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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番外:“妃”比尋常的你

他們之間的回憶,沒有什麼能抹去。

結局如何,無損傳奇。

確診患上乳腺癌那天,肖妃回瞭趟程傢別墅。此前一周,她剛剛和程厚臣辦理瞭離婚手續。法律上,他們已經不再是夫妻。然而,從醫院出來後,大腦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帶她回瞭生活過二十年的傢。

那是一個女人對丈夫的本能的依賴。

結果,肖妃看見倪一心從別墅出來。而她身後,跟著身穿長褲襯衣的程厚臣。

肖妃還記得,那件襯衣是自己親手給程厚臣熨燙過的。現在,他穿著她打理過的幹凈整潔的衣物與他的初戀情人走在一起。

他們沒有任何肢體接觸,甚至連交談都沒有。但倪一心面孔上隱隱的得勝者般的微笑,刺痛瞭肖妃的眼。

連拿到確診報告都沒落淚的女人在那一刻,心如死灰。肖妃坐在車裡,含著眼淚給醫生打電話,那麼冷靜地說:“給我安排手術,越快越好。”她要活下去,光芒萬丈地活下去。

那邊和她確認,“和傢人商量過瞭?”

肖妃邊啟動車子邊回答:“我的身體,我做主。”

等程厚臣像是感應到什麼抬頭看過去,他朝思暮想的女人頭也不回地走瞭。

明明什麼都沒看見,程厚臣就覺得是肖妃回來瞭,原本緩慢抬步的他突然跑過去,張望。

可惜,肖妃車速太快,除瞭空蕩蕩的街道,再無其它。

倪一心跟過來,註視他失態似的一臉焦急,什麼都明白瞭。她在心裡罵肖妃陰魂不散,面上卻佯裝不知,還語帶關切地說:“不用送我瞭,你還在咳嗽,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來。”

程厚臣幾乎都要機械似地答應“好”瞭,卻改口道:“不用來瞭,我沒事。”隨即不等倪一心再說什麼,他補充道:“程程不喜歡我在傢中招待客人。”

如此明顯的“閉門謝客”讓倪一心心裡十分不痛快。但為瞭成為程傢新的女主人,她忍住瞭這種不快,先表達瞭歉意,“是我冒昧瞭。”才說:“聽公司的人說你生病瞭,我放心不下,才忍不住來看看。”

程厚臣沒有辦法責怪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尤其他連請倪一心坐一坐,喝杯茶的象征性的招待都沒有,就把人傢送出瞭傢門。所以,他說:“謝謝。”

他說話的同時視線還沒有收回來。倪一心不願和這樣一個眷戀著前妻的男人多呆一秒。於是她說:“那我回去瞭。”

本以為程厚臣至少會說:“我讓司機送你。”

因為此時身在別墅區,並不好打車。而她為瞭享受程厚臣的“待客之道”特意沒有開車來。結果,得到的回應竟然是,“好。”

倪一心等瞭片刻,確認他完全沒有送她的意思,隻能步行離開。她知道程厚臣一直沒有回去,而是始終站在門口。卻也因為知道他並不是目送自己,沒有回頭。

已是初秋的天氣,程厚臣隻穿瞭衫衣站在風裡。李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低聲勸:“回房休息吧,燒還沒有完全退。”

程厚臣已經忘瞭自己上次生病是什麼時候,卻在那個剎那想到上次自己生病時肖妃把他從公司接回來後,責罵道:“你是等著妻子女兒由別人來接手照顧嗎?年過半百的人瞭,生病瞭還逞強!”說話的同時也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徑自為他脫瞭外套,解開衫衣紐扣,然後是褲子——

當他躺在床上,她動作溫柔地給他蓋好被子,“先睡一覺,我去給你做吃的。”

程厚臣不想拒絕妻子的關心,卻還是握住肖妃的手,“讓李嫂去做,你陪我躺會兒。”

肖妃微微嗔道:“大白天的,老夫老妻關門睡覺,讓女兒怎麼想?”

程厚臣並不在意地回應:“我們不關門睡覺,哪裡會有她?”

肖妃抽手打他。

等她離開,程厚臣略有些不甘心地閉上眼睛。片刻過後,房門再次被人推開,他聽見窸窸窣窣的換衣服的聲音,再接著,肖妃上瞭床。

程厚臣側身摟住她。

肖妃枕著他的胳膊,手搭在他腰上,輕聲說:“睡吧。”

傍晚時分夫妻倆起來,才上高一的程瀟正坐在客廳裡喝湯。見父母牽著手從樓上下來,她竟然說:“一個人怪寂寞的,要不你們考慮給我生個弟弟妹妹玩一玩吧?”

“我們多大瞭,你又多大瞭?還要弟弟妹妹!”肖妃走過來給她一下子,“小心讓別人誤以為是你子女。”

子女?!程瀟一口湯噴在她傢太後娘娘身上。

肖妃皺著眉向程厚臣告狀,“看你女兒,一言不合就噴人!”

程厚臣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都顯得格外溫柔,他輕責程瀟,“明天陪你媽去買件新的。”

程瀟朝肖妃作鬼臉:“隻是小妻太任性。”

肖妃也不介意女兒在場,朝丈夫撒嬌:“誰稀罕她的新衣服啊。這件是你給我買的呢。”

程厚臣摟瞭摟妻子,那麼寵愛地說:“那我明天再去給你買。”

程瀟趕緊舉手:“我也要一件。”

不等程厚臣表態,肖妃便說:“沒你的份!那是你爸買給我的獨款!”

程瀟不依不饒,“你是他親媳婦兒,我就不是他親閨女嗎?”

“你是親的沒錯。不過,”肖妃挽住程厚臣胳膊,“妻子和女兒也是,親疏有別。”

時隔三年,一身病氣的男人回身,偌大的別墅,隻剩他一人,安安靜靜的沒有絲縷生氣。

李嫂在這時揚聲說:“先生,程程的電話。”

程厚臣不想接,確切地說,是不敢接。

他不知道,女兒一旦問:“我媽呢?”自己要如何回答。

他徑直朝車庫而去,步履匆忙。

李哥不明所以,“您要去哪兒,我送……”

程厚臣沉聲說:“我自己來。”

他先去瞭傳承,一樓前臺恭敬地說:“程先生,肖總下午出去瞭。”

他又去瞭肖妃傢。那是傳承成立後,肖妃用自己賺的錢買的一處房產,她當年玩笑著說:“我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免得哪天你有瞭新歡把我這個舊愛掃地出門,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現在想來,竟是一語成讖。隻是,程厚臣作夢都沒有想過,那麼愛她,他也那麼愛著的妃妃,竟然義無反顧地離開瞭程傢,離開瞭他。

他在門外等瞭整晚,肖妃都沒有回來。

徹夜不歸?!對於一個剛離瞭婚的女人而言——程厚臣覺得自己的心麻木到忘瞭疼。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從來都是這麼脆弱。我愛你,我不信你。

當程厚臣在一片晨光中離開,肖妃在病床上睜開瞭眼。

一片潔白中,她的主治醫生說:“你昨天昏倒瞭,差點出瞭交通事故。幸好有位年輕人及時把你送到瞭醫院。”

肖妃才記起來從程傢別墅離開後,她隱隱感覺到胸口疼。回傢的路上,她避讓開一輛突然從路口沖出來的轎車後停瞭車,隨即失去瞭意識。

肖妃沒有心力感謝年輕人,她隻問:“手術安排在哪天?”

對於她的急切,主治醫生皺眉,“你的情況相對比較復雜,手術有一定的風險,我認為你有必要和傢人商量一下,至少不能是你自己獨自簽知情同意書。”

可對於那時的肖妃而言,手術室外等消息的人能是誰?

她把臉轉向一邊,註視著窗外的陽光,低聲說:“我是一個人。”

不再有丈夫的疼愛,也沒有女兒的陪伴,從此,我是一個人。

手術前,肖妃回娘傢。她對父親肖安坦言:“我離婚瞭。”

此前,肖安毫不知情。老人傢聞言一怔,半晌過後才問:“什麼時候的事?原因呢?”

肖妃如實回答:“半個月前。”至於原因,她說:“我厭倦瞭他。”

“胡說八道!”肖安氣得摔瞭手中的茶杯,胸口起伏,“你能不能走心編點別的理由?”

肖妃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肖安是真的動瞭氣,他幾乎是吼她:“說話!為瞭什麼!”見肖妃無意開口,他拿起電話,“不說是嗎?我問厚臣。”

肖妃忍住眼淚,啞著嗓子說:“非要我承認我輸給瞭他的初戀,你才甘心嗎?”

肖安停住撥電話的動作。

肖妃微微仰頭,“倪一心回國瞭,帶著他們的兒子。”她看向肖安,“那個女人為他生瞭個兒子,叫倪湛。比程程大六歲。”

手裡的話筒掉在地上。肖安怔瞭好半天,才說:“是厚臣親口承認的?”

肖妃笑瞭,笑得自嘲而無奈,“親子鑒定擺在面前,他不承認行嗎?”

肖安跌坐在沙發上。他相信女婿程厚臣不會背叛肖妃和婚姻,但如果他是在婚前和初戀發生關系,近而有瞭倪湛。這件事,要怎麼處理?

他冷靜瞭很久才開口,“你有和厚臣好好談一談嗎?”

“還有什麼可談?莫非他連兒子都和別人生瞭,我還要原諒他?”肖妃的脾氣上來瞭,她負氣似地說:“我肖妃不是沒人要,更不是非他程厚臣不可。”

“肖妃!”肖安的火氣也抑制不住瞭,“婚姻不是兒戲,程厚臣也是這世間的唯一。你要明白,你今天放棄瞭他,你們今生的緣份可能就斷瞭,你這輩子再遇不上第二個他。”

“遇不上又怎樣?”肖妃斬釘截鐵地說:“就算孤獨終老,我也不要他瞭。”

她起身就要走,肖安不得不叫住她:“妃妃!”

“當年程安有難,我因為他接受倪一心的幫忙要和他分手,你說:你是願意陪他東山再起,他卻未必願意你跟著他吃苦。妃妃,事業對於男人而言,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我因為愛他,因為舍不得,和他重歸於好。”肖妃背對著父親,哽咽:“這一次,不一樣。”

肖安沉沉嘆瞭口氣,“或許厚臣真的做錯瞭什麼。但是妃妃,沖動對於婚姻而言,是致命的傷害。而且,二十幾年的朝夕相處,都不足以讓你原諒他一次嗎?”

身為嶽父,肖安能這樣為程厚臣說話,足見對女婿的滿意和信任。可惜的是,那時的肖妃對於丈夫,確切地說是前夫,失望到絕望。

“二十幾年的朝夕相處,我都不知道他和別人有個兒子。”肖妃說著眼淚落下來,“隻要想到除瞭我唯一的女兒程程,他還有別的孩子,爸,我原諒不瞭他。”

女兒有多倔強,肖安身為父親太瞭解。尤其她的理由,實在令人心疼。他隻能退一步說:“我知道瞭。”沒再多勸。

肖妃卻像洞悉瞭父親的心思一樣說:“爸,別去找他,也別問他,我不想聽到任何他對當年所作所為的推卸,哪怕一句。”

敢作就要敢當。無論是解釋,還是辯解,肖妃都不想聽。而要程厚臣承認他曾和倪一心……她更接受不瞭。所以,對於親子鑒定的事,她在提出離婚時,一個字都沒提。

那天的最後,肖妃留下陪父親吃晚飯,臨走前她忍不住囑咐:“我和劉阿姨說過瞭,讓她格外註意你的飲食,不能由著你的性子胡吃。另外,你平時鍛煉要有度,別太過瞭。程程假期回來,讓她多陪陪你,免得你一個人寂寞。”

肖安聽出瞭端倪,他問:“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和老公離瞭婚,打算連老爹也不要瞭?妃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不要胡思亂想。”

肖妃沒有胡思亂想,她隻是怕下不來手術臺。

卻不能說。

她努力朝父親微笑:“我還不至於為他尋死覓活。放心吧,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肖安註視女兒的眉眼,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才嗯瞭一聲,“那也好,你們彼此都冷靜一下。”但是,“你坐不瞭飛機,能去哪兒?”

肖妃很認真地回答,“我坐火車。”

當天晚上,肖妃給程瀟打電話,問:“學習還順利嗎?”

程瀟看看時間,深夜十一點,“這麼晚瞭你怎麼還沒睡?和老程吵架瞭?”

對於女兒的敏感,肖妃幾乎要力不從心,她避重就輕地說:“夫妻吵架是生活常態,有什麼瞭不起,至於向你告狀嗎?媽媽問你呢,學習還順利嗎?”

程瀟在電話那端皺眉,但還是回答:“不能說得心應手,但到目前為止,還都應付得過來。你呢,我不在傢,老程有沒有欺負你?”

肖妃努力忍住淚意,以玩笑地口吻說:“從來都是我欺負他,什麼時候我被他欺負過?”

程瀟沒能在母親的言語中聽出異樣。而那時以飛行為重的她也確實沒有想過,從來都恩愛有加的父母會因為倪一心鬧到離婚的地步。她還在電話裡勸肖妃,“老程要是真有外心,不會等到現在。你也別抓著他的過往不放,得饒人處且饒人,別真傷瞭夫妻感情。”

有那麼一瞬間,委屈的情緒幾乎讓肖妃控制不住想要告訴程瀟:我沒有不饒人,我隻是容忍不瞭倪湛的存在。可是,或許是為瞭維護程厚臣在程瀟心中高大的父親形象,也或者是,深怕程瀟得知他們離婚後,不顧學業趕回來,肖妃忍住瞭。她說:“我知道,你別操心瞭。都這麼大年紀瞭,還真能離啊。”

程瀟也覺得,兩個那麼相愛,年紀又加起來差不多一百歲的人,這輩子是不可能分開的。所以,她聞言還打趣肖妃,“是啊,差不多將就得瞭。”

肖妃站在辦公室窗前,註視滿城的萬傢燈火,以母親的身份囑咐,“好好學習,媽媽還等你帶我飛臨江河呢。”

程瀟笑得自信,“一言為定。”

遺憾的是,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沒能等到程瀟成為機長,肖妃就走瞭。

那是對程瀟而言,比失去顧南亭還遺憾的事。

肖妃獨自簽知情同意書。被推進手術室前,她一直握著手機不放。

主治醫生眉心微蹙,“還有時間,要不要給傢人打個電話?”

肖妃卻關瞭機。

主治醫生握瞭握她的手,“等你醒瞭再打也可以。”

那是一種委婉又窩心的安慰。肖妃說:“謝謝。”

與此同時,肖安去瞭程安。

一樓前臺是新人,年輕的小姑娘沒有見過肖安,並不知道來人是程總的嶽父。隻是禮貌地說:“程總現在有客人,您如果沒有預約的話,就請先等等,稍後客人走瞭,我給您通報。”

肖安是很修養的人,他聞言說:“我在那邊等。”他說完走到休息區坐瞭下來。

大約二十分鐘後,倪一心從電梯裡出來。

肖安曾在肖妃與程厚臣結婚前,也就是程安遭遇破產危機期間見過倪一心一面。事隔多年,他還是好眼力地認出瞭這個影響瞭女兒婚姻的女人。此時此刻,確認她還和程厚臣有來往,任憑肖安脾氣再好,也難免有瞭火氣。

他起身走到前臺,語氣略有不善地對小姑娘說:“你們程總會完客瞭吧?告訴他,肖安求見!”

小姑娘以為他等得不耐煩瞭,一面安撫:“老先生您別急,我這就聯系程總的秘書。”

幾分鐘後,程厚臣腳步匆忙地從樓上下來,恭恭敬敬地迎上前,“爸,您怎麼來瞭。”

前臺小姑娘頓時傻眼。

肖安深呼吸,壓瞭壓脾氣,“下次我會記得預約。”

“您說哪裡話。”程厚臣說著,引領老人傢上樓,“到我辦公室坐吧。”

到瞭辦公室,程厚臣親自給肖安泡茶,並詢問他近期的身體情況,唯獨對和肖妃離婚一事,避而不談。

肖安想看看他能忍到幾時,故意說:“你們最近很忙嗎,很久沒回傢吃飯瞭,電話也沒一個。”

程厚臣停頓瞭一秒,才低頭說:“是有點忙,公司剛剛……”

肖安打斷他說:“妃妃怎麼和我說她去旅行瞭?”

“旅行?”程厚臣顯然沒料到肖妃出門瞭,聞言一怔,抬頭時迎上肖安審視的目光,他還試圖隱瞞,“對,原本我是準備和妃妃一起去的,結果……”

肖安接過話:“結果公司剛剛接瞭新的訂單,你一時走不開,就讓她一個人去瞭?”

他的視線沉湛有力,他的言語看似是替女婿圓場,實則卻是對於他謊言的揭穿。

程厚臣意識到嶽父知道瞭他和肖妃離婚的事。

他坐在沙發上,垂下頭,“妃妃告訴您瞭。”

肖安的視線落在程厚臣發頂,在看見那中間的幾根白發時,心軟瞭下來,“發生這麼大的事,我以為會有人提前和我說一聲。”

“我擔心您知道後,”程厚臣沉默瞭幾秒,啞聲,“不再認我。”

同時他也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肖妃一天不和肖安說他們離婚的事,是出於對他的留戀。

“厚臣啊,”肖安語重心長地說:“我原本並不相信你會做對不起妃妃的事,可我剛剛卻親眼看見倪一心從你這離開,我忽然不確定你是不是枉費瞭我對你的信任。”

“爸!”程厚臣抬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嶽父,“我是做錯過事,但那是發生在認識妃妃之前。倪一心今天之所以到公司來,是因為公事,並非是我們在來往。我是不同意離婚的,妃妃卻認定我和她……”停頓瞭片刻,他才繼續,“我解釋不清。”

不是他解釋不清,而是肖妃聽不進去任何解釋。即便不是親眼所見,肖安也能猜到肖妃得知程厚臣和倪一心有所來往時,有多激動和憤怒,更何況還有倪湛的存在。

程厚臣親口承認在認識肖妃前做錯過事,肖安當然以為倪湛是他和倪一心的孩子。老人傢沉默瞭很久,終於問:“事已至此,你打算怎麼辦?”

換作一個星期前,肖妃徹夜未歸時,程厚臣或許會說:“離都離瞭,就這樣吧。”

然而,多年的夫妻之情像是烙印一樣刻在心裡,程厚臣在嘗到失去愛人的輾轉難眠的痛苦滋味後回答:“我還是想和妃妃和程程在一起。”

肖安點點頭,算是原諒瞭他年輕時犯下的過錯,“等妃妃回來,我會勸她的。不過你們還能不能在一起,還要靠你努力。厚臣,爸爸也希望,你們一傢三口在一起。至於其他人,若是你覺得心有虧欠,就從其它方面彌補吧。”

程厚臣感激嶽父的寬容和體諒,他用近乎哽咽的語氣說:“謝謝您。”

肖安拍瞭拍他的肩膀。

肖妃術後醒過來時,主治醫生顯然松瞭口氣,他說:“你再不醒,我都要懷疑自己的技術瞭。”

肖妃有氣無力地回應:“我對你那麼有信心,你怎麼能自我否定?”

“好好配合治療。”主治醫生對這個堅強到令人心疼的女人承諾,“我保證你還能和從前一樣美麗。”

肖妃輕輕點頭。

在護工盡心盡力照顧住院的肖妃時,程厚臣和肖安一樣,以為她在外旅行。

肖妃出院那天,是主治醫生送她回的傢。等候在她傢門外的程厚臣見到一個男人幫她拿行李箱,眼看著就要爆發。然而,視線觸及她明顯瘦瞭很多的面孔,他隻是質問:“怎麼才回來?”

肖妃仰頭望著面前這個自己愛瞭一輩子的男人,眼淚已經開始在醞釀。然而,身邊站著的醫生提醒她,自己不再是個完整的女人。所以,她隻能逼退淚意,挽起那個分明視自己為姐姐的醫生的胳膊,輕巧地傷瞭程厚臣一次,“我和男朋友去旅行,還需要向你這個前夫報備嗎?”

男朋友?前夫?!每一個稱呼都能令程厚臣拂袖而去。

而他,也確實那麼做瞭。

主治醫生皺眉,“何必?連我都看得出來,他愛你。”

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肖妃低頭笑瞭笑,苦笑的那種,她說:“被他愛過的,何止我一個。”

肖妃失眠瞭很長一段時間。即便勉強入睡,也會在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中醒來。然後,想到自己被切掉的左胸,再無睡意。

當她還不能正視自己比正常女人少瞭一個胸的事實,程厚臣再次出現。不給肖妃說謊的機會,他直切主題,“你不用騙我說交瞭新男朋友。我連續一周等在傳承樓下,你下班後都是直接回傢,沒有約會。”

肖妃也無意再繼續謊言,她說:“那又怎麼樣呢,即便我沒有交男朋友,我們離婚也是事實。況且,有瞭倪一心的回歸,你不需要再來向我求和。反正妻子兒女什麼的,憑你程厚臣今時今日的地位,不會缺。而我肖妃也不可能不計前嫌和你重修舊好,讓你傢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所以,別枉費精神瞭。”

“肖妃!”程厚臣因被誤解動瞭氣,“你就算對我沒有信任,起碼該對自己有信心。”

肖妃冷笑,“我就是太自信瞭,才被別人乘虛而入。程厚臣,離都離瞭,別有事沒事往我這跑,被你的紅顏知己誤會,你就竹籃打水一場空瞭。”

程厚臣再一次被氣走瞭。

然後沒多久,程瀟從肖安那裡得知瞭他們離婚的消息。她假都沒請,連夜趕回G市。

凌晨時分,程傢別墅,燈火通明。

風塵撲撲的程瀟幾乎是質問程厚臣:“為什麼任由她走?她是你的妻子,為瞭你,拼瞭命才生下我。老程,就算是她不對,你怎麼能讓她離開?你忘瞭嗎,她出嫁前在娘傢,出嫁後在程傢,從來沒有獨自生活過!”

“我沒忘!可腳長在她身上,她不惜放棄生命都要走,你要我怎麼辦?”程厚臣的眼睛也有些紅,“程程,她是你媽媽沒錯,她也是我妻子!難道你以為,在離婚這種事情上,我的難過會比她少嗎?”

程瀟有些口不擇言地說:“可你們之所以離婚,終究是因為你的不檢點!”

程厚臣險些控制不住打瞭她。

程瀟沒給他機會,轉身就走。

當程瀟敲開肖妃住處的門,肖妃以為自己眼花瞭,她問:“你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瞭?放假瞭嗎?”

程瀟盯著她不說話。

肖妃自知瞞不住,索性拉她進門,“你外公告訴你的?”

尚不滿十八歲的女孩子盯著母親的眼睛,“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我沒有立場過問,但是,我的傢不再完整,我作為傢庭一員,是不是也該有知情權?”

肖妃拉開客廳的窗簾,任由月光投射進來,在一片皎潔中她說:“隱瞞你是我不對。但你記住,即便我和你爸爸分開瞭,你依然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是在相愛的情況下才有瞭你。至於其它,都不是你該關心的。”她註視女兒年輕的臉龐,“程程,媽媽很抱歉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傢。可我無法因對你的歉意壓下對丈夫的責怪。對不起,媽媽自私瞭。”

程瀟看著肖妃瘦削的面孔,自知沒有權力要求她為瞭任何人委屈自己。隻能說:“是因為倪一心?依我看來,老程對她的感情不可能超越你。你那麼愛他,就這麼輕易放棄瞭,不覺可惜嗎?”

“如果一個男人給你的愛不是一心一意,就沒什麼可惜。”肖妃轉過身去,“我不復年輕,但我對於愛的標準和要求,從未降低。”

委屈求全確實不是肖妃的行事風格。也正是這樣的肖妃,教會瞭程瀟不要因為愛卑微自己。

程瀟的視線落在母親纖瘦卻挺直的背影上,她說:“我搬過來和你一起住。”

肖妃拒絕瞭,她異常堅定地說:“馬上給我打消這個念頭,回去你爸爸那邊。記住,你姓程!程傢,才是你的傢!”

程瀟忍瞭忍,終究還是問:“到底發生瞭什麼,讓你非離開他不可?”

面對女兒的疑問,肖妃沉默瞭很久。起初程瀟以為她是在斟酌措辭,後來她都以為肖妃不準備說瞭,肖妃才開口:“你隻要記住倪一心和倪湛母子是導致我和你爸爸離婚的根源就夠瞭。其它的,原諒媽媽不願再復述一遍。”

她之所以不願對女兒復述,是因為傷心。她之所以不允許程瀟搬離程傢,是因為對那個傢有深刻的眷戀。程瀟懂瞭肖妃的心痛,她說:“我知道瞭。”

在發現母親的消瘦和憔悴後,程瀟沒舍得再追問什麼。但她也沒有馬上返校,而是留下來陪瞭肖妃幾天。因為肖妃拒絕她搬過去的請求,她隻能借住在喬其諾的公寓。

最後校方把電話打到瞭程厚臣那裡,程瀟才在喬其諾的勸說下回去瞭。那年寒假,程瀟回G市卻沒回程傢。她住在外公傢裡,在不打擾的情況下陪瞭肖妃整個假期。除夕那天,如果不是肖安要求,她也沒有準備給程厚臣打電話。

電話裡,程厚臣第一次對女兒哽咽瞭,他說:“你是準備和你媽媽一樣,不要爸爸瞭是嗎?”

程瀟想起每年這個時候他們一傢三口都會來到外公傢裡,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情景,她握著話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肖安隻能把電話接過來,對程厚臣說:“她們娘倆兒都在我這,你放心吧。”

程厚臣在那端啞著嗓子說:“謝謝爸,我就不過去給您拜年瞭,您多註意身體。”

通話結束,李嫂問:“先生,時間不早瞭,您用餐吧。”

程厚臣卻說:“收瞭吧。”然後就進瞭書房,整晚都沒出來。

李嫂看著滿滿一桌的菜和三副碗筷,以及毫無年味的偌大的別墅,眼淚掉瞭下來。

本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肖妃和程厚臣復婚是有希望的。連肖安都有信心,女兒女婿能重歸於好。結果,他卻在那個春天因病去世瞭。

老人傢病得毫無征兆,彌留之際,氣息微弱地要求肖妃,“叫厚臣來。”

肖妃明白父親是要在臨終前,讓他們夫妻在他面前和好。她內心很矛盾,除瞭倪一心那個心結,還有自己的身體。可她不能讓父親走得不安心。於是在離婚後,她第一次主動給程厚臣打去電話。她甚至想,如果程厚臣還有復和之心,她就答應。

接電話的卻是個女人,對方說:“厚臣在洗澡,你有事的話,我可以轉告。”

不是倪一心,還能是誰?!

肖妃一個字都沒說,掛瞭電話。

程厚臣對此毫不知情。他從洗手間回來,在倪一心對面坐下,問她:“有什麼事電話裡不能說,偏要約在外面?”

刪除瞭肖妃來電記錄的倪一心小心翼翼地說:“你天天公司傢裡兩點一線,我擔心你悶壞瞭,才以生意為借口約你出來,你不會生氣吧?”

程厚臣臉色確實不好,但他並沒有把脾氣表現得過於明顯,隻說:“下不為例。”

那是一頓氣氛並不愉快的晚餐。程厚臣除瞭毫無胃口,幾乎沒有動筷外,連話也不主動說。倪一心則因他的冷落,以及他手機通訊錄裡沒有因離婚而改變的“老婆”的聯系人,心有不悅。

不歡而散。

但對於倪一心而言,那一天的自己,無疑是個勝利者。

肖安去世的消息程厚臣是聽程瀟說的。

電話裡,程瀟以帶著哭腔地聲音說:“我外公走瞭。”

程厚臣怔瞭很久才反應過來。可當他分秒必爭地趕過去,也隻來得及參加肖安的葬禮。

臉色蒼白的肖妃在所有親戚面前,給瞭程厚臣一巴掌,她冷冷地說:“我爸爸不需要你送!”

程厚臣沒有和她嗆聲,隻是走到肖安墓前,跪下,啞聲說:“爸,我來晚瞭。”

肖妃瞬間泣不成聲。

自那之後,讓肖妃原諒程厚臣,幾乎是不可能的。隻是連程瀟都不知道,肖妃對程厚臣的不原諒和針對,是因為肖安臨終遺願未能實現。而肖妃之所以運用自己所有的人脈資源,籌謀著把倪一心逼得不得不退出圖書行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女人一旦發起狠來,也和男人一樣,大殺四方。

出於對肖妃的愛與不舍,在倪一心遭遇事業危機時,程厚臣選擇瞭袖手旁觀。所以,程瀟說得沒錯,在程厚臣心裡,倪一心的份量遠不及肖妃。

可當肖妃明白過來,為時已晚。

復發後住院期間,肖妃對顧南亭說:“其實我在術後就明白瞭,倪一心的那份親子鑒定很有可能是偽造的。可為瞭離那場婚,我做瞭很多過激的事,把你伯父逼得太狠。再加上我少瞭一個胸,讓我愈發地覺得這輩子不能和他在一起瞭,索性作到瞭最後。”她說著說著眼睛就濕瞭,“怪我太倔強,否則我們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

顧南亭蹲在輪椅前,為她擦去眼淚。

肖妃握住他的手,“程程的脾氣像極瞭我和你伯父,所以南亭,辛苦你包容她。要是以後她耍橫不聽話,你就告訴你伯父。說到底,她還是敬著你伯父的。”

顧南亭眉宇之間有對她的隱隱心疼,卻隻能樂觀地表示,“她的脾氣我都領教瞭,您放心,我會寵著她,不會讓她受委屈。”

肖妃眉心微聚,“你太寵著她,她更要上天瞭。”

顧南亭笑得矜持,“寵著自己喜歡的女人,是男人應該的。”

“程程比我有福氣。”肖妃拍拍顧南亭的手,“南亭,這份福氣,你要努力為她延續下去。”

顧南亭反握住肖妃的手,像兒子安慰母親一樣答應她,“我一定全力以赴。”

他有多竭盡全力,隻能是程厚臣在妻子的墓碑前告訴她瞭,“程程單飛瞭。至於顧南亭,我確實是故意為難瞭他。並非我真的對他有所責怪,畢竟連程程都不怪他。我隻是想到瞭爸爸對我寬容,覺得心中有愧。你放心吧,我有分寸,隻要他為程程拼盡全力,幫他收購YG我會做得滴水不漏。這點本事,我還有。”

顧南亭卻憑一己之力交出瞭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

程厚臣再次來看肖妃,他彎下腰,把一束白花放在墓碑前,在花瓣被雨打濕時溫柔地對妻子說:“程程回來瞭。經歷瞭這次考驗,相信他們不會輕言放棄彼此,畢竟在一起太不容易,他們會倍加珍惜。妃妃,你放心吧。”

可是,無論他說多少話,他的妃妃,再無法回應他一句,唯有雨聲作答。

當程厚臣終於接納瞭顧南亭,偶爾爺倆兒喝酒聊天,他也會提及和肖妃的過去。

他說:“假如當年不是我執意要給程安投入廣告,妃妃沒有來試鏡,我們不會遇見。”

他還說:“不是我輕信於人,一意孤行,程安當年不會陷入破產危機,我也不會欠瞭倪一心一個人情,最終連累瞭自己的婚姻。”

有一次他有點醉瞭,還告訴顧南亭,“程安遭遇破產危機時,妃妃也為我四處奔走。當時,有個男人借此要把她留下過夜。我聽到消息趕過去,正想上去和對方打一架,妃妃已經甩瞭人傢一巴掌。”

尚不滿二十歲的肖妃冷靜而理智地說:“我幫不上程厚臣沒關系,但我可以陪他東山再起。你想讓我以身體為交換,想都別想。”

“我尊重陪我走過坎坷的女人!”程厚臣望著窗外出神,好半天才繼續,“偏偏幫瞭我的人是倪一心!我確實曾動瞭為瞭妃妃不接受她幫助的念頭,可程安岌岌可危,我終是放棄不瞭事業。”

肖妃很介意是倪一心引來瞭資金,可是,她不能要求程厚臣放棄程安,因為那是程傢的事業。

心結不能解。年輕的肖妃提出瞭分手。

程厚臣不顧眾人反對,冒著再次令程安陷入破產境地的風險非要撤出那十億的註資。

肖安看出他的真心,勸住瞭肖妃。

肖妃最終放棄瞭出國留學的機會,留在瞭國內。後來,隨著程厚臣事業的發展,為瞭不讓他承受來自他人的指指點點,她放棄瞭演藝事業,回歸傢庭。

為瞭愛情,肖妃妥協瞭一次又一次。然而,那十個億的人情,終究是讓程厚臣在倪一心回國後,對她有求必應,然後,影響瞭他們的婚姻。

肖妃說:“怪我太倔強,否則我們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

程厚臣則說:“我承諾過妃妃,今生不再見倪一心,是我失言瞭。錯在我。”

當天人永隔,再無法相見,誰對誰錯都不再重要。反正,時間是最好的答案,它終究會證明,有緣人不會走散。至於那些不擇手斷的強求,永遠無法如願。程厚臣亦不得不接受,今生,他的妃妃是回不來瞭這個事實,他活著一天,隻能把她放在心裡一天。而他也決定瞭:等他走後,即便跋山涉水,即便赴湯蹈火,也要找到那個“妃”比尋常的女人,和她再續前緣。

他們之間的回憶,沒有什麼能抹去。

結局如何,無損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