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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陽謀(二)

這語聲平緩,響起在茶樓上方,烏啟隆坐在那兒,一時間話也說不出來。他原本也在商場中鍛煉瞭這麼些年,不是那等平庸無能之輩,一般人再危言聳聽,也不可能將他嚇住。然而這次卻不同,之前已然有瞭黃佈褪色,意識到寧毅環環相扣的驚人佈局,到此時陡然說出來的東西也是循序漸進,寧毅態度自然,就這樣隨手將一個抄傢滅族的概念扔到瞭他的面前。

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在這樣的話語中第一時間就緩過神來,事關己身,抄傢滅門。之前烏啟隆不是沒有想過黃佈褪色的嚴重性,但頂多也是想到挨些罰而已,許多事情就算夠得上“欺君”這個詞語,但這類事情也不會輕易亂判,總有許多可緩沖的地方,這也是他為什麼會覺得寧毅開口三分之一的烏傢實在過分荒謬的原因。可也是寧毅的這幾句話,直接將他們之前未曾想過的一個因素點瞭出來。

要打仗瞭啊……

廖掌櫃上京,就是為瞭將你們烏傢坐實欺君……

這些東西結合起來……

寧毅靜靜地喝茶,等待著他將這段信息給消化下去,然後才繼續如閑聊般的開口。

“蘇傢能做到的,江寧還有很多人都能做到,之前你們拿到黃佈的時候,這邊就已經定好瞭。第一次交貨,你們要求延後,褪色的消息就一定會放出去。”

他此時一面說著幾乎全都由自己定下的計劃,另一方面,似乎又像是全不關己一般的對眼前的烏啟隆、整個烏傢,表示著遺憾:到時候,我們是一定要讓你死全傢的瞭。

他繼續說著:“這樣的效果不好,大傢都知道瞭以後,整個情況就不再是蘇傢可以控制得瞭的瞭,我們就算不去京城鬧大,也還會有其他人願意發揮一些影響力,把烏傢弄下來的……當然,蘇傢也肯定會繼續做。接下來,你們傢被治罪,市場混亂,我們去把份額搶過來,能不能拿到最好的一部分,要費多大的力氣,這個……蘇傢這邊肯定也是有些麻煩的。”

“所以我還是希望在皇商交貨被拖延之前把這些事情全都解決瞭。”寧毅給自己倒滿瞭茶水,搖瞭搖頭,“時間會有些急,不過這也是為瞭保證你們把東西都拿出來,不用整理得太詳細,能交的都交過來就成瞭,吃不下的,檀兒想必也會有分寸……”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誠意,這一點很重要。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把那份計劃書拿給你看,那時候跟檀兒強調過幾點,第一、絕不拖延,我們沒有談判的時間瞭,不管你們怎麼說,等到你們提出延期如果事情還沒有辦妥,哪怕有一點沒有辦妥的,蘇傢都會放出消息,放出之後,事情就不是蘇傢可以控制得住的瞭,我們就各安天命吧。第二點其實也就是第一點的補充,機會隻有一次,蘇傢這邊不會說什麼‘我們還想要什麼東西,你們再去準備’,所以盡量還是一次到位吧。這些事情為什麼要這樣,你們應該也可以理解。”

一次性說完這些,寧毅喝瞭一口茶。烏啟隆雙手放在桌子上,靠回椅背。

“意思是……我烏傢……要任你宰割?”

“說法不同,不過是這個意思。”寧毅抿嘴、點頭,對烏啟隆的概括深以為然,“我覺得這樣子應該是最平和的方式,當然,事情已經擺在眼前瞭,你心裡肯定不會好受,不過到瞭這個時候……你或許應該跳出局面去看一看,就好像下象棋一樣,既然已經將死瞭,你總不能期待對手不殺你,已經將死瞭,下一步肯定是吃掉,這個……能理解?”

烏啟隆儼然用看瘋子的目光看著寧毅,張瞭幾次嘴,沒能說出話來。寧毅也是坦然看過去,過得片刻,點瞭點頭,喃喃低語:“你理解瞭,我真高興……”

烏啟隆語聲壓抑而低沉,幾乎一字一頓:“三分之一……若給你們瞭,那燦金錦的配方……”

“沒有配方。”寧毅搖頭,“從頭到尾就沒有正確的配方,因為褪色瞭,檀兒當時才會病倒的,這種心理壓力你們這幾天肯定也有,她已經研究瞭三年,而且是孤軍奮戰,蘇伯庸當時又被刺傷,所以她才會倒下的。”

“那我烏傢為何還要給你們這三分之一?”

“哦,不是三分之一,這一點先要說清楚,你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三分之一是蘇傢要的……有一個辦法,到時候蘇傢這邊會幫忙烏傢在京城和江寧做打點,由於消息會暫時封鎖,所以其他人還不知道烏傢出瞭問題,到時候,烏傢主動認罰,第一,拿錢各級打點,蘇傢會配合,第二,主動交納罰款充作軍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寧毅頓瞭頓:“你們要主動拿下好幾倍的歲佈份額,這個多少才能保證上面不至於抄掉烏傢,因為就算打仗,歲佈肯定還是要的,或許是給金國……這個負擔會有些重,收縮市場,把你們自己生產的那些普通佈交給朝廷,另外也可以在市面上多買一些,另外你們也知道,檀兒最近改良瞭織機,效率有提高,所以歲佈方面,蘇傢也能有幫忙的餘裕,這邊肯定會有閑佈出來的,到時候你們這邊也是個銷路。”

“所以,蘇傢三分之一,給朝廷的各方面開銷,三分之一我不知道夠不夠,總之你們肯定是可以應付的,然後接下來的幾年,雖然烏傢在外面的市場會繼續萎縮,但你們拿下瞭皇商,幾年之後,你們至少還是以前專做皇商的呂傢他們那樣的規模。”

烏啟隆的拳頭敲在瞭桌子上。

“一開始很難接受,我明白。”寧毅絲毫不為所動,“不過朝廷上層目前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你我都不清楚,有一條路總比沒有好,對不對?如果是另一條,確實,不是沒機會,誰知道褪色的事情會不會解決呢,總之蘇傢花瞭好幾年的時間,他們認命瞭,蘇檀兒也因為這個生瞭病,也許你們運氣特別好,一兩個月後你們就能解決問題,十天以後,你們就可以賭這個機會瞭,這邊會按照計劃放消息,然後廖掌櫃在京城活動,總之就是個這樣的流程,或許還有其他解決的辦法我還沒想到的,對瞭,你們傢有什麼靠得住的皇親國戚嗎?我覺得可以找這樣的人幫幫忙……”

“你……”烏啟隆深吸瞭一口氣,指著寧毅,“你們……現在是你們要置我烏傢於死地,你卻在這裡擺出與你無關的態度來幫我出主意,呵……”

“你還是不明白?”這一次,寧毅望著他,皺起瞭眉頭,“這種事情……不是什麼傢傢酒。世界上很多的時候,你會覺得一件事情有很多很多的選擇,可到頭來你會發現選擇其實就那麼一個,你照著做就行瞭。置你烏傢於死地?你為什麼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就好像這事情跟以前有個人拿板磚砸瞭我一下沒什麼兩樣?你讓我怎麼說?”

“這件事情,是你們開的頭。你想聽這個?你們不能這個樣子,我提醒過你們瞭。你想聽這個?還是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那首詩烏傢世伯拿回去裱起來瞭,他當時還說經商就是這個樣子……你想聽這個嗎?沒有意義,從頭到尾我沒想過跟你說這些。我隻是想要告訴你現在的事情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至於它是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那是你們之後做反省的時候要做的事情,現在你說這個,能解決問題?”

“沒人要針對你們烏傢。隻是有人把蘇伯庸刺傷瞭——哦,別說這個跟你們沒關系,你們不知情,這是最重要的——然後你們開始打皇商的主意瞭,佈褪色瞭,蘇檀兒病倒瞭。蘇傢出瞭問題,後續也就都是解決問題而已,沒人想要死人,沒人要殺誰全傢,解決問題,把事情做到最好的程度,解決問題就是這個樣子。”

“佈行年會那一晚之前,誰也不知道是你們,隻不過是誰誰就會跳進來,你們也好,薛傢也好,都是一樣。現在我告訴你,有兩條路,第一,你們全傢活著,第二,你們全傢死光,我難道還要詳細告訴你怎麼選嗎?而蘇傢這邊,就像我說的,既然已經將死瞭,下一步該怎麼走,理所當然的事情,哪怕讓你來選,豈不也是一目瞭然?”

說到這裡,寧毅的目光其實已經嚴肅起來,隨後搖頭嘆瞭口氣。

“回到前面,我知道這很難辦,一開始很難接受,誰都一樣。事情出得太快,轉折太快,給你們接受的時間也不多,另外,你們心裡肯定有氣。我就算全傢死光也不讓你占一點便宜……大多數人一開始甚至都會這樣想,可以理解,不過,一個人是想不出什麼東西的,這事情真是太大瞭,要做的決定也有很多。”

寧毅頓瞭頓,看瞭看外面的天色,隨後才誠懇地回頭望著他:“時間不早瞭,我倒是不介意在這裡跟你多說說話,不過……還是早些回去吧,接下來恐怕會很忙的,通消息,想對策,一萬年太久,現在是隻爭朝夕瞭,這種事情,總是大傢聚在一起才能想得出辦法來,不要浪費,爭分奪秒。”

他笑著說完,看看烏啟隆的神色,隨後將旁邊那邊有關化學的書籍拿瞭起來,對面,烏啟隆推開椅子站瞭起來,寧毅想起什麼,抬瞭抬頭:“哦,這壺茶我請。”

烏啟隆站瞭幾秒鐘,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他此時的臉色也不知道成瞭什麼樣子,快要走下茶樓的時候回頭望瞭望。寧毅坐在那兒,已經低頭拿起毛筆繼續寫寫畫畫瞭,偶爾皺眉沉思和回憶,喝一小口茶。先前的這番話語與攤牌,其中的凌厲殺機,所能波及的范圍與後果的嚴重性,在他的態度裡,仿佛是與那本過時瞭的波斯化學小冊子沒什麼兩樣的、“一般般”的東西。

下午其實還早,陽光將那身影匯在茶樓的剪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