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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皇嗣之爭計中計

安親王嶽樂奉詔進入武英殿的時候,正看到少年天子與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曹寅等人帶著一眾侍衛在練佈庫。

“來,誰也不許讓著朕,今兒贏瞭的重重有賞,輸瞭的都拉出去打板子。”康熙大聲說道。

饒是如此,侍衛們仍不敢拿出全力與皇上力拼,一個一個被康熙摔瞭出去。

“廢物。”康熙停下手,接過顧問行遞來的手巾擦瞭擦汗,看到嶽樂,“叔王來瞭?”

“來瞭一會兒,看皇上正在興頭上,所以未敢出言。”嶽樂此時方恭敬如常地正式行禮。

“免瞭。”康熙示意內侍為嶽樂看座、奉茶,兩人坐下之後,康熙問道,“叔王可知道今夜朕宣您入宮,所為何事?”

嶽樂對此不置可否,隻說道:“剛才臣進來的時候,正聽到皇上說,那些小佈庫們若是沒拿出全力,必要重罰。皇上還是先罰瞭他們才是。”

此語一出,殿內瞬時安靜下來,康熙對上嶽樂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詫異。

嶽樂雖然也是文治武功雙全之人,也是意志如鐵胸懷大略的勇士,但是他又有著如水的性情,因為悲天憫人心系蒼生而被百姓稱為“賢王”,也因此被滿大臣和鐵帽子王們認為異類,認為像個漢人,恥之為伍。

但盡管如此,絲毫無損於他的才幹與智慧。否則,父皇臨危前,也不會想將皇位傳給他。雖然每次想到此事,康熙心中難免不悅。

嶽樂靜靜地對上天子的龍目,他的目光有如平湖秋月,沒有半分波瀾。但是裡面又仿佛蘊著無盡的心事,那些心事不足為外人道,但是在兩人目光交會之時,卻願意為對方所洞悉。

康熙有些疑惑:“父皇曾經說過,當叔王的正面對著他的時候,他看的是諸葛孔明,叔王持重睿智,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而當叔王轉過身去,父皇則看到的是有情有義的關雲長。父皇說過,叔王比他更具備作帝王的品格和擔當。”

嶽樂沒有像尋常臣子那樣聽到帝王如此稱贊而立即下跪口稱“惶恐”,他依如平常的從容與淡定。

“叔王一向是寬厚仁慈的,曾經為瞭逃人法、為瞭圈地,同輔臣爭得面紅耳赤,也因此在議政王會議上孤掌難鳴。今兒,對這些親貴子弟組成的小佈庫們,怎麼反倒狠下心來?”康熙不解。

嶽樂依舊波瀾不驚:“臣雖不知道皇上今夜召臣前來所為何事,但是臣覺得,每個在皇上身邊當差的人,都應當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應當嚴守自己的本分,令行禁止是最起碼的要求。否則,何談其他?”

康熙細細回味著嶽樂的話,他原本今晚找嶽樂來就是要商量對策,下午自己在街上遇到的那起風波,不管是意氣用事還是路見不平,他都管瞭。原本他以為可以借此給鰲拜敲一記警鐘,但是未曾想,沒過兩個時辰,大學士班佈爾善、瑪爾賽、阿思哈、濟世等人甚至是鰲拜自己的折子就如雪片般地遞上來瞭。居然要以聖駕微服遇險為由,更換九門提督和內廷侍衛總管。甚至要將當值的禦前侍衛們一並都處置瞭。

這棋回得極為雷靂兇險,一時間讓他無從應對。他絲毫不會以為鰲拜是在開玩笑,王登聯等人血淋淋的教訓仿佛就在眼前,朝堂上舉足輕的一二品的大員都那樣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誅殺瞭,更何況這些侍衛。

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阻止。

然而,他雖為皇上卻未曾親政,不能駁回輔臣的奏折。

但是他又實在不想再有無辜的人成為他與鰲拜角力的犧牲品。

正在兩難之際,經索額圖提醒,這才想起議政王會議是當下唯一可以與輔臣制衡的。

於是,便急召安親王嶽樂入宮。

嶽樂嘴上雖然說不知為何入宮,但是……康熙突然明白過來,今日之事鬧得如此大,嶽樂怎會不知?他一上來便大反常態讓自己處置那些佈庫,難道隻是想讓皇上言出必行嗎?

絕沒這麼簡單,康熙這才恍然大悟。

“來人。所有人都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天子一語既出,所有人自當領命。

他們這頓打挨得著實糊塗。

但是康熙明白,索額圖也明白。這樣的小懲大誡,這樣的借題發揮,皇上已然用行動表明瞭態度,內廷侍衛,他已經罰過瞭。

同樣的人並不能因為一件事接連被處罰兩次。

這正是一個極好的方法,既避免瞭與鰲拜的正面沖突,又化解瞭他凌厲的出招。

所以,在挨打過後,拖著傷體,索額圖入內向嶽樂道謝。

而嶽樂則一臉茫然,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當整個大殿隻留下嶽樂與康熙兩人的時候,康熙有些負氣地說道:“也許,這位子真該叔王來坐!”

嶽樂淡然一笑:“嶽樂的命運,先皇早已洞悉。先皇不是說過,臣一面像孔明,一面又像關羽。然而,不管孔明如何智慧,關羽如何忠勇,他們都是襄助君王的肱股之臣,絕無異心。”

“叔王!”康熙十分感慨,與嶽樂的談話雖然次數極少,但每一次都有如行雲流水,暢快舒服,“如此,朕也無須諱言,便直說瞭。叔王,眼下這事情著實難辦,侍衛們朕是罰瞭,或許可以因此與他們講情,不必再受追究。但是九門提督與領侍衛內大臣這兩個位子。輔臣已經上瞭折子。這官員的升降變遷,朕尚未親政,是難以左右的。”

“以往六部尚書、封彊大吏,那些一二品的官職動遷,皇上也未見如此憂心。為何會對這兩個位子警惕?”嶽樂說。

“這不一樣,事有輕重急緩。九門提督與侍衛總管雖不是什麼權位,但畢竟關聯著內外城的安全,在這個時候因為這樣一個荒唐的理由調換。而補任的人選又是鰲拜的親信……叔王應當明白這中間的厲害。”康熙毫不避諱。

“皇上的憂慮,其實也是臣的憂慮。不過,皇上不必擔心。這位子如今能換,難不成日後就永遠鐵打不動瞭?依臣看,這倒是一塊試金石。誰要換就讓他換去。若是換瞭能讓他心安,做事越發大膽起來,皇上正可以坐等機會。況且,還有一招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今日皇上出外遇險,這內外城負責安保的大臣換的換罰的罰,若是日後再有個閃失,恐怕所要承擔的就不是除職、挨板子這樣簡單瞭。”

“叔王好計策!”康熙豁然開朗,對著嶽樂,先是欣喜異常後又有些沮喪,“叔王,是朕小心眼瞭,以往應多多倚重叔王才是。也許那樣,王登聯、蘇納海他們就不必枉死瞭。也許那樣,湯瑪法還可多壽幾年。”

“皇上。此一時彼一時。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嶽樂見天色不早,便有跪安之意,但康熙卻興致正濃。

“叔王。朕自登基之日起便時常惶恐、時常憂慮,唯恐江山社稷在朕的手上有個閃失,這些年雖有皇瑪嬤在內宮中提點一二,但朝堂之上許多事情,朕還是覺得像是腳踩浮雲,沒有根基。今日與叔王一席話,突然感覺有瞭依靠,心裡踏實多瞭。”康熙看著嶽樂,此時眼前便閃過妍姝的身影,忍不住問道,“妍殊……好些日子沒見瞭,她,還好嗎?”

“謝皇上惦著。柔嘉公主一切安好。”嶽樂的目光有些遊離,他正在掙紮,要不要告訴皇上實情,終於,他還是忍下瞭。

“怎麼?”康熙從嶽樂眼神中的一絲恍惚中分明看到瞭不安,“哪裡不好?”

“沒有。”嶽樂忙遮掩過去,“夜深瞭,皇上還請早些回宮安置,臣也該告退瞭。”

“跟叔王暢談,總覺得的時間過得很快。”康熙點瞭點頭。

嶽樂跪安,退下。

“曹寅。”康熙喚道。

“奴才在。”

“明日,你親自去柔嘉公主府探視。帶些南邊進貢的綢緞,就說如今天暖瞭,給公主添些春日的衣裳,務必要親自見到公主。”康熙心猿意馬,嶽樂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讓他十分擔心,很想立即知道妍姝的情況,她到底好不好。

“是。”曹寅一如往昔地聽命,立即退下。

坤寧宮中,赫舍裡•蕓芳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聽得外殿有動靜,便問道:“是柳笙兒嗎!”

“娘娘,是柳笙兒回來瞭。”

“進來吧!”

大宮女柳笙兒進入寢殿,走到床邊,赫舍裡已經掀開帳子:“怎麼樣?”

“打聽清楚瞭。昭妃娘娘果然失蹤瞭,如今生死不明。皇上今日出宮就是去遏大人府上,但是好像也沒有什麼結果。回來的時候還在街上遇到兩名朝廷官員毆打鬧事,仿佛十分不悅。”柳笙兒將打聽來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皇後。

“兩官員鬧事?”赫舍裡眉頭微皺,“誰?”

“是蘇輔傢裡的大爺和鰲輔傢的舅爺。”柳笙兒據實相奏。

“哦?他們兩個?此事牽連兩位輔臣,皇上恐怕會有難處。皇上回宮瞭嗎?”赫舍裡當下更是睡意全無,索性下瞭床坐在榻上。

“皇上已經回宮。現在武英殿召見安親王。”柳笙兒體貼地給皇後披瞭件衣裳,又倒瞭杯熱茶。

“哦?”赫舍裡心中滿是疑慮,還想再問,正看到桂嬤嬤端著熱湯盅入內,便說道:“笙兒,你也累瞭一天,先下去歇著吧。”

“是!”柳笙兒退出去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將殿門關好。

“紅棗當歸烏雞湯,娘娘快喝瞭吧,喝瞭,身子就舒坦瞭,還能睡個好覺。”桂嬤嬤將湯盅端到赫舍裡面前。

“先晾晾吧!”赫舍裡面露憂色,“按理說,皇上回宮應當去找太皇太後商議,但是為何卻宣安親王入宮議事?”

“咳。皇上這兩天為瞭秋榮的事情,正跟太皇太後僵著呢!”桂嬤嬤用勺子舀瞭一口湯,遞到赫舍裡嘴邊。

赫舍裡接瞭,緩緩咽下:“怎麼?”

“那個秋榮不是有喜瞭嗎?按規矩是不能留的。太皇太後封鎖瞭消息,讓蘇麻喇姑派人給她送瞭打胎的藥茶。可是皇上親自端著藥碗送回瞭慈寧宮。給太皇太後氣的,當下便摔瞭藥碗,聲稱再也不管皇上的事情瞭。而皇上呢,不以為然,居然還讓秋榮在乾清宮偏殿的廂房裡住下,還撥瞭兩個人專門侍候她。”

“哦?”赫舍裡凝眸而視,目光中是無盡的愁思。

“娘娘別擔心,這宮裡若是想讓人懷孕不容易,可若是想讓人落胎,那倒是極簡單的。”桂嬤嬤湊在赫舍裡耳邊說著。

“不行。”赫舍裡寒瞭臉,“嬤嬤,這事不能莽撞,我自有安排。”

“娘娘打算如何?”桂嬤嬤看著她,“娘娘萬不能心軟,這頭胎要從一個暖床的長宮女肚子裡生出來,那可是……娘娘的臉面,太皇太後的臉面……大清朝的臉面……”

赫舍裡笑瞭:“一時的臉面哪裡比得上一世的臉面重要?”

“娘娘的意思?”桂嬤嬤滿面疑色。

“明早本宮去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時候,會替秋榮求情,將秋榮封為常在,讓她與仁妃同住景仁宮。”赫舍裡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什麼?”桂嬤嬤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不僅如此,我還要請瑪法速速上折子,再請皇上親政。”赫舍裡一臉嚴肅,看得出並非玩笑之言。

桂嬤嬤目瞪口呆:“娘娘?可是癡瞭嗎?”

赫舍裡笑瞭,端起桌上的湯一口一口喝瞭起來。“味道真好!”

桂嬤嬤不明白赫舍裡心中所想,但是看她面上一派篤定的神色,也就不再開口相勸瞭。卻不知夜深人靜,獨臥鳳榻的赫舍裡心中是何等的委屈與傷感。

她當然知道在後宮,子嗣對於女子意味著什麼。前一朝多麼鮮活的例子就在眼前,即使是太皇太後的親侄孫女,有蒙古四十九旗強大後盾支持的皇後,因為沒有子嗣,除瞭一個苦撐的面子,她什麼都沒有。而寵冠後宮讓先皇如癡如狂的皇貴妃烏雲珠又如何?四阿哥死後,沒瞭子嗣,她不也是瞭無生趣,很快撒手人寰瞭嗎?

誰能料到,笑到最後的是佟妃?

隻因為她有個三阿哥。

為什麼是三阿哥,而不是二阿哥福全或五阿哥常寧。

天資聰穎?

得過天花卻活過來的福澤?

都不是。

隻因為在幾個皇子當中,他的出身還算高貴。

所以,赫舍裡想明白瞭,秋榮有喜總比仁妃、昭妃、福貴人有喜要好。所以,她要接納這個孩子。但是她也清楚,這個孩子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所以她把秋榮指給仁妃。

是好是歹,是福是禍,一切,就讓仁妃去承。

為什麼是仁妃?

赫舍裡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果然,當秋榮被封為榮常在搬至景仁宮以後,內宮中波瀾四起,福貴人便在長春宮大發脾氣。

“毛伊罕,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我聽你的,一直與皇後交好,人前人後為她唱贊歌,這一次她為什麼把這樣的好事給瞭景仁宮?”福貴人博爾濟吉特•烏蘭拉著從科爾泌帶來的貼身侍女毛伊罕問道。

“主子怎麼會覺得這是件好事?”毛伊罕長長得瘦瘦小小的,雖然年紀比烏蘭大幾歲但看起來卻更像個小孩子,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絲毫不像來自草原的蒙古女子。然而皮膚粗糙黯黃似有病色,長相極為平庸,在佳麗如雲的後宮裡十分不起眼,倒也配上瞭她的名字。毛伊罕,蒙語中原是醜丫頭的意思。

原本這樣的容顏,在後宮之中隻能做最下等的雜役粗使宮女,可是因她是福貴人自傢鄉帶來的,旁人便也說不得什麼。

不過,此女雖然長得醜,但做事謹慎小心,頗得烏蘭的信任。

“當然是件好事瞭。秋榮懷著龍嗣住進瞭景仁宮,皇上惦著這是頭胎,自然會常常去探望,那景仁宮不就近水樓臺先得月瞭嗎?”烏蘭氣哼哼的,“我這就去找皇後,讓秋榮搬到我的長春宮來。”

毛伊罕並不認同烏蘭的話:“主子,您又急躁瞭。您隻看到這表面。您怎麼不想想,既然是好事,既然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皇後娘娘為什麼不把榮常在安排到坤寧宮?坤寧宮後面的小院可是都閑著呢?”

“這……她那是不好意思。堂堂的皇後,說起來,每逢初一、十五和大日子,皇上遵祖制都會歇在坤寧宮裡,她原就比旁人機會多,她還好意思占著這個?”烏蘭恨恨說道。

“奴才卻不這麼想。”毛伊罕一面給烏蘭揉著肩,一面說道,“常言說福兮禍所倚。榮常在這胎能不能做穩,能不能真的誕下大阿哥,誰能說得準呢?奴婢猜,這會子景仁宮裡的仁妃娘娘正犯愁呢。這可是燙手的山芋。若是有個閃失,她能承擔得瞭嗎?”

“你是說?難道有人會打這孩子的主意?”烏蘭瞪大眼睛看著毛伊罕,隻覺得她的神色那樣詭異,特別是那雙黑亮亮的眸子,越發明亮晶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