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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要傳奇隻要你

這是最好的時光,為瞭相愛,彼此都拼盡全力。

這是最好的愛情,今生與君初相識,似曾相識如故人。

任世界再大,時光漫長,分離在即,也要不顧一切地重逢,走過一場虛驚,發掘時間之秘,牽你的手老去。用時間告訴你,這世間傳奇無數,唯獨一個你,是我此生不棄。

顧南亭卻對程瀟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他一夜沒睡,病房裡,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直到凌晨。好不容易蕭語珩的情況穩定下來,天都亮瞭。

因為沒有航班,馮晉驍連續開瞭十個小時的車,才從A市趕回來。到瞭醫院,先看瞭蕭語珩一眼,確認她脫離瞭生命危險,他直奔葉語諾所在的病房,如果不是馮晉庭攔著,他失去瞭理智似的要對產後的葉語諾動手。

最終挨打的當然是馮晉庭。然而,無論馮晉驍做什麼,都換不回他和蕭語珩的孩子瞭。他的悔恨隻能變成對蕭語珩的愧疚和心疼。

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瞭。或許唯一有所改變的是,等蕭語珩醒過來,守著她的不再是顧南亭,而是她最愛的晉驍哥哥。即便有所誤會,在馮晉驍已經知道她遭受瞭流產的痛苦後,不會任由她說分手就分手,更不會同意她放棄學業。

在流產終不能避免的情況下,不讓蕭語珩再經歷和馮晉驍分開三年的痛苦,是時間錯位唯一的改變和成全吧。對於這樣的結果,顧南亭不清楚是該欣慰,還是難過。他隻能對馮晉驍說:“這應該是你們的愛情最大的劫難,過瞭,就好瞭。”

然而等待他的,愛情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顧南亭要用手機時才想起來手機還沒有充上電。他用馮晉驍的手機先打給程瀟,始終關機。又打給喬其諾,竟然無人接聽。打回公司,秘書說:“喬特助之前在機場協調飛機的事。”

顧南亭不解:“協調飛機?”

秘書解釋說:“程機長執飛的航班因發動機故障在D城延誤瞭兩個半小時,最後是海航的倪總工檢查出瞭原因並給修復好瞭。後來……”

面對她的欲言又止,顧南亭追問,“怎麼瞭?”

秘書說:“程機長的飛機在著陸時遭遇瞭低空風切變,復飛成功後再次落地時,沖出瞭跑道……”

“沖出跑道?!”顧南亭邊往醫院外跑邊問:“她有沒有受傷?機組和乘客有傷亡嗎?”

“林經理剛剛打電話來說,目前確認有兩位乘客受傷。”秘書猶豫瞭一下,“程機長先下機走瞭,副駕駛陳銳在代她履行機長職責。”

先走?這不是程瀟的行事風格。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顧南亭再沒有耽誤,驅車直奔中心醫院。一路上,他都在祈禱,肖妃安然無恙。

顧南亭到時,顧長銘站在醫院門口。車還沒停穩,他的人已經跳瞭下來,他才跑上前叫瞭一聲“爸”,向來和藹溫厚的顧長銘甚至沒說一句話,揚手甩瞭他一個耳光。

結婚十幾年,蕭素從來沒見過丈夫發過脾氣。對於他突然的反應,她都沒有來得及阻止。

顧南亭被打得偏過臉去,他怔瞭幾秒,才抬頭,“爸?!”

兒子已到而立之年,早過瞭被父親責打的年紀,顧長銘也是第一次動手打他。然而,相比程厚臣此時承受的喪妻之痛,他覺得自己的難過根本不值一提,他痛心疾首地說:“這種情況下,你怎麼能安排程瀟替飛?!她媽媽……你卻到現在才出現!南亭啊南亭,你知不知道,千般好不抵一次錯,更何況,這次錯,可能是你再做多少努力都彌補不瞭的。”

顧南亭意識到發生瞭什麼,他瘋瞭一樣沖進醫院。可是,連顧長銘都不被允許進入探視,他又怎麼可能輕易進得去?當顧南亭被程安的保全人員攔住,除瞭橫沖直撞他沒有任何辦法。保安卻因程總有令,任何人不準進入,無論如何都不放行。

逼得顧南亭幾乎忍不住要動手時,被驚動的程厚臣從病房裡走出來。

他站在門口,以眼神示意保安讓顧南亭過來。

跟出來的喬其諾發現程厚臣的目光冷得不像話,幾乎是本能地拉住瞭他的手臂,“老爹!”

卻被程厚臣甩開。

顧南亭在這時行至近前,當他在面色陰沉,雙眼紅腫的程厚臣面前站定,說瞭句:“媽她……”

“啪”地一聲,一個耳光落在他臉上。

震驚之餘,喬其諾再次拉住程厚臣,“老爹!”

顧南亭原地站著不動,他繼續說:“程程……”

“啪”——他的話再次被打斷,與此同時,第二個耳光毫不客氣的扇到他臉上。

顧南亭硬挨瞭兩下,他註視著程厚臣,懇求:“爸——讓我進去看看。”

程厚臣的手眼看著又抬瞭起來,下一秒就要再度扇上顧南亭的臉。可他不躲不閃的姿態,終究是讓程厚臣下不瞭手,他的手在距離顧南亭的臉寸許的位置停住。片刻,他沉聲說:“我不是你爸!”

當程厚臣轉身就走,當顧南亭看見他抬手抹臉,他啞著嗓子說:“爸,求您讓我進去!”

程厚臣堅決不同意他見肖妃最後一面。

這個時候,唯一能為顧南亭說話的,唯有程瀟,可她昏迷不醒。

喬其諾並不清楚顧南亭昨晚經歷瞭什麼,但他相信,他一定是被什麼絆住瞭脫不開身,而對於肖妃離開前和程瀟現在的情況,他認為顧南亭有權知道:“幹媽撐到十二點,臨走前她一直看著門的方向,嘴裡喃喃地叫著程瀟,還有你的名字。”話至此,向來堅強的男人都哽咽瞭,“她……沒有閉上眼。”

肖妃臨終前除瞭等著見女兒程瀟,也在等他,這個被認定的程傢女婿!然而,他們一個都沒有來。如今的局面,遺憾的何止是程瀟,還有肖妃啊。程厚臣這才對顧南亭動瞭氣。

難怪顧長銘說:千般好不抵一次錯。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獲得瞭認可的,然而,在肖妃和程瀟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顧南亭太清楚,如果程瀟沒有替他飛,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或者,即便程瀟飛去瞭D城,隻要昨晚他在,一旦肖妃的情況不樂觀,他調專機去接程瀟都來得及。可他偏偏不在,連手機都不通。

原來,此前他所有的不安不是因為蕭語珩遭遇的劫難,而是緣自於從前忽視的程瀟此時承受的痛苦。這份因愛而產生的心靈感應,非但沒有幫到任何人,反而令事態愈發嚴重。

這到底是命運的捉弄,還是提醒?顧南亭有種時間錯位不是老天的恩賜,而是讓他親眼看見那些程瀟所經歷的痛苦的錯覺。那麼,是不是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也是因為他,造成瞭程瀟與肖妃的遺憾?如果是那樣,如果是——顧南亭根本不敢想下去。

左胸口如同被利器所刺,疼得他幾近窒息。顧南亭轉過身去,手撐在墻壁上,眼淚明明落在瞭地上,浸濕的,卻是胸臆。

他的樣子讓喬其諾不忍心再說什麼,可有些話又不能不說:“程瀟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出瞭車禍,她硬撐著趕到醫院,吐血後昏倒在病房裡,經過檢查肝膽都因重創受瞭傷,人現在在手術室裡。”

在此之前,程瀟沒有露面,顧南亭以為是對他的責怪。

竟然不是。

肝膽受傷!吐血!這些字眼一個接著一個躍進顧南亭腦海,在瞬間席卷瞭所有的理智和隱忍,他多一句都沒問,轉身,疾步向手術室跑去。

喬其諾伸手欲攔,“老爹不會讓你見她的。”被他回身一拳逼退。

顧南亭面沉如水,他聽不見任何的言語,不顧一切地硬闖,非見程瀟不可。

最後還是顧長銘出面攔住瞭他。見兒子不管不顧的樣子,他險些控制不住又想打他,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讓他怎麼下得瞭手?顧長銘擋在手術門外,用手抵在顧南亭胸口:“替你嶽父想想!南亭,這個時候,最痛苦的人是他!”

顧南亭眼睛都紅瞭,無數情緒在胸臆間翻湧,漲得他像要爆炸瞭一樣。他發狠似地甩開瞭保安的鉗制,頹然跪在地上,雙手撐在理石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挫敗無助的姿勢是那麼的痛苦和無力。

任由冷意襲向身體,他哽咽,“爸,我要見程程!讓我見她!”

倪湛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默然地看著這一切,一言未發。

手術中的程瀟卻如同在夢裡,畫面頻繁跳躍,場景不斷轉換,她努力地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想辨別出眼前的人是誰,卻發現越是用力越是模糊。她索性放空自己,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然後,奇跡發生瞭,眼前竟然漸漸清晰起來,直到完全明朗。

一個男人拉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像是在挽留她不要走。畫面拉近,程瀟聽見女孩子說:“你明明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何必一再接近?或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媽叫倪一心?”

程瀟怔住,這個女孩子……在這時轉過臉來,不是自己,還能是誰?

程瀟猛地想起來,這是十七歲那年她去航校報道前昔,倪湛去找她的畫面。那年初,程瀟有個偶然的機會去全國最好的航校參觀,因而結識瞭那個學校畢業的高材生倪湛。然後她無意間發現,程厚臣竟然和他的母親倪一心是舊識。而倪一心看程厚臣的目光讓程瀟意識到,這個女人對她的爸爸似乎有強烈的好感。

程厚臣事業有成,稱得上G市最具實力的企業傢,所以,盡管他已近知天命的年紀,覬覦他的女人也沒斷過。程瀟相信他對母親,對愛情,對傢庭的忠誠,所以並未在意。

直到有一天,因為倪一心,肖妃對程厚臣大發脾氣。程瀟才意識到,相比從前那些試圖對程厚臣投懷送抱的女人,倪一心是不同的。

所以她說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因為他的母親覬覦她的父親,為瞭肖妃,即便確實對倪湛有過好感和崇拜,程瀟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倪湛卻是因為誤以為自己是程厚臣和倪一心的兒子,在喜歡程瀟,又無法和她在一起的矛盾中掙紮瞭很久。

畫面在這時切換,程瀟又看見瞭一個熟悉的人,斐耀。送花、送價值不菲的各類禮物、制造所謂的驚喜,以及專程去A市探望讀航校的自己,都是斐耀曾經追求自己的手段。相比對倪湛的欣賞,程瀟對他沒有絲毫好感。

程瀟對此的回應是:“連做朋友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更何況是愛情?斐耀,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對你無感。”至於他的花和禮物,她都沒有過過手。

斐耀卻不死心,問她:“是因為倪湛?”

程瀟笑瞭,不是默認,而是認為沒必要對他解釋。

為瞭爭取她,斐耀道出實情,“我確實是倪湛的朋友,但我和你的相識不是無意,而是倪湛親手促成。他說,希望我能好好照顧你。”

竟然有這樣的隱情!程瀟靜瞭一會兒,再開口時沒有外露出過多的情緒,隻淡淡地說:“你們費心瞭。”

畫面繼續變幻,接下來是程瀟出國進修的一幕。她在幾乎是清一色的男性學員中格外顯眼,不僅因為她人長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比別人強的接受能力和領悟力。當她以精湛的飛行術順利畢業,她接到瞭國內幾大航空公司拋出的橄欖枝。

其中也包括中南。

多少年瞭,親密如夏至都以為,她之所以選擇中南航空是因為喬其諾的關系。

答案卻隻在程瀟心裡。

昏迷中的程瀟那麼清楚地看見自己當年到中南面試的情景,身穿正裝打領帶的男人在她面前施施然坐下,以沉靜端凝的嗓音說:“我是飛行面試官,顧南亭。”

改裝訓練,成為副駕駛,每年兩次的復訓,在她尚未飛滿足夠的航時申請機長訓練時,肖妃病發。她走得那麼快,讓程瀟措手不及。

那天,程瀟作為林一成機組的副駕駛,替飛去D城。那是一次重要的航班,有貴賓在飛機上。原定是總經理顧南亭親自飛,但因他臨時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無法執飛,任務才落到林一成的機組身上。

程瀟臨走時,肖妃的情況看似很好,完全沒有要走的征兆。可是,她才在D城落地,肖妃就出現瞭呼吸困難的癥狀,所幸搶救及時,肖妃熬過瞭那個晚上。

就在程厚臣都以為程瀟來得及趕回來時,飛機卻出現機械故障,航班被迫延誤瞭兩個小時之久。當程瀟在G市機場落地,分秒必爭地趕到醫院,肖妃已然沒有瞭呼吸。程瀟沒有見到肖妃最後一面,更沒來得及實現帶她飛一次臨江河的承諾。

那一天的程瀟跪在病房裡,痛哭失聲。

半年過後,程瀟通過二檢,佩戴上機長肩章後獨立帶機組的首航,程厚臣抱著肖妃的骨灰上瞭飛機。

再次飛越臨江河,原本幸福的一傢三口,隻剩父女兩人。

程瀟對程厚臣說:“你還有我。等我出嫁時,帶你一起。”

程厚臣握著女兒的手,笑出瞭眼淚,他如同感慨似地說:“誰先走誰享福。萬一剩下你媽一個人,她更寂寞。”

所以,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程瀟已經經歷瞭一次這樣的遺憾和痛苦。而那天顧南亭之所以未能按原定計劃執飛,就是為瞭趕去救流產的蕭語珩。錯位的時間裡,肖妃撐瞭更長的時間,這一現象是不是導致蕭語珩流產時間延後的原因,無人得知。

當一切記憶復蘇,昏迷中的程瀟的眼角不斷有淚溢出來,而她的人,在術後持續醒不過來。程厚臣以為要連同女兒一並失去,所以在之後的幾天裡,即便顧南亭始終守在病房外,卻堅持不肯讓他進來。

顧南亭不能再雪上加霜地忤逆他什麼,默默地承受下一切怨怪。

這或許就是事事無常,難以預料的無奈。

但當不幸發生,總有人要承擔些什麼。

比如程瀟,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在肖妃去世後的幾年中,她始終都在自責不該對飛行過於執著。她不禁想,如果那天接到飛行任務時她請假,根本不會影響全局。她卻偏偏逞強,僥幸地以為隻是一個晚上,肖妃不會離開她。

比如顧南亭,在錯位的時間裡,在意識到是自己兩次造成瞭程瀟的終身遺憾後,他多希望那天接到蕭語珩的求助電話時不要顧慮太多,而是直接讓喬其諾協助程瀟去處理,或是索性通知顧長銘和蕭素,也不會讓程瀟抱憾終身。

誰都沒錯,誰都也錯瞭。

而程瀟暈睡不醒的結果則直接導致瞭程厚臣對顧南亭的遷怒。他近乎固執地對顧南亭說:“不要以為這一次你堅持堅持我就會妥協。”

顧南亭不敢期待他的妥協,但他也沒有放棄之意。

就這樣僵持著等待瞭一個星期,程瀟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

程厚臣決定帶女兒回傢。他說:“醫院這種地方,她肯定不願多待一分鐘。”

程瀟出院前一晚,趁程厚臣出去的空檔,喬其諾悄悄安排顧南亭進入瞭病房。

這是車禍之後,顧南亭第一次見程瀟。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她明顯瘦瞭很多,本就不大的臉此時更小瞭,臉色也不復往日紅潤,令她整個人顯得格外憔悴虛弱。而她在昏睡的狀態下依然輕皺眉頭的模樣,讓顧南亭心疼到無以復加。

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撫摸她的臉,隨後又把程瀟的手從薄被中拿出來握在掌心,低頭輕柔地親吻她的手。

自發生時間錯位以來,從最初的顧南亭比別人多出七年記憶,到如今隨著時間流逝隻剩三年,所謂的預知已變得沒有瞭意義。因為剩餘的三年裡,沒有什麼需要防范瞭。確切地說,即便有,他也未必防范得瞭。尤其在經歷瞭肖妃去世的遺憾後,他再也不想防范任何。

顧南亭不分晝夜地守在醫院時,他不斷回想,想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蕭語珩經歷過流產之痛後,程瀟是如何待他的。試圖從那些蛛絲馬跡裡尋找到異樣,因為實在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由他造成瞭程瀟的遺憾。

卻是徒勞。顧南亭沒有明確的記憶,可以肯定程瀟對他有所冷落,因為那個時候,除瞭工作上的接觸,身為總經理的他,與身為飛行部員工的她,基本沒有交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蕭語珩流產那天,他原本確實是要上航線的。

原本——

所以,那天替飛的機組成員裡,有程瀟。

所以,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她確實有可能因為那次替飛錯失瞭與肖妃告別的機會!

即便沒有明確指向,顧南亭也基本能夠確定,自己是造成程瀟遺憾的根源。因為從他發生時間錯位開始,所有的事情都是遵照“歷史”的軌跡在發生,無法改變,不能阻止。所以,沒有道理偏偏程瀟的經歷不同。

原來,我以為的時間饋贈,並非是愛情的考驗,而是讓我親眼所見我所造成的遺憾。如果時間錯位是為瞭讓我感同身受你所承受的痛苦,我認這懲罰。隻是——

當眼淚不受控制地落在程瀟手上,顧南亭哽咽難言:“程程,我不希望這懲罰你陪我一同承受。隻要你醒過來,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哪怕一輩子都不原諒我,我都認。”

此時此刻,從來都運籌帷幄的顧南亭迷茫瞭,隨著婚期的持續臨近,他不敢去想和程瀟的未來。他甚至不確定,如果他堅持挽回程瀟,是否會令她陷入兩難,近而加劇痛苦。可讓他放棄,想想都覺得接受不瞭——

“程程,我在錯位的時間裡唯一想要的,隻是你。可我卻拿所謂的預知一直在為別人綢繆,沒能為你做任何事。”顧南亭把程瀟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難過到繼續不下去。

程厚臣站在病房外,看著他那麼無助地在女兒病床前落淚,也是心酸難抑。

如果程瀟醒著,看見顧南亭在,她會明白,遭遇雷擊事件後出現在在她腦海裡的病房一幕的幻象,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那一幕她以為的幻象根本就是她記憶復蘇的征兆。可因為她失去瞭部分記憶,才對所謂的預見不明原由,近而不懂避險。

倪湛也同樣看見瞭這一幕,他自知沒有立場,無法像程厚臣一樣責怪顧南亭,如同猜到程瀟醒過來想要見的一定不是自己一樣,除瞭悄無聲息守候和離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明知道需要放手卻放不下,明知道不可能發生卻還在等待。總之,無論多無奈和難受,都要站在自己的世界裡,遠遠地看著你,無論是流淚還是微笑,睡著還是醒來。

肖妃的葬禮一直沒有舉行。程厚臣說:“隻要程程還有一口氣,我就等,等著和她一起送妃妃最後一程。”

肖妃生前沒有見到女兒最後一面,程厚臣不希望,連她最後走,程瀟也缺席。他要等程瀟醒過來,和她一起送妻子走。這或許是此時的程厚臣,唯一能為妻女做的事情。

夏至體諒老爹的心情,她說:“我們一起等,一起送幹媽最後一程。”

中南航空的員工紛紛來探望。與程瀟同批進入公司一起進行改裝訓練的幾位同事,還有時明、樓意林、林子繼、甚至是為人冷漠的林一成和乘客王老先生都來瞭。程厚臣感謝他們對程瀟的關心,並請他們上樓。唯獨顧南亭,即便他站在雨裡不走,終究不被允許進去。

喬其諾忍不住為他求情,“老爹,也許程瀟想見顧總。您能否——”

程厚臣打斷瞭他,“你也說也許。既然這樣,等程程醒瞭我問過她再說。”

喬其諾與程瀟相識十幾年,也喊瞭程厚臣“老爹”十幾年,面對如父親一樣的長者,他無法再說什麼。改而勸站在雨裡的顧南亭:“您這樣幫不到程瀟什麼,公司卻有很多事情等您決策。”見顧南亭無動於衷,他才說:“受跑道事件影響,最近一周航班的上座率持續下降。另外,公司有高層提出,要讓程瀟……”

顧南亭偏頭看向喬其諾,冷聲:“讓她怎樣?”

喬其諾說完整句,“讓她負責。”

“負什麼責?”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睛驟然一瞇,顧南亭的視線裡在瞬間透出危險的氣息,他沒等喬其諾回答,轉身離開。

程厚臣站在書房裡,看著全身濕透的顧南亭在上車前仰頭望向程瀟臥室的方向,許久。他沉沉地嘆瞭口氣。

路上,顧南亭給秘書打電話,通知半小時後召開高管會議。他到瞭公司,甚至都沒回辦公室換一套幹爽的衣服,就那樣穿著濕的西裝直奔會議室。端坐在首位,顧南亭目光犀利地掃一眼眾人,“說吧,關於跑道事件,你們的看法。”

高層們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直接,都怔住瞭。

見沒人開口,顧南亭冷冷地問:“我聽喬其諾說有人要讓程瀟對跑道事件負責。這是你們所有人的意思,還是誰的個人意見?”

市場系統負責人在這時站出來,“受跑道事件影響,公司最近一周的上座率下降瞭六成。顧總,這和身為機長的程瀟操縱飛機沖出跑道,險些釀成飛行事故有直接關系。”

“7936次航班沖出跑道的事不用你告訴我。但它為什麼沖出跑道你清楚嗎?”顧南亭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質問道:“在此之前,程瀟在遭遇低空風切變時成功復飛,確保瞭機上一百三十七位乘客生命安全的前情,你怎麼不提?飛機接地後,面對落錯跑道的明航的3526次航班,如果她處置不及時,沒有向右轉向,會導致兩架飛機迎面相撞的前情,你怎麼也不提?”

喬其諾在這時遞上事故報告。

“你們沒開過飛機還沒開過車嗎?當對向有車徑直駛過來,你是打方向盤避險,還是什麼都不做等待對方反應,或者踩油門沖過去,看誰撞得贏?”顧南亭接過報告看都沒看,直接甩到會議桌上,冷聲:“相比撞機的代價,僅僅是擦傷機翼和兩位乘客因沒系安全帶在飛機急剎時受傷,你們該感到慶幸!”見沒人拿報告,他屈指敲瞭敲桌面,“現在看!”

當高管們把報告打開,他語帶不善地說:“看不懂沒問題,喬其諾,給他們解釋。”

喬其諾適時接口道:“我們調出瞭機場所有的監控及語音對話,經總局審核確認,從遭遇低空風切變、復飛、著陸、到最後的應急處理,程瀟作為機長,所做的決定、發佈的指令、以及她當時操縱飛機的動作,無一有誤。明航也已經確認,3526次航班是因錯聽瞭塔臺指令才落錯瞭跑道。至於機長為什麼沒能及時進行偏航操作,是因為飛機的方向舵突發故障失靈。明航願意承擔7936次航班機翼維修費用和兩位乘客的醫療費及賠償。”

顧南亭目光犀利地掃過眾人,“跑道事件本就是明航該負全責,人傢都沒有內訌,要求機長負責。我們中南是受害方,卻急著把自己的機長推出去負責。在座各位的承擔,我顧南亭領教瞭。”

市場系統負責人依然冥頑不靈,“那是因為明航的乘客無一傷亡,他們不需要應對外界的指責和質疑。我們中南卻不同,面對飛機沖出跑道致使乘客受傷的傳言,公司維護多年的安全形象就此破滅,這是多少錢都挽不回來的。”

“這確實是我們無辜又無奈的地方。但就因為公司承受瞭這方面的損失,就要讓確保瞭乘客生命安全,且為公司節省瞭上億維修費的機長承擔下這一切?怎麼承擔,解聘嗎?”顧南亭語氣冰冷,“為瞭挽回聲譽,為瞭給受傷的乘客一個交代,解聘我們歷時四年培養的優秀機長,這是什麼道理?”

市場系統負責人問:“顧總,如果7936次航班的機長不是您的未婚妻程瀟,您會如此維護她嗎?”

“如果7936次航班的機長不是我的未婚妻程瀟,你們在座各位會如此針對她嗎?”顧南亭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及眾人,“正因為她是我未婚妻,我隻視她的所有正確及時的決定和操作為正常反應和份內該做。換作旁人,我是要開嘉獎會對於機長個人、機組,以及全體飛行部進行嘉獎的。”

最後,在無人辯駁的情況下,顧南亭撂下話,“你們想不到辦法扭轉目前對中南而言失利的局面沒關系,我來。隻是,我以中南總經理和程瀟未婚夫的雙重身份提醒在座各位,別再讓我聽見任何關於讓程瀟承擔此次跑道事件責任的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隨後,等待程瀟蘇醒的時間裡,顧南亭安排喬其諾根據7936次航班遭遇低空風切變,以及遇上落錯跑道的飛機迎面沖過來時的處置方案,拍成一部紀錄片似的微電影,在機場以及商氏的媒體力量能覆蓋到的區域,鋪天蓋地播放,為國民普及航空知識。

而對於喬其諾請他去醫院探望受傷乘客的提議,他否決瞭,“在人情上公司應該去探望,可我一旦去瞭,會有人誤以為確實是我們的機長在面對突發情況時處置不當,我去是為瞭得到他們的諒解。事實上,是他們違背瞭航空安全要求,在飛機沒有停穩的狀況下,解開瞭安全帶。”

所以,他甘願置人情於不顧,也不能讓程瀟被人誤解。

五月中旬就在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況下過去。像是感覺到眾人低落悲傷的情緒,從肖妃去世那天起,G市始終在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持續地纏綿瞭十幾天。顧南亭心裡也下過一場雨,然後他發現,胸口所有的潮濕,是因為曾經傷害瞭程瀟。

五月二十日的凌晨,近半個月沒怎麼休息的顧南亭穿戴整齊地出門瞭。他把車停在程傢別墅外,仰頭望向程瀟的窗戶。

這是自程瀟出院後,他每天清晨與晚上都會做的事情。即便程厚臣從不讓他進去,他依然要來。有時趕上喬其諾在,他能和程瀟通個電話。即便她處於昏迷狀態,或許什麼也聽不見,他還是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說:“程程,我愛你,我在等你醒。我答應你,隻要你醒過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天顧南亭也是一樣來瞭程傢,隻是比每天都早。因為,如果肖妃沒走,這是原定顧南亭和程瀟結婚的日子。

細雨在清晨時終於停瞭,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打在程瀟臉上,金色的暖意讓她的面色恢復瞭些許生氣。程厚臣過來時,李嫂正在幫程瀟擦臉,她看出來他換瞭件新襯衣,眼裡忽然就有瞭淚意。李嫂抹著眼淚問:“您今天還去看太太嗎?”

程厚臣坐到床邊,接過她手裡的毛巾,溫柔細致地幫女兒擦臉,隔瞭半天才答:“去。”

這也是肖妃去世後,他每天都會做的事。而原定程瀟出嫁的這一天,他依然要去。

程厚臣把毛巾遞給李嫂,“從前她們兩個都不在傢時,也沒覺得那麼安靜。現在卻覺得寂寞瞭。”他邊說邊嘆著氣摸摸女兒的臉,“爸爸老瞭,再承受不瞭更多。女兒啊,要是你心裡還有爸爸,就早點醒過來。哪怕你醒後還是要嫁給姓顧的,爸爸也不反對。哎,你看,爸爸又說胡話瞭,你媽……這個時候,要你怎麼嫁!”

李嫂的眼淚又下來瞭,她哭著說:“先生,程程還能和小顧先生在一起嗎?”

程厚臣沒有馬上回答,直到他給程瀟掖好被角,起身時才自言自語似地說瞭句:“等她醒瞭再說。”

喬其諾和夏至來時,顧南亭還在。他站在樓下,看向程瀟臥室的窗戶。

見他像石像一樣始終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夏至說:“如果她在今天醒瞭,你怎麼辦?”

“醒瞭”兩個字令顧南亭有一瞬的恍惚,而他眼底瞬間亮起的希望的光茫在看清夏至的臉時又散瞭。

夏至重復,“我說,如果她在今天醒瞭,你怎麼辦?”

顧南亭一瞬不離地註視夏至,回答:“我回去。”

她不醒,我就一直等。

夏至壓抑住淚意,“她今天所承受的,皆因你而起。我卻什麼都不能為她做。顧南亭,我明知道你很愛她,卻還是控制不住有些恨你。”

顧南亭註視她的淚眼,說:“你可以恨我,沒關系。”

夏至轉身,背對他說:“能讓你介意的唯有程瀟,也隻有你,能傷到她。”

隨後赫饒也來瞭,她說:“程瀟愛你,為瞭你,她肯定會醒的。南亭哥,別放棄。”

她愛我,我感受到瞭。可她能否原諒我——顧南亭偏頭看向一邊,直到壓下眼中的淚意才轉過來,他說:“赫饒,你能不能幫我和她說,我真的,特別愛她。”

赫饒點頭,“我轉達給她,你放心。”

顧南亭說:“謝謝你。”

臨近九點,包括顧長銘和蕭素在內的,屬於婆傢人的蕭熠、馮晉驍、商億不約而同的全來瞭程傢,他們和顧南亭一起站在外面,一邊期待奇跡,一邊支持顧南亭扛過這艱難的一天。

與此同時,赫饒來到程瀟的房間,俯在她耳邊輕聲說:“程瀟,南亭哥在樓下等你,他說:他特別愛你。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同樣的話。既然這樣,給他一份驚喜好不好?”

程瀟似乎沒有聽見,她不變的沉睡的神色沒有絲毫松動的跡象。

被赫饒觸動,夏至也湊過來說:“我真是恨透瞭顧南亭,覺得一切的錯都是因他而起。可想到你那麼愛他,你都沒有責備他一句,瀟,我不敢對他說狠話。你醒過來,給我撐腰好嗎?有你在,他才不敢把我怎麼樣。”

喬其諾也說:“程瀟,從你昏迷到現在,他幾乎沒怎麼休息。再這樣下去,等你醒瞭,他就倒下瞭。老爹也是,如果說幹媽的離開,我們所有人都做瞭很久的心理建設,你的突然沉睡,對他來說,是措手不及的打擊。他五十幾歲瞭,你忍心讓他承受更多嗎?”

內心對奇跡的出現充滿瞭期待。然而,程瀟的毫無反應也令他們的希望一點點破滅。直到,夏至隨著赫饒起身,準備離開房間,儀器上顯示的程瀟的心跳忽然不正常起來——

五分鐘後,一輛急馳而來的醫療救護車停在程傢樓下,下一秒,有幾位醫生匆匆下來。與此同時,李嫂打開傢門,把他們迎進去。她的神色,悲喜交加。

顧南亭意識到是程瀟出瞭事,他幾乎是本能要跟著醫生進去,卻被蕭熠和馮晉驍同時按住,“你別急,你這樣可能會影響醫生工作。”

顧南亭怎麼能不急!他掙紮著,“是程程醒瞭,一定是,一定是!她記得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她沒忘。”他說著,眼眶就濕瞭。

然而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程瀟始終穩定的身體情況出現瞭異樣。所有人都希望是顧南亭說的那樣。他們又不得不想,萬一不是,萬一呢,讓顧南亭如何接受?所以,他們不敢讓他馬上進去。

喬其諾在這時給顧南亭打來電話。

他慌得手機都沒拿穩,掉在瞭地上,再撿起來時,他急問:“是程程醒瞭對嗎?”

那端停頓瞭一秒,然後回答:“是。”

那個瞬間,顧南亭幾乎淚如雨下,可他卻瘋瞭似的笑著說:“我就知道!”

喬其諾穩住情緒勸他,“您先別急,等醫生給她做完檢查,確認她身體無異,我和老爹說,您再上來。”

顧南亭應該答應的,而他也確實沒有反對,但他說:“別掛電話。”

於是,顧南亭陸續從手機裡聽見醫生說:“心跳恢復正常。”

聽見程厚臣追問:“其它指標呢,也都正常嗎?”

聽見赫饒問:“程瀟,你能聽見我們說話嗎?”

聽見夏至問:“要不要喝水?”

最後,聽見一個微啞的聲音,細若蚊聲地問:“今天,幾號?”

顧南亭再也忍不住瞭,手機還緊貼在耳際,他的人已經蹲瞭下去。

因為那個聲音,是程瀟的。

在遭遇瞭嚴重的事禍導致沉睡瞭十六天後,在他們原定結婚這一天,她醒瞭。

從程厚臣到夏至,到喬其諾,再到赫饒,他們都在,偏偏沒有身為未婚夫的顧南亭。對於蘇醒的程瀟來說,是不正常的。當醫生檢查完,確認程瀟身體無異,喬其諾發現她下意識尋找的眼神,試探似的詢問程厚臣:“老爹,顧總還在樓下,要不,讓他上來?”

他畢竟是程瀟的未婚夫。即便被責怪,也不該剝奪他與程瀟見面的權力。

因為躺得久瞭,術後刀口還沒有完全愈合,醫生建議程瀟隻能適量運動,不要在短時間內做大幅度的動作,她半躺著,後背倚在床頭,靜靜地看著程厚臣。那目光,是明顯期待的意思。

程厚臣無法當著女兒的面拒絕這個本就合理的要求,但他的臉色卻從先前的欣喜瞬間變冷,然後,他一句話都沒說,和醫生一起離開瞭程瀟的房間。

喬其諾當然明白老爹的心結。不過,為瞭程瀟,為瞭顧南亭,他隻能把程厚臣的不甘理解為默許,他拿起手機說:“上來吧。”

顧南亭是跑上來的。然而,當距離程瀟的房間隻剩一步之遙,他卻步瞭。他站在門口,背靠著墻壁,閉眼仰頭,像是在平復心情。

怕她的責怪和不原諒,怕她說:既然這樣,婚禮取消。

肖妃剛剛離開,當然不可能現在就舉行婚禮,但是,取消和延期的區別,太不一樣。

喬其諾領著夏至和赫饒從房間出來,鼓勵他說:“程瀟在等你。”

當房間隻剩程瀟一人,顧南亭不得不進去。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與她透出疑惑與難過的目光相遇,心裡五味俱翻。

特別想向她道個歉,卻無法說一句對不起。

他抬手輕撫她瘦得尖尖的下巴。程瀟沒有躲,任由他溫柔地一寸一寸撫摸到臉頰,眼淚卻開始在醞釀。最後,顧南亭的手落在她肩膀上,手上微一用力,把她摟進懷裡。

程瀟在這個時候哭出來。

她從來沒有哭得那麼大聲,那麼傷心。自從肖妃病發,她始終在壓抑,甚至是通過二檢成為機長那天,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泣不成聲,相比以往她的冷靜,此時此刻,竟像是一種放肆的宣泄。

你深愛的疼惜的女人在你懷裡哭得不能自已,你不僅什麼都不能為她做,甚至於她哭得如此傷心的根源都是你,那種自責和心疼,不是親身體會,永遠無法感同深受。

顧南亭想要抱她更緊,又擔心她才剛醒,承受不瞭他絲毫的力氣。他隻能輕輕地擁抱她,給她一個溫暖的,堅定的肩膀,任由她哭盡所有的傷心和思念。

程厚臣站在書房裡,隱約聽見女兒的哭聲,眼底漸漸也湧起瞭淚意。樓下客廳裡的眾人,也因為程瀟的哭聲陷入瞭沉默。為她的喪母,為程厚臣的喪妻之痛,而難過。

程瀟哭瞭很久,直到哭濕瞭顧南亭胸前的襯衣,哭聲才漸漸小瞭,然後,她以沙啞的嗓音說:“媽媽沒瞭,才知道這輩子做女兒的福份用完瞭。顧南亭,我沒有媽媽瞭。”

年幼時便經歷過喪母之痛的顧南亭再也忍不住瞭,任由淚落在程瀟發頂,他抱緊她說:“你還有我,有爸爸,我們會連同媽的那份一同愛你。”

程瀟伸出手,用盡力氣回抱他,隻叫瞭一聲,“顧南亭!”

那份依賴,讓顧南亭在瞬間堅定瞭非要挽回她不可的決心。

程瀟的情緒過瞭很久才平復,她摸摸顧南亭濕瞭胸口的襯衣,抬眸註視他,“珩珩這次經歷的事情,是你之前預知的那樣嗎?”

顧南亭點頭,“比預知的更嚴重。好在她不會和馮晉驍分開瞭。你睡著的這些天,他們……”

程瀟卻是另一層意思,她打斷他的解釋,“你是怎麼預知到這些的?”

在經歷瞭雙十案,在承受著失去母親的痛苦之下,她終於還是問瞭。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顧南亭無意再隱瞞什麼,他梳理瞭下思路,說:“或許你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的親身經歷。”

他這樣說,程瀟基本有瞭心理準備。

而顧南亭也是在經歷瞭時間錯位後,第一次和別人說起,“我在一次執飛的過程中,穿過積雨雲層時,遭遇瞭飛機儀表失靈的事故。”

當時,顧南亭身為機長,首先是接到瞭TCAS警告,他和程瀟考試時的反應一樣,讓副駕駛尋找飛機的同時,快速地和空中管制聯系,及時匯報瞭當時的情況。

然而,空中管制卻肯定地回復,“你們對向沒有飛機。”

副駕駛也說:“找不到飛機。”

飛機的語音警告卻在持續。

顧南亭再次與管制員通話,申請下降或上升高度,以檢查飛機的警告反應是否會消失。管制員同意瞭,指揮他下降高度。然而,顧南亭發現,他調節不瞭高度窗,緊接著他又發現,儀表盤失靈。

飛機的語音報警從,“TRAFFIC,TRAFFIC!”演變到RA警告,並發出躲避機動的語言提示,“Descend,Descent。”

這是提示飛機下高的避碰建議。可是,顧南亭無法根據這個機動指令做動作。

副駕駛的額頭都沁出瞭細汗,如果顧南亭僅僅是機長,不是總經理,他一定會忍不住問:“怎麼辦?”

顧南亭神色不動,他向管制員把當前的情況匯報瞭,並申請確保航線幹凈,然後進行機長廣播,要求乘客原位坐好,並系好安全帶。

管制員在這時提醒他們:“前方有積雨雲團,下高繞飛。”

在儀表盤失靈的情況下,怎麼下高繞飛?根本沒有辦法,隻能強行穿越。

飛機在當前高度下直接飛進雲層。顧南亭不斷調整方向舵,試圖尋找縫隙飛過去。通訊卻乍然中斷,緊接著,飛機像是遭遇風切變一樣,劇烈顛簸起來。

顧南亭飛瞭七年,從未經歷那麼嚴重的顛簸。如今回憶起來,依然心有餘悸,“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飛機會墜毀。”

連身為資深機長的他都有那樣的錯覺,更何況是乘客。所以,即便顧南亭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去到客艙瞭解情況,也完全能夠想像發生那一幕時,乘客有多恐懼和驚慌。

顧南亭停頓瞭片刻,才繼續:“我極力地想要穩住飛機,保持飛行姿態,可那期間,機翼似乎失去瞭效用,飛機如同一塊重鐵,完全不受控制。副駕駛不停地呼叫管制,無線電卻像啞瞭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當飛機穿過雲層,顛簸漸小,顧南亭猛地發現飛機的高度似乎變瞭,而前面視線所及是一座山。如果他不及時做出反應,按照當前的速度和高度持續飛下去,會有撞山的危險。

這個時候,別說和管制的通訊斷瞭,即便不斷,也已經來不及等管制的指令瞭。在儀表失效的情況下,他隻能憑經驗判斷。所以,顧南亭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大起飛推力拉高飛機。

顛簸剛停,飛機就差不多以垂直的姿態上升高度,顧南亭沒有時間思考客艙內的乘客作何感想,生死攸關的一刻,他唯一能做的,隻是拼盡全力確保機上人員的安全。

當飛機被拉起,與山尖擦邊而過,顧南亭驚喜地發現,儀表莫名地恢復瞭功能。連靜默的無線電也有瞭反應。管制那邊似乎全然不知顧南亭的飛機在前一秒遭遇瞭什麼,他們那麼平靜地指揮他:“上高度9500米。”

時間錯位就發生在那一刻。

飛機安全著陸後,顧南亭坐在駕駛艙時還在想,為什麼對於飛機之前莫名發出TCAS警告,在通訊恢復後管制提都沒提?甚至是,在遇到飛機失聯這樣嚴重的問題後,都沒人問一句?

像每次執飛一樣,顧南亭身為機長,最後一個下機,然後他發現,本該在F國BL市降落的自己,身在M國的機場,那是他回歸中南之前,任職的XR航空公司的總部所在地。

顧南亭對程瀟說:“我在機場站到天黑,遇見多位XR航空的員工,他們用流利的英語向我問好,和我打招呼,我都以為是玩笑。”

直到他的手機響瞭,XR航空的總經理在那端說:“怎麼還沒過來?大傢都在等著為你餞行。”

顧南亭徹底懵瞭,“餞行?”

XR航空的總經理以為他忘瞭,提醒道:“今天是你在公司執飛的最後一個航班,明天你就要回中國瞭,我們當然要給你餞行。”

顧南亭猛地想起來,在他即將回國到中南任職之前,XR航空確實為他舉辦瞭餞行宴。可那明明是七年前的事情。顧南亭拿起手機查看日歷,發現上面顯示的年份距離他本該生活的正常時間向前推移瞭七年之久。

這個玩笑實在太大瞭。

為瞭證明這是一個他人蓄謀的時間玩笑,顧南亭憑著記憶回到市區,來到當年XR航空為他舉辦餞行宴的酒店。當他推開豪華包房的門,看到那些既熟悉,又因幾年未見顯得有些陌生的面孔,以及多次表白都被他拒絕的總經理的女兒淚眼朦朧地註視他時,他基本確定這不是一個玩笑。

回憶到這裡,顧南亭抹瞭抹臉,平復瞭下情緒才說:“那晚我喝瞭很多酒,醉到不省人世。我多希望,第二天酒醒瞭,一切又都正常瞭。”

他的期待,沒有實現。次日清晨,他被顧長銘的越洋電話吵醒。顧南亭聽見父親說:“今天就要回國瞭,怎麼昨天還在上航線?”時,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不停地揉疼到不行的太陽穴。

顧南亭沒有馬上回國。他更改瞭行程,有意尋找發生這一現象的原因,試圖回到正常的時間軌跡。他首先去找和自己搭組的副駕駛,發現對方竟然在飛完那個航班的當天提出瞭辭職。而公司尚未批示那份辭職申請,副駕駛的人已經不知所蹤。

他又在公司查看瞭那次航班的乘客名單。結果,他發現那是和自己記憶中處於正常時間軌跡從G市起飛前看過的完全不同的一份名單。最後,他又登上那架儀表曾失靈過的飛機,從駕駛艙到客艙,恨不得把飛機上能進入的地方統統檢查瞭一遍,沒有任何異樣。連機務部經理在做完航後檢查後都確定,飛機一切正常。顧南亭甚至不怕死地又飛瞭一次那架飛機,同樣的航線,同樣的起降時間,從起飛到巡航,到著陸,無一有異。

那段時間,顧南亭先是覺得這個世界瘋瞭,到最後找不到合理解釋,他認為自己瘋瞭,經歷瞭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適應過程。

“我以為自己得瞭時間錯位癥,精神才會無意識地遊歷於生命的各個時間段之中。可我到醫院檢查,醫生隻說我是壓力過大,註意休息就會好。”顧南亭深呼吸,似乎現在還心有餘悸,“我從醫院回來後持續地躺瞭二十幾個小時,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哪怕我不斷說服自己放松,也無濟於事。”

後來實在沒辦法,他隻能靠藥物入睡。可惜,醒過來時,他依然處於錯位的時間裡。因為自己並沒有那種在時間隧道裡來回穿棱的狀況,更沒有記憶跳躍性的健忘現象出現,他否定瞭得時間錯位癥的可能。他還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給程瀟、喬其諾打過電話,然後不無意外地,都被提示是空號。

在一切嘗試都失敗後,顧南亭接受瞭自己確實回到瞭七年前的事實。

“曾有人問我,怎麼我的手機沒在市面上見過。我當時說,是國外一位朋友送的,是他們研制的尚未推出的新機。其實,”顧南亭從西褲兜裡拿出他用瞭四年的手機,“如果不是有這部手機為證,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來自七年後。確切地說,是距離現在的三年後。”

這也是為什麼肖妃病發的那一晚,他手機沒電後沒有及時充電的原因。因為他的手機是正常時間軌跡裡的最新款,他才拿到手裡不到一個星期。在錯位的時間裡,除瞭他飛行箱中充電器,根本沒有適合的充電設備。而四年來他始終堅持使用這部手機,哪怕電池已經非常不經用都一直沒換,是因為那是隨自己來到重置的時間裡的唯一證據。

這是顧南亭的版本,至於程瀟——

在昏迷中,在夢境裡,程瀟發現自己擁有雙重記憶。她持續醒不過來,是她在努力地回想,是什麼造成瞭自己之前的“失憶”。直到她確認,這重疊的四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和顧南亭一樣,感到匪夷所思。

現在,聽完顧南亭的親身經歷,程瀟從昏睡中到醒來後波瀾四起的內心終於平靜下來。她盯著那部手機看瞭很久,然後恍然大悟。她示意顧南亭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放在最裡面的一個盒子。

顧南亭找到那個精致的盒子,隻以為是女孩子的首飾盒。程瀟卻從裡面拿出一部,除瞭顏色不同,無論是品牌,還是款式,都和他的那部一模一樣的手機。

顧南亭的目光在觸及那部手機時,眼神陡然一緊。許久,他緩緩抬頭,視線鎖定程瀟憔悴卻不失美麗的臉,一瞬不眨。

程瀟註視他的眼睛,語速緩慢地說:“那天,我也在那架飛機上。我臨時決定去F國BL休假,打電話讓咖啡給我留機位時,他還罵我心血來潮。顛簸發生時我剛好從洗手間出來,因為沒能及時回到座位系上安全帶,摔倒磕到瞭後腦。”

所以,在發生時間錯位後,她失去瞭那七年的記憶。

至於顧南亭會被提示空號,她說:“我不記得上機前手機是什麼狀態瞭,反正下機後它莫名開不瞭機,我當時還在奇怪,什麼時候自己買瞭這樣一部奇怪的手機,連售後都找不到。”

程瀟回國後使用的號碼,則是夏至提前給她準備好的,在她安全著陸在G市時才開通。所以,他們在機場“初相遇”那晚,顧南亭再撥打程瀟的手機,通瞭。而那部奇怪的手機則被程瀟當古董一樣收瞭起來,再沒動過。如果不是顧南亭再次提起來,她在發現他手機的奇特後,依然沒能想起它的存在。

陰差陽錯與命中註定,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以“時間的秘密”這樣的形式發生在他們身上。

程瀟由於顛簸昏迷瞭幾分鐘。當她醒過來,除瞭感覺到後腦微有些疼,她沒發現自己有任何異樣。而她下機後,她在M國的朋友正在機場等她。隨後一段時間,她都和朋友在M國。那是正常的時間軌跡裡,程瀟回國前昔的一次度假經歷。除瞭手包裡出現的奇怪的手機,那次旅行,對程瀟來說,一切正常。

假期結束後,她回到航校領取瞭相應的執照,準備回國。夏至在那時打來電話,告訴她斐耀似乎是有瞭新女友。程瀟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不對。而所有的記憶信息都顯示,斐耀是她的男朋友。她隻能說:“等我回去再說。”

然後,從M國回來那天,在A市轉機時,程瀟遇見瞭顧南亭。

程瀟的目光落在還處於震驚中的顧南亭臉上,“從機場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對你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告訴我,你是安全的,對我沒有惡意。但我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我們在哪裡見過。從我撞瞭你瞭車開始,我不斷地試探你,想驗證我的第六感。”

結果,對於她的任性,甚至是無理取鬧,顧南亭照單全收。尤其在對待商語的問題上,他的維護,更讓程瀟不解。他喜歡她?盡管憑程瀟的美麗,確實具備被一見鐘情的資本,但程瀟直覺認為,顧南亭那種從眼神裡都透出沉穩和城府的男人,實在不該是憑外貌就會喜歡上一個人那麼膚淺。可除此之外,又沒有合理解釋。甚至於,在程瀟以為他也可能是心血來潮空虛寂寞時,他的所有表現和舉動,都認真到無可挑剔。

如果沒有關於蕭語珩的傳聞,程瀟不會猶豫和觀察他那麼久。因為她發現,顧南亭對於自己,也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英俊瀟灑、睿智精明、殺伐果斷、老謀深算,每一個特質都令她心動。尤其他在赫饒經歷雙十案時所做的努力,以及無力改變時的自責,都是程瀟欣賞和心疼的。

既然這樣,何不在一起?既然在一起,就要爭取一輩子!所以,在和顧南亭的這一場愛情裡,程瀟從答應那天起就以回應編織一張愛的網,把顧南亭的心牢牢鎖在裡面,讓他死心踏地,甘之如飴。可是,當她自己也全心陷進去後卻發現,那些關於蕭語珩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他喜歡過別人的事實讓程瀟一度產生他對於自己的追求是一種屈就和將就的錯覺。

像顧南亭那麼優秀的男人,說他沒有過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程瀟從來都是有自信的,尤其對手還是一個天真到毫無攻擊力的小姑娘,根本不必當回事。問題是,顧南亭的隱瞞,以及他和蕭語珩的關系,都讓程瀟心裡不舒服。而直到記憶恢復,發現自己也經歷瞭時間錯位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程瀟終於懂瞭自己的心結在哪裡。

難怪發現顧南亭喜歡過蕭語珩時,會頓時沒瞭自信和安全感。回憶起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她發現顧南亭對蕭語珩的心思後,自己對他的敬而遠之,程瀟就什麼都明白瞭。

曾經,她對顧南亭的姿態就是:不會為瞭愛他,卑微自己。所以,即便愛上瞭他,當發現他心有所屬,程瀟還是不動聲色藏起瞭所有心事。

後來,肖妃病發,即便程瀟拼盡全力,依然沒來得及在母親離開前成為機長。程瀟失言瞭,沒能在肖妃有生之年帶她飛一次臨江河。那份遺憾,無論後來做什麼,都無從彌補。

肖妃葬禮那天,程瀟站在漫天大雨裡,除瞭自責於自己的逞強替飛,其實對顧南亭是有些遷怒的。假如他按原定計劃執飛,那天她本該是休息的。可他是總經理,有權指派任何人替飛。程瀟自知沒有責怪他的立場。隨後沒多久,蕭語珩進入瞭中南航空,成為空乘。

程瀟看著顧南亭的眼睛,坦白地說:“當年我沒有提出辭職,是因為你眼裡沒有我。為瞭對你的期待,我不敢斷瞭自己的後路。”她眼底有淚,卻沒有落下來,“我堅持留在中南,在那些關於你如何愛蕭語珩的傳言裡,等著你轉身。所以顧南亭,我能在錯位的時間裡重新愛上你,不是你有多優秀,也不是你對我的竭力爭取,而是你本就是我心裡的那個人。即便我失去瞭記憶,依然能憑感覺找到你。”

顧南亭握住她的手,因震驚說不出一句話。

“其實我想過,如果我倒追你,不是完全沒希望。而且我那時就有預感,你和蕭語珩走不到一起。我有信心把你滴水穿石。可是,”程瀟偏頭看向窗外,“我媽去世後,我還是疏遠瞭你差不多三年。我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個心系她人的男人,不值得我去爭取。直到那次我執飛的航班上,蕭語珩和那名通緝犯都在,你在事後打電話給我,說……”

那是蕭語珩和馮晉驍分開三年後再次復合時發生的事。當時,因為蕭語珩和一名在逃通緝犯都在她執飛的航班上,身為警察的馮晉驍通過塔臺聯系她。

副駕駛傳達完塔臺的意思後,程瀟接通無線電,嗓音清亮地說:“我是機長程瀟,請講。”

馮晉驍指示她:“機長同志,你需要做的就是讓飛機安全降落。包括機上廣播,揭力保證一切如常。其它事情,交給警方。”

程瀟靜默瞭兩秒,回答:“明白。”

通訊結束,程瀟把乘務長叫進瞭駕駛艙。後來,航班準時降落,在逃通緝犯落網,馮晉驍為保護蕭語珩受傷。當然,通緝犯和馮晉驍有怎樣的交集,程瀟完全不關心。當她操縱飛機順利接地,把飛機駛向指定停機位,她正常履行機長職責。

身在國外的顧南亭得知國內的情況後,在當晚給程瀟打瞭一通電話,說:“喬其諾和我說瞭今天你航班著陸的情況,在那麼大的壓力下,你的表現非常不錯,程瀟,辛苦瞭。

如今回憶起來,程瀟唯有苦笑的份兒,她說:“我竟然因為你一句‘辛苦’就心軟瞭。”

自那之後,程瀟不再刻意回避顧南亭。而事實證明,她的優秀與魅力,不僅吸引瞭中南無數男性員工的目光,也引起瞭顧南亭的註意。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在紅酒吧偶遇過獨飲的程瀟過後,再去紅酒吧時,他的心裡隱隱有瞭期待,期待能夠遇見她。甚至到瞭後來,在遇不到程瀟時,他索性直接打電話約她,“出來喝一杯?”

程瀟愛他多年,對於這樣的邀請,怎會拒絕?

可她沒有急於表達什麼。她試探顧南亭,甚至誘惑他,誘他愛上自己。她要確認顧南亭是真的放下瞭對蕭語珩的愛意,而不是將就。她不想聽他說,她要看到他的行動。

他卻在蕭語珩結婚前夜說瞭那樣一句話。

相比肖妃去世時程瀟對他的遷怒,那時的程機長成熟瞭很多,她沒再像上次那樣任性得像個孩子一樣還對他有所期待。她開始慎重思考,是否該放棄飛行,接管程安。

離開航空業,離開他身邊。

所以,所謂的半年冷落,根本就是程瀟在掙紮。

他卻放低姿態去飛行部示好,邀請她作為女伴一同出席皇庭酒店的開業酒會。

他期待的眼神,終是讓程瀟壓下瞭拒絕的話。

或許是因此被鼓勵瞭,也可能是半年的冷落讓顧南亭有所認識分外緊張。程瀟完成那個航班組合返回G市時,他親自到機場接她,說:“忽然想起來應該問你一下,是否需要我陪你去選一件禮服?”

程瀟摘下墨鏡看他,緩慢地說:“不需要。”

顧南亭幾乎以為她生氣瞭,她卻問:“我穿紅色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隻要她不反悔,隻要她還同意陪他去酒會,別說是紅色禮服,穿制服都行。顧南亭接過她的飛行箱,“我正好要回公司,順便送你。”

“回公司?”程瀟按住飛行箱不松手,“你和你不同路。”

顧南亭抬頭,目光在她精致無瑕的面孔上落定,終於,他坦言:“我其實是特意來接你。”

程瀟沉默瞭兩秒,松手,“有勞顧總。”

所以,時間錯位後,顧南亭之所以把對程瀟的企圖和所有的心機都表現得那麼明顯,是因為對程瀟的性格有所瞭解。她那個人,除瞭活得恣意酣暢外,遠比別的女子率性直接。

從那天開始,兩人的綁交算是恢復瞭。程瀟發現顧南亭除瞭待蕭語珩不同,對自己也像變瞭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同時,又試探著靠近,連註視她的眼神都似乎充滿瞭感情。

深埋於心的愛情再次被點燃。當兩人在酒會前夜再一次在紅酒吧偶遇,當顧南亭帶著幾分醉意地說實話:“程瀟,我在努力化解我們之間的尷尬,你看出來瞭嗎?”

是的,面前這個自己愛瞭多年的男人曾經犯下的言語的過錯,與今時今日蘊含歉意的努力,程瀟都看出來瞭。

心結在那一晚解開瞭。程瀟對自己說:我原諒他瞭。

可是,當程瀟幾乎要對過去釋懷,他卻以一種“我還不夠喜歡你?我做得還不夠?”的高高在上的姿態示人,他曾經那一句“將就”勾起瞭程瀟最痛苦的回憶。

肖妃去世後,程瀟早已不喝酒。在那個他表白強吻,也是他們決裂的雨夜,她卻喝瞭半瓶伏特加。她本沒什麼酒量,在喝瞭那麼烈的酒之後,竟然沒醉。

第二天,程瀟把辭職報告遞給瞭林子繼。

林子繼意外之餘當然不會同意,他問:“為什麼?程瀟,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程瀟不願解釋,她說:“我在報告中寫瞭。除此之外,沒有其它。”

她在報告中寫:任務太重,休假太少,薪資太低——越往下看,越覺得是負氣。

確實有負氣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氣人。希望顧南亭在盛怒之下,批準她辭職。

林子繼卻把報告收瞭起來,“你最近飛行壓力太大瞭,休個療養假調節一下再說。”不給程瀟反駁的機會,他說:“如果你休假回來依然堅持,我再給把報告送到總經辦。”

程瀟都準備再打印一份直接送去給喬其諾瞭,顧南亭卻打來電話道歉,還說喜歡她,要追她。從肖妃去世,程瀟已經很久沒有哭過,那個瞬間,電話那端的她竟有淚盈於睫的感動。

卻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說:“你等我想想。”

等我想想,你是出於真心,還是有因對蕭語珩愛而不得而屈就的成分。

如果沒有經歷時間錯位,顧南亭永遠不會知道,程瀟曾經動瞭多少次離開他的念頭。

次日,程瀟臨時決定出國度個假,確切地說,不是度假,而是去一個遠離顧南亭的地方,冷靜一下。去機場的路上,她給喬其諾打電話,“幫我查一下,我半個小時後到機場,能趕上哪趟航班,越遠越好。”

日理萬機的喬其諾以為她瘋瞭,他邊罵:“你以為中南是我開的啊,你說走就走?”邊以特助權限查詢航班,“F國BL市,四十五分鐘後起飛,顧總執飛。”

竟然是他執飛?!程瀟一咬牙,“行。”但她要求,“別讓機組知道我在飛機上。”

喬其諾看看時間,確認身為機長的顧南亭應該和副駕駛進入瞭駕駛艙,提醒:“你當乘務長是瞎的啊?她會不認識你嗎?”

程瀟堅持,“你照辦就行,剩下的我來解決。”

喬其諾雖然嘴上說“出國偷情啊,神神秘秘”卻真的沒特意通知顧南亭。

就這樣,執飛的顧南亭直到下機,仍然不知道程瀟也在這趟航班上。至於認識程瀟的客艙服務部的乘務長和空乘,在顧南亭和程瀟遭遇時間錯位時,留在瞭正常的時間軌跡裡。

當顧南亭接受瞭自己發生時間錯位的事實,他才反應過來,和他搭組的那位副駕駛恰巧曾是XR航空的員工,後來回國才應聘到中南,是終身副駕駛。正因如此,結合他在時間錯位前後都是副駕駛的事實,顧南亭無法確認他是否也經歷瞭時間錯位。

無論副駕駛是否有同樣的時間經歷,當確認程瀟在錯位的時間裡之所以不認識自己,是因為那幾分鐘的昏迷令她失去瞭部份記憶,顧南亭都確定,命運的所有安排,都是別有用意。

當一切聯系起來,顧南亭向程瀟確認:“正常的時間軌跡裡,媽她……是在你替飛時走的?你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是嗎?”

程瀟無意讓他承受什麼。但事實面前,她無法說謊。

眼裡有強忍的淚意,程瀟哽咽:“是。”

重來一次,遺憾依然沒能避免。到底是因為替他飛,她沒能見到肖妃最後一面。

他曾經信誓旦旦地承諾:不做最好,隻做程瀟剛好需要。

終究還是失言瞭。

顧南亭握住程瀟的手抵在胸口,痛苦地說:“對不起。”

正常的時間軌跡裡,他為瞭救心愛的女孩子無法正常執飛,安排其它機組替飛是人之常情。而他總經理的身份,與她僅僅是上下級的關系,也讓程瀟不能有任何的責怪。

錯位的時間裡,他擁有的比別人多出的七年記憶,其實是一種負擔。面對程瀟的抗拒,他不惜動用心機搬出倪湛,把她爭取到中南,還不顧後果地向全世界宣告對程瀟的愛意,為自己掃清障礙,隻想和她在一起;那麼費盡心機地為赫饒和蕭熠,為蕭語珩和馮晉驍防范籌謀,卻獨獨不能改變程瀟的命運——

如果不是同樣經歷瞭時間錯位,能體會他無能為力的挫敗和後悔。此時,顧南亭作為程瀟的未婚夫,僅憑他在程瀟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在蕭語珩身邊這一點,就可能被遷怒。畢竟,程瀟的遺憾是一輩子的,有心結根本在所難免。但是——

程瀟攤開手指,掌心貼在他胸口,在他有力的心跳下說:“曾經我於你而言,隻是下屬。你作為總經理,安排任何人替飛都在職權范圍之內,我沒有權利責怪你。但我還是用瞭很久的時間才解開心結,做到不怪你。現在,你是我的未婚夫,顧南亭,我多希望不是那麼湊巧,語珩不是在那天出事……”程瀟一度哽咽到進行不下去,她平復瞭心情,才得以繼續,“我千般萬般不願再承受一次失去媽媽的痛苦,偏偏命運安排我們一起回到這個時間軌跡,不僅把一個近乎全新的你送到面前,彌補我暗戀你多年的心酸,還恩賜瞭我四年時間,讓我能夠陪在媽媽身邊,在她臨終前成為機長,實現帶她再飛一次臨江河的承諾,讓老程有機會再求一次婚,得以以夫妻之名送他的妃妃走……所以顧南亭,我不怪你。”

像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一樣,我不怪你。

見顧南亭自責難過到抬不起頭,程瀟含著眼淚說:“我程瀟愛你,如同你顧南亭愛我,包容得瞭所有無心的過錯。”

顧南亭抱緊她,淚水滾滾而下。

他感謝命運安排,讓他能夠陪伴程瀟一路成長為機長,讓他親眼所見他所造成的程瀟的終身遺憾,讓他明白那些她曾經的拒絕不是高傲矯情和無理取鬧。他更感謝程瀟,謝她愛自己多年,謝她在全新的時間軌跡裡,再次愛上他,並在承受失去母親的巨大悲痛時,沒有放棄他。

從此,這世上,唯她,不可辜負。

顧南亭在她耳廓低語,“程程,別離開我。”

程瀟的眼淚落在他頸間,“差不多愛瞭你十一年,怎麼離得開呢!”

然而,程瀟能諒解顧南亭,不代表程厚臣也能。他雖然沒阻止顧南亭參加肖妃的葬禮,卻拒絕他以程傢女婿的身份和程瀟一起答謝親朋。程瀟不能要求程厚臣什麼,而她也和顧南亭商量過瞭,關於時間的秘密,不對任何人提起。所以,她隻能對顧南亭說:“給他一點時間,讓他解結。”

顧南亭無條件地答應。他試圖做些什麼,讓程厚臣心裡痛快一些。程厚臣卻根本不給他機會。甚至為瞭表達對顧南亭的不滿,程安向明航無償贈送瞭價值七千萬的一百輛豪華大巴,作為機場快線,支持明航恢復聲譽和中南打擂。

這個時候,蕭語珩流產的事情蕭素已經知道瞭。她心疼女兒之餘,有意去向程厚臣解釋。顧長銘阻止瞭她,“什麼原因導致瞭南亭沒能在肖妃病發時趕過去不是重點,程瀟因替他飛,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才是程總介意的根源。”

蕭語珩自責不已,她哭著說:“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在那個時候找哥哥的。”

可是當時,蕭語珩根本不知道自己懷孕瞭。當她被葉語諾出於惡意地推下樓梯,那股從腹部傳來的巨痛幾乎讓她暈過去。她好不容易站起來,馮晉庭回來瞭。她剛想向姐夫求救,走下樓梯的葉語諾捂著肚子說:“晉庭,我可能要生瞭。”

那種情況下,馮晉庭哪裡還能註意到其它?在打不通馮晉驍手機的情況下,蕭語珩隻能向顧南亭求助。顧長銘視蕭語珩為親生女兒,不舍得在她經歷瞭流產的痛苦後去責怪她,隻說:“有些磨難,是上天註定要讓我們承擔的。而你程伯伯的責難,除瞭你哥自己,誰也不能為他分擔。珩珩,和晉驍好好的吧,也不枉你哥承受瞭這一切。”

蕭語珩難過得不能自已。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變得堅強獨立起來。至於葉語諾,無論她是無心還是故意,馮晉驍都容不下她的。馮傢大傢長馮爺爺,以及馮傢夫婦在得知蕭語珩流產後,對大兒媳葉語諾的人品有瞭質疑,他們雖然沒有逼馮晉庭離婚,卻出於對小兒子馮晉驍和蕭語珩的心疼,不能再讓葉語諾進門。

相比顧南亭的愧疚,馮晉庭也不輕松。一面是妻子和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一面是手兄情深的弟弟及傢人,他左右為難。葉父得知葉語諾的所做所為,氣急攻心之下給瞭女兒一個巴掌,並告訴她,蕭素根本不是她的親生母親,而始終不被她認可的繼母才是她的媽媽。所以,她隨父姓,蕭語珩隨母姓。葉語諾這才明白,蕭素當年離開葉傢時,為什麼一無反顧地選擇瞭蕭語珩的撫養權。

葉語諾自知罪孽深重,在自殺未果後,她向所有人說:“對不起。”

可惜,無論她做多少事,都無法挽回馮晉驍和蕭語珩的孩子,更彌補不瞭因她而起的,程瀟與肖妃的遺憾。隻是,想到才出生不久的圖圖,所有人又都不能對她做什麼。似乎,除瞭希望她改過自新,別無它法。

這或許也是人生的無奈之一,明知道對方錯到不可原諒,明明有能力至她於死地,卻要壓下所有不甘和委屈,讓時間淡化留在心底的傷口。

在顧南亭持續得不到程厚臣的諒解下,顧中易親自拜訪瞭程厚臣。他是顧南亭的爺爺,是長輩,程厚臣可以不給顧長銘面子,卻不能對他避而不見。

顧中易那麼誠懇地說:“你是程程的父親,有權拒絕一切不視程程為唯一的感情和人。你對南亭的責怪,我無可厚非。他身為男人,身為程程的未婚夫,非但沒有成全程程和她母親今生最後的母女之緣,還拖瞭程程的後腿。厚臣,這不僅是你們一傢的遺憾,也是我們顧傢的遺憾。但我相信,你明白,種種這些並非南亭本意。所以,即便你出於對妻子,對女兒的心疼,對他有所怨怪,也沒有讓程程斷絕和他的來往。我來,也並不是以老賣老地要求你原諒南亭。我隻是想問,既然他和程程彼此相愛無法分開,是不是能給他個機會做些什麼,讓你消消氣。”

程厚臣當然不是輕易能被說服的,他之所以堅持是因為,“那一晚,他在哪裡,在做什麼,我聽說瞭一些。如果他不是程程的未婚夫,我不應該怪他什麼,更不能阻止他去保護傢人。但我會想,這一次,他為瞭別人可以置程程於不顧,難保不會有下一次。所以,我要讓他記住這個教訓。”他毫不退讓地註視著如同父親般的顧中易,“讓我心無芥蒂地接受他,放心地把程程交給他,他必須要向我證明,他的愛不會因為時間,因為距離,因為外界任何的人與事被影響。”

顧中易從程厚臣的言語和眼神中讀懂瞭他對顧南亭的質疑。他也終於明白瞭,眼前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為什麼能在人才輩出的商海中屹立不倒。他沒有再勸說什麼,直言不諱地問,“你想怎麼考驗他?”

次日,程瀟的辭職報告放到瞭顧南亭辦公桌上。

終於,她還是要離開他。

程厚臣在電話裡說:“即便我不反對,你們也不可能在短期內結婚。既然如此,你們就當給對方一個機會,都看看外面和身邊的風景。如果那時候你們依然認定彼此,顧南亭,我就原諒你。不過,還有個大前提,就是你要有本事,讓她再次成為中南的員工。否則,”他在那端清晰而決絕地說:“我在世一天,不可能同意她嫁給你。”

情感方面,顧南亭有足夠的信心。但是,讓程瀟再次成為中南的員工……顧南亭正在思考之時,程瀟告訴他,M國YG航空向她發來瞭邀請函,以高薪聘請她去YG任機長。

一旦程瀟接受邀請,顧南亭要憑本事把她贏回來,似乎隻有一個辦法——收購YG。

然而,YG航空在國際航空界都赫赫有名,遠比中南有實力,要收購人傢,對於現在的中南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以卵擊石。

連程瀟都說:“難度比預期的大。”

程厚臣是什麼人?一個能把區區幾百萬年銷售額的企業做到年利潤上百億的集團創始人,他出的題,必然是不好解的。

為瞭程瀟,顧南亭說:“這份戰書,我接瞭。”

確實很有難度。可如果太容易達成的話,又怎麼對得起程厚臣的身份?況且,程瀟相信顧南亭是個有本事的。所以對於這份屬於男人間的約定,她沒有過多地表達什麼,隻關心,“我在中南雖然也是飛來飛去不見人影,但畢竟人在國內,總好過在YG就職不便回國。我不能常回來,你寂寞怎麼辦?”

程厚臣確實舍不得女兒遠走,可他有自己的考量,“隨著年紀的增長,程程,需要你承擔的會越來越多,要隨心所欲地生活,說起來容易,實現卻很困難,趁現在年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爸爸還不算太老,兒女繞膝的生活等得起。”

可現在他最愛的女人不在瞭,他是孤身一人,也不如當年她讀書時年輕,程瀟是真的放心不下,她依偎在她爹身邊,“你怎麼為難他都行,就是不要為難自己。老公可以換,老爸隻有一個。”

程厚臣輕笑,“老公也是一輩子一個好,能不換就不換。”似乎是不希望程瀟有所顧慮,他說:“你媽這一走,把我心裡的一些東西也帶走瞭。除瞭送你出嫁,爸爸這輩子沒什麼想法瞭。我就留在傢裡,陪你媽,等你。”

程厚臣和肖妃離婚時,程瀟內心深處其實並不願意他們各自再組建傢庭。如果可能,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復合,和彼此在一起。現在肖妃走瞭,想到日後程厚臣要一個人守在空蕩蕩的傢裡,她作為女兒,於心不忍。然而,讓她接受倪一心,程瀟也做不到。她很直接地說:“隻要不是那個人,你續個弦,我媽不會怪你的。”

程厚臣笑瞭,“我知道她不會怪我,是我不想瞭。”他攬住女兒的肩膀,“經歷過失而復得後,爸爸再接受不瞭別的誰瞭。”

程瀟承諾,“我會早點回來陪你。”

程厚臣點頭,“爸爸等你。”

程瀟走的那天,依然是乘坐中南航空的航班,在頭等艙滿坐的情況下,她進入瞭駕駛艙。

登機的顧南亭見到她,把手中精致的餐盒遞過來,“蕭姨給你做的甜點。”

赴任的程瀟對酸奶蛋糕毫無抵抗力,她甚至都沒分享給副駕駛陳銳一塊,通通吃掉。

見她像小貓一樣舔手指,顧南亭失笑,“還有一份,下機再給你。”

程瀟嘆氣似地說:“除瞭舍不得老程,最懷念的應該隻剩蕭姨做的甜點瞭。”

顧南亭也不介意她對自己的冷落,表態,“想吃瞭我隨時給你送。”

想吃蛋糕,千萬裡……沒問題,開飛機給你送!陳銳終於體會到瞭作為航空公司老總的任性和牛逼。

一切就緒,飛機接到起飛指令。顧南亭穩穩地操縱飛機滑跑。程瀟透過舷窗看向外面空曠熟悉的G市機場,有那麼一瞬,她好舍不得走。可是,她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永遠在顧南亭,或是程厚臣的羽翼下生活,是時候單飛瞭。

當飛機順利起飛,完成爬升,在9500米的高度巡航,顧南亭遞給程瀟一個本子:“這裡面記錄瞭我在執飛過程中遭遇的所有特情,沒事的時候翻翻。”

這對飛行員而言,是非常珍貴的資料。程瀟如獲至寶,“捂得真嚴,現在才給我。”

顧南亭以玩笑的口吻說:“這是傳內不傳外的東西,不到關鍵時刻當然不能輕易拿出來。”

如果程瀟繼續在中南工作,他有很多時間和機會給她指導。現在,她要單飛瞭,顧南亭隻能給她一些書面的材料,希望對她日後的飛行有所幫助。

程瀟明白他的用意,她沒再抬杠,認真地說:“我會好好學習。”

顧南亭沒再多說一句囑咐的話,隻回應瞭一個字:“嗯。”

陳銳終於忍不住瞭,他說:“顧總,坊間傳您今天執飛是為瞭親自送女朋友到YG航空公司就職,您怎麼沒一點傷感的情緒?”

顧南亭神色不動地糾正他,“是未婚妻。”然後又說:“我傷感就能留下她嗎?”

陳銳看向程瀟,“程機長你呢?”

“別忘瞭我們是民航飛行員,想見面不過就是飛一趟的事兒,有什麼可傷感?”程瀟眼底有淡淡的笑意,“不會是你在擔心顧總會在我離開後移情別戀,要幫我看著他吧?”

陳銳身為男人心裡是這麼想的,卻不敢說,“顧總當然不會。隻是,距離有瞭美沒瞭的道理也是傳頌瞭很多年。”

程瀟前傾身體,朝顧南亭靠過去,手搭在他肩上,“你會嗎?”

顧南亭回頭,視線落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上,“你說呢?”

這麼直接的虐狗方式,陳銳不想和他們說話瞭。

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竟然很快過去,當中南的航班在M國降落,顧南亭親自把程瀟送到YG航空公司。他伸手和YG老總裁握手,像交代一位老朋友似地說:“有勞費心。”

YG老總裁打量面前的年輕人,從對方漆黑的眼底發現許多情緒,他用不太標準的中文笑言:“她才來報道,怎麼我就有種你要把她搶回去的錯覺。”

顧南亭淡淡一笑,“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那不是錯覺。”

“看來程提醒我小心提防是別有用意。”YG老總裁挑眉,“我等著你的挑戰。”

離別時,顧南亭摸摸程瀟的臉,那麼堅定地說:“等我來接你。”

“好。”語落之時,程瀟上前一步,惦腳吻上他的唇。

顧南亭摟緊她,加深瞭這個吻。

當顧南亭操縱著帶有中南標志的飛機離場,程瀟掛上YG航空的工作牌,正式以YG飛行員的身份進入工作狀態。

兩個月後,程瀟順利通過瞭YG的一系列考核,開始獨立帶機組,滿世界飛。

與在中南不同,程瀟從那時起,身邊沒有瞭無限包容和提攜她的顧南亭,更沒有像智囊團一樣存在的喬其諾兄長般幫襯照顧她瞭,連可以鬥嘴解悶的夏至也因忙碌無法常聯系。程瀟的生活似乎隻剩嚴謹的飛行、層出不窮的追求者,以及無盡的思念與惦記。

遠在G市的顧南亭卻在程瀟最初離開的一段時間裡沒有明顯的舉措。程厚臣的助理都納悶,“您雖然沒有給他期限,可航空業不比其它,要在三五年前有所破突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怎麼還不抓緊時間?”

程厚臣和顧南亭一樣沉得住氣,他心中有數地說:“他的中南在國內航空界確實能排得上名次,且有良好的安全紀錄。但和世界排名前三的YG相比,差距不小。他不好好籌謀一下,別說三五年,三五十年也未必能有所超越。”

助理聽得心驚膽顫,他皺緊瞭眉頭,“程總,您給的這道題會不會太難瞭點兒?”

程厚臣喝瞭口茶,不急不緩地說:“他都沒和我討價還價,你操什麼心?”

於是,助理隻能在心裡默默地祝福顧南亭瞭。

顧南亭身為“考生”,當然是有壓力的。但為瞭程瀟,為瞭向程厚臣證明,他除瞭愛,還有能力給程瀟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一個“不”字都沒有說,隻要求自己竭盡全力。

喬其諾和程厚臣的助理一樣,皇帝不急太監急。見顧南亭送走程瀟後,沒有馬上大殺四方,竟然也有些坐立難安。他和夏至說:“會不會壓力太大,顧總不知道從何下手瞭?”

夏至似有不滿地瞥他一眼,“在你心裡,他不是無所不能嗎?”

喬其諾不會和她一介女流計較,他說:“你應該看得出來,程瀟和他是認定瞭彼此的,在一起隻是時間問題。既然這樣,他越晚通過老爹的考核,他們兩個就被耽誤得越久。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是關乎他和程瀟的幸福。”

夏至添油加醋:“那他更應該拼盡全力。否則耽誤瞭程瀟,老爹更饒不瞭他。”然後她想起來瞭,“老爹說瞭,他的心理預期是三年。所以,三年之後見分曉。”

顧南亭給自己的時間也是三年。然而,要在三年內令中南快速發展起來,躋身世界航空業前三,幾乎是一個不可能達成的任務。於是,他按兵不動的時間裡,確實是在籌謀。籌謀如何讓中南保持現在這種沒有包袱的狀態,又能快速成長,變強。

當他把一份自己親自完成的詳盡的計劃書交給喬其諾,準備開始動作時,喬其諾整個人跟打瞭雞血一樣。在他看來,即便最終未能按計劃達成,中南也將有前所未有的突破。

顧南亭卻說:“我輸不起。”言外之意,要萬無一失。

而為瞭確保沒有絲毫閃失,在計劃實施的前期,顧南亭幾乎事必躬親。他也必須親力親為,因為當他把計劃提出來,就遇到瞭來自於中南高層的阻力。基本全公司的高層都認為他太激進,持反對態度。在他們看來,中南現在發展平穩,是很好的狀態,根本沒必要“頂風冒雨”前行。

顧南亭承認按計劃操作,無疑是讓現在穩步前行的中南跑起來,確切地說,是奔跑。但是,程厚臣的考驗擺在那裡,他又在制定計劃時看到瞭此前沒有看到的前景。出於對程瀟的愛,出於對事業存有的野心,他異常堅持。

那場會議持續瞭很久。會議期間,面對高層們層出不窮的質疑和疑問,顧南亭一一解答,直到最後無人發問。面對他考慮周全,沒有任何紕漏的計劃,他們終於啞口無言。

計劃實施起來卻並不容易。依中南現階段的運力,要申請新航線,必須要定制新飛機。而新飛機的定制除瞭需要資金外,還需要時間。顧南亭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他一面與蕭氏、商氏等幾大集團公司達成合作,合資開發新航線外,在排位等飛機時,采取瞭租賃的形式。這樣的靈活轉換雖然在短期內降低瞭利潤空間,卻讓他順利地占領瞭幾大國際航線。

除此之外,中南又相繼推出瞭“特色定制”等旅遊特色服務,為中南開拓瞭一片此前沒有公司涉獵的高端市場。然而這些,都在程厚臣的預料之中。在他看來,中南要和YG抗衡,不可能在現階段直接對YG出手,而是先要讓中南迅速壯大,成為國內航空業的龍頭老大。否則,顧南亭敢不自量力地直指目標,不被YG反收購絕對是奇跡。

老謀深算的程厚臣在摸清瞭顧南亭的套路後,不僅沒有給予鼓勵或支持,反而再次給他制造瞭難題。當喬其諾發現,明航開始全面復制中南的方案,明目張膽地和中南搶占市場份額時,明航和程安已經成為瞭戰略合作夥伴。

程安集團資金雄厚,是蕭氏和商氏都望塵莫及的,得到瞭程安的支持,明航簡直如魚得水。中南要和它一較高下,難度無形中上升瞭幾個段位不止。顧南亭佩服準嶽父的機關算盡,同時他也感覺到瞭,程厚臣這一次是非要令他抽筋剝骨不可。

那麼,顧南亭就讓他看到自己的真心。他沒有示弱,更沒有求饒,邊與明航爭行業第一,邊繼續推進自己的計劃。直到中南排位的飛機陸續投入使用,明航發現,即便有程安的支持,他們還是被中南甩開瞭些許距離。

顧南亭是怎麼做到的?原來,他不僅和蕭氏和商氏這些有實力的大集團合作,還與業內幾傢排名靠後,但安全紀錄良好的小航空公司建立瞭合作。面對那幾傢公司長期客不滿導致贏利過低的現象,中南選擇性地把自己公司的客源分瞭過去。既讓乘客享受到瞭優惠的機票折扣,又讓中南賺取瞭部份機票差價,還給那些公司留下瞭足夠的利潤空間,實現瞭三方共贏。

於是,在程瀟作為YG機長一次次上航線執飛時,顧南亭在無數個夜裡加班研究喬其諾的調研報告,然後親自約見那些公司的負責人,不辭辛苦地促成合作。當中南收購瞭那幾傢公司,成立集團,成功上市時,時間過去瞭兩年半。

在此期間,因彼此都忙,他們並不常見面。但對於程瀟愛吃的酸奶蛋糕,顧南亭雖然無法親自給她送過去,倒是常常空運過去。每每程瀟收到空運的甜點,總有無數羨慕的眼光。而她無名指上的鉆戒,也讓覬覦她的男士們望而卻步。

另外,程瀟偶爾飛G市,但凡是能取消的行程,顧南亭都會取消,隻為瞭在機場與她見一面,哪怕很匆忙,也盡量排除萬難。也有那麼幾次,顧南亭被工作絆住無法過去,程瀟扛住思念在電話裡說:“沒關系,下次我再等你。”

還有一次,忙到分身乏術的顧南亭連夜飛瞭趟M國。因為程瀟生病瞭,而他打去的電話還是倪湛接的。那位告訴他:“程瀟在醫院輸液。”

次日清晨程瀟醒過來,在他臉上看到風塵仆仆的疲憊之意,她輕聲說:“是我太想你出現幻覺瞭嗎?”

顧南亭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感受下真實的我。”

程瀟笑起來,“不是很忙嗎,還跑過幹嘛?不過是感冒發燒而已,又不會出人命。”

顧南亭伸手理瞭理她耳邊的碎發,“擔心你在脆弱的時候,被人乘虛而入。”

程瀟註視他的眼睛,“顧總不是沒有自信的人。”

顧南亭玩笑道:“顧總是對你沒信心,未婚妻小姐。”

程瀟抽手打他一下,“在愛情方面,我一向比你有原則。”

顧南亭撫摸她的臉頰,“隻要和你有關,我就沒有原則而言。”

眼角餘光撇到外面的倪湛,程瀟說:“他受YG邀請來參加機務交流研討會,本想約我吃個飯,結果成瞭跑腿的送我來瞭醫院。”

顧南亭點頭表示明白瞭,“我該謝謝他。”

除此之外,每年肖妃忌日時,程瀟都會回來,與他搭組飛行,帶程厚臣飛臨江河。見面時,程厚臣幾乎不和他說話,顧南亭卻依然像從前那樣恭敬有禮。

第一年時,程瀟忍瞭。

到瞭第二年,程瀟有點看不過去瞭,負氣似地說:“你別理他,冷著他。”

顧南亭就笑,“我是男人,哪能像你一樣孩子氣。”

程瀟惦腳親親他下巴,“見不得我爺們兒受委屈。”

顧南亭把她摟過來:“有你愛我,我不覺委屈。”

程瀟的手臂像藤一樣纏上他頸間,溫柔低語,“我想你瞭。”

顧南亭的呼吸瞬間就急瞭,他展手把她摟進懷裡,滿懷期待地問:“可以嗎?”

程瀟笑得明媚動人,“為什麼不可以?”話音未落,人已被攔腰抱起。

不過,她用手指在顧南亭胸口點瞭點,提醒:“我晚上得回去,要不老程會炸。”

顧南亭嗯一聲,“現在還早。”

程瀟解他襯衫紐扣。

他的程程,從來都是這麼主動和熱情,顧南亭幾乎招架不住。當程瀟被放平在床上,他扯下襯衫覆上來,深深地吻住她。

久違的親密,熱烈、急切。

纏綿過後,程瀟綣在他懷裡睡瞭,樣子倒像是比他還累。顧南亭側身躺著,手撐在額頭,溫柔地註視她,然後,自己忍不住笑瞭,再後來,他用最親密的方式把她叫醒,唇貼在她耳畔說:“程程,辛苦一下好不好?”

程瀟像隻慵懶的小貓,指尖輕刮在他背上,撒著小嬌,“有獎勵嗎?”

顧南亭翻身壓住她,嗓音微啞地說:“有,現在就給你。”

程瀟走的那天,顧南亭有個非常重要的會議要主持,她在機場等到不得不登機,他終是沒趕過來。顧南亭急得不行,可事關她能否盡快回到自己身邊再不離開,他實在走不開。

程瀟體諒他的難處,發信息調戲他:“沒關系,我過段時間還會飛G市,再回來慰問你。”

顧南亭心裡難受,卻隻能說:“好,我等你。”

結果這一等,等來的竟然是她被挾持的消息。

顧南亭才恍然驚醒,機場人質事件重演瞭。本以為,她人不在國內,能避過去。竟然這麼巧,偏偏是她飛G市這天。原本,她是能夠轉危為安的,可接到馮晉驍的電話後,顧南亭還是一路狂飆到機場。

和那年一樣,整個十六號候機廳被一對男女挾持瞭。而這對男女,就是雙十案的元兇。他們向警方要四個人,來換取他們手上的16名人質。程瀟之所以被點名,是因為雙十案發生時顧南亭救瞭赫饒,他們要報復顧南亭的多管閑事。而此時,警方的狙擊手都已就位,隻待時機。

另外,有所不同的是——

身穿警服馮晉驍走過來,“抱歉,程瀟不得不先登機。”

她竟然已經登機瞭!都沒等他來!顧南亭再也控制不住,揮出一拳砸到馮晉驍臉上。

特別突擊隊除副隊陸成遠和突擊組長赫饒沒有動以外,其它警員幾乎在他動手的瞬間倏地動作,調轉槍口對準瞭他。

馮晉驍沒有躲,他硬挨瞭一拳,然後篤定地告訴顧南亭,“我一定確保她安然無恙。”同時抬手示意屬下放下槍。

她因他遇險,他卻什麼都不能為她做!顧南亭被挫敗和無力感籠罩,他神色冷寒註視馮晉驍,“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

機場廣播在這時響起,打斷瞭他接下來的狠話。

一道清脆的女聲在廣播裡喊他:“顧南亭!”

是程瀟!

或許是料到瞭依他的爆脾氣,得知她已登機後一定會爆發,也可能是身在駕駛艙的她從哪個角度看見他來瞭。程瀟當著整個機場來來往往的人的面,旁若無人地說:“等我下機,我就履行上次見面時許下的承諾。你聽見瞭嗎?”

顧南亭聽見瞭,他跑到距離廊橋最近窗前,遙遙地註視視線所及的那架飛機的駕駛艙,明知道她聽不見,依然砸著玻璃喊,“程程!”

程瀟應該是看見他瞭,她回應,“在呢,別喊瞭。上一邊等著。”

警匪對峙的現場,氣氛忽然不那麼緊張瞭。

隨後,廣播再次響起,程瀟以機長身份提醒眾人,“A市預計三小時後有臺風,如果不在十分之內起飛,航班會受天氣影響延誤。”像是擔心兩位雙十案的元兇聽不懂似的,她毫無懼色地說:“從G市飛M國LSJ市途經A市不用我重復吧?那兩位,抓緊。”

警方有怎樣的部署,赫饒又是如何代替瞭蕭語珩去進行人質交換,顧南亭都不關心。隻是當雙方交火,場面陷入混亂,他試圖穿越廊橋登機。

他的程程在飛機上,他要登機。

卻不需要瞭。

馮晉驍這次說到做到瞭。隻是幾分鐘而已,他的人就控制住瞭局面,而他則親自上機把程瀟帶瞭下來。當他把平安無事的程瀟送到顧南亭面前,顧南亭沒有說謝,隻是緊緊地把程瀟抱進懷裡。

程瀟回抱他,沒心沒肺地說:“傻不傻?上次都平安無事,這次還能死嗎?有什麼可擔心的。換成我是你,來都不來,在傢坐等我送上門。”

顧南亭保持擁抱她的姿勢,“你給我閉嘴!”

程瀟捶他一下,“幾天不見你還長脾氣瞭呢?”

顧南亭松開懷抱,目光專註地看著她,程瀟剛想再訓他兩句,他已經吻瞭下來。

案發現場,他溫柔而深入地吻住她,旁若無人!

那一晚,顧南亭說:“再給我六個月。”

程瀟就明白他要對YG動手瞭。她說:“我不急。”

顧南亭明白她是擔心自己操之過急。他胸有成竹地說:“我向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除瞭追你。”

程瀟故意搗亂,“你不重視我啊,顧南亭?”

顧南亭也不和她抬扛,隻是心滿意足地抱住她,臉埋在她發間,“你是不按理出牌的人,我籌謀再多也是徒勞,不如見招拆招。”

程瀟不吝誇獎:“要不說你睿智呢。”

顧南亭卻失言瞭。他的收購計劃持續瞭九個月。在這九個月裡,顧南亭主事的中南主動向YG出擊。當所有業內人士都以為,以特色高端服務領軍國內航空的中南會發揮所長,攻向YG弱點時,中南攜旗下十傢子公司硬和YG搶占起瞭國際航線客流。

中南的快速成長,讓YG航空對它不敢小覷。可惜的是,YG航空的老總裁和絕大多數人一樣,確實沒有想到顧南亭敢和他們硬碰硬。久經商場的他幾乎是信心十足地說:“中國中南是靠特殊渠道客流量確保利潤,我們則是業內傳統渠道客流量最為領先和穩定的,他們發展再快,和我們相比,也隻是取長補短。”

他說得沒錯,中南確實是以豪華包機、旅遊包機等特色高端的服務項目領軍國內航空界。YG則是憑借多年來良好的安全紀錄,無可挑剔的機上服務保持著傳統渠道客流量穩定的局面。原本,他們是各有所長。然而,令YG航空意外的是,在這一場對壘中,顧南亭摒棄瞭自身的優點,用十傢子公司分別擁有的航線,分散YG的傳統客流。意思是,你YG從A城飛G市,沒問題,中南也有從A城飛G市的航班。你八點飛,沒問題,中南七點五十有一個航班,可能八點半還有一班機。除此之外,在服務質量有增無減的情況下,中南的機票還恰到好處地比你YG低那麼一點點。

起初三個月,YG的傳統渠道客流量確實被分散瞭一些。但中南也因客不滿,機票價格又相對較低,虧損嚴重。在這種兩敗俱傷的情況下,YG為瞭穩固現有傳統客流量,不得不采取下調機票價格等措施試圖令中南知難而退。與此同時,他們開始計劃發展特殊渠道的客流,以填補傳統渠道客流量下降帶來的利潤損失。

卻來不及瞭。經過兩年多的籌謀準備,中南幾乎在特殊渠道形成瞭壟斷。隻要提起包機等特色服務,差不多全世界都知道,中國中南是首選。

再六個月,YG航空的特色服務尚無起色之時,他的傳統渠道客流已經驟減瞭六成。程厚臣直到這個時候才看明白,顧南亭使用的策略是:先建立與對手不同的強項,再不顧一切向對方的強項進攻,一旦對方堅持不住,他的強項就會被無限放大。也就是說,當中南旗下的子公司不惜虧損運營和YG搶客流時,中南的根本絲毫沒被動搖,持續贏利的高端特色服務撐起瞭整個集團的資金流動。

九個月的不間斷沖擊,終於讓YG的股票跌到漲不起來。可是,即便如此,YG依然不肯妥協接受收購,而是不放棄地四處融資試圖保住YG。

顧南亭當然不可能讓YG找到資金。由於收購計劃已經比預期晚瞭,他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盯著YG,YG找誰他就找誰,明目張膽地破壞對手的融資計劃。

眼見顧南亭遲遲達不成心願,蕭熠迅速籌措瞭十個億準備註資中南,商億也開始抽調資金,以備不時之需,甚至是海航的馮晉庭都主動表示願不惜代價助他一臂之力,顧南亭卻異常堅定地不肯給YG加價:“一個月。我不信他能撐過一個月。”

結果當然是顧南亭打贏瞭這一仗。因為中南的迅速成長,因為他在強大後敢與YG抗衡,因為YG現狀不樂觀,沒有一傢公司願在這個時候助YG一臂之力。

終於,在程瀟離開中南三年零四個月時,由於YG客流量的減少,她已經不那麼忙瞭。聽聞YG同意接受中國中南收購的消息,程瀟給喬其諾致電,語帶笑意地詢問,“不會要來YG談合作的中南代表是你吧?”

喬其諾笑起來,“這種事,顧總不出面的話,當然是我來。”

程瀟就笑瞭,“他夠拽的,把人傢殺瞭個片甲不留,最後也不顧及下人傢的面子。”

喬其諾則說:“誰讓YG骨頭太硬,堅持瞭這麼久,耽誤瞭你和顧總團圓。”

中南卻並未對YG實施全面收購。YG是一傢老航空公司,規模確實是業內老大,然而,它的資產負債也十分可觀。經過評估,收購它反而會令中南背上包袱,延緩發展。於是最終,中南在註資YG享受一定控股權的同時,選擇瞭YG擁有的發動機單晶葉片核心技術,與YG合資成立瞭一傢新的航空公司,取名“南程”,喬其諾受顧南亭指派任“南程”執行總裁。

鑒於合同規定,喬其諾在到任之初進行人員調整時,把程瀟調到瞭南程航空。再然後,顧南亭順理成章地把程瀟要回瞭中南。電話裡,他對喬其諾說:“她該回傢瞭。”

喬其諾的回應是,“她說瞭,要在回國前,把療養假先休瞭。”

休療養假?此前兩人通電話時,她並沒有提起。顧南亭坐在G市中南總部的辦公室裡翻看日歷,他震驚地發現,此時正是正常的時間軌跡裡,他們發生時間錯位前,程瀟因自己的表白和冒犯,突然休療養假的時候。

面對她的拒絕和避而不見,顧南亭在電話裡向她道歉,並懇求她給自己一個追她的機會。

程瀟沉默瞭很久,在他忍不住要再表達些什麼時,她說:“你等我想想。”

那是正常的時間軌跡裡,程瀟留給他的希望。今時今日,錯位的時間裡,他們再次走到瞭這個時間點。顧南亭坐在辦公室裡,內心波瀾四起。

又一個七年過去,在顧南亭通過瞭程厚臣的考驗,即將迎回程瀟時,竟然又要經歷一次這個時間點。他忽然很害怕,節外生枝。

如果在這個節骨眼再經歷一次時間的錯位,回到正常的時間軌跡裡,程瀟還能接受他,愛他嗎?顧南亭沒瞭把握。

程瀟的手機在這時關機瞭。第二天,在馬代悠閑度假中的她剛回到酒店房間,一股熟悉的氣息自身後而來。她還沒來得及轉身,人已經落在對方懷裡。

熱燙的吻落在她臉頰,有力的手臂摟在她腰際,那個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在她耳廓不容拒絕地宣佈:“無論你想想的結果是什麼,程程,你今生隻能唯我所有。”

確定他也記得那通電話,程瀟回身摟住他,回應,“從前,我舍不得做太狠,總想著留一條路走回你身邊。現在又折騰瞭一個七年,我怎麼舍得不要你?”

顧南亭把她抵在門上,毫不遲疑地狠狠吻上她,似乎是要把遺落瞭多年的親密和滋生到滿溢的思念,用行動告訴她。

當時間重合,程瀟終於可以確定,兩個七年的深情,自己終於成為他不可失去的人。至於顧南亭,對於時間“恩賜”的這場考驗,他說:“時間都替你說話,那些我遺失的關於你的記憶,我要自己撿起來。”

時間不會無故和誰過不去,隻是讓他們自己去發現,去尋找它背後的秘密。既然程瀟不要他的對不起,可以,顧南亭就給她,他餘生全部的愛,像雲朵眷戀天空一樣,把她銘心刻骨。

當程瀟回國,顧南亭終於被允許進入程傢。坐在客廳看報的程厚臣看見他,語氣平常地說瞭一句:“回來瞭?”

不是“來瞭”而是“回來瞭”。顧南亭的眼睛在那個瞬間濕瞭。他端過程瀟遞過來的茶杯,雙手端給程厚臣,語氣恭敬地說:“爸,喝茶。”

程厚臣嘴上雖說:“叫早瞭。”手上卻接過瞭茶杯,端起來喝瞭一口。

顧南亭感動地說:“謝謝您原諒我。”

程厚臣放下茶杯,視線再次回到報紙上,也不知道話是對顧南亭的,還是對程瀟,“YG的老總裁追過你媽,我早就看他不順眼瞭。”

所以,他給顧南亭設的難題,有為自己出氣的意思?程瀟眼看就要跳腳瞭,顧南亭卻按住她的手,語氣平靜地說:“以後再遇到您不方便出面的事,爸,我來。”

因為這句承諾,當程厚臣準備退休,顧南亭理所當然地成為他的接班人,接管瞭程安。盡管依然被稱為“顧總”,卻是涉獵瞭一個全新的行業。而那時穩居航空界第一的中南航空則由程瀟任執行總裁,同時兼總飛行師。連喬其諾見到她,都要恭敬稱一句“程總”。夏至也在那時有所成就。她不僅把“傳承時代”做強做大,更為瞭懷念肖妃,創立瞭“妃”比尋常品牌,引領瞭圖書行業的發展。

當一切塵埃落定,有一天程瀟突然想來,“當年經歷時間錯位時,我們是身體和記憶同時過來的,還是僅僅是有記憶?如果身體也過來瞭,我到底幾歲瞭啊?”

這個問題確實也困擾過顧南亭。但當他發現現在擁有四十年記憶的自己,身體一如三十歲時那麼棒,他已經不關心這些瞭。至於他的程程,當年明媚妖嬈,現在精致嫵媚,沒有任何被歲月磨礪的痕跡。於是,他把程瀟手中的雜志抽走,攔腰抱起她上樓:“你的問題倒是提醒瞭我,依你我的年紀,該是造人的時候瞭。”

“造男造女啊?”程瀟調侃完顧總才想起來要掙紮,“老程還在書房啊,你要不要這麼明目張膽欺負他女兒?”

顧南亭用力親瞭她一下,替程厚臣表態,“他急著抱外孫,不會介意我欺負你。”

然後,是房門落鎖的聲音——

這是最好的時光,為瞭相愛,彼此都拼盡全力。

這是最好的愛情,今生與君初相識,似曾相識如故人。

任世界再大,時光漫長,分離在即,也要不顧一切地重逢,走過一場虛驚,發掘時間之秘,牽你的手老去。用時間告訴你,這世間傳奇無數,唯獨一個你,是我此生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