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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愛由我不由命

“費揚古!費揚古!你快出來!”青闌到瞭董鄂傢的老宅跳下馬便用力拍打大門。

門吱叮一下子開瞭,守門人自然認得這位格格。“青闌格格,咱們傢少爺還沒回來。”

“你甭騙我,我知道他回來瞭,我有頂頂要緊的事情要找他,你快去給我通傳。要不,我自己就進去瞭!”青闌說著,便要往裡闖。

“青闌格格。”眼看攔不住瞭,仆從們趕緊往裡面傳話。不多時管事成平出來瞭:“青闌格格,我傢少爺今兒淋瞭雨,身子不太爽利,已經喝瞭藥睡下瞭,實在不能相見。若有什麼事情,還請您留個話,奴才一定傳到。”

“你?你也配!”青闌黑著臉,硬往裡闖。

成平伸手要拉,青闌便嚷著:“怎麼?我金枝玉葉的身子憑你也敢碰嗎?”

一句話便讓成平僵在當場。

就這樣,青闌還是闖瞭進來。

大廳、花廳、書房、臥室都沒找見人,青闌直接往後苑一路摸去。

“青闌格格,這是先端敬皇後所居的降萼軒,莫說是你,就是當今皇上來瞭,也不能擅入。”成平如門神一樣攔在門口。

“好,我不進去。”青闌看到院中燭火通明,自然知道費揚古就在此處,所以大喊著,“費揚古,你快出來,我是青闌,我有急事找你,你再不出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瞭!”

話音才落,隻見正房房門打開,費揚古一臉肅穆從裡面走瞭出來。

“你總算是出來瞭!”青闌長長松瞭口氣,“我還怕今晚見不到你,就壞瞭大事。”

“這麼晚瞭,青闌格格深夜造訪自然是要事的。”費揚古沉瞭臉,對上成平說道,“還不請青闌格格到前邊花廳奉茶。”

“是。”成平頭前引路,“青闌格格,請吧!”

“不必瞭,我看這裡是極雅致的,不如你請我進去坐坐吧。”青闌格格指著院內說道。

“這是先姐昔日的閨房,先皇曾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所以,請恕難從命。”費揚古說。

“那,就在那邊坐坐吧。”青闌在不遠處回廊邊上放著的竹椅上坐下,費揚古也隻得跟瞭去,又命成平下去喚人備茶。

寂靜的亭園中,隻留下他們二人,青闌仰望星空仿佛猶豫瞭好久,這才把目光對向費揚古。“你今日陪皇上出宮瞭?”

費揚古神態從容:“我雖不想騙你,但是皇上的行蹤實在不能自我口中說出來。”

“這也沒什麼,如今整個京城都傳遍瞭,皇上出宮去瞭遏必隆府上,回宮的時候遇到蘇克薩哈之子查克旦抬棺與我們府上八夫人的兄長吉佈楚相毆,吉佈楚出言不遜頂撞瞭皇上,有沒有這事?”青闌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費揚古未語。

“想知道我阿瑪要如何處理此事嗎?”青闌又問。

費揚古盯著她:“你若是為此事而來的,就請緘口。這不是我該知道的。”

“事關你,你必須知道。”青闌十分動情,“我阿瑪讓索額圖把你們今日這些隨聖駕出宮的人全都辦瞭。明天,你可能就要面臨牢獄,甚至有性命之憂。”

“若是皇命如此,或是依法相判,那無論怎樣的結果,隻要是我該受的,我自當領受。”費揚古說得很是坦然。

月下,他的面容像是籠上一層夢幻般的光澤,越發顯得舒雅俊秀、英姿如仙。他是這般出色,又是這般讓人著迷,對著這樣的他,青闌心中更是又急又痛,生怕他有一點兒閃失。

“你別傻瞭。我阿瑪想借此向九門提督和內廷侍衛問責,借機鏟除你們,換為自己人。”青闌顧不得許多,她脫口而出,眼中神色那樣急切。

“這些話,你實在不該說出來。”費揚古站起身,“很晚瞭,我叫人送你回府。”

“費揚古,我對你的心,你是明白的。兩年前,我同東珠一道入宮選秀,眾人都以為是皇上沒選我,其實是我沒選皇上。沒有人知道,是我自己找的太皇太後表明心跡,我請求她許我落選,許我自己定終身。”青闌眼中漸漸有瞭淚光,但是她強忍著,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柔弱,“你是知道的,即使落選的女子也會被指給親王勛臣。可是兩年瞭,馬上明年又是一屆秀女大挑的日子。我至今還沒有定下人傢,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格格的心,費揚古此生難承。”他又一次坦白地拒絕瞭她。

“你別以為我是來求你的,或是以今日的情勢來逼你的,我隻是不想讓你有事。你明白嗎?”青闌的聲音微微有些輕顫,“你知道嗎?今日我不僅偷聽到瞭我阿瑪的談話,還親眼看到我八娘死在我阿瑪的刀下,你是知道的,我親生額娘死得早,我從小是我八娘帶大的。看著她的血一點一點湧出來,看著她瞪著好看的大眼睛那樣滿是疑問地不明不白地死去。我竟然顧不得悲傷,就這樣跑來給你通風報信瞭。並非我冷血無情,你可明白,隻因在這個世界上,你才是我活下去的指望!我不能讓你有事!!”

“青闌,你……”面對這樣的告白,費揚古呆住瞭。

“我們府裡的事情,外面有很多猜忌,但是都隻是山之一角,海之一瓢。”青闌搖瞭搖頭,眼中神色哀而不傷,讓人好生憐惜。“曾經,我以為做鰲拜的女兒很自豪,很安全,也很驕傲。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我其實很可憐,在那樣一個府裡,別人以為我什麼都有,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也沒有真正在乎過我。每個人都在算計著自己明天要去得到些什麼。現在,我隻想找一個喜歡的人,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地生活,因為我怕有一天,我們鰲府會突然傾覆,一切都消失得幹幹凈凈,什麼都剩不下。”

青闌曾經很跋扈,也很任性,但是她並不壞。她有些率真,有些簡單,也有些善良。她與東珠完全不同,她也喜歡病態地纏著自己。曾經,他的確有些討厭她。現在想來,更多的是因為她的阿瑪,那個權傾朝野不可一世的鰲拜。

在這個以出身論一切的世風中,他討厭代表權貴的鰲拜,進而討厭大小姐風格的青闌。

但是此時,他很同情她。

甚至是憐惜。

特別是她強忍的眼淚。

她比東珠還要倔強。

東珠哭的時候會抓著他的袍子來擦眼淚,雖然很多時候她完全可以不哭,盡管她其實一轉臉就可以笑出聲來,但她還總是在他面前委屈地流淚。他曾經想過,東珠是想用她的眼淚牽絆他,因為她知道這一招對他最管用。從小到大,他都怕她的眼淚,因為她的眼淚在他眼中像珍珠一般寶貴。每落一滴,他都會不安和自責。

現在,當他看到青闌隱忍的強要憋回去的淚水以及那副硬挺挺的樣子時,他突然覺得她們一樣可愛,一樣值得人呵護。

青闌似乎看出他眼中的不忍,於是她笑瞭,那種悲傷中的笑容更讓人難過,費揚古幾乎是要伸手去幫她擦淚。

就在此時,意外發生瞭。

“費揚古。”

一聲呼喚,驚醒兩個人。

那是東珠的聲音,是東珠醒來不見瞭費揚古,立即不安地叫瞭起來。

接著,事態完全超出瞭費揚古的掌控。

青闌沖進瞭降萼軒。

看到床上睡眼惺忪的東珠,青闌眼睛裡浸滿淚珠兒。“你果然在這裡。”

“青闌,怎麼是你?”東珠完全沒搞清現狀,她甚至揉瞭揉眼睛,“我是做夢吧!”

“我倒寧願是噩夢一場!”青闌指著東珠,“你真不要臉,都當上皇妃瞭,你還……你還在孝中,你竟然偷跑出來跟他在此處廝混!”

“青闌。”費揚古將房門關嚴,他必須要妥善處理眼下的局面。否則,死的絕不僅僅是一個人。

青闌看見費揚古將房門關上,她突然將想要說的話悉數咽到瞭肚子裡,她面無表情地坐瞭下來,拿起桌上的一杯殘茶,也不管是誰喝剩下的,就直接灌瞭下去。

不僅是這半杯殘茶,她咽下去的還有滿腹的委屈,滿腹的怨恨,與無盡的悲傷。

她是鰲拜的女兒,從小是在怎樣一種環境的熏陶下長大的?眾人都以為她跋扈而爽直,其實那是她的外衣,在刻意的偽裝下隱藏的是一顆縝密的心。

她將所有聽到的事情串聯起來,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皇上出宮去遏必隆府是因為昭妃失蹤,而東珠現在就在這裡,在費揚古的傢裡。

如果這件事情泄露出去,所有知情者,都難逃一個死字。

費揚古剛剛不做解釋就把門關上瞭,難道,為瞭保守這個秘密,他會殺自己滅口嗎?想到這兒,她忽然笑瞭起來。

“青闌,你笑什麼?”東珠被突然出現的狀況弄蒙瞭。

青闌笑瞭好一會兒,當她停下來的時候,目光長長久久地鎖上費揚古的眼眸。“我在笑,做瞭那麼多年的癡夢,想不到就這樣碎瞭。我剛剛從府裡跑出來的時候還在想,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就這樣身無分文地追隨你到天涯海角。哪怕從此過著隱姓埋名的流浪生活,我也心甘情願。我在月亮底下,那樣向你表白。可是你的房裡,竟然早已有瞭她?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可笑。”

“青闌格格。”一句稱呼,再難開口,費揚古不想對著青闌解釋什麼,因為他自認他與東珠雖然共處一室,但不必向任何人解釋。他也不想用什麼虛偽的話語來安撫青闌。他隻是看著她。

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凝視著她。

他的眼眸將他隱忍的愛與憎,苦與悲,一切的一切,盡露無遺。

“費揚古,我們三個人應當好好聊一聊!”東珠披衣下床,緊挨著青闌坐下。

費揚古的目光掠過東珠,四目相對,不無擔心,但是東珠的眼神是那樣純凈而堅定。於是,他也坐瞭下來,就坐在兩個女人的對面。

“青闌,你愛這個男人?”東珠開口就是一句直截瞭當的問話。

“當然。”青闌的回答也十分幹脆。

“我也愛。”東珠目不轉睛地看著青闌。

“你不可以!”青闌瞪大眼睛看著東珠,但是在東珠的眸子中,她看到瞭明澈,沉靜,柔韌和堅定,甚至在東珠的臉上還有著盈盈的淺笑,青闌愣住瞭,“你怎麼這樣大膽?這樣無恥?你是皇上的女人,你怎麼可以愛他?你知不知道,這樣,你會害死他的!”

“我知道。”東珠的樣子十分坦白又很是平靜,“但是我沒有辦法。正如你一樣,如果有人叫你現在不要愛他,而是去愛旁人,你可以做到嗎?”

“當然不行。”青闌面色微紅,“我這一生就隻認定瞭他。”

“所以,這就是愛,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愛就是愛瞭,哪裡能抽刀斷水停下來?”東珠面色平靜,然而似蹙非蹙的秀眉暴露瞭她的心事,面對如此強勁的情敵她怎能不擔心?但是她還是極為耐心、極為平和地說:“青闌,今晚,我們面對同一個男人,各自表白。面對面地告訴他,我們愛他什麼,我們有多愛他。我們不逼他,隻是對著他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一切讓他來決定。你願意嗎?”

“說就說!”青闌對上費揚古的眼睛,真不知這個晚上對自己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是不管如何,終於有機會可以面對面訴說心事。

罷罷罷,不管結果如何,有這樣一個機會當面說清楚也算再無遺憾瞭。想到此,青闌把心一橫:“費揚古,我喜歡你。我這一生,從小隻是愛著、敬著一個男人,那就是我阿瑪。直到那年遇到你。從此,我的腦子裡每天想的就隻有你。你與我阿瑪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們是男人中兩種極端的類型。他像火,你像水。他是鐵血鐵腕的巴圖魯,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世上的事隻要半點不合他的意思,即使是顛倒乾坤他也在所不惜。這樣的男人讓人仰視也讓人害怕。他輕視生命,缺乏慈悲。而你,至仁、至善、克己、律人。與我阿瑪不同,你沒有他所擁有的上蒼特有的眷顧,所以你沒有高官厚祿祖蔭可佑,但是你卻有著金子般的品性,你懂得憐惜,能夠容忍,有度量,知進退。在我眼中,你是世間最完美的男子。跟你在起,才會擁有真正的幸福!”

費揚古在心底黯然長嘆,這個晚上,他見到瞭一個不同往日的青闌,她不再刁鉆任性,她冷靜智慧,她懂得思考,她……竟會對自己有這樣的評價,這著實讓他極意外,也難免在心底湧起一絲感動。

隻是當自己的餘光瞥到東珠眼角的凌厲,他又極為自苦,心中暗想,你又何苦非要如此呢?

“說完瞭?”東珠側著臉問青闌,緊抿的唇角暴露瞭她的不高興,一方面她極為認同青闌的話,青闌口中所說費揚古的那些優秀品質,也正是讓她所傾慕的。隻是被青闌這樣說瞭,還是忍不住覺得酸澀。然而她覺得此時自己應該更有風度,所以她盡量讓自己淡定些。

“完瞭。”青闌狠狠瞪瞭東珠一眼,又補上一句,“我為他可以隨時赴死,而且,我是絕不會讓他蒙受恥辱和遭遇險境的。此生我非他莫嫁,更會為瞭他守身如玉的。”

東珠笑瞭,青闌真是出瞭一記昏招。

於是,她伸出瞭自己的手腕。

纖纖素腕,一點朱砂。

在溫煦的燭光裡是那樣嬌俏,那樣柔美,那樣讓人觸目驚心。

青闌一下子便愣住瞭。

東珠入宮已經兩年,為何手腕內側還有那記守宮砂?

“是,我們為秀女入宮初選的時候,第一關便是驗身,驗身之後若是完璧,嬤嬤們便會給我們點上朱砂痣。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東珠滿懷自信,一縷淺笑,有些頑皮地說道,“你剛剛許諾要做到的,將來也不知能不能做到,可是如今我卻已經做到瞭。”

此語話音一落,不僅青闌,就是費揚古也窘在當場。

“你剛才說,你愛他,因為他是個完美的人。而我與你恰恰不同。”東珠說,“他若是完美之人,我倒並不稀罕。其實他與你阿瑪雖有許多不同,但是他們都同樣是天資卓越之人,隻是你阿瑪做事直截瞭當,因為他有他的天時地利,他可以不必顧忌許多。然而費揚古則不同,一半的漢人血統加之曾經飽受爭議的親眷,使得他空有救民於水火的理想卻無處施展,即使他具備殺敵衛疆的神功,具有安民樂業的智慧,也必定要臥薪嘗膽,經歷破繭成蝶的磨礪。所以,他比常人要痛苦,做任何事也要比常人謹慎。不是他生來就懂得克己律人。而是因為他的悲哀與孤獨有如深潭靜湖,雖無人可察覺,但波瀾不歇,一切痛苦唯有他獨自承擔。人生之路,他走得步步為艱,要小心、要克制、要隱忍、要屈從。他的人生並不完美。他要用隱忍掩飾才情,要用淡然掩飾苦澀,要用克制掩飾孤獨,要用屈從掩飾寂寞。其實,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愛。我愛他,是想讓他更幸福。”

這番話說完,三個人都沉默瞭。

青闌仔細體味著東珠的話,東珠說她愛費揚古是為瞭讓他更幸福,而自己剛剛說的則是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自己便是最幸福的。

隻此一句,便分出高下。

更何況,她還說出那許多的道理。

青闌苦笑著:“我雖說不過你,但是我的心,日月可鑒。”

“你聽過那個故事嗎?”東珠站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她的眼睛微微向上望去,這個時候她特別想看到夜空中的月亮。

她眼神裡的希望與向往無法言說,卻不知自己佇立在風清月明中的清麗身影,讓人感慨她是何等的驚艷。

“相傳有個花神愛上瞭一個小夥子,後來玉帝知道瞭這件事情大發雷霆,要拆散鴛鴦。玉帝把花神貶為一生隻能開一瞬間的花,還不讓她再和情郎相見,又把那個小夥子送去靈鷲山出傢,賜名韋陀,讓他忘記前塵與花神。可是花神卻忘不瞭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陀尊者都會上山采集春露為佛祖煎茶。於是她就選在黎明時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綻放開花。她希望能見韋陀尊者一面,就一次,一次就夠瞭!這就是韋陀花,又名曇花。你知道嗎?當我四歲的時候見到他,就有那種識君一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感覺。此生,我願為他為一株曇花。”

說罷,她回眸一笑。

笑顏清麗、清秀、清新、清靈,可謂“水木年華,婉兮清揚”。

莫說是費揚古,就是青闌,在這一刻也不得不隨之喜,隨之悲,隨之嘆息,隨之黯然。

沉默半晌,三人相對無言。

終於,打破僵局的,竟是費揚古。

“何其有幸,今得兩位如此評價。費揚古生長在一個滿漢聯姻的傢庭中,小時候,在阿瑪這邊,族人們追著我打,他們叫我南蠻子。而在娘親那邊,又被稱為小雜種、臭韃子,同樣是遭唾棄受排擠。人人都說我是漢人心、滿人皮。小時候我不懂,我隻覺得我阿瑪能獵鷹捕虎、屢立戰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我娘賢淑聰慧才情不讓須眉。為什麼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呢?再後來是我姐姐,她與先皇相知相持原本是一對讓人羨慕的佳偶,可是卻在世人犀利、鄙夷的目光中如坐針氈,甚至是在千萬人的詛咒中不得善終。”

靜靜地坐在那裡敘說當年的費揚古,身上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便袍,但卻出塵如仙。他的臉上帶著如風的溫柔,不染半分塵世俗態。就算是曾經最為痛及心肺的往事如今提起已如過眼雲煙,絲毫沒有讓他悲傷動容。

“所以,我很怕,我怕別人對我好,我也怕別人靠近我。情義對我而言是千斤鐐銬,放不下解不開,路走得越長,步履越艱難。對於天賜的命運,我不爭不奪不怨尤;對於前路,我願意勤勉奮爭、甚至是以鮮血和生命換取應當屬於我的榮譽。那是我唯一能替阿瑪、娘親、姐姐做的。”

也許,他說這番話的目的是想讓兩位佳人知難而退,但卻事得其反。因為他的鎮定自若,他的舉重若輕,他理智的回避和畫地為牢帶著自虐性質的固守,更讓人傾倒。

“我也是一個驕傲的人,也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他們其實都錯瞭,我原本是漢人身、滿人心,面對屈辱和否定,我也有所圖,我也會拼盡全力去成就自己。所以,我不會在未有寸功出師未捷時考慮兒女情長。”費揚古站起身,隻把目光投向青闌,“至此,話已說盡。走吧,我送你出府。”

“我?”青闌看瞭看東珠,十分遲疑。

“不管你信不信。有人欲對昭妃娘娘不利,是我昨日在西山救下瞭她。你可以看到她背上的傷,那是從山坡滾落時被樹枝和碎石劃破的。現在情勢不明,我不敢貿然行事,所以才將昭妃娘娘收留在此。你可以據此如實向令尊回稟。”費揚古說罷,便向外走去。

“這,是真的嗎?”青闌拉著東珠,有些難以置信,“有人要害你?”

東珠苦笑:“是。”

青闌疑惑極瞭,思忖片刻之後拉著東珠說道:“你放心吧,我瓜爾佳•青闌絕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此事我一定守口如瓶。隻是……”

“隻是什麼?”東珠對上她的眸子。

“他?”青闌欲言又止。

東珠恍然,她搖瞭搖頭。“老實說,我也全無把握。他,是不會給我們承諾的。或者說,不僅是我們,我想,他不會給任何女子承諾。所以,如果愛他,就唯有在心裡念他、等他,大不瞭一輩子抱殘守缺。”

“哦?”青闌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東珠,從她的眼神中青闌確信東珠所說的一切均發自肺腑,所以她在微微一怔之後便笑瞭,“好,那我們就等下去。”

夜,園中寂靜極瞭,幸而月光迤邐灑下溫柔的光暈,安慰著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青闌跟在費揚古的身後,追隨著他的步子,她不想被他落下,但是也不想跟得太緊,因為她怕這段路走得太快,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可是,任她如何放慢步子,分離的那一刻終於還是要來臨。

他把手中的竹編六角玲瓏宮燈交到她手中。“太晚瞭,叫人備瞭車,你拿著燈,也好照見回去的路。”

青闌遲疑著,躊躇著:“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幫你達成心願,讓你不那麼曲折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榮譽,你會接受嗎?”

他笑瞭,雖然隻是淡極的一閃而過的笑容,在青闌眼中卻像是天際邊劃過的最耀眼的流星,瞬間便照亮瞭她的世界。

“如果那樣,那還是榮譽嗎?”他問。

“不是嗎?”青闌反問,“做鰲拜的女婿,可以讓你在官場省去許多的磨礪和奮鬥,可以讓你隨意做你想的做事情,隨你去領兵出征建功立業還是想管轄一省文治太平,一切都會很容易的。隻要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證明你想證明的,那不是很好?那不同樣是可以向親人告慰的成就和榮譽嗎?”

他收斂瞭笑容,搖瞭搖頭:“那當然不是榮譽,對我而言,那將是一種如同枷鎖的恥辱。”

“為什麼?”青闌眼中有些濕潤,但是她卻努力展開笑妍,“為什麼我每次跟你談話都會感覺自己很蠢?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話。哪怕你覺得我笨、我癡、我不可理喻。”

費揚古沒有說話,他朝門口看瞭一眼。侍從已將車馬備好,此時便上前催促。

“罷瞭,我先走瞭。”青闌踩著腳凳上瞭馬車,臨瞭留下一句話,“請你,一定信我!”

馬車,終於消失在夜色中。

費揚古,對著寂靜的夜空,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