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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連理樹前祈連理

承乾宮西側碧紗櫥後面的西次間緊挨著書房與琴室,南窗及北窗下面都有炕,炕上正中擺著紅漆嵌螺炕桌,兩邊陳設有百寶嵌炕櫃,炕下放有紫檀嵌螺鈿腳踏。整個房間的佈局與裝飾充滿瞭溫馨與舒適的氛圍,這裡原本是東珠白天看書撫琴累瞭時的小睡之所,如今倒被皇上占去當瞭寢室。

而東珠的寢殿則與此相臨僅隔瞭一組梨花木雕萬福萬壽邊框鑲大玻璃的隔斷,隔斷處有玻璃門,所以皇上身在此處微一回頭,隔著玻璃就可將東珠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此時,見玻璃門那邊的東珠已然梳洗清爽,則起身推門而入來到近前。

因為整日禁足宮中也不出去走動又不見外客,所以東珠並未穿正式的宮裝,隻著瞭一件玉白色滾雪細紗的旗服,也未梳旗髻,滿頭如霧的青絲隻以一支玉釵松松簪起。

未見精心雕琢之刻意,卻有一種得之天然的雅意悠然與大氣婉約。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她的完美,實在叫人有些暗暗氣餒。

皇上不由自主地往那梳妝鏡前湊瞭湊身,鏡中的自己一身寶藍色罩金紗龍袍比之正式的黃龍袍少瞭一分耀眼與尊貴,多瞭一分清爽飄逸,這曾是自己最為中意的衣服。

但是站在精致的如同江南女子閨房的她的寢殿裡,特別是襯在如清水芙蕖的東珠旁邊,還是多少有些明晃晃的礙眼。

日後得和尚衣監說說,將這龍袍的樣式弄得簡潔些、素凈些。皇上不由想到若是能以天空藍或是象牙白色為底以銀絲線繡龍,那樣說不定可以讓自己顯得更加俊秀,也許那樣便可以達到優雅如仙不染半分塵世俗態的翩翩佳公子的效果。

東珠不知皇上在想什麼,隻看到他對著鏡子愣神,不由淺笑道:“皇上若喜歡這鏡子,明兒就讓人搬到乾清宮去。”

皇上微微面紅,對著東珠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有瞭主意:“等你手好瞭,給朕親手做一件龍袍吧。”

“啊?”東珠啞然,“皇上說什麼?”

皇上對上她的眸子一本正經地說:“你自然是聽到瞭。沒錯,朕命你給朕親手做一件龍袍,從選材到裁剪,以及配色和刺繡,都由你來做,還有……”

皇上指瞭指自己頭上的帽子:“這個也要配成一套。”

東珠瞪大眼睛,她舉起自己包著白佈的手臂:“皇上,臣妾現在是個廢人,連吃飯、更衣這些事情都不能自理呢。”

皇上輕哼一聲:“那又如何,又不是以後都好不瞭瞭!朕也未說限你時日,隻要你用心做,多長時間,朕都等得。”

東珠大呼鬱悶:“如此,這手還是不要好瞭。”

她深深嘆瞭口氣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嘴裡嘟囔著:“皇上還是去別處看看有沒有心靈手巧能擔此重任的人瞭,臣妾是不行瞭,這手越發疼得厲害,不僅是手,連頭也跟著疼起來瞭。”

東珠此語一出,在這屋裡服侍的春茵與如霞都笑瞭,雲姑瞪瞭她們一眼,這才趕緊憋瞭回去。

皇上看瞭看東珠,又看看碧紗櫥那邊,突然說道:“孫之鼎,你來得正好,快給昭妃看看,這次再多開幾服湯藥。”

聽到孫之鼎又來請脈,東珠立即從床上彈瞭起來,連說不用再開藥瞭,定睛一看卻發現哪裡有孫之鼎的影子。

隻看到皇上定定地站在床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面上是一副促狹的笑容。

東珠噘著嘴,一臉氣悶。

還未曾抱怨,皇上已然伸手將她拉瞭起來。

“快起來,你才歇瞭午覺,別在床上窩著瞭,現在太陽也不那麼熱瞭,隨朕出去走走。”

容不得東珠說不,她現在十分弱勢,隻得任由皇上拉著出瞭寢殿繼而又出瞭承乾宮。

再一次與皇上牽手一同走在禦花園的通道上,東珠的心情與往日十分不同,她沒有去看那園中的古柏老槐、奇花異草以及那些星羅棋佈的亭臺殿閣,她隻是盯著自己的腳下,以往從未留意,也許是因為今日穿瞭一雙在寢殿裡的軟底繡鞋,所以才會發現腳下的路是那樣與眾不同。

這通道上用各種顏色的小石子砌嵌而成不同的圖案,這些圖案內容獨立,分別是人物、風景、花卉、建築、飛禽、走獸、傳說,等等。

“在想什麼?”皇上的聲音柔柔的。

“在看腳下的路。”東珠說。

“哦?”皇上停瞭下來,也極為認真地低下頭。他仔細看瞭又看,再次對上東珠的眼睛,“有何不妥?”

東珠避開他的目光,隻幽幽地嘆瞭口氣:“不知前朝多少能工巧匠費瞭多少心思與精力才修得這座宮苑。不要說那些或是精致或是華美的宮殿,也不要說那些疊石獨特的假山亭臺,更不必說這滿園的奇花異草,就隻說被眾人踩在腳下的這條路,這一幅幅畫面如此生動,不經意間卻執著地向人們傳承著華夏幾千年的文化與美好。偏偏平日都被我們忽視瞭,實在是可惜。”

“你,想說什麼?”皇上盯著東珠的眼睛,隻是她卻不曾與他對視。

他心底有些不悅,她又在暗示什麼呢?

兩人的對話有時更像是在猜謎,他往往可以輕易猜出她話裡的謎底,卻永遠摸不透她的心思。

東珠未曾言語,在千姿百態的禦花園中,她發絲微動隨風皎然,純然的容顏、悠然的氣度,置身於花舞紛紛的情境之中,這分清新雅致如同一捧甘甜的山泉,讓人那樣情不自禁。

於是,皇上俯下頭,他的臉輕輕靠近瞭她,東珠下意識地向後一退,卻被他圈在懷中。他的人離她越來越近,他的氣息仿佛已經逼入她的身體。東珠身體微微顫抖著,然而她來不及多想,更容不得拒絕,一個纏纏綿綿的吻就那樣將她牢牢鎖住。

任由陽光暖暖地灑在兩人身上,任由片片花瓣飄在彼此的發間,一時間仿佛已到瞭地老天荒之時,這世上也隻有他們兩人。

不遠處,單孔石橋上的浮碧亭裡坐著皇後,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但是她偏偏如同沒事兒人一樣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隻是一揮手,將一整碗魚食撒到橋下。

於是,金魚們踴躍競相爭食,一時間碧波金光相映,其景煞是好看。

站在皇後身旁的柳笙兒看瞭看那邊的皇上與昭妃,又看看獨坐亭中閑哉喂魚的皇後,面色緊瞭又緊。她想的是,那些魚會不會被撐死。

皇上領著東珠來到欽安殿,這是禦花園的主體建築,殿頂平坦周圍四脊環繞,望柱和攔板上的龍鳳圖案形態極為優美。

步入殿中,早有太監在此等候,皇上拈香行禮,態度極為虔誠。

東珠微微有些好奇,皇上看出她心中所惑:“不必疑惑,先上瞭香再說。”

東珠也恭敬地上瞭香又在皇上的攙扶下跪拜,禮畢皇上扶著她出瞭殿門才說出來意。“這殿內供著真武大帝。真武大帝是水神,所以每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等節令,朕都要到此處來拈香行禮,祈禱水神保佑皇宮,免受火災。”

“可是今日並不是立夏。”東珠不解。

皇上定定地看著她:“你真不知?”

東珠愣瞭。

皇上有些失望,微微嘆瞭口氣:“以後每年這個時候,朕為瞭你,都要加上一次,以感謝水神保佑你遠離火災,不僅是火災,朕更希望你能避開一切危險。”

他眸子中閃動的真摯與坦承讓人著實很是感動,東珠的心就像平靜的湖面被丟下一粒石子,隻是這泛起的漣漪太大,讓她心裡慌得難受。

她不得不再一次選擇沉默。

她不得不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別處,好在欽安殿前面有一古柏,長得異常繁茂,於是她裝作被它吸引,目不轉睛地看著,並且借機輕輕甩開皇上的手,朝那古柏走去。

“你仔細看看,眼前這柏樹有什麼稀罕之處?”皇上的聲音透著喜悅,東珠奇怪他今日的心情怎麼會如此好。

她再次把註意力投向面前的柏樹,隻見這柏樹果然長得稀奇,原來它竟然有二根,一左一右略有縫隙卻在離地三尺高處合二為一,從此往上成為一體。

所以遠看是一棵樹,仔細瞅才發現這是長在一處的兩棵樹。

“這樹著實奇怪,左右兩棵分別位於這宮城的中軸線兩側,而越往上長越合二為一。相傳這兩樹原是一對癡情男女,死後化身為樹但心仍在一處,經過千百年的努力終於感動上蒼讓它們融為一體得以相守。”皇上的手臂自身後將東珠圈住,他的唇緊貼在她的耳邊,聲音越發柔和,“所以,人們管它叫連理樹。連理樹,象征純美與堅貞的愛情,朕很喜歡這個名字,也很喜歡這兩棵樹。朕想,你也會如朕一樣喜歡它們。”

“我?”東珠愣住瞭,她仿佛失去瞭思考的能力。

“朕把它們送給你。”他說。

如此,東珠的心,亂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