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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三章 彌散人間光與霧(七)

夜風輕撫,遠處燈火洋溢,附近的接到上也能見到行駛而過的馬車。此時入夜還算不得太久,眼見正主與數名同伴從前門進來,寧忌放棄瞭對女子的監視——反正進瞭木桶就看不到什麼瞭——迅速從二樓上下來,沿著院落間的黑暗之處往前廳那邊奔行過去。

這處宅院裝潢不錯,但整體的范圍不過三進,寧忌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對當中的環境早已明瞭。他稍稍有些興奮,步履甚快,轉眼間穿過中間的庭院,倒差點與一名正從客廳出來,走上廊道的下人碰到,也是他反應迅速,刷的一下躲到一棵花樹後方,由極動轉眼間化為靜止。

待到那下人走瞭過去,寧忌才咻的探出頭來朝客廳望瞭一眼,片刻之後,猶如老鼠般輕盈而迅速地竄進客廳,沿著柱子上瞭房梁,躲進一塊遮板後方。

笑語聲逐漸靠近瞭前方的客廳大門,隨後進來的一共是五個人,四人著長衫,衣服顏色款式稍有差異,但應該都是讀書人,另一人著相對貴氣的員外裝,但氣質上看起來像是四處奔走的商人。

這五人當中,寧忌隻認識前方帶路的一位。那是位留著山羊胡子,樣貌眼神看來皆仁善可靠的半老儒生,亦是這處宅邸目前的主人,名字叫聞壽賓。

幾人進瞭客廳,一番絮絮叨叨的瑣碎話語,沒什麼營養,無非是誇這宅子佈置得雅致的客套話。聞壽賓則大致介紹瞭一下,這處宅邸原本屬於某某商戶所有,是用來養外室的別業,後來這商戶離開西南,聽說他要過來,便將房子賣給瞭他,地契完整價格不高,華夏軍也認可,沒什麼手尾。

躲在梁上的寧忌一面聽,一面將臉上的黑佈拉下來,揉瞭揉莫名其妙有些發熱的臉頰,又舒瞭幾口氣方才繼續蒙上。他從暗處朝下望去,隻見五人落座,又以一名半百頭發的老儒生為主,待他先坐下,包括聞壽賓在內的四人才敢落座,當下知道這人有些身份。其餘幾人口中稱他“山公”,也有稱“浩然公”的,寧忌對城內文人並不清楚,當下隻是記住這名字,打算之後找華夏軍情報部的人再做打聽。

他盯上這處宅邸數日,當然不是仗著武藝高強,染上瞭偷偷窺人隱私的愛好。這些時日他將夜間在河中遊泳當做無聊的愛好,每天晚上都要在成都城裡遊來遊去,一次意外的停留讓他聽到瞭聞壽賓與旁人的說話,隨後才盯上這處小院。

他連續數日來到這小院偷窺偷聽,大概弄清楚這聞壽賓乃是一名熟讀詩書,憂國憂民的老儒生,滿心的計謀,培養瞭不少女兒,來到成都這邊想要搞些事情,為武朝出一口氣。

早先他是跟人打聽寧毅長子的下落,後來又提及小一點的兒子也可以,再退而求其次也可以調查秦紹謙以及幾名軍中高層的兒女信息。這個過程中似乎別人對他又有些偏見,令得他白日裡去拜會某些武朝同道時吃瞭白眼,晚上便有些長籲短嘆,罵那些傻瓜迂腐,事情至此仍不知變通。

在此之餘,老人往往也與養在後方那“女兒”嘆息有志不能伸、旁人不解他拳拳之心,那“女兒”便乖覺地安慰他一陣,他又叮囑“女兒”必要心存忠義、謹記仇恨、報效武朝。“父女”倆相互鼓勵的情景,弄得寧忌都有些同情他,覺得那幫武朝儒生不該這麼欺負人。都是自己人,要團結。

對於這等“笨賊”,現下就跑去揭穿也沒有什麼意思,寧忌便每日來聽那聞壽賓的長籲短嘆、絮絮叨叨,他每日抱怨都有新花樣,抱怨得十分精彩,有時候長籲短嘆裡還會夾雜一些江南故事,令得寧忌贊嘆不已,“哦哦,還有這種事情……”自覺開闊瞭眼界。

抱怨之餘,老人白日裡也是屢敗屢戰,四處找關系聯絡這樣那樣的幫手。到得今天,看來總算找到瞭這位感興趣又靠譜的“山公”,雙方落座,下人已經上來瞭名貴的茶點、冰飲,一番寒暄與恭維後,聞壽賓才詳細地開始兜售自己的計劃。

“……黑旗十年砥礪,臥薪嘗膽,硬生生地從正面擊潰瞭女真西路軍,他們軍中高層,或已無懈可擊……此次以成都做局,廣開大門,遍邀四方來客,冒著風險,但也確實是為瞭他們接下來正式成立朝廷、為能與我武朝分庭抗禮而造勢……”

沒錯沒錯……寧忌在上方默默點頭,心道確實是這樣的。

“……黑旗的法子有利有弊,但顯見的弊端,對方皆有所防范瞭。我等於那新聞紙上發言討論,雖然你來我往吵得熱鬧,但對黑旗軍內裡損傷不大,反倒是前幾日之事件,淮公身執大義,見不得那黑旗匪類妖言惑眾,遂上街與其論辯,結果反倒讓街頭無識之人扔出石塊,腦袋砸出血來,這豈不是黑旗早有防范麼……”

那又不是我們砸的,怪我咯……寧忌在上頭扁瞭扁嘴,不以為然。

下方便是一片議論:“愚夫愚婦,愚不可及!”

“興許就是黑旗的人辦的。”

“黑旗妖言惑眾……”

“手段下作……”

那山公道:“新聞紙上,展開論辯,屬於堂堂之勢,王道之法,見效雖不會快,但徐徐推進,能被我等說服者,終究還是多數。”他如此定論,隨後又道,“但孫子兵法有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隻要能多管齊下,辦法是不嫌多的,聞兄請接著說。”

孫子兵法有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這句話好,記下來記下來……寧忌在房梁上又默念瞭一遍。

這期間,下方說話在繼續:“……聞某卑鄙,一生所學不精,又有些劍走偏鋒,唯獨自小所知聖賢教誨,無時或忘!拳拳之心,天地可鑒!我手下培養出來的女兒,各個出色,且心懷大義!而今這黑旗方從屍山血海中殺出,最易滋生享樂之情,其第一代或許有所防備,可是山公與諸位細思,若是諸位拼盡瞭性命,苦難瞭十餘年,殺退瞭女真人,諸位還會想要自己的孩子再走這條路嗎……”

“……黑旗軍的第二代人物,如今恰恰會是如今最大的弱點,他們眼下或許不曾進入黑旗核心,可遲早有一日是要進去的,咱們安插必要的釘子,幾年後真兵戎相見,再做打算那可就遲瞭。正是要今日安插,數年後啟用,則這些二代人物,恰恰進入黑旗核心,到時候不論任何事情,都能有所準備。”

“……聞某安排在外頭的五位女兒,本領姿色各異,卻算不得最出色的,這些時日隻讓她們扮成遠來平民,在外閑逛,也是並無可靠訊息、目標,隻期望她們能利用各自本領,找上一個算是一個,可如果真有可靠訊息,好好規劃,她們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極大的……”

“……而聞某安置在此的六女兒龍珺,非聞某自誇,一等一出色的人才,我見猶憐哪。若真能好好地安排一番,想想,若是進瞭寧傢、秦傢的大門,哪怕一開始為一小妾,日後也有大用啊諸位……聞某雖有這幾位女兒,可苦於沒有消息、渠道,對那寧毅長子,早幾日隻是遠遠地見瞭一眼,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可靠辦法、連安排也無從安排啊……”

我每天都在你身邊呢……寧忌挑眉。

“……還好今日有山公與諸位前來,山公學識地位,執成都諸公牛耳,天下誰人不為之景仰……”

“當不得當不得……”老者擺著手。

“……聞某也知此計策手段,有些上不得臺面,可當此時局,聞某愚鈍,隻能想些這樣的法子瞭。諸位,那寧毅口口聲聲想要滅儒,我等學生得儒門聖賢兩千年恩澤,豈能咽下這口惡氣。戴夢微戴公,雖然手段偏激,可說的乃是正理,你不用儒傢,手段激烈,那無非是五十年戰亂,再死千萬人罷瞭……聞某培養幾位女兒,眼下不求回報,但求報效儒傢,令天下眾人,都能明瞭黑旗之禍,能防備未來可能之滔天大劫,隻為……”

他一番慷慨,隨後又說瞭幾句,眾人面上皆為之肅然起敬。“山公”開口詢問:“聞兄高義,我等已然知曉,隻要是為瞭大義,手段豈有高下之分呢。當今天下危殆,面對此等魔頭,正是我等聯手起來,共襄義舉之時……隻是聞公人品,我等自然信得過,你這女兒,是何背景,真有如此可靠麼?若我等苦心籌謀,將她送入黑旗,黑旗卻將她策反,以她為餌……這等可能,不得不防啊。”

這位山公問的也是理所當然的問題,倒是房梁上的寧忌微微愣瞭愣,眼前一亮。沒錯啊,還有這樣的做法……旋即又苦惱起來,他一開始想著若這聞壽賓一直碰壁便多看看笑話,若是釣出幾條大魚,之後便手起刀落,將這些傻瓜一網打盡,可到得現在……那我現在還殺不殺她們,還要不要揭穿這件事?

題目有點超綱,對於才十四歲又相對直來直往的他來說,一時半刻難以計算出一個結果來。下方聞壽賓已經在解釋:

“……我這女兒龍珺,日日受我講解大義熏陶……且她原本乃是我武朝曲漢庭曲將軍的女兒,這曲將軍本是中原武興軍偏將,後來為劉豫征調,建朔四年,強攻小蒼河,慘死於黑旗軍之手。龍珺傢破人亡,方才被我買下……她自幼熟讀詩書,父親去世時已有八歲,因此能記住這番仇恨,同時不恥父親當年聽從劉豫調遣……”

“如此一來,此女心有大義,相必也是聞先生教得好。”

有殺父之仇,又對父親聽從劉豫感到羞恥,有贖罪之心,且聞壽賓已對其洗腦八年,如此一來,事情便相對可信瞭。眾人贊嘆一番,聞壽賓召來下人:“去叫小姐過來,見見諸位客人。你告訴她,都是貴客,讓她帶上琵琶,不可失禮。”

下人領命而去,過得一陣,那曲龍珺一系長裙,抱著琵琶踱著輕柔的步子逶迤而來。她知道有貴客,面上倒是沒有瞭深深的鬱結之氣,頭低得恰到好處,嘴角帶著一絲青澀的、小鳥般羞怯的微笑,看來拘謹又有分寸地與眾人見禮。

寧忌在上頭看著,覺得這女人確實很漂亮,說不定下方這些臭老頭接下來就要獸性大發,做點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來——他跟著軍隊這麼久,又學瞭醫術,對這些事情除瞭沒做過,道理倒是明白的——不過下方的老頭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很規矩。

那“山公”先是溫柔和善地詢問瞭對方的名字、身世,隨後又頗為正派地贊美和鼓勵瞭她一番。他既然沒有亂來,其餘眾人也都是一張溫和而正派的臉。如此交談一陣,聞壽賓讓少女坐在一旁開始為眾人表演琵琶,那琵琶聲音幽怨,寧忌覺得倒還彈得不錯。

幽怨的彈瞭一陣,山公問她是否還能彈點其它的。曲龍珺手下技法一變,開始彈《十面埋伏》,琵琶的聲音變得激烈而殺伐,她的一張俏臉也隨之變化,氣質變得英武,猶如一位女將軍一般。

一曲彈罷,眾人終於鼓掌,心悅誠服,山公贊道:“不愧是武傢之女,這曲十面埋伏,技法超然,令人恍然回到霸王生前……”之後又詢問瞭一番曲龍珺對詩詞歌賦、儒傢典籍的看法,曲龍珺也一一回答,聲音柔美。

寧忌對她也生出好感來。當下便做瞭決定,這女人要是真勾搭上兄長或者軍隊中的誰誰誰,將來分開,難免傷心。而且兄長有瞭初一姐,若是為瞭釣大魚辜負初一姐,還要虛與委蛇這麼幾年,那也太讓人難以接受瞭。

反正自己對放長線釣大魚也不擅長,也就不必太早朝上頭匯報。等到他們這邊人力盡出,籌謀妥當將要動手,自己再將事情匯報上去,順手把這女人和幾個關鍵人物全做瞭。讓參謀部那幫人也釣不瞭大魚,就隻能抓人瞭事,到此為止。

——如此一想,心裡踏實多瞭。

過得一陣,曲龍珺回去繡樓,房間裡五人又聊瞭好一陣,方才分開,送人出門時,似乎有人在暗示聞壽賓,該將一位女兒送去“山公”居所,聞壽賓點頭應諾,叫瞭一位下人去辦。

如此將山公等人先後送走,那聞壽賓回到房裡,神色興奮,又到繡樓去問候瞭一下曲龍珺,說瞭些鼓勵的話語,著她早些休息,方才回去喝酒慶祝。他高興時不像失意時絮絮叨叨,喝著酒隻是時而拍手,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一點意思都沒有。寧忌便不監視他瞭,又去看看曲龍珺,隻見少女坐在床邊發呆,也不知道在憂鬱些什麼。

寧忌想起她在外人前的變臉、彈琵琶時的善變,心想這女人真是信不得的狐貍精,想接近自傢大哥,委實該殺。

反正你活不長瞭,就發你的呆去吧……

他如此想著,離開瞭這邊院落,找到黑暗的河邊藏好的水靠,包瞭頭發又下水朝感興趣的地方遊去。他倒也不急著思考山公等人的身份,反正聞壽賓吹噓他“執成都諸公牛耳”,明日跟情報部的人隨便打聽一番也就能找出來。

遠遠近近,燈火迷離、夜色溫柔,寧忌劃著無聊的狗刨嘩嘩嘩的從一艘遊船的旁邊過去,這夜晚對他,委實比白天有趣多瞭。過得一陣,小狗化作遊魚,在黑暗的水波裡,消失不見……

楔子 繁華過眼開一季

咔嚓……砰——

火焰燃燒著,電路啪啦啦的響,從傾倒的汽車裡爬出來的時候,他的視野有些模糊。

夜色下的、河邊的公園,城市密集的燈光在對面如火光般的搖曳著,仿佛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城池。那片繁榮的景象與這邊公園的偏僻和孤寂形成瞭對照,記得公園的開發案是他在十多年前主持的。

“是個失敗的開發啊……”

風吹過來,他嘆瞭口氣,踉踉蹌蹌地朝那片迷離的水光走過去,後方的汽車陡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火焰升騰,熱浪從背後席卷而來,仿佛要將他淹沒下去一般,天空中傳來瞭直升機的聲音,隨後是一道明亮的光柱晃亮瞭視野,有人在高空中喊話,公園兩側追趕的車輛也已經到瞭,大部分是警車,各種各樣的燈光,混亂不堪。

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血液從額頭上流下來,他伸手擦瞭一下,緊瞭緊風衣,河道兩側,氣墊船與快艇蜂擁而來,為瞭防止他跳水逃走。

“真是的……我又不是什麼殺手……”

四周,海陸空密密麻麻的包圍令他覺得有些煩悶,視線之中並不清晰瞭,心中明白這次或許沒有多少僥幸的可能,冷風吹過來,腦子裡想起的,反倒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城市,那時候城市還沒有這麼好,站在河岸這邊,看不到整個城市輝煌如宮殿一般的繁華情景,但感覺溫暖,河岸這邊也全是土坡,一條黃土小路,由傢裡去學校的時候,常常騎著自行車從這裡過去,跟幾個朋友。

“我將來要把這邊建個公園,變得更漂亮,讓城市裡到處都有高樓大廈,我們都住進去……”

那時還小,去過繁榮的省會之後,立下的這個宏願。多麼意氣風發的年紀啊,此後二三十年的時間裡,他如同剛剛發明石刀石斧的原始人一般,以驚人的魄力開拓進取,越過瞭旁人難以想象的無數驚險難關,建立起瞭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巨大金融帝國,有時候想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如夢幻。

在別人眼中,他已經是完全不會被打倒的金融巨人,他自己也這樣認為瞭,然而當此時此刻重回故地,他才漸漸地明白過來,這個公園,終究是失敗瞭啊。

它的初衷本來是想讓所有人都快樂的……

失敗的開發案,後來也不是不能補救,隻要投入大量的資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點資金也不算什麼瞭——然而為什麼一直沒有做呢?還想要做的時候是因為並不寬裕,到瞭現在,也是因為沒有效益而刻意繞過瞭。現在想起來,很多東西以為是記得的,其實忘記瞭,很多東西以為忘記瞭,其實卻又記瞭起來……

當初的那些朋友、夥伴、想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期待、許過的願望走過的路。他在河堤的石凳上坐瞭下來,燈光晃眼,心緒復雜,伸手在身上的口袋裡摸瞭幾下,這個時候,真的需要一根煙,雖然也戒瞭很久瞭……

有人將煙遞瞭過來。

那人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站在旁邊,其實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他。他將煙接過去,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便掏出瞭打火機,用手擋著風,替他點上。

“想起瞭以前的事情,我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從這邊上學,你,我,清逸,阿康,若萍……清逸前兩年死瞭吧,他的葬禮我沒能去參加……”他吸瞭一口煙,吐出來時,冷風便立即將它吹散瞭,“若萍怎麼樣瞭?”

“有兩個孩子瞭,過得還不錯。”戴眼鏡的男人坐瞭下來。

“啊……你跟我說過的,我差點忘記瞭……”他想瞭想,隨後笑瞭起來,“她是女生中間最漂亮的,我記得我一直暗戀她,沒敢表白。”

旁邊的男人沉默一會兒,也掏出打火機,點瞭一根煙:“我知道你喜歡她,趕在你之前跟她表白過,被拒絕瞭……她說她喜歡的是你。”

“這事情沒聽你說過啊……”

“還能怎麼樣,後來都在為未來打拼,你都忘記她瞭,她也不可能老是等你,你沒有表白,她就嫁人瞭。”

“是啊,錯過很多東西……”

“你一向力求完美。”

“你知道吧?到瞭的時候……”他想瞭想,舉手比劃瞭一個高度,“到瞭的時候,你會發現,除瞭一刻的成就感,其實什麼都沒有,你總是會覺得……遺憾……現在走的這條路,也許並不是當初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

“是啊。”戴眼鏡的男人說道。

沉默瞭一會兒,他看瞭看手上的煙,已經很短瞭:“虧空那一百多個億,處理起來會很麻煩,我幾個月前就清楚瞭,已經做瞭一份預案,在我的電腦裡……隻是沒想過你反應會這麼激烈,公司改朝換代,的確可以把虧空轉移到一些人的頭上,輕松瞭很多,你把方案做些修改,盡量別波及太多的人瞭,畢竟大傢也一起打拼瞭這麼久。”

“……我。”旁邊的男人遲疑瞭一會兒,像是想要解釋些什麼,但終究隻是說道,“抱歉。”

“沒什麼啊,一起走到現在,總是我在前面站著,兄弟一場,也該你來試試瞭……這個局設得很好,公司給你,倒不瞭,隻不過……以後拿點錢,把公園這邊真正開發好吧,我一直想做,一直以為自己記得,但是想起來的時候,又覺得不著急,總是耽擱瞭……”

“我跟那邊說過,這件事情之後,你仍然可以過得很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放虎歸山……”他轉過瞭頭,平靜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嚴厲,“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我隻要活著,就能威脅到你!”他頓瞭頓,將煙頭扔到地上踩滅瞭,“高處不勝寒,這一輩子走到這一步,已經夠瞭,就算要重來,我也希望無牽無掛,清清白白地重來一次,那些亂七八糟的骯臟事情,勾心鬥角……如果能再來一次……”

他笑瞭笑,站瞭起來:“如果能再來一次,我想我會跟她表白的……”

直升機盤旋在天空中,水面上船隻疾馳,公園四周是包圍的車輛,在燈光聚焦的河堤上,站起來的男人陡然拔出瞭槍,對準瞭旁邊戴眼鏡的男子,而目睹他的動作,戴眼鏡的男人也在同時站瞭起來,舉起手來,朝著周圍的人揮舞著:“不要開槍——”

槍聲密集地響瞭起來,血花在他的背後綻放,好半晌,他才轉過瞭身,望著那具倒在血泊裡的屍體,怔怔地取下瞭眼鏡,擦拭幾下,方才再度戴上,撿起握在屍體手上的槍。

“說瞭不要開槍……沒有子彈的啊……”

夜風中,他喃喃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