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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波濤滾滾乾坤大

翊坤宮,康熙步入內室。

烏蘭雙膝跪地,穿著一身雪白的素服,脫簪披發,頭微垂著,看上去我見猶憐:“皇上果然信守承諾。”

康熙一怔,料定瞭烏蘭會撒嬌,會祈求,甚至是胡攪蠻纏,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柔順,如此服小狀,這倒讓康熙有些拿不定主意瞭:“你,說什麼?”

烏蘭越發乖順,眉眼俏俏的,楚楚動人:“皇上,今兒個是十五,先前皇上允過,若烏蘭差事辦得好,把宮中上下打理得妥妥帖貼,這個月十五便會招烏蘭侍寢的。”

這丫頭莫非瘋瞭,她父兄造假錢一事已經暴露,如今一多半的親戚都在獄中生死一線,她卻還有心情說這個。康熙聽瞭,自是哭笑不得:“朕不是來和你說這個的。”

烏蘭一臉失落:“皇上來不是和烏蘭說這個?那烏蘭便也無話可同皇上說瞭。”

康熙強硬下心,繃緊臉:“烏蘭,你跟朕說實話,你阿瑪的事你可知曉?你可有參與?你若是說實話,朕便可饒你一死。”

烏蘭緩緩向康熙叩拜下去,梨花帶雨:“烏蘭請皇上念在舊情上,留阿瑪一條性命讓他回科爾沁養老吧!烏蘭替阿瑪給皇上磕頭瞭。”

說著烏蘭奮力地磕瞭三個響頭,再抬起頭時,額頭上已是鮮血直流瞭。

康熙看到大為觸動,倒吸瞭口氣:“烏蘭,你阿瑪私鑄假錢動搖國本,又和藩王勾結實在罪大惡極,能不能饒他性命,不在朕,而在群臣、在百姓、在國傢的法度,所以,朕現在應不瞭你。朕再問你一次,這些事情你可知曉?你可有參與?”

烏蘭定定地看著康熙淒婉地哭瞭:“皇上,我若知曉,我若參與,我還會傻傻地將罪證到處拿去送人嗎?皇上,為瞭補貼宮中用度,烏蘭已是傾盡所有瞭,烏蘭對皇上真心一片,萬望皇上勿忘!”

烏蘭含著淚水癡情地望著康熙,康熙面露一絲不忍,烏蘭梨花帶雨,膝行幾步,神色淒婉而真摯:“皇後是首輔索尼的孫女,有著得天獨厚的傢勢和母儀天下的端莊優雅;昭妃有著舉世無雙的智慧和開國勛臣的驕傲;即便是惠貴人,也有著出塵脫俗的美貌和氣度——她們,都得到瞭皇上的真心寵愛!而我,有什麼?在皇上眼中,烏蘭可有一絲長處?”

康熙剛要開口,烏蘭神情更加淒然,眼淚肆意而流:“烏蘭真的是一無所有,一無是處嗎?烏蘭有著嬌艷的笑容,有著嫵媚的身姿,更重要的是,烏蘭有一顆傻傻的單純的愛著皇上的心,即便為此將親人拖入深淵,還是止不住愛著皇上!——這些,皇上可曾看在眼裡?”

烏蘭說到此處,起身突然脫掉外衣,露出裡面薄紗內衣, 眼中噙著淚水,深情地看著康熙,說不出的淒美動人,道不盡的一往情深,都印在瞭一雙美目中。

康熙看著烏蘭,整個人被烏蘭的情深感動瞭。

烏蘭低語如泣:“烏蘭很傻,傻到放下女人全部的驕傲和自尊來祈求皇上的恩寵!烏蘭很蠢,蠢到此時還深愛著皇上——還想求皇上可憐可憐烏蘭,不要讓烏蘭帶著遺憾去死,好嗎?”

烏蘭說完,似是將人生最後的力氣都用盡瞭,扶著康熙的衣服,緩緩地無力倒下,滿面悲愴卻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康熙不忍,俯身將烏蘭扶起,烏蘭嬌弱地倚著康熙的懷裡,帶瞭鏤空的素銀鐲子的光潔手臂緊緊纏著康熙的脖子,珠顏湊近,意欲擁吻康熙。

康熙幾乎難以抑制情動,摟緊烏蘭,仿佛要與她纏綿。

兩人共倚榻上,原本就要同赴雲雨。不料,康熙卻在最後一刻恢復意識,他狠狠攥住烏蘭的手臂,晃動著烏蘭手上那隻鐲子,恨恨說道:“慧貴妃,這個鐲子太素瞭,配不上你!”

烏蘭面色急變,卻竭力掩飾自己的不安,仍一臉嬌笑:“皇上說什麼,烏蘭不懂。”

康熙越發怒瞭:“不懂?那朕就明說給你聽,這個鐲子太過素凈,配不起你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尊貴,可是,它裡面藏著的臟東西卻和你很配!”

烏蘭聞聽,大驚失色。

康熙冷笑:“朕剛進來殿中便感覺到瞭,你宮裡有種異香,若隱若無極為特別,讓朕忍不住動情。烏蘭,朕一直覺得你雖然跋扈善妒,但終究是個單純的女人,沒想到你心機如此之深,到瞭此時此刻,還在算計朕!!”

最後一搏的精心算計也被揭穿,烏蘭立時嚇白瞭臉,又驚又怕開口急辯:“皇上,這鐲子,我不知道……”

康熙冷冷打斷:“你不知道?你算準瞭朕會來看你最後一面,你就暗中做瞭手腳,想用這種臟東西害朕動情,寵幸於你,過瞭今夜,你很快便會有喜,是不是?你想以此為你犯瞭死罪的阿瑪和你自己的前程賭上一把,是不是?”

烏蘭被戳中心事,面如死灰。

康熙深深吸瞭口氣,有些厭惡又有些不忍,最終擺瞭擺手:“罷瞭,朕不殺你,你死到臨頭還想著保護自己的阿瑪,就是這一絲的孝心與天性救瞭你,日後,你好自為之吧!”

康熙說完起身離去,烏蘭身形微頓瞭一下,想要去抓康熙的袍角,卻遭落空,最終瘋笑著跌倒在瞭地上。

宮門處,康熙大步而出,卻丟給顧問行一句話:“叫人送去冷宮安置。”

顧問行低頭稱是。

咸安宮內,聽到小侍女昴格爾的敘說。

貴太妃笑瞭,笑得極為舒暢。她再一次將剛煮好的熱騰騰的奶茶潑到炭盆上,原本正旺的火苗立時被澆滅,焦煳中摻雜著一股怪異的香味,而刺啦刺啦的聲響更是有些駭人,但在她看來,卻是最美妙的景致。

“真好,佈木佈泰,這一次,我讓你自斷臂膀。你的堂弟、你的繼任者,都被我玩弄於掌心,如今他們栽瞭,一個被你的親孫子處死,一個被打入冷宮。你的外援和內應都被我剪除,接下來,我看你還能做什麼?”

“可是,那小黑屋折瞭,咱們不是也斷瞭財路?”昴格爾十分不解。

貴太妃冷哼,瞥瞭一眼昴格爾:“財路?三十五年前,自我嫁給林丹漢為嫡妻大福晉,統管阿紇土門萬戶斡耳朵時,我就不缺這個。三十五年過去瞭,我的兩任丈夫、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先我而去。我失去瞭太多太多,卻唯獨不缺銀子。”

昴格爾低頭不語,沒有人知道,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奴婢,其尊貴的出身絲毫不比紫禁城裡的格格和公主們低,她也是這世上貴太妃娜木鐘唯數不多的親人,是她的長子察哈爾親王阿佈奈的女兒。

“著人告訴阿佈奈,假錢的生意暫時停下,若不死心,遷到南邊再辦就是瞭。總之這次,讓吉阿鬱錫當瞭替死鬼,狠狠打壓瞭孝莊和科爾沁。咱們察哈爾跟阿巴亥部的機會,便來瞭。”貴太妃神色愉悅極瞭。

佈木佈泰,原本你我同姓博爾濟吉特氏,雖不屬一部,但蒙古四十九旗原本就是一傢,所以不管是太宗在時,還是太宗過世後,我都安心守著我的博果爾和十一格格過日子,我是從來沒跟你爭過分毫。

可你呢,機關算盡,所有的好處都要占到。你嫉妒你的親姐姐,嫉妒你的姑母,自然也嫉妒我。所以,我們便一個一個失去最親的人,悉數敗在你的手裡。日復一日,你終於成為太皇太後,受盡天下人尊崇。而我們,除瞭死,便是等死。

順心的日子過得太久,莫非你真以為無人能奈何得瞭你?

這一次,我偏不讓你如願。

為瞭博果爾,為瞭我自己,也為瞭你的姐姐和姑母,為瞭那些被你除去的絆腳石,我必得勝瞭你。

貴太妃沉浸在前戰初捷的喜悅中不能自已。

昴格爾則小心翼翼地回話:“慧妃在入冷宮前,派人前來傳話——請您想辦法照應,她說,她總會出來的。”

貴太妃不屑地笑瞭:“照應?到瞭這步田地,還想著我能施以援手?她簡直是癡人說夢。我不落井下石讓她死得難堪已是恩德無量瞭,又一個貪心的傻女人。既如此,我就照應照應她,你去告訴毛伊罕,那個藥可以停瞭,以後不必再給她服瞭。”

昴格爾微愣。

貴太妃笑瞭:“傻孩子,服瞭那麼久的藥,就算此時停下,此生,博爾濟吉特•烏蘭,也生不出孩子來。哼,佈木佈泰機關算盡,枉費她再送來多少科爾沁美女,隻要有我在,都會變成不能下蛋的雞。”

昴格爾這才明白過來,於是悄悄退下。

貴太妃繼續煮著茶,看著徐徐升騰開來的熱氣,她笑瞭。

“佈木佈泰,西永福宮莊妃、莊太後、太皇太後。他日,待我達成心願,送你歸西以後,你說,我送你個什麼謚號好呢?當年,你最嫉恨的就是你姐姐,太宗寵她愛她,給她敏惠恭和元妃的謚號,為此,你嫉恨極瞭。現如今,竟然連一年四次的大祭都命禮部省瞭。那好,我便把敏惠恭和四個字送給你,你放心,我為人素來比你大度,待我的另一個兒子阿佈奈坐上皇位後,我定給你身後榮光,一年裡,我給你四次,不,八次大祭。”

哈哈哈,貴太妃近乎瘋癲般地大笑起來。

若在旁人聽來看來,似乎就是瘋語瘋行。

冷宮中,蕭瑟的庭院中。

東珠彎著腰在一個大木盆裡用力搓洗著衣服,剛開始的時候還覺得水很涼,浸瞭水的衣服很沉,自己幹起來活來極累,可是時間久瞭,反倒覺得洗衣服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看著臟瞭的衣裳經過皂粉的洗滌,再以一兩盆水清滌之後煥然一新,那種感覺就像自己也被沐浴一次,全身從內而外地舒坦。

於是,但凡有日頭的時候,她就會打水洗衣,有時候是洗自己的衣服,有時候則是同處冷宮中的老邁宮人。

即便人生已被打壓到瞭谷底,還有餘力去幫助更為不堪的人,這便是自己活下去的意義和勇氣。

隻是,這份勇氣卻不是人人都能欣賞得來的。

一盆說不清混著什麼醃臢東西的臟水從天而降,兜頭澆瞭東珠一身,並且連帶她面前剛剛洗凈的衣裳,均未幸免,全都臟瞭。

東珠顧不得擦去面上的臟水,睜大眼睛朝著潑水的方向看去,一時間竟愣住瞭。

一身素衣,披散著蓬亂的頭發,像瘋子一般赤足站在面前的,正是慧貴妃——博爾濟吉特•烏蘭。此時,她的手上,正拿著一個臟盆子,一臉桀驁不馴地看著東珠:“怎麼,不服嗎?”

東珠哭笑不得,依著她的脾氣,若在外面,便立時沖上去一頓好打,可是想想,都淪落到瞭冷宮,還鬧個什麼勁兒。

於是,她默默地抹瞭一把臉上的水珠,抬起裝著衣服的木盆,準備換個地方再清理一下,不料,卻越發惹怒瞭慧妃。

慧妃瘋瞭一樣沖瞭過來,一把推上去,便將東珠撞開,手上的木盆和衣服全都跌落在地上。

“為什麼不給本宮行禮?為什麼不給本宮請安?”慧妃高亢地喊著。

東珠既是可憐又有些可悲地看著慧妃:“這是冷宮。”

慧妃更加暴躁:“冷宮怎麼瞭?冷宮也要講規矩,我是慧貴妃,你呢,昭妃,按品階,比我低,你見到我,得請安,得磕頭!”

東珠深深吸瞭口氣,便恭敬地蹲跪瞭下去:“廢妃鈕祜祿•東珠,給廢貴妃博爾濟吉特•烏蘭請安!”

慧妃顯然並沒聽明白,隻見東珠跪瞭請安,便心滿意足地笑瞭:“好好好,你懂規矩最好,免禮,你起來吧。”

東珠起身。

慧妃竟然上前拉起東珠的手,熱絡地說著:“別跟那些小人一樣,眼皮子不能太淺,別以為我就此倒瞭駕。你隻管好好服侍我,日後,待我出去,當瞭皇後,便念著你的好,可勁兒關照你。”

東珠看著面前近乎瘋癲的慧妃,心頭便湧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意。如果不進宮,如果不被權欲所惑,她原該也是個好好的女孩子吧。

如今,是受不瞭打擊,一下子瘋瞭嗎?

眼見東珠神色恍惚,慧妃突然又惱瞭,啪的一下甩開東珠的手:“你不信?你不信本宮能出去?不信本宮能當皇後?哼,也是個眼皮子淺的,你睜大眼睛仔細看著吧,用不瞭多久,我就是皇後瞭,而你,就在這裡跪著,跪到死吧。”

慧妃說著,硬按著東珠的肩頭讓東珠跪下。

東珠原本是要抵抗的,可是當她的手觸碰到慧妃的手時,看到她手上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時,像被烙鐵燙到,東珠嚇瞭一跳,趕緊抽回手,失神之際卻被推倒在地。

慧妃拍著手笑著:“倒瞭,倒瞭,本宮說過,不服本宮的,都沒有好下場,有一個算一個,都會倒臺的。”

慧妃說著,便開開心心地走瞭。

東珠跌跪在原地,一臉的狐疑。

這時,身後響起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隻長滿凍瘡略有殘疾的手便伸出來,將其扶起。

“她是瘋瞭,聽說,自入冷宮以後,每過一夜,她便在手上用刀割一道,如今不過月餘,已是傷痕累累瞭”

東珠起身,回頭凝視,正是冷宮裡比鄰而居的老嬤嬤瑞氏。

朝堂上,康熙不顧眾人的阻攔,以雷霆之勢處決瞭吉阿鬱錫以及所有參與寶福局私設鑄幣所私造假銀錢的一幹人等,六部上下受此牽連者眾多,一時間各級官員人人自危,頗有風聲鶴唳之感。

此外,康熙還命戶部派人將真幣與假幣同懸於街頭,教百姓辨識,以免上當,再令刑部派人查抄所有假幣,張榜公告天下,所有商傢暗收假幣者,一律沒收,處以極刑。又在午門外廣場架起熔爐將所有查抄的假幣熔毀,不教一枚假錢存世。

為瞭體恤不慎收到假幣的百姓和商戶,康熙又命安親王清點前明在宮中留下的佈匹、錦鞋、器皿,並詳查舊時前明除紫禁城外的行宮、行苑,將一應陳設、木料拆除,將這些東西攏在一處,凡百姓交出假幣者,皆可換取相應的實物,以此減免其損失。

康熙此舉果斷睿智,更深謀遠慮,普惠於民,得到瞭天下有識之士的一致贊賞,於百姓和漢人中的威望更勝從前,卻也因此加深瞭與滿蒙勛貴舊戚之間的矛盾。

特別是在貴太妃一黨,以察哈爾親王和阿巴亥部首領的共同挑唆下,整個蒙古都動蕩起來,各旗紛紛或上書,或派人前來質詢,一時間,局勢緊張。

為緩解一觸即發的局勢,也為瞭安撫蒙古,孝莊決定從科爾沁等部再選貴女入宮,以聯姻緩和矛盾。

不料,康熙堅決反對,並直接在大殿上將前來提親的達爾罕親王撅瞭。

此舉令孝莊顏面掃地,祖孫二人因政見不同,也產生瞭極大的分歧。

考慮再三,孝莊不得不派人將康熙請到慈寧宮。

當康熙從殿外走進來時,看到孝莊正神色疲憊地歪倚在炕上閉目養神。

康熙給孝莊請安:“孫兒給皇瑪嬤請安!”

孝莊睜開眼睛,直起腰,朝康熙招瞭招手,示意康熙坐下:“哀傢在這個時辰讓人把你請過來,沒有打擾你辦正事吧?”

康熙神色淡淡:“皇瑪嬤找孫兒來,想必就是要談正事。”

孝莊自然聽出康熙話中的不滿,卻裝著不察,隻說道:“今兒一早,達爾罕王便在哀傢這裡發瞭好一通牢騷,差點拆瞭哀傢的慈寧宮。不就是再送幾個女孩子入宮嗎?兩下裡互相給個臺階下,不好嗎?皇帝為何非要拒人於千裡之外?”

康熙繃著臉:“身為親王,管著科爾沁兩翼六旗,不思專心旗務,卻整天在朕的後宮打主意。依朕看,他也是太沒個輕重瞭。皇瑪嬤可知,近日,寧古塔將軍府連上瞭三道折子,說科爾沁蒙古諸部屢次擾邊,搶奪財物,擄掠人畜,致使勃利、綏芬河一代流民增加,人心不穩。”

孝莊沒想到康熙會拿這件事來當由頭,隻得嘆瞭口氣:“是啊,今年春天,科爾沁鬧白毛風,各部牲畜損失慘重,老王年紀大瞭不理事瞭,達爾罕才接瞭王位,手段太嫩,確實是管不住手底下那些嗷嗷叫的兵瞭!”

“依朕看,他不是管不住,而是不想管。自從先帝提出在北疆開荒屯田,黑龍江一帶人口激增、日漸富庶,而科爾沁草原卻隻知靠天吃飯,遇到白毛風、雨雪冰雹、狼災蟲災連年不斷,再加上沙俄和葛爾丹虎視眈眈,近幾年的日子的確難過,所以,當年老王對縱兵擾民這些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換瞭達爾罕主事,就更為變本加厲。”

康熙憂心忡忡又鎮定無比,神色切切:“皇瑪嬤,科爾沁不安定,不僅是您臉上無光,門戶不穩更關乎大清的江山社稷。所以,孫兒想親自去一趟科爾沁,召集蒙古王公旗主共商安定之策。”

孝莊聽瞭,心下一驚,卻面不改色,隻定定地盯著康熙的眉眼,看他神色灼灼頗為堅定,並無半分玩笑之意,當下就變瞭顏色:“皇帝這是想先發制人啊,是不是料準瞭哀傢請你來,是要說科爾沁嬪妃入宮之事,所以就拿會盟來堵哀傢的嘴啊!”

康熙微一低頭:“孫兒不敢,孫兒隻想解科爾沁之難,以免皇瑪嬤掛念。”

孝莊忍不住有些惱瞭:“納幾名女子便可解決的事,為何偏要以身犯險?皇帝可知,你廢瞭慧妃,又將吉阿鬱錫處死,已經得罪瞭科爾沁各部,更是沒給老王和達爾罕王留一絲情面,他們心中都憋著火呢!皇帝這個時候去,難保他們不會為難於你!”

“孫兒不怕!孫兒想過,非常之時須行非常之事,如今科爾沁遭災,既有求於朝廷,又有擾邊的把柄在朝廷手裡,若此時不恩威並施收服蒙古各旗,更待何時?”

康熙早已有備而來,一番話說得堅定流暢,就是孝莊一時也難以相駁。

“若是納蒙古妃嬪入宮,雖可暫時解決眼下困難,卻將朝廷與蒙古的關系系於女人身上,近之不遜遠則怨,反倒添瞭不少挑撥是非的麻煩。所以,孫兒請求太皇太後,許孫兒陪同皇額娘回科爾沁省親,與蒙古諸王會面,定我門戶,安我邊境!”

孝莊更為驚訝:“什麼,你還要送皇太後回去?”

這完全出乎孝莊的意料,這麼多年仁憲空頂著皇太後的尊位,卻是半點事情也不管的。這個時候,康熙突然提出奉皇太後回鄉省親,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孫兒當真和自己有瞭如此深的嫌隙,才借此舉向天下人告之,皇太後才應該是後宮中的主人,而自己這個太皇太後早就該閉門養老瞭?

就在孝莊心亂如麻之際,康熙又道:“這次的事,朕嚴辦吉阿鬱錫,是為瞭公義與國法。但科爾沁與皇瑪嬤和朕畢竟血脈相連,所以朕也會極力安撫。但是朕以為,對科爾沁來說多一個孝子遠比多半個女婿合算吧。朕以大清天子之尊,親自奉大清皇太後回鄉省親,與他們共敘天倫,推恩至此,他們還好意思跟朕不馴?”

這番話說出口,康熙便定定地看向孝莊,孝莊此時是既意外又感慨,眼圈微濕。

不管願意不願意,她都得承認,康熙長大瞭,凡事有自己的主見,這主見雖然不稱她的心,卻也讓她不得不贊服。

於是,她點瞭點頭。

“孫兒長大瞭,慮事周全,有膽有識,作為大清皇帝,你自應當去,哀傢不該攔你,但是你還是哀傢的孫兒,哀傢心中總是放心不下……”

康熙適時起身,深施一禮,態度恭敬而真摯:“孫兒此次不去,皇瑪嬤可得一時寬心,但往後卻難免事事為孫兒憂心。而這次若是讓孫兒去瞭,可將其當作對孫兒的一次歷練,若孫兒成功歸來,皇瑪嬤從今往後,就不用再為孫兒操心瞭。畢其功於一役,還望皇瑪嬤成全!”

話已至此,孝莊明白,一切都沒有轉圜的餘地瞭。

她深深吸瞭口氣。

從玄燁到福臨,再到當初的太宗皇太極。

有一個算一個。

昔日,都曾珍視並需要她。

然而,假以時日,便都會嫌棄和背離她。

這便是她與愛新覺羅皇室難解的緣與劫吧。

既如此,就放手吧。

畢竟,不管外人如何看待,她自己卻真真切切地知道,她終究不是呂雉,也做不得武曌。

那麼,就唯有成全。

於是,康熙得償所求,開始瞭他人生中第一次北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