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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亂石穿空驚濤裂

康熙七年三月十八,是康熙帝十六歲的聖壽節,由於是少帝親政之後的第一個聖壽節,格外隆重。蒙古四十九旗旗主和朝鮮等藩屬國都派來使節入京朝賀。拉著賀禮浩浩蕩蕩進城的隊伍在三月上旬連綿不絕,使得整個京城都沉浸在喜氣的氛圍中。

皇後赫舍裡雖然有孕在身,卻依然堅持親力親為,操持著規模宏大的壽宴,打點各種往來應酬與封賞,一切事務做得井井有條,這實在讓康熙有些感動。

特別是在聖壽節當天一早,天還未亮,皇後便帶著果品香燭來到奉先殿,在康熙生母慈和皇太後,也就是昔日的佟妃神位前上香叩拜。

康熙心中十分感慨,這對於赫舍裡來說是多麼不容易,雖然佟妃是自己的生母,可是她畢竟已經不在瞭。而仁憲皇太後則是位分正之又正的母後,是皇後的婆婆,如今皇後能撇開仁憲皇太後與太皇太後,率先來拜祭皇上生母,這其中的心意康熙怎能不知。

赫舍裡端端正正跪在神位前低聲求祈:“求慈和皇太後保佑皇上萬事順意,保佑我大清平安昌盛。”

說罷,更是恭敬異常地俯身叩拜。

康熙親自上前將赫舍裡扶起:“你有心瞭。”

赫舍裡微微一笑:“這原是做媳婦的本分,慈和皇太後是皇上生母,是大清國的皇太後,理應受到敬仰與尊重,特別是在今天,皇上的萬壽節,想來更是皇太後生平最重要的日子,咱們應該來看看額娘!”

康熙聽瞭此話很是受用,心中溫暖,便牽瞭赫舍裡的手,一同站在神位下:“額娘,皇後她很能幹,也很懂事,有她為兒子打理後宮,兒子很放心。如今,她還懷瞭皇嗣,求額娘保佑她能平安產下嫡子,為大清延續帝統。”

康熙本是順情而下的一番話,但在赫舍裡聽來卻是莫大的恩典與榮耀,皇上話裡的意思赫舍裡領悟並牢牢記住瞭。她覺得皇上的意思是,自己產下的皇子必是當然的太子,也就是未來的皇帝。

赫舍裡突然很是感動,禁不住眼圈微紅,差一點就掉下眼淚來。是啊,瑪嬤說得對,後宮中還有什麼比位子更重要的。恩寵歡愛不過是一眨眼的事,隻有位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康熙瞧見赫舍裡神情微變,不由得緊張:“怎麼瞭?好好的怎麼難過起來?莫不是哪裡不舒服瞭?”

赫舍裡趕緊掩飾:“臣妾無妨,時辰不早瞭,臣妾先陪皇上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過會兒王公貝勒們也該入宮領宴瞭,臣妾還得前去打點照看。”

康熙點頭,兩人攜手同行。

慈寧宮中,早已熱鬧非凡。

正殿裡堆紅擺綠,裝飾得喜慶富貴。

各宮主位請安之後依次而坐,更有近支親貴,來自蒙古科爾沁的達爾罕王和塔、巴林郡王鄂佈爾、三等公吉阿鬱錫坐在孝莊下首,與仁憲太後等人熱絡地用蒙語聊著草原上的新鮮事。

孝莊看著鄂佈爾,心情十分歡悅,很少喜形於色的她竟然笑意連連:“真想不到,上一次見你,還是孩子,就知道吵著要果子吃,現在竟長成瞭這副模樣,虎背熊腰的,倒真像個巴圖魯的樣子!”

顎佈爾憨憨地笑瞭:“是啊,上次跟額娘來京的時候,還是七年前,那時皇上才剛登基,長得還沒我高呢!”

“誰說朕沒你高?”康熙與赫舍裡入內。

眾人立即起身請安:“皇上萬歲萬萬歲,恭賀皇上聖壽安康!”

康熙擺瞭擺手:“在皇瑪嬤這裡,大傢不必拘著,要拜壽送賀禮,等會子到瞭乾清宮大宴再說。現在,隻是至親間的傢宴,不必拘禮。”

孝莊也頻頻點瞭點頭:“皇上說得正是這個道理,在哀傢宮裡,你們都自在些吧!”

眾人紛紛謝恩落座。

康熙上前,給孝莊行禮。

孝莊擺瞭擺手:“都說瞭自在些,快坐吧!”

康熙卻越發隆重,赫舍裡命人趕緊拿來拜墊,康熙鄭重跪在孝莊面前:“皇阿瑪和額娘去得早,孫兒能有今日,都賴皇瑪嬤悉心調教,百般呵護,今兒是孫兒的生辰,孫兒更要感念太皇太後的撫育教誨之恩!”

皇上這一跪三拜,連帶屋裡眾人也趕緊跪拜。

一時間,孝莊眼中神情復雜,微微愣神。

蘇麻喇姑笑瞭:“瞧太皇太後歡喜的,您還是趕緊讓皇上起來吧。這下面跪的不僅是天子,還有皇後腹中太皇太後的重孫孫呢!”

孝莊笑瞭:“哀傢真是老瞭,人也越來越遲鈍瞭,快,都起來吧!隻盼著你們都好好的,哀傢不用你們跪。” 

康熙等人起身,重新落座。

福貴人一身鮮亮的蒙古袍躥到瞭皇上面前,手裡捧著一柄玉如意:“皇上,這是烏蘭送皇上的賀禮。”

康熙接過玉如意。

眾人抬眼望去,隻見這枚如意玉質圓潤通透,實在是難得的珍品,更為重要的是,那上面居然鏤空雕瞭許多的福字和壽字。

康熙微微一笑:“好個稀罕的物件,你這又是從哪裡搜羅來的?”

福貴人燦爛笑容浮在臉上:“皇上隻說喜歡不喜歡,不必問哪裡來的?”

康熙故意逗她,遲疑著說:“不就是一柄如意嗎?雖說樣式稀罕,但這樣的好東西宮裡自是多瞭去瞭,朕卻未必件件都要喜歡。”

他話音未落。

福貴人已經嘟起嘴,似乎要惱。

鄂佈爾卻笑瞭:“皇上,這如意可是有來頭的。這還是當年我額娘,也就是皇上您的姑母,咱們固倫淑惠長公主出嫁時,太皇太後備下的嫁妝。當年我額娘就是捧著這柄玉如意,從京城一路到瞭蒙古,如今,這柄如意又傳回來瞭。”

孝莊從康熙手中接過那柄如意,輕撫著上面雕紋,眼中漸漸濕潤,看著蘇麻說:“你瞧,是阿圖,果真是阿圖的。這還是當年阿圖嫁人的時候,我讓你拿瞭我壓箱底的好料子找人做的,這一晃三十年過去瞭,阿圖的兒子、孫女都這麼大瞭。蘇麻,你說,阿圖把這柄如意帶回來,是什麼意思呢?”

蘇麻喇姑接過玉如意,還未開口,眼淚已經垂瞭下來。

仁妃錦珍有些搞不清狀況,微微拉瞭東珠的手。

東珠壓低聲音:“阿圖是太皇太後與太宗皇帝最珍愛的女兒,三十年前奉旨嫁往漠北,雖是帝女卻命運坎坷,兩次下嫁,兩次死瞭丈夫。”

錦珍點瞭點頭:“那這支如意又怎麼會到福貴人手裡?”

東珠嘆瞭口氣:“烏蘭的阿瑪是太皇太後的堂弟,可母親,卻是淑惠長公主第一次嫁人所生的女兒。”

錦珍這才明白,雖然一直都知道博爾濟吉特•烏蘭身份貴重,卻沒想到她的身份尊貴到如此境地,不僅僅背負著蒙古黃金傢族博爾濟吉特氏,還居然有愛新覺羅的血緣。若論起來,她既是太皇太後的重外孫女,又是太皇太後的侄女。

眾人都猜測著這玉如意背後的玄機。

達爾罕王和塔笑瞭笑:“姑姑,我想淑惠長公主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瞭,烏蘭這丫頭性子野又嬌縱,怕她在宮裡闖禍,所以這才將自己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送給皇上,希望皇上看在親姑姑的面上,對烏蘭好些。”

眾人若有所思。

康熙笑瞭:“姑姑也真是的,烏蘭雖是頑劣,朕又怎會跟她一般計較,就算她闖瞭什麼禍,隻要不是傷天害理,朕自然不會苛責。”

福貴人聽瞭立即上前行瞭禮:“皇上金口玉言,今兒當著眾人可是說明白瞭,以後若真是烏蘭不小心哪裡做錯瞭,您也不能責罰於我!”

康熙瞧著福貴人嬌憨的樣子便故意逗她:“明明是朕的生日,你送禮本該誠心誠意,卻一心給自己要免罪金牌,真是取巧耍滑。皇後,朕便把烏蘭交給你,朕雖得瞭如意,你卻沒得,朕令你對她嚴格管教,不必姑息。”

皇後抿著嘴樂著,微微點頭:“臣妾領旨!”

福貴人卻一臉委屈,上前拉著鄂佈爾的袖子:“舅舅,你看,你人還在這裡坐著呢,皇上就欺負我。”

鄂佈爾出人意料地甩開福貴人,沉瞭臉:“瞧你的樣子,哪裡像做皇妃的樣子,怪不得到現在還隻是個貴人。”

福貴人面色通紅,一臉委屈。

達爾罕王和塔笑瞭笑,看著皇上:“看來烏蘭這樣,也很難幫襯皇上,皇上嫌棄也是正當。臣這次來的時候,受科爾沁王公所托,若皇上對烏蘭不滿意,臣等就再為皇上另選幾位名門淑女。”

達爾罕王和塔雖然面上帶著笑,但是話卻說得有些沉重。

一時間,室內一片安靜。

太皇太後手捻佛珠不發一語,仁憲太後和善地笑著,隻把目光投向皇上。

皇上原本是開玩笑,卻不料正落瞭達爾罕王的圈套,此時才知道他在這裡等著自己,今兒這一出,無非是想為科尓沁博爾濟吉特氏多爭些油水。想到此,皇上略微不快,也不言語。

皇後想要開口,卻又怕逾越失禮。

眼見氣氛略微緊張,東珠微微一笑,坦然說道:“達爾罕王久居草原,性情最是豪爽直率,所提之事原本出自對皇上的一片真心,隻可惜卻對小兒女的心思看不透。皇上哪裡是嫌棄福貴人,明明是心中喜歡得緊,所以才會打趣玩笑。”

東珠說完,笑意吟吟地瞧瞭一眼康熙。

康熙會意,立即接語:“昭妃說得不錯,舅舅和表兄是誤會瞭,烏蘭性子活潑最是伶俐,朕十分喜歡,就不勞舅舅費事,再選什麼淑女瞭。”

達爾罕王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瞭一口:“既如此,臣就放心瞭。可是……咱們科爾沁從太祖朝起,就與皇傢聯姻,我們把草原最尊貴的格格送來,不管是當皇後還是妃子,都是為瞭兩族世世代代的友好和睦,這位分在我們這些親人眼中算不得什麼,可是在蒙古四十九旗的旗主們看來,這多多少少代表著臉色和皇上的恩寵。如今,烏蘭這貴人的身份,著實令我等不安哪。”

話說到這個份上,任聽者是傻子也能明白,科爾沁想要的是什麼瞭。

康熙不是不明白,早先東珠就提醒過他,對烏蘭他也並不討厭,可是他不喜歡這種被人脅迫做出決定的感覺。於是,他裝著沒聽明白,沒接語。

仁憲皇太後的目光瞥瞭一眼皇後,意味深長地朝皇後笑瞭笑。

赫舍裡在這一刻恍然明白,容不得多想,她隻得開口:“果然是至親,心氣連著血脈,事事都能想到一處。”

眾人不解。

仁憲皇太後面上笑意更濃:“皇後的意思是?”

赫舍裡起身朝仁憲皇太後與太皇太後俯瞭俯:“原是皇上前些日子就跟臣妾提過,說是福貴人自打入宮事事恭謹乖巧,甚得聖心。此番科爾沁王公進京朝賀,正該格外施恩,給福貴人晉一晉位分,也添些喜慶榮寵。都怪臣妾,這些日子忙著宴請的事,倒是給耽擱瞭!”

皇後此話一說,太皇太後與皇太後對視。

仁憲皇太後便接過話茬兒:“皇後不必自責,你懷著皇嗣操持這麼大的場面,原本就很是辛苦。”

達爾罕王對上赫舍裡的眼睛,又盯著皇上:“果真如此,倒是咱們太小氣瞭。皇上,千萬莫怪咱們緊張,怪隻怪烏蘭血統高貴,一人身上便系著科爾沁和巴林兩部的榮辱,說到底咱們是至親不是?”

康熙略點瞭點頭:“舅舅說得是。”

鄂佈爾輕輕推瞭一把呆立當場的福貴人:“還不快去給皇上謝恩,真是個傻孩子。”

福貴人嬌羞無限地朝皇上拜瞭拜。

康熙擺瞭擺手,目光卻盯在瞭東珠身上。

鄂佈爾順著康熙的目光註視著東珠,突然“咦”瞭一聲。

眾人望著。

鄂佈爾小聲嘟囔著:“你不就是那個夜叉格格!”

眾人驚愕。

東珠瞧著鄂佈爾,也是莫名其妙。

福貴人卻驚訝萬分:“舅舅,你說什麼?夜叉……格格?難道,當年把你的頭打破的那個,就是她?”

鄂佈爾摸瞭摸自己的左額。

雖然很多年過去瞭,但是那道疤痕依舊十分清晰。

東珠看到那塊疤痕,再仔細看著鄂佈爾的眉眼,依稀想起瞭什麼,便立即起身朝太皇太後、皇太後行禮:“太皇太後、皇太後,臣妾身子有些不適,想先行退下。”

康熙雖然知道事情有異,但還是維護東珠,也附和道:“是啊,昭妃前些日子染瞭風疹,坐得久瞭身上肯定不舒坦,還不趕緊回去換藥。”

太皇太後心知肚明,擺瞭擺手。

東珠便趕緊退下。

鄂佈爾唇邊浮起一絲笑容。

皇後趕緊起身恭請眾人移至乾清宮參加宮宴,誰都沒想到,一場風波突然而至,令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