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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八章 掠地(九)

七月初五的雲慘案在天下浩浩蕩蕩的大戰局勢驚起瞭一陣波瀾,在揚州、襄陽一線的戰場,一度成為瞭女真大軍進攻的催化劑,在此後數月的時間裡,或多或少地導致瞭幾起慘絕人寰的屠殺出現。!

但戰爭便是這樣,即便沒有雲慘案,此後的一切會否發生,人們也無法說得清楚。曾經在武朝攪動一時風雲的齊氏傢族,在這個晚的雲府裡是默默無聞地死去的——至少在時遠濟的屍體出現後,他們的存在已經無足輕重瞭。

以齊硯為首的部分齊傢人一度被圍困在府的一座木樓裡,亂局擴張之後,木樓被大火點燃,樓無論老少婦孺還是成年青壯,多被這場大火付之一炬。叱吒原一生的大儒齊硯帶著兩個曾孫子躲在樓的水缸裡,但火勢太盛,隨後木樓倒塌,他們在水缸之被活生生地憋悶死瞭,類似於死亦五鼎烹的豪言,卻不知死前受瞭多少的苦楚。

對於雲慘案在外界的定論,不久之後已經確定得清清楚楚,相對於武朝奸細參與其大搞破壞,人們更加傾向於那黑旗軍在背後的陰謀和搗亂——對外則兩者並行,定義為武朝與黑旗軍雙方的攜手,堂堂武朝正朔,已經跪在瞭西南魔頭面前雲雲。

內部卻有暗潮在洶湧。

七月初九晚,雲府將戴沫最後遺留的手稿交到時立愛的案頭,時立愛在看過之後將手稿燒毀,並且下令此乃奸人挑撥之計,不再往後追查。但整個消息,卻在女真高層裡漸漸的傳開,無論是真是假,殺時立愛的孫子,矛頭指向完顏宗輔,這事情復雜而詭異,耐人尋味。

長久以來,女真東西朝廷相互制衡,也相互依存。阿骨打在時,自然有著毫無疑問的權威,吳乞買身體尚好時,一切也都安然無事。但總的來說,皇朝建立之後,阿骨打的直系血親乃是一派力量,這力量核心在東朝廷,最初以阿骨打的第二子完顏宗望為首,宗望往下,三子宗輔、四子宗弼(兀術),聲望與力量,卻是不過最初幾乎是作為太子培養的宗望的。

而在西面,軍神完顏宗翰(粘罕)、完顏希尹,乃至於當初的不敗戰神完顏婁室等重將集合起來,鑄成瞭西朝廷的威儀。女真分為東西兩片,並不是因為真有多大的利益鬥爭,而隻是因為遼國地盤太大,互相信任的兩個核心更容易做出治理。在先前的年月裡,幻想著東西兩個朝廷的碰撞,坐收漁利,那不過是一幫武朝書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臆想而已。

宗望的死擴大瞭摩擦的可能性。阿骨打第三子宗輔相對老實敦厚,毫無兄長的霸氣,宗弼霸氣有餘謀略不足,甚至由於過度高傲剛愎的個性,小時候沒少挨過完顏希尹的揍。當宗輔被宗弼慫恿著要接下兄長的班,東西兩面的摩擦也漸漸開始出現。但這個時候,縱橫一生可與阿骨打並肩的完顏宗翰,也不過是將宗輔宗弼兄弟當成無知的小輩罷瞭。

吳乞買倒下,女真發動第四次南征,是對於國內矛盾的一次極為克制的對外宣泄——所有人都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並且已經看出瞭頭人的選擇——這個時候,即便對雙方的開戰進行挑撥,例如宗輔打希尹,希尹害宗輔,人們也能很容易地看出,真正得利的是南方的那批人。

歸根結底,女真國內的猜疑程度還沒有到南方武朝朝廷的那種程度,真正坐在這個朝堂方的那群人,仍舊是馳騁馬背,杯酒可交生死的那幫開國之人。

時立愛的身份卻最為特殊。

他是漢族世傢,根基深厚,他身在雲,留守西朝廷,在金國的官位是同書門下平章事,略等於管國傢政事的宰相,與管理兵事的樞密使相對,但同時又任漢軍統領,若是完全不明白這其關竅的,會覺得他是西朝廷老大宗翰的心腹,但事實,時立愛乃是曾經阿骨打第二子宗望的軍師——他是被宗望請出山來的。

宗望的軍師,常年身居西朝廷,完顏希尹視他為友,完顏宗翰對其倚重,他本身又有自己的傢族勢力。某種意義來說,他是用於平衡南北兩方的一位身份最復雜的人物,表面看,他忠心於東朝廷,宗望死後,理所當然他忠心於宗輔,然而宗輔殺他的孫子?

表面看來,這事情當然是假的。但如果是假的,誰得瞭好處?黑旗和武朝得不到好處。而如果是真的,這間太過耐人尋味。

得知整個事件線索在圖窮匕見的那一刻指向宗輔。谷神府的陳君一時間有些恍惚,皺著眉頭想瞭很久,這一天仍是七月初九的深夜,到第二天,她按兵未動,整個雲府也像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息。七月十一這天,陽光明媚,陳君在菜店後院找到瞭正在整理瓜菜的湯敏傑,她的出現似乎令湯敏傑嚇瞭一大跳。“哇”的一聲捂住瞭還有傷的臉,眼睛骨碌碌地往周圍轉。

陳君走前去,一直走到瞭他的身邊:“為什麼栽贓的是宗輔?”

“什什什、什麼?”

“不要裝糊塗,我承認小看瞭你,可為什麼是宗輔,你明明知道,時立愛是宗輔的人。”

湯敏傑摸摸下巴,然後攤開手愣瞭半天:“呃……是……啊……為什麼呢?”

“你想暗示些什麼?還有什麼後招沒放出來?”陳君皺著眉頭,“時立愛叛變東朝廷瞭?宗輔要敲打他?粘罕要為奪權做準備,故意挑撥宗輔與時立愛?還是說,你想將矛頭指向其他什麼人的身……”

陳君低聲說著她的推論,站在一旁的湯敏傑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待到對方嚴厲的目光轉過來,低喝道:“這不是兒戲!你不要在這裡裝傻!”湯敏傑這才抿嘴,拼命點頭。

“其實……是這樣的。”湯敏傑斟酌一番,“完顏夫人,您看啊,戴沫是個武朝的官員,他被抓過來快十年瞭,老婆死瞭,女兒被糟蹋,他心有怨,這一點沒問題吧?我找到瞭心裡有怨氣的他,把完顏欽給教壞瞭,嘿嘿……這也沒有問題,都是我的陰謀詭計。然後戴沫有個女兒,她剛被抓過來,被記在完顏宗輔的名下瞭……”

他雙手劃著:“那……我有什麼辦法?我倒想把她記到宗翰大帥的名字下面去,但我才來瞭多久?我沒想那麼多啊,我想耍耍陰謀詭計殺幾個金國的公子哥兒,你們聰明人想太多瞭,這不好,您看您都有白頭發瞭,我以前都是聽盧老大說您人美精神好來著……”

陳君不為所動:“即便那位戴姑娘確實是在宗輔名下,初五晚殺誰總是你選的吧,足見你故意選瞭時立愛的長孫下手,這便是你蓄意的操縱。你選的不是宗翰傢的子侄,選的也不是我傢的孩子,選瞭時傢……我要知道你有什麼後手,挑撥宗輔與時立愛反目?讓人覺得時立愛已經站隊?宗輔與他已經決裂?還是接下來又要拉誰下水?”

“真的沒有瞭!”湯敏傑低聲強調著,隨後搬起一箱瓜菜放好,“你們這些聰明人是難打交道,囉囉嗦嗦疑神疑鬼的,我又不是什麼神仙,是殺人泄憤,你以為時立愛的孫子好跟嗎,盯瞭多久才有的機會,當然是他瞭,呃……又來……”

他絮絮叨叨地說話,鋼刀又架到他的脖子瞭,湯敏傑被氣得閉瞭眼睛,過得片刻眼睛才睜開,換瞭一副面孔:“嘻,殺宗翰傢的人有什麼好處?殺你傢的兩個孩子,又有什麼好處?完顏夫人,女真人選擇瞭南征而不是內訌,說明他們做好瞭思想的統一,武朝的那些個書生覺得一天到晚的挑撥離間很有意思,這麼說,算我抓住您傢裡的兩個孩子,殺瞭他們,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完顏宗輔,您也好,谷神大人也好,會對完顏宗輔尋仇嗎?”

他張開手:“怎麼可能?肯定是華夏軍的人幹的,肯定是武朝的人幹的啊!我再換個說法,算真是宗輔幹的,您知道的清清楚楚,兩邊會打起來嗎?親者痛仇者快啊夫人,不可以打啊谷神大人。下面的人都會拉住您和您的丈夫,這件事,一定得是壞人做的,算谷神大人要尋仇,這件事也鬧不大,不過啊,時立愛的孫子死瞭,宗輔幹的,嘿嘿嘿,真是怪……”

湯敏傑一面說,一面拿那古怪的目光望著身邊持刀的女衛士,那女子能跟隨陳君過來,也必然是有不小本領的心性堅定之輩,此時卻不由得挪開瞭刀鋒,湯敏傑便又去搬東西。壓低瞭聲音。

“大傢會怎麼想,完顏夫人您剛才不是看到瞭嗎?聰明人最麻煩,老是愛琢磨,不過我傢老師說過,凡事啊……”他神色誇張地附陳君的耳邊,“……怕琢磨。”

“這個答案滿意瞭?你們去琢磨吧,其實根本沒那麼多事情,都是巧合,初五晚的風那麼大,我也算不到,對吧。”湯敏傑開始做事,隨後又說瞭一句,“以後你們不要再來,危險,我說瞭有人在盯我,沒準什麼時候查到我這裡,看到你們,完顏夫人,到時候你們跳進湯鍋都洗不幹凈……唔,湯鍋……呃,洗不幹凈,呼呼呼呼,哈哈哈哈……”

他低聲說著,似乎察覺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無可抑制地笑瞭起來。

陳君看著他,皺瞭一陣眉頭,最後說道:“時立愛原本踩在兩派間,韜光養晦已久,他不會放過任何可能,表面他壓下瞭調查,暗地裡必然會揪出雲府內所有可能的敵人,你們接下來日子難過,小心瞭。”

這話說完,轉身離開,身後是湯敏傑無所謂的正在搬東西的情景。

時間已是秋天,金黃的葉子落下來,齊府宅邸的廢墟裡,衙役們正在清場。滿都達魯站在燒毀的院落旁,若有所思。

副手從一旁過來:“大人,怎麼瞭?”

“那晚的事情太亂,有些東西,還沒有弄清楚。”滿都達魯指著前方的廢墟,“一部分齊傢人,包括那位老人傢,最後被活生生的燒死在這裡,跑出來的太少……我找到燒瞭的門板,你看,有人撞門……最後是誰鎖的門?”

“呃,大人……”副手微微猶豫,“這件事情,時老大人已經開口瞭,是不是……而且那天晚龍蛇混雜的,自己人、東邊的、南邊的、西南的……怕是都沒有閑著,這要是查出南邊的還沒什麼,要真扯出蘿卜帶著泥,大人……”

“是啊,不查瞭。”滿都達魯皺瞭皺眉。

副手從旁邊跟來:“而且,將對著時老大人的事栽贓給三殿下,小的一直覺得,有些蹊蹺,太怪瞭,倒不像是武朝或者黑旗幹的……總覺得,還會有事……”

細細碎碎的猜測消失在秋天的風裡。七月旬,時立愛出面,守住瞭齊傢的眾多財物,交還給瞭雲慘案這天幸存下來的齊傢幸存者,此時齊硯已死,傢堪當頂梁柱的幾個年人也已經在火災當晚或死或傷,齊傢的子孫戰戰兢兢,試圖將大量的珍寶、田契、物送到時傢,尋求庇護,另一方面,也是想著為時氏長孫死在自己傢而道歉。

時立愛分未收,隻是代表金國朝廷,對於受到慘案襲擊的齊傢表示瞭道歉,同時放出瞭話來:“我看今後,還有誰敢在大金國動你齊傢一草一木!即便皇親國戚,我大金也絕不放過!”

雲慘案此定調,除瞭對武朝、對黑旗軍的譴責,無人再敢進行多餘的議論。這段時間裡,消息也已經傳到前線。坐鎮南陽的希尹看完所有信息,一拳打在瞭桌子,隻叫人通知後方的宗翰大軍,加速前進。

隻要這一戰能夠底定勝局,接下來再多的跳梁小醜也不足為懼,自然可以慢慢收拾。但如果此戰不順,後方的敵人已經在撬金國的根基瞭,先前東西兩方在南征默契壓下的矛盾,恐怕都要爆發開來……

八月,金國的范圍內時局開始變得古怪起來,但這古怪的氣氛在短時間內並未進入天下人、尤其是武朝人的眼。除瞭一直在緊盯北地局勢的華夏軍樞以外,更多的人在數年之後才稍稍註意到金國這段時間以來的人心思變。

雖然在吳乞買病倒之後,許多女真權貴已經在為未來的走向做準備,但那場規模浩大的南征壓住瞭許多的矛盾,而在此後看來,金國內部局勢的逐漸走向惡化,許多若有似無的影響卻是從這場雲慘案開始的。

而在這段時間裡,坐鎮雲的時立愛大規模地清理著當地漢奴的可疑者,將整座城池殺得人頭滾滾。一方面籍著喪親之痛,無人敢觸這位老人的黴頭,他在擴大著時傢的力量,不得不對受到的侵犯做出應對。另一方面,這位在遼、金政壇更替浮沉一世的老人似乎也已經隱約察覺到陰謀背後的那份兇險。

在他生命最後時日留下的部分稿件來看,時立愛在這段時間內對雲府漢人的雷霆手段,也正是為瞭揪出隱藏在陰影背後的那疑似西南“心魔”的力量。然而雲府背後的那道陰影,安靜地沉默瞭下來,他沒有遞出與此有關的進一步後手,而是將句點劃成瞭一個問號,撇清關系,任其在人們的心發酵。

這是後話。

武建朔十年的秋天,我們的目光離開雲,投向南方。仿佛是雲慘案的消息在一定程度激勵瞭女真人的進攻,七月間,揚州、襄陽兩地都陷入瞭白熱化的戰火之。

在揚州城,韓世忠擺開守勢,據城防地利以守,但女真人的攻勢兇猛,此時金兵的不少老兵都還留有著當年的兇悍,參軍南下的契丹人、奚人、遼東人都憋著一口氣,試圖在這場大戰建功立業,整個軍隊攻勢兇猛異常。

八月,韓世忠假意棄揚州南逃,金兀術欣喜若狂,率大軍追擊,要陣斬韓世忠首級以示天下,隨後遭受韓世忠部隊的伏擊與反撲。在揚州城頭,金兀術以大量攻城器械狂轟濫炸,隱占風,到得這一戰,卻被韓世忠包圍斬殺女真士兵三千餘,他本人被大炮波及落馬,險被生擒。

這一戰成為整個東線戰場最為亮眼的一次戰績,但與此同時,在揚州附近戰場,所有參戰軍隊共一百五十餘萬人,其武朝軍隊占九十萬人,分屬十二支不同的隊伍,約有半數在第一場作戰便被擊潰。潰敗之後這些隊伍向鎮江大營方面大吐苦水,理由各不相同,或有被克扣軍資的,或有友軍不力的,或有刀槍都未配齊的……令君武頭痛不已,連連罵娘。

但相對於十餘年前的第一次汴梁保衛戰,十萬女真部隊在汴梁城外陸續擊潰百萬武朝援軍的狀況而言,眼下在長江以北不少部隊還能打得有來有往的情況,已經好瞭許多瞭。

潰敗的軍隊被聚攏起來,再度編入建制之,已經經歷瞭戰火的士兵被慢慢的選入精銳部隊,身在鎮江的君武根據前線的戰報,每一天都在裁撤和提拔將官,將可戰之兵喂入韓世忠等大將的編制裡。江南戰場的士兵許多都未曾經歷過大的血戰,也隻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斷過濾提純。

九月間,揚州防線終於崩潰,戰線逐漸推至長江邊緣,而後陸續退過長江,以水師、鎮江大營為核心進行防守。

十月,江北未經歷女真襲擊的部分地區還在進行頑抗,但以韓世忠為首的大部分軍隊,都已經撤回瞭長江南面。從江寧到鎮江,從鎮江到江陰,十萬水師船隻在江面蓄勢待發,隨時觀察著女真大軍的動向,等待著對方軍隊的來犯。

這一天,臨安城裡,周雍便又將女兒召到宮,詢問戰況。諸如女真部隊在哪裡啊,什麼時候打啊,君武在鎮江應該要撤離吧,有沒有把握之類的。

周佩便再度解釋瞭北面戰場的情況,雖然江北的戰況並不理想,終於還是撤過瞭長江,但這原本是當初有心理準備的事情。武朝軍隊畢竟不如女真部隊那般久經戰火,當初伐遼伐武,後來由與黑旗廝殺,這些年雖然部分老兵退下去,但仍舊有相當數量的精銳可以撐起部隊來。咱們武朝軍隊經過一定的廝殺,這些年來給他們的優待也多,訓練也嚴格,起景翰朝的狀況,已經好得多瞭,接下來淬火開鋒,是得用血澆灌的。

江北三個月的大戰,有勝有敗,但真正見過血的士兵,還是有相當多的都活下來瞭,女真人想要渡江而戰,未占地利,君武他們當初便想過,若第一波進攻,女真人攻勢凌厲,便以江北練兵,以江南決戰,至於鎮江大營被層層拱衛,水路陸路皆四通八達,君武在那兒,自然無事。

周雍便連連點頭:“哦,這件事情,你們心有數,當然是最好。不過……不過……”

這位最近時常顯得憔悴的皇帝在房間裡走動,喉間有話,卻是猶豫瞭好久:“不過……”

“父皇心有事,但說無妨,與女真此戰,退無可退,女兒與父皇一傢人,必然是站在一起的。”

她加重瞭話語“退無可退”的聲調,試圖提醒父親某些事情,周雍面露出笑容,連連點頭看著她:“嗯,是有一件事情,父皇聽別人說起的,女兒你不要多心,這也是好事,隻不過、隻不過……”

“……”周佩禮貌地偏瞭偏頭,盯著他,目光炯然。

“父皇是聽說,女兒你先前派人去西南瞭……”周雍說完這句,雙手晃瞭晃,“女兒,不要生氣,父皇沒有其它的意思,這是好……呃,隨便女兒做的是什麼事,父皇絕不幹涉、絕不幹涉,隻是父皇近來想啊,如果有些事情……要父皇配合的,說一聲……父皇得心裡有數,女兒,你……”

周雍帶著笑容,向她示意,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周佩站在那兒,看著眼前的年男人,當瞭十年的皇帝之後,他頭白發參差,也已經顯得老瞭,他是自己的父親,作為皇帝他並不合格,多數的時候他更像是一個慈父——其實在更早以前他既不像皇帝也不像慈父,在江寧城的他隻像是一個毫無修養和節制的敗傢王爺。他的轉變是從什麼時候來的呢?

建朔二年,女真南來,他被追到海,漂流瞭半年的時間,回來之後,他漸漸有瞭一個慈父的樣子。或是心對君武的內疚,或是終於明白親情的可貴。周佩與君武逐漸滿足於這樣的父親,即便坐皇帝的位子,你還能要求他怎麼樣呢。

但不知為何,到得眼前這一刻,周佩的腦海裡,忽然感到瞭厭惡,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情緒。即便這個父親在皇位再不堪,他至少也還算是一個慈父。

但這一刻,戰爭已經打響快四個月瞭。

臨安依然顯得太平,女真人尚未渡過長江,但隻有周佩明白,這些時日以來,從長江江岸往南方的道路,已經有多少拖傢帶口之人踏瞭流浪與遷徙,長江以北,已經有多少人失去瞭傢人、甚至失去瞭生命,長江南岸一帶,又是怎樣的一副焦灼與肅殺的氣氛。

而這一刻,周佩忽然看清楚瞭眼前面帶笑容的慈父目光裡的兩個字,多年以來,這兩個字的涵義一直都在掛在父親的眼,但她隻覺得尋常,隻有到瞭眼下,她陡然意識到瞭這兩個字的一切涵義,轉眼之間,脊背發涼,全身的寒毛都倒豎瞭起來。

那兩個字是

——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