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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東珠尋珠亂中亂

乾清宮。

散瞭早朝,皇上回到東暖閣,聽到李進朝一五一十將儲秀宮裡發生的事情講給他聽,不由得笑瞭:“這倒奇瞭,這些經過初選的秀女們可都是出自八旗名門,傢裡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竟然還能出這樣的事?”

李進朝眨瞭眨眼睛:“咳,所以說這秀女就是秀女,就算偷都比別人高明,若是底下那些宮人要偷就把整支釵偷走,可這秀女有見識啊,聰明啊,隻把釵上的珠子偷走。這樣一般不容易被發現,而且這珠子拿回去鑲在什麼首飾上都成,還不容易被人識破。”

皇上若有所思,面上含笑:“這東珠丟瞭,又正好交由東珠來審,還真是有趣!走,咱去看看去,以前總見她受審,還沒見過她審別人,也不知是個什麼光景,你隨朕去看看!”

李進朝立即應瞭,趕緊跟上。

顧問行聽瞭,卻來阻攔:“皇上,這不合規矩。這才剛初選,接下來該是皇後復選,最後才是你的禦前欽定,您現在就去看,這不合適。”

“這樣啊?”皇上想瞭想,“那就更衣,喬裝過去看。”

“這樣好,這樣好。”李進朝趕緊去給皇上找來一身侍衛服。

顧問行狠狠瞪瞭一眼李進朝,心想這個小猴崽子,有些日子沒修理他又開始來勁瞭。顧問行想瞭想,還是出言阻攔:“皇上,這侍衛服也不合適,這儲秀宮在西六宮深處,這侍衛也不該溜達到那兒去啊。”

“哦?”皇上看著顧問行,心想你以為朕不敢穿太監服啊,這樣就把朕難為住瞭。皇上哼瞭一聲:“李進朝,把顧總管的衣裳給朕拿一身來。”

“是。”李進朝捂著嘴,一邊樂一邊下去照辦。

恨得顧問行牙根差點沒咬碎瞭,一沒留神自己頭上已被皇上重重敲瞭好幾下。“你別恨他,朕現在讓他跟著,省得你兩邊為難,讓你自在多瞭,你心裡可要明白好賴。”

顧問行立即跪瞭下去:“奴才謝皇上體恤,奴才萬分感恩。”

皇上點瞭點頭,這件事他與顧問行心照不宣。

顧問行身為乾清宮總管,幾乎管著皇上在後宮與朝堂上一切言行。這樣的位置,如果不讓太皇太後放心,他是坐不長的。可是皇上漸漸長大,不願再受人牽制,哪怕是最敬重的祖母——大清後宮最智慧的太皇太後。

所以,為瞭免去顧問行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皇上又提拔瞭李進朝,漸漸地,一些私密的事情也交由李進朝去做,這樣有什麼閃失,太皇太後也怪不得顧問行,而顧問行也不必為這些事是替皇上保密還是向太皇太後暗中報信而犯難瞭。

顧問行從心底感激皇上,可是眼見李進朝在皇上身邊隨侍的時間越來越多,心裡還是有些在意,有些吃味兒。

如今皇上把話點透,他這個做奴才的,自是又感激又感慨。

看著皇上換瞭太監服,同李進朝悄悄溜出乾清宮,顧問行不禁擦瞭擦眼角不經意間淌出的淚水,如果當年先帝爺能像當今皇上一樣懂得迂回變通之術,說不定就不會去得那麼早瞭。

康熙自不知顧問行心裡的酸楚,帶著李進朝悄悄溜進瞭儲秀宮,躲在前院正殿的柏樹後面,正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東珠審案。

“昭妃娘娘與瓜爾佳•依闌有親,自然不信涓涓是清白的。”下首哭的梨花帶雨的正是那拉氏,原來她的閨名是叫涓涓,她的聲音也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清靈靜美,人長得也是十發出色。

東珠微微一挑秀眉:“若你不信本宮,本宮避嫌就是,今兒的事本宮不管,隻交由宮正司尹典正裁奪就是瞭。”

那拉氏又道:“宮正司典正?她能比昭妃娘娘位尊?若由她來主理,還不是要顧忌昭妃娘娘的面子。罷瞭,罷瞭,我說我清白,你們不信,我也不願辯駁,你們隨意吧。但隻一條,我那拉涓涓是絕不會辱沒傢風的!”

話音未落,那拉氏便站起身一把奪過東珠手上的金釵,直抵自己的脖頸。

眾人驚呼:“不要!”

大傢都以為她是要拿金釵自盡。

康熙微微皺眉,尋死覓活的人他一向最不喜歡,可是又不忍眼睜睜見一個花季少女血濺當場。他知道東珠的底細,隻要東珠一出手便可狠狠攥住那拉氏的手腕,同時再伸腳擊中她的小腿,那拉氏便會脫手丟釵摔倒在地。

可是出人意料,東珠並沒有要出手相攔的意思,甚至反而微微有些笑意,好像這一切正是她所期待的。

這讓康熙很意外。

情形在瞬間便已刻不容緩,那拉氏手中的金釵已經直抵喉嚨,馬上就要刺入,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茶碗橫著飛瞭出來,正好擊中那拉氏的手,這力度讓納嗽氏吃痛地喊瞭一聲,而茶碗中的熱水又灑瞭她一身,這樣的意外恰到好處地終止瞭她想要自盡的行為。

眾人一片唏噓,目瞪口呆。

東珠面上依舊從容,但眼神中卻露出一絲狡狤,順著她的目光,眾人看到隱於角落裡的一位秀女。

她與旁人一樣,也穿著一襲淡粉色秀女裝,梳著小兩把頭,隻是發間與衣飾上十分簡單,沒有什麼累贅的珠寶相襯,雖也算得亭亭玉立,但就容貌來說並不出眾,隻是那雙眼睛澄明如水,清澈至極。

此時,素面朝天的她緩緩從人群走出,扶起跌落在地上的那拉氏,又摘下襟前別著的帕子給那拉氏擦去濺在臉邊和胸前的水漬。

“娘娘,她是西魯克氏,二等侍衛明安圖之女。”盧嬤嬤代為介紹。

東珠略點瞭點頭。

尹琪走到那拉氏跟前,上下打量:“你這個人,脾氣怎麼這麼倔。昭妃娘娘打進來到現在對這樁事情還沒說一句定奪的話呢,你就要尋死覓活的,你若死瞭,倒害我們要去擔這查案不實、逼人致死的罪名瞭。你可給我聽好瞭,昭妃娘娘是最明事理的,我們宮正司的人也不是吃白飯的。你且耐著性子,聽我們裁奪。若再敢折騰,我先找人把你綁下。”

那拉氏滿臉委屈,緊咬著朱唇,不再言語。

“瓜爾佳氏,你這釵上的珠子是什麼時候發現不見瞭?”東珠問。

“這釵昨兒我還戴瞭呢,是睡前摘下的,今早起來梳洗就發現珠子掉瞭,所以我想不管是誰拿瞭,肯定還在這屋裡,就嚷嚷開來讓大傢搜一搜。果然,就從她身上搜出來瞭。”瓜爾佳氏嘴上氣哼哼地說著,越說越覺得委屈,也哭瞭起來,“明明是她偷我東西,這會兒她還尋死覓活的,好像是我的不是,什麼人啊這是。”

看她的樣子,也是怪委屈的,東珠心中暗嘆,怎麼鰲拜傢的女孩兒都一個性情,火暴歸火暴,心卻是極軟的。想著,面上就越發緩和起來,又問那拉氏:“你又怎麼說?”

那拉氏抽泣著,強忍著委屈,哽咽道:“我根本沒拿她的珠子,再說瞭,這事根本就沒道理,大傢都知道她這釵最喜歡,日日都戴著,又不是藏在匣子裡不常用的,誰若真是眼皮子淺偷瞭去,想來她一時片刻就會知道。這樣鬧起來,大傢沒臉,但凡有點腦子,誰會去幹這個。”

瓜爾佳氏聽瞭,心裡更是不樂意瞭,搶白道:“所以啊,你才沒拿釵隻拿瞭珠子,這珠子好藏,原是我搜得仔細,要不然你肯定要偷偷拿出去隨便埋在哪裡,等風波過瞭,再取出來,這也是說得通的。”

那拉氏撇瞭嘴,帶著哭腔:“難不成就你傢富裕,我們都是沒錢的嗎?這珠子雖然寶貝,可我傢裡也不是找不出來的,憑什麼非要拿你的!我倒覺得,是你故意陷害我的!”

“什麼?你偷人東西還有理瞭!你可真夠不要臉的。”瓜爾佳氏氣得直跺腳,“你、你、你,居然還污我陷害你,我陷害你幹什麼!”

那拉氏見瓜爾佳氏急瞭,身子邊微微向後退去,直躲在西魯克氏的身後:“還用問嗎?這幾日女官和嬤嬤們都誇我的詩詞文章、女紅規矩學得比你好,還說我一定會得到皇上的寵愛,所以你嫉妒我!”

這句話一出,連東珠都啞然失笑。

躲在暗處的皇上也不禁笑瞭,這些小丫頭真是有趣,自己連面都還沒見呢,她們就已經掐成這樣瞭,還說皇上一定喜歡,朕憑什麼就一定喜歡你啊,想得真美。

李進朝捂著嘴偷樂,動靜鬧得大瞭些,皇上立即狠狠瞪瞭他一眼,他便趕緊憋瞭回去。

瓜爾佳爾與那拉氏吵得不可開交,秀女們也站成兩派,一派支持瓜爾佳氏,一派支持那拉氏,很顯然,支持瓜爾佳氏的人占瞭絕大多數。

“尹典正,此事,你怎麼看?”東珠問。

尹琪想瞭想:“宮正司辦案,從來不管各人說辭,隻看證據。不管那拉氏如何為自己辯白,這東西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人贓並俱,隻能依規矩將她在秀女名冊上除名,逐出宮再交由內務府由其本傢旗主、族長議處。”

“不要!”那拉氏驚呼,“這還不如讓我現在就死瞭,那樣,我傢的臉面何存?”

“你先別急。”東珠笑瞭笑,“這屋子太悶瞭,咱們出去說。”

東珠頭前走瞭,出瞭養和殿,走到正殿明間外的石階上,看著那蒼天的古樹,對眼前一眾秀女緩緩說道:“今兒的事,讓本宮想起小時候聽瑪嬤講過的一則寓言故事。說的是很久以前,有個叫八木刺的西域人,有一日他和妻子正在吃飯,婢女端上一盤肉,八木刺的妻子從發間取下金釵插瞭一塊肉剛要吃,就見門口有人來訪,於是夫妻二人出門相迎,在與客人寒暄之後重新回到飯桌前,卻發現那金釵不見瞭。”

“啊?怎麼會不見瞭呢?”

“是啊,難道是那客人拿走的?”

“怎麼會是客人,客人有他們夫妻陪著,沒機會下手去偷的!”

“那就是婢女。”

“對,肯定是那婢女!”

秀女們議論起來。

東珠的目光掠過眾人:“八木刺夫妻的心思與你們一樣,或許世人都會這樣想。他們認定是婢女所偷,但婢女抵死不認,八木要刺夫妻一氣之下將婢女拷問致死。”

“啊,打死瞭?偷東西,告官就是瞭,何必打死呢?”

“這種惡仆,偷主人的東西,打死也活該!”

東珠淡淡一笑:“許多年以後,八木刺請工匠修繕房屋,在屋頂的瓦溝裡發現瞭泥土中裹著一塊朽骨和那支明晃晃的金釵。”

“啊?怎麼會這樣?”眾人面面相覷,大感意外。

東珠又道:“這偷金釵的,原來是八木刺最愛的一隻波斯貓,那貓趁主人不在悄悄叼走瞭那塊插著金釵的肉,在屋頂上美餐之後,單留下骨頭和金釵。”

“原來如此。”眾人這才明白。

“直到這時,八木刺夫妻才明白過來,那小婢女是含冤而死。可是悔之晚矣,人死不能復生。所以,這世上的事復雜得很,並非隻見表面證據,就推斷是真的。”東珠的目光緩緩掠過眾人,“你們當中,昨夜可有誰親眼看到那拉氏偷取瓜爾佳氏的金釵嗎?”

“沒有。”

東珠點瞭點頭,看著瓜爾佳氏:“既然如此,現在本宮也沒辦法明斷,如今珠子既已找回,本宮會令巧匠替你重新鑲好,你可願意就此罷休?”

瓜爾佳氏繃著臉,十分不樂意,想瞭想脫口而出:“昭妃娘娘,您這樣說,依闌面服心不服。”

“哦?”東珠笑瞭,這丫頭真是倔啊。

瓜爾佳氏道:“反正你講的故事也好,她自己的辯駁也罷,說來說去就是說她沒偷,可是她沒偷,這珠子自己會飛啊?還是說是我陷害她的?如今這事已不是她要澄清,而是我要澄清。如果不給個清楚的說法,倒好像真是我故意害人瞭。你們都怕委屈瞭她,怎麼就沒人怕我委屈嗎?”

瓜爾佳氏一張臉漲得通紅,說得又是入情入理。

東珠嘆瞭口氣,這下她還真沒辦法瞭。

長春宮裡。

聽著毛伊罕的匯報,福貴人咯咯笑瞭起來,甚是得意:“東珠,我看她這回成笨豬瞭,還想逞能明斷事非,想得美。我就是要讓她們借這件事鬧起來,這下那拉氏身上背著手腳不幹凈的嫌疑,定會被除名,進不瞭最後的終選。而瓜爾佳氏這樣兇悍難纏,也落不下好結果。再剩下那個易氏,到時候來包瀉藥,就讓她趴下瞭。楊氏、王氏、董、李之流,可以在復選的時候再弄幹凈。”

毛伊罕點瞭點頭:“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