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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二章 煙火調(一)

清晨,竹記酒樓後的院落裡,人們掃凈瞭積雪,還不算明亮的光景裡,人已經開始聚集起來,互相低聲地打著招呼。

院落頗大,人數大約也有六七十,多穿著袍子,有些還帶著二胡之類的樂器,他們找瞭長凳子,三三兩兩地在寒冷的天氣裡坐起來。

都是說書人,呂肆是其中之一,他抱著二胡,手中還拿著幾頁紙張,眼睛因為熬夜稍稍顯得有些紅。坐下之後,看見前方那幾位掌櫃、東傢進來瞭。

“諸位先生,不好意思,倉促把大傢聚起來。城裡物資緊缺,也沒有生火,我長話短說,說完以後,請大傢吃面。發到諸位手上的這些小故事,諸位應該都看過一些瞭。”

“看過瞭。”呂肆在人群中回答瞭一句,周圍的回答也大都整齊。他們平素是說書的,講究的是伶牙俐齒,但此時沒有插科打諢說笑的人。一方面前方的人威信頗高,另一方面,女真圍城的這段時間,大夥兒都經歷瞭太多的事情,有些曾經認識的人去城墻參加戍防就沒有回來,也有之前被女真人砍斷瞭手腳此時仍未死的。終究是因為這些人多半識字識數,被安排在瞭後勤方面,如今幸存下來,到昨晚看瞭城內城外一些人的故事,才知道這段時間內,發生瞭如此之多的事情。

呂肆便是在昨晚連夜看完瞭發到手頭的兩個故事,心情激蕩。他們說書的,有時候說些虛浮志怪的小說,有時候不免講些道聽途說的軼聞、添油加醋,跟手頭的這些事情,終有不同,尤其是自己參加過,就更不同瞭。

相鄰的院子裡已經傳來面湯的香氣,前方的東傢繼續說著話。

“印書那邊剛開始復工,人手不夠,所以暫時沒法全都發給你們,你們看完瞭可以互相傳一傳。與女真的這一戰,打得並不好,很多人死瞭,但在這一戰中,不管城內城外,都有很多人,他們沖上去,犧牲瞭性命。是沖上去犧牲的,不是在逃跑的時候犧牲的,隻是為瞭他們,我們有必要把這些故事留下來……”

“不需要慷慨激昂地渲染,不需要大傢像在講李廣、霍去病他們那樣,說什麼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說什麼封狼居胥的偉業。這一次我們隻說個人,已經整理出來的,沒有整理出來的,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大傢聽到瞭,也可以幫忙整理。咱們說書,平日裡也許就博人一笑。但如今這城裡,所有人都很傷心,你們要去給他們提一提氣,沒有別的,犧牲瞭的人,我們會記得……我們說悲壯,不說慷慨。大傢明白瞭嗎?有不明白的,可以提出來,互相討論一下。”

隨即便有人開始說話,有人問道:“東傢,城外議和的事情已定下來瞭嗎?”

“議和未定。”眼下說書的人常是社會上消息靈通者,有時候說完一些事情,不免跟人討論一番實證,談判的事情,自然可能有人詢問,東傢回答瞭一句,“說起來是有眉目瞭,兩邊可能都有和談傾向,但是諸位,不要忘瞭女真人的狼性,若我們真當成十拿九穩的事情,掉以輕心,女真人是一定會撲過來的。山中的老獵手都知道,遇到猛獸,重要的是盯住他的眼睛,你不盯他,他一定咬你。諸位出去,可以強調這點。”

“……我們做好打的準備,便有和的資格,若無打的心思,那就一定挨打。”

吵吵嚷嚷的話語又持續瞭一陣,面條煮好瞭,熱騰騰地被端瞭出來。

這個早晨,汴梁依舊是白皚皚的一片,早餐過後,說書的人們陸陸續續地出去瞭。他們連同竹記的夥計,多是兩人一組,呂肆找瞭個河道邊的小集市坐下,拉起他的二胡。

圍城日久,天氣寒冷,集市上也沒有什麼東西可買,不遠處紮起的兩個白色棚子或許才是最為引人註目的東西,這樣的情況下,能夠為傢人辦喪禮吊唁的,多半是傢有餘財。他拉瞭一陣二胡,開腔說書之後,附近的還是過來瞭一些人。

二胡的聲音哀戚,他說的,其實也不是什麼令人振奮的故事。女真人攻城之時,他也曾見過許多人的死去,他多數時間在後方,僥幸得存,見人赴死,或是在死前的淒涼景象,原沒有太大的觸動。唯有與這些原原本本記錄、整理下來的故事合在一塊,當初死瞭的人,才像是忽然有瞭意義和歸宿。周圍過來的人,包括在附近傢門口遠遠聽著的人,多少也有這樣的見聞,被故事拉出現實之後,大都忍不住心中酸楚惻隱。

他一個故事講完,附近已經聚瞭些人,也有披麻戴孝的孩子,其後倒有小小的插曲。附近人傢穿麻衣的女子過來央求事情,她為傢中相公辦瞭靈堂,可此時城內死人太多,別說和尚,周圍連個會拉樂器的都沒找到,眼見著呂肆會拉二胡,便帶瞭銀錢過來,央求呂肆過去幫忙。

呂肆拒絕之後,那女子傷心得坐在地上哭瞭出來,口中喃喃地說著她傢中的事情。她的夫君是附近的一個小地主,年紀尚輕,平日裡喜歡舞刀弄劍,女真人過來,男人拋下傢中的妻子與尚幼的兩個孩子,去瞭新酸棗門,死在瞭那裡。如今兩個孩子一個兩歲一個四歲,傢中雖然留下一份薄財,但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哪裡守得住這個傢,她給丈夫辦瞭靈堂,卻連和尚、樂師都請不到,女人就隻能在這樣艱難的冬天裡送走那年輕的丈夫瞭。

本就是不大的傢庭,守著兩個孩子的年輕女人難以撐起這件事情,這幾日來,她身上的壓力早已大得難以言說,此時哭著說出來,周圍人也都抹起眼淚。旁邊一個披麻戴孝的八九歲孩子一面哭一面說:“我爹爹也死瞭,我爹爹也死瞭……”便是哭聲一片。

這一天在城市中說書的人們,遇上的大抵都是這樣的狀況。無論城內城外,一個人的赴死,往往沒有太多慷慨激昂可言。對於城中的幸存者而言,親人的死去,讓人看到更多的還是壓在眼前的現實狀況,也隻有這麼多的人,不同的身份,同樣的死瞭,才能給這些死亡稍微增添一點意義。哪怕這樣意義的宣傳有不少出自人為,至少卻不會讓人直接沉落在黑暗的深淵裡。

城內在有心人的運作下稍稍掀起些喧嚷的同時,汴梁城外,與女真人對峙的一個個軍營裡,也並不平靜。

當初種師中率西軍與女真人鏖戰,武瑞營眾人來遲一步,隨後便傳出和談的事情,武瑞營與後方陸陸續續趕來的十幾萬人擺開陣勢,在女真人前方與其對峙。武瑞營選擇瞭一個不算陡峭的雪坡紮營,隨後建築工事,整頓器械,開始大規模地做好作戰準備,其餘人見武瑞營的動作,便也紛紛開始築起工事。

隨著和談的一步步進行,女真人不願再打,議和之事已定的輿論開始出現,其餘十餘萬軍隊原就不是過來與女真人打正面的。隻是武瑞營的態度擺瞭出來,一方面戰事接近尾聲,他們不得不這樣跟。另一方面,他們趕過來,也是為瞭在旁人插手前,瓜分這支精兵的一杯羹,原本士氣就不高,工事做得倉促馬虎,隨後便更顯敷衍。

唯有武瑞營這邊,一日一日裡將修築防禦工事,做進攻操練視為日常,一見之下,高下立顯。過得一兩日,便有人來說,和談期間,勿要再起兵釁,你在女真人陣前整日張牙舞爪,儼如挑釁,萬一對方兇性上來瞭,繼續打起來,誰扛得住破壞和談的責任。

在這期間,各支軍隊間私下裡的來往、遊說,更是常態,武瑞營固然能拒絕一些,但也有些人,無法拒絕。過得幾日,這邊才在竹記幕僚團的提議下,同樣派出說客,策反對方軍陣中的能戰之人。

如此一來,雖然也算是將瞭對方一軍,私下裡,卻是浮動起來瞭。這邊軍中又是一陣議論、檢討、反省。自然不能針對對方的行動,而是在一起討論,與女真人的戰鬥,為何會輸,雙方的差異到底在什麼地方,要戰勝這幫人,需要怎樣做。軍中不論有才學的,沒才學的,圍在一起說說自己的想法,再歸總、統一等等等等。

人都是有腦子的,哪怕當兵之前是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大傢在一起議論一番,什麼有道理,什麼沒道理,總能分辨一些。為何與女真人的戰鬥會輸,因為我方怕死,為何我們每個人都不怕死,聚在一起,卻變成怕死的瞭……這些東西,隻要稍稍深入,便能濾出一些問題來。這些時日以來的討論,令得一些尖銳的東西,已經在中下層軍人中間浮動,一定程度上解決瞭被分化的危機,同時,一些有朝氣的東西,也開始在軍營內部萌生瞭。

踩著不算厚的積雪,陳東野帶著手下訓練後回來,靠近自己帳篷的時候,看見瞭站在外面的一名軍官,同時,也聽到瞭帳篷裡的議論聲。

帳篷外的那人與他算是熟識,看似站得隨意,實際上倒有放風的味道,眼見是他,使瞭個眼色,也揮瞭揮手,讓他進去。他掀開簾子進去後,看見帳篷裡已有六七名校尉級別的小軍官在瞭,眼見他進來,眾人的說話停瞭一下,隨即又開始說起來。

眾人說的,便是其餘幾支部隊的上官在背後搞事、拉人的事情。

“……我那兄弟過來找我,說的是,隻要肯回去,賞銀百兩,立即官升三級。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花的血本,一日比一日多……”

“你敢說自己沒動心嗎?”

“嘿,老子缺錢嗎!告訴你,當時我直接拔刀,明明白白跟他說,這話再說一遍,兄弟沒的當,我一刀劈瞭他!”

“何兄霸氣!”

“沒什麼霸氣不霸氣的,咱們這些日子怎麼打過來的!”

“我這些天算是看明白瞭,咱們怎麼輸的,那些兄弟是怎麼死的……”

帳篷裡的幾人都是下層的軍官,也大都年輕,初時雖有敗績,但從夏村一戰中殺出來,正是銳氣、戾氣都最盛之時。與陳東野同在這個營帳的羅業傢中更有京城世傢背景,向來敢說話,也敢沖敢打,眾人大抵是因此才聚集過來。說得一陣,聲音漸高,也有人在旁邊坐的木頭上拍瞭一下,陳東野道:“你們小聲些。”

“有什麼可小聲的!”對面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說瞭一句,“晚上的討論會上,老子也敢這樣說!女真人未走,他們就要內鬥!現在這軍中誰看不明白,咱們抱在一起才有希望,真拆散瞭,大傢又像以前一樣,將熊熊一窩!賞銀百兩,官升三級又如何!把人變成瞭狗熊!”

“我說的是:咱們也別給上頭添亂,秦將軍他們日子怕也不好過哪……”

經過這段時間,眾人對上頭的主官已頗為認同,尤其在這樣的時候,每日裡的討論,大抵也知道些上面的難處,心中更有抱團、同仇敵愾的感覺,口中換瞭個話題。

“寧公子倒是厲害,給他們來瞭個下馬威。”

“不過我聽竹記的兄弟說,這也是權宜之計啊。”

“拆不拆的,終究是上頭說瞭算……”

“真拆瞭咱們又變成之前那樣子?老實說,要真把咱們拆瞭,給我白銀百兩,官升三級,下次女真人來,我是沒信心打得過。攢瞭錢,女真人來之前,我就得跑到沒人的地方去……”

“嘿,到沒人的地方去你還要什麼錢……”

“先置東西!”那人嚷道,“先前不知道,跟女真人打瞭,輸成那個樣子,現在跑回去再跟著那幫狗娘養的,女真人再來,我還敢打嗎?上一次,我是沖瞭以後,看女真人殺過來,我受瞭傷才跑的,下一次女真人沖過來,我估計首先就要調頭跑。跟著那些官,偷雞貪錢吃空餉,怎麼打,靠得住嗎!好不容易熬個底子出來,死瞭那麼多兄弟,老實說,咱們要是在一起,秦將軍、寧先生他們指哪我打哪,有退一步我祖宗十八代都是狗日的!”

這人說著,眼眶都稍稍紅瞭,卻沒人能說他什麼,這人稍稍有些多愁善感,但在戰場上殺敵,卻素來是最兇悍的。

一旁有人道:“我不懂那麼多,可要是真得拆,你們說怎麼辦?”

“是啊,上頭人的事情,哪有我們一幫當兵的說話的份……”

“倒也不是不能說話。”一旁名叫羅業的軍官道,“上面人有上面人鬥的辦法,咱們下面的,能幫手的不多,但首先還是那句話,咱們得抱團才行!”

“咱們打到現在,什麼時候沒抱團瞭!”

“抱團可不是口頭上說一說的!他們文人有想法,就是說話,咱們當兵的,有想法,要站出來,就要打!”這羅業雖是世傢子,卻最是敢打敢拼,不計後果,此時瞪瞭瞪眼睛,“什麼叫抱團,我傢在京城認識很多人,誰不服的,整死他,這就叫抱團!秦將軍、寧先生我服,如今那幫雜碎在背後搞事,他們隻能從上層處理,說白瞭,也就是看誰的人多,影響力大。咱們也算人哪,為什麼這些人私下裡派說客來,就是覺得我們好下手嘛,要在背後捅秦將軍他們的刀子,那我們就要告訴他們,老子不好下手,咱們是鐵板一塊!這樣,秦將軍、寧先生他們也就更好辦事。”

“羅兄弟你說怎麼辦吧?”

“打啊!誰不服就打他,跟打女真人是一個道理!諸位還沒看懂嗎,過得幾年,女真人必定會再來!被拆瞭,跟著那些蠅營狗茍之輩,咱們死路一條。既然是死路,那就拼!與夏村一樣,咱們一萬多人聚在一起,什麼人拼不過!來作梗的,咱們就打,是英雄的,咱們就結交。現在不隻是你我的事,國難當頭,傾覆在即瞭,沒時間跟他們玩來玩去……”

眾人似懂非懂地點頭,風雪之中,眼前的大營裡,還有許多類似的事情正在發酵。猶如星星之火,雖然在外界的壓力下,隨時可能熄滅,但至少在這段時間裡,懷揣著同樣心情,在外界的壓力下開始抱團,立志做點什麼的人,終究是出現瞭。

猶如冰層下的暗湧,這些事情在無數紛繁的事物間出現,隨即又沉沒下去。就在這些事情發生的過程裡,女真軍營外,則有車隊正在將一些草藥、糧食等物押運進去,這是為瞭在談判期間,安撫女真人的舉動。負責這些事情的乃是右相府,隨即也遭到瞭不少的詬病。

時間在風雪的安靜裡流淌而過,汴梁城中,由竹記主導的宣傳逐漸將陷入悲傷中人們的心氣打起來瞭一些。有關於在大戰中犧牲的人、關於英雄的話題,開始討論得多瞭起來。談判仍在繼續,礬樓,師師在這些信息的喧嚷中,期待著寧毅等人往談判的局裡使瞭正確的力氣——寧毅等人、右相府的人此時也正在京城為此事奔走活動,幾天時間裡,她偶爾便能夠聽說——但她不知道的是,縱然在其中使瞭力氣,這一次,右相府的運作得到的反饋,並不理想。

十二月二十三,寧毅悄然回到汴梁的第四天傍晚,他跟身邊的一名智囊議論著事情,從文匯樓上下來。

“……京城現在的情況有些奇怪,全都在打太極。真正有反饋的,反倒是當初唐恪那幫主和派……唐欽叟這個人的私德是很過得去的,但是他不重要。有關城外談判,重要的是一點,關於我們這邊派兵護送女真人出關的,內裡的一點,是武瑞營的歸宿問題。這兩點得到落實,以武瑞營援救太原,北方才能保存下來……現在看起來,大傢都有些含糊其辭,現在拖一天少一天……”

“……莫非朝中的諸位大人,有其他方法保太原?”

“這一戰,宗望橫掃中原,宗翰就算沒有大的動作,也已經把太原旁邊清空瞭。兩軍會合以後,誰能擋得住?武瑞營是唯一有勝績的部隊,跟十幾萬人一道北上,配合太原防線,才稍微有點威懾力,否則根本是看著人傢拿刀子割肉。秦相遊說陛下,但聖上那邊……態度也不太明瞭……”

汴梁城中,寧毅真正負責的,還是輿論宣傳,中下層的串聯以及與軍方聯系的一些事情,但盡管沒有親自負責,武朝上層眼下的態度,也足夠詭異瞭。

秦嗣源、覺明、堯祖年這些人都是人精,能力上是沒有問題的,然而運作如此之久,秦嗣源面聖多次,在各方面都得不到明確的答復,就讓人有些著急上火瞭。皇帝對於軍隊的態度到底是什麼,大夥兒對於太原的態度到底是什麼,前方的談判有沒有可能卡住關鍵問題,這一些事情,都是迫在眉睫,如車輪一般碾過來的,一旦猶豫,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錯失良機。

城外的談判應該沒幾天就要定下瞭,對於上層的沉默和猶豫,寧毅也有些奇怪。正自文匯樓中出來,陡然聽到前面一個聲音。

“我操——天氣這麼冷,街上沒幾個死人,我好無聊啊,什麼時候……我!~操!~寧毅!哈哈哈哈,寧毅!”

那聲音極度囂張,一聽就知道是誰,寧毅抬頭一看,果然是裹得像熊貓,形容猥瑣的花花太歲高沐恩。他看見寧毅,面上表情幾變,然後雙手叉腰。

“你他娘的回來瞭,哈哈哈哈!寧毅,你他娘的還敢回來……你的好日子沒幾天瞭!我操,到時候我要弄死你啊……”

他一隻手指著寧毅,口中說著這意義不明確的話,寧毅偏瞭偏頭,微微皺眉。就在此時,嘩的一聲猛然響起來。

“殺奸狗……”

街道之上,有人猛然大喊,一人掀起附近車駕上的蓋佈,漫天撲雪,刀光亮起來,暗器飛舞。長街上一名原本在擺攤的小販掀翻瞭攤子,寧毅身邊不遠處,一名戴著頭巾挽著籃子的婦人猛然一揚手,雙刀劈斬而來,有人自樓頭躍下,兩名刺客自高沐恩的身邊沖過。這一刻,足有十餘人組成的殺陣,在街上猛地展開,撲向一身書生裝的寧毅。

同一時刻,寧毅身邊人影沖出,漫天刀光,側後方,槍出如龍吟,橫掃一片。吶喊聲也在同時爆起,猶如戰陣之上的精氣狼煙,在剎那間,震動整個街頭,殺氣沖霄。

漫天的雪花、人影沖突,有兵器的聲音、交手的聲音、鋼刀揮斬入肉的聲音,然後,便是漫天飛濺的鮮血輪廓。

這是突如其來的刺殺,高沐恩站在那兒,原本隻是伸手指著寧毅,也盯著寧毅在看,眨眼間,眼花繚亂,人影沖出,也有兇猛的漢子沖向寧毅,視野那頭,寧毅的目光也陡然變瞭顏色,高沐恩隻看見這一瞬隨後便被人影遮蔽,那大漢沖到寧毅身前,下一刻整個身體都蜷縮起來,轟地飛向長街一邊,一輛拖貨馬車上的貨物被他撞散,箱子亂飛。有使地堂刀的翻滾過去,刀光如蓮花綻放,隨即被一桿鋼槍刺穿,帶著殷紅的顏色滾瞭過去。而前方,交錯的刀光,人頭飛起,粘稠而帶著溫度的血液嘩地灑在高沐恩的臉上,一個駝背的刀客手揮長刀,如行雲流水般地一路斬殺過來,口中發出令人心悸的怪叫。

“哇啊……”

轉眼間,鮮血與混亂已充斥前方的一切——

高沐恩根本弄不清眼前的事情,過瞭片刻,他才意識過來,口中陡然大喊一聲:“啊啊啊啊啊啊——血啊!有刺客,快保護我,我要回去告訴我爹……”他抱著頭便往侍衛群裡躥,一直躥瞭過去,砰地撞在一棵樹上,捂著鼻子在地上打滾。

由於打仗的緣故,綠林人士對於寧毅的刺殺,已經停歇瞭一段時間,但縱然如此,經過瞭這段時間戰陣上的訓練,寧毅身邊的護衛隻有更強,哪裡會生疏。盡管不知道他們怎麼得到寧毅回城的消息,但這些刺客一動手,立刻便撞上瞭硬點子,長街之上,簡直是一場忽如其來的屠殺,有幾名刺客沖進對面的酒樓裡,隨後,也不知道遇上瞭什麼人,有人被斬殺瞭丟出來。寧毅身邊的隨從隨即也有幾人沖瞭進去,過得片刻,聽得有人在喊話。那話語傳出來:

“廣陽王在此,何人膽敢驚駕……”

隨後,便也有侍衛從那樓裡沖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