瞭進來,一眼見到珊瑚被小檀反手制著,便直奔著跑瞭過來,琉璃一步擋在她的面前,厲聲喝瞭一聲,“下去!”

要是往日,阿葉自然不會把琉璃看在眼裡,但經過這幾日的事情,再聽見琉璃的嚴厲聲音,她卻不由自主退後瞭兩步,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珊瑚還在尖叫,屋外庫狄傢與安傢的幾個仆婦紛紛湧瞭進來,有想上來幫忙的,有隻是開口相勸的,也有幫著琉璃擋人的,正亂著,曹氏已扶著喝得有些腳下不穩的庫狄延忠走進院門,聽見尖叫忙拔腿跑瞭進來,厲聲對小檀道:“賤婢,誰讓你這樣大膽,還不放手!”

琉璃迎上一步,微笑道:“庶母息怒,珊瑚適才口出惡言,女兒也是怕她日後惹禍,才小小的教訓瞭她一下。”

珊瑚忍不住尖叫道:“誰會惹禍?你本來便是賤人……”一言未瞭,庫狄延忠也已晃瞭進來,聽得這一句,忍不住怒喝一聲,“住嘴!”

小檀這才松開手,輕巧的退到瞭一邊。

琉璃嘆瞭口氣,“妹妹,姊姊本想私下教訓你一二也就罷瞭,你怎麼當著阿爺還是如此口不擇言?”

珊瑚哪裡理她,捂著胳膊滿眼淚水的快步奔到曹氏面前哭道:“阿娘,琉璃那賤人適才讓她的婢子摑瞭女兒一掌……阿娘快去教訓那個賤人和那賤婢……”

庫狄延忠臉都青瞭。其實平素他也聽過珊瑚也把這話掛嘴上,他嫌麻煩,隻當沒聽見,但如今當著這麼多下人,特別是安傢下人的面,她還這樣說話,又置庫狄傢名聲規矩於何地?聽見珊瑚還在一口一個賤人,他胸中怒火的接著酒意一路翻湧上來,不假思索走上一步便扇瞭過去。

珊瑚正在哭訴,被這一耳光扇得踉蹌瞭幾步,轉頭看見庫狄延忠怒火燃燒的臉,頓時張著嘴,哭都哭不出來瞭。

曹氏尖叫一聲,忙護住珊瑚,叫道:“你這是做什麼?今日之禍又不是珊瑚惹出來的,你為何打她?”

庫狄延忠厲聲道:“我早說過珊瑚這幾日不許出自己的房門,誰讓她出來的?上次她在裴傢陷害姊姊的事情還沒有找她算賬,今日又對著姊姊一口一個賤人,這就是你教出來的規矩?”

提起珊瑚在裴傢惹的禍和後來庫狄氏的那通發作,曹氏連日裡的委屈都湧上瞭心頭,再也顧不得什麼,跺足哭道:“你原就是看我們母女不順眼,我且去把青林也叫來,你今日把我們三個都打死才幹凈!”

庫狄延忠平日原是好性兒的,對幾個兒女呵斥都少,但幾日來的煩悶不安,今日的酒意上頭,三分火氣頓時變成瞭十分,怒道:“莫以為我真不敢打你!”照著曹氏就是一腳,曹氏頓時滾瞭出去,腦袋又恰恰撞上案幾的硬角,鮮血一下子冒瞭出來。曹氏用手一抹,眼看著染紅瞭的手指尖叫起來,而珊瑚捂著嘴,呆呆的站在那裡,已經一動都不會動瞭。

庫狄延忠也呆瞭一呆,隻覺得有些害怕,又有些煩躁,一甩手轉身走瞭出去,聽得腳步聲響,竟是直接出瞭院門。

曹氏本來在尖聲哭號,突然看見庫狄延忠已經不見,聲音當真變得慘痛淒厲起來。

琉璃一時也有些怔住瞭:以前曹氏母女欺負自己,鬧得厲害瞭,這位父親大人必然一走瞭之,眼不見心不煩;她原以為他隻是待自己如此,沒想到他對曹氏母女,其實也沒有什麼分別。

珊瑚這時已經反應過來,撲上前扶起曹氏,母女抱頭痛哭。琉璃突然間隻覺得有一點意興索然,沒有興趣再看這兩張臉,低聲對小檀道:“我們走!”說完便往外走,卻聽珊瑚尖叫道:“你給我站住!都是你這賤人惹的禍……”

琉璃轉過身來,冷冷道:“妹妹還沒學會怎麼跟姊姊說話麼?是不是還要姊姊代阿爺來教你一教?或是打開大門讓鄰裡們來評評這個道理?”說完也不看那母女倆的臉色,轉身便走瞭出去。

一直走到庫狄傢門外,小檀才笑出聲來,“太解氣瞭!她們活該,依婢子說,大娘該再斥她們幾句才好。”琉璃搖瞭搖頭:“理她們作甚,咱們還是快些回去,舅父舅母隻怕已是等得心焦。”小檀忙道:“正是正是,快些走!”

回頭看瞭庫狄傢的大門一眼,琉璃腳步快捷的走向巷口,心情卻並沒有想像中的輕松。她曾經以為,隻要逃離瞭這扇大門就會擁有自由,卻不知道,在這個風流無罪、放縱有理的時代,高門大戶自然可以隨心所欲,奪人妻女也不在話下,但對她這樣的平民女子來說,自由卻太過奢侈……

日頭過瞭中天,天空碧藍如洗,午後的陽光照著這條顯得出奇安靜的黃土大路,也照著路邊的新綠色的槐樹以及路邊房屋灰黑色的瓦片,整個坊間顯示出一種午睡未醒般的安寧——也許,此刻整個長安城也同樣如此吧。這是一個夢幻般雄偉的都城,也是一個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封閉式方塊組成的嚴整城市,但她卻越來越覺得,它其實更像一個秩序森然的巨大牢籠。

而她,在這個牢籠裡安心做一個螻蟻的決定,真是正確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