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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感激他不娶之恩

沒有什麼能夠萬無一失,尤其是愛情。

永遠不要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卑微自己,當你足夠努力,足夠優秀,你會得到更好的,然後俯視那個不懂珍惜你的人,謝他當年不娶之恩。

由於天氣原因從M國起飛的國際航班晚點瞭兩個小時,導致程瀟到A市轉機過安檢時,距離航班起飛隻剩最後三十分鐘。

夏至還嫌她不夠亂似的,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我去瞭趟他傢,聽鄰居說他早搬走瞭。”

程瀟把身份證放進手包裡,登記牌則隨意地塞進機車夾克口袋裡,因匆忙沒留意大半露在外面,疾步往登機口去,“他既然想玩人間蒸發這一套,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那端的夏至口吻輕松,“我得坐實他劈腿的背叛,不給他翻身的機會。”

程瀟一笑,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聊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隱約聽出瞭幸災樂禍的味道。”步伐則因聽到廣播通知1268次航班開始登機加快瞭。

夏至糾正:“我是不希望事到臨頭你還心存僥幸。”

程瀟的心情並沒有被影響,伴隨著高跟鞋踩在理石地面上清脆的聲響,語氣輕描淡寫:“我像是動不動就承諾情深似海的人嗎?在一起是覺得不討厭,不是負責當弱智。更從沒對他能夠接受氣質如此獨特的自己感恩戴德。”說話的同時,魂然不覺登機牌從口袋裡掉瞭出來。

正好落在他腳邊。

看一眼從自己身旁走過,向登機口疾步而去的高挑身影,顧南亭停住。

排隊登記的旅客沒人註意到有人掉瞭東西,隻有他,俯身撿起來。

登機牌上顯示的信息是:

ZN,中南航空公司代碼;1268次航班;到達站G市;姓名——程!瀟!

他眼神一緊,顯然十分意外。

程瀟排在登機隊伍的末尾。結束和夏至的通話,她伸手到夾克口袋裡,發現登機牌不在。裡裡外外把機車夾克翻瞭一遍,又打開手包查看,都沒有。程瀟回身看向來路。理石地面幹幹凈凈,除瞭來來往往的匆忙腳步,沒有其它。

檢票員見她翻查外衣和手包,詢問:“小姐,有什麼需要幫忙嗎?”

程瀟眉心微聚,“我登機牌不見瞭。”

倒也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兒,隻要帶上身份證去值機櫃臺補辦就好,隻是現在時間緊迫。為免因自己導致航班延誤,程瀟語速極快地說:“我馬上回來。”

就在她準備回去補辦時,一隻手伸過來,遞上一張登記牌。程瀟看見登機牌上自己的名字,正要感激對方的拾金不昧,就聽身後一道低沉的男聲說:“下次不要亂放。”

隱隱透出責備的語氣令人心生不快。

程瀟接過登機牌遞給檢票員,回眸,“謹記提醒,謝瞭。”

冷漠性感的面孔,犀利直接的註視,以及誠意欠奉的言語——像被什麼冰冷的東西觸及瞭胸口,顧南亭眼瞳一暗。

她卻已經轉過身去,接過檢票員遞回的登機牌走向廓橋。

視他為陌生人。

“先生,請您出示……”檢票員公式化的提示中,顧南亭遞上自己的登機牌,視線卻停留在程瀟的背影上沒有收回。

顧南亭是最後一個登機的。空乘的“歡迎登機”聲中,他行至機艙中間部位的應急門旁,在臨近過道一邊的座位坐下。

程瀟在他右邊,觸手可及的位置。

明知唐突,卻忍住把視線投射過去。耀眼蓬松的酒紅色長發,優雅冷漠的側臉,純色T恤配修身小腳牛仔褲,足下一雙小高跟,此刻垂眸不語的樣子有種氣場自帶的韻味。

忽然想起有人曾自誇:皓齒明眸,亭亭玉立。

形容此刻的她,倒是貼切。

註視程瀟眉眼間流露出的冷艷疏遠,顧南亭唇邊有瞭笑意。

或許是他的目光過於直接坦蕩,驚擾瞭對方。程瀟關瞭手機,轉臉看過來,“我很眼熟像你前女友嗎恩人?”

恩人?顧南亭眉目微動,以隱忍而有底氣的低音反駁:“你想多瞭,少女!”

少女?這種情況下程瀟不會認為這樣的稱呼是褒義,她眼裡帶著警告,“那就別盯著看,易碎。”

顧南亭的視線靜而沉,幾秒對峙過後,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瞭眼睛。

程瀟看著他。男人額頭飽滿,鼻梁挺拔,側臉線條有種硬朗清雋的味道。此刻,他卷著白襯衣的袖子,小臂肌肉流暢又不失力量。

如果他沒有用近乎責備和教訓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如果他剛剛不是用那種審視靈魂的目光“偷窺”註視她,程瀟會因為他雪中送炭般撿瞭她的登機牌毫不吝嗇地贊一句“紳士”,或許還會忍不住想摸一下他的小臂。

盡管從不要求自己像淑女一樣活著,也不允許隱藏在骨子裡的女流氓的氣質肆意暴露。程瀟把安全帶扣得“啪啪”地響。

艙門關閉,飛機申請推出,起飛後廣播又開始瞭千篇一律的:“歡迎您乘坐中南航空1268次航班,我們的飛機已經離開A市前往G市,預計空中飛行時間……”

已經連續飛瞭十幾個小時,疲憊的程瀟裹上夾克,戴上眼罩,準備一覺到G市。

或許是時差原因,程瀟一路都在夢裡。從高中時和夏至成為閨蜜,到後來夏至因體檢不合格沒能和她一起邁進航校大門,兩年後她孤身一人出國進修飛行,到如今取得相應資格完成學業,幾年的事,歷歷在目。

清晰得倒不像是夢,仿佛是回憶。

她才二十出頭,如花似玉的年紀,回憶太早。

程瀟摘下眼罩,讓正午陽光刺激自己回歸現實。

“女士們,先生們,本架飛機預計在十分鐘後到達G市和平機場,飛機正在下降高度,請您在原位坐好 ,所有個人電子設備處於關閉狀態……”

程瀟調直座椅靠背,伸手去收小桌板時,看見上面放著一杯清水。

身側的阿姨見她醒瞭,適時說:“剛剛發飲料,旁邊那位先生讓空姐給你留的。”

程瀟看一眼阿姨,“謝謝您。”

阿姨笑瞇瞇地,一臉慈愛,“他已經主動示好給臺階瞭,你就原諒他吧。我看他挺關心你的,還讓空姐給你拿毯子呢。”說著還親昵地拍拍她的手,一副“你什麼都不用說,阿姨身為過來人都明白”的眼神。

程瀟低頭,就看見夾克上確實壓著一條薄毯,是飛機上專用的。她調轉視線,過道那側的“恩人”正閉著眼,睡相平和。她再轉臉看向母愛泛濫的阿姨,笑言:“女朋友有作的特權,不用過期作廢,哪能便宜他。”

阿姨怔瞭幾秒,費解地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

程瀟端起紙杯,在不知哪一分鐘醒來的“恩人”的註視之中,笑得自得其所。

飛機在下降高度時略有些顛簸,廣播提示旅客原位坐好,系上安全帶。偏偏有人不聽話,不僅開瞭手機打起瞭電話,還站起來要開行李架。

這在民航客機上是非常危險的行為。不但手機信號會幹擾飛行器,飛機此時的顛簸也可能令行李架上的行李脫落,砸傷旅客。

空乘見狀立即阻止,“先生,請您關閉手機,等飛機停穩後再取行李,先生,請您坐回原位,先生!”

那位旅客置之不理,一面保持通話:“我已經到瞭,馬上就下機,你別催瞭。”一面就要去開啟行李架。

程瀟一般不管閑事,但那人坐在她前一排,距離實在太近。於是,她解開安全帶站起來,右手一撐,搶先一步按住行李架。

顧南亭就沒動。

那位旅客見狀微有些惱:“幹什麼?我趕時間,你讓開。”言語間,竟要伸手推人。

程瀟毫不客氣地格開他的手:“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那位旅客“嘶”一聲:“當自己誰呢?自作多情!”

吵架程瀟從未輸過,她脫口頂回去:“自作多情?對你?長這麼大沒照過鏡子嗎?還是你以為我瞎?!”

“你——”顯然沒想到她如此的嘴不饒人,那位被噎瞭個大紅臉。

“不差這幾分鐘,等飛機停穩再拿行李!”身高一六八,又踩著小高跟助陣的程瀟幾乎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懶得廢話似的命令:“關機,坐下!”

對方終於按捺不住,火瞭,“你有病吧?我就拿下行李,礙著你什麼瞭?少多管閑事。”

空乘在這時趕瞭過來,用隱含責備的語氣勸阻,“先生,飛機還在下降高度,是不能開啟電子設備的。請您關閉手機坐好,在飛機停穩後再拿行李。”

那位旅客更加不耐煩,“我有急事,先拿瞭行李去門口等著。這不馬上就停瞭嗎?你們緊張什麼啊?”在空乘還欲阻止時,他伸手一推。

飛機恰巧在這時顛簸瞭一下,如果不是顧南亭眼疾手快適時伸手扶瞭空乘一下,空乘非摔個四腳朝天,可盡管幸免於難,腰還是撞到瞭座騎扶手。

程瀟的耐心也被耗盡瞭,她一把搶下對方的手機,冷言斥責:“你現在的行為,已經對航班正常營運造成非法幹擾瞭,是要受到處罰或是被追究刑事責任的,我勸你適可而止。”然後看向空乘,“和地面聯系,讓機場警察接他的機。”

其他旅客的譴責聲紛紛傳來:

“這時候開行李架,萬一行李掉下來砸到人怎麼辦?”

“飛機還沒停呢,開什麼手機啊?”

“一飛機人,就你最忙!等幾分鐘能怎麼樣啊?”

“還推人,簡直沒教養。”

程瀟替他關機,眼神和言語都充滿瞭施壓的意思,“不信就試試!”

空乘擔心事態擴大,壓著脾氣勸:“為瞭您和全要旅客的安全,請您先坐下,飛機馬上就要降落瞭,耽誤不瞭您幾分鐘。”

或許是承受不瞭眾人的壓力,那位旅客沒有再堅持,卻在坐下前威脅程瀟:“你等著!”

“等著你!”

“手機還我!”

“好啊。”程瀟不以為然地挑瞭下眉毛,為瞭給他的無知和無理一個教訓,她手一揚。

“噯——”眼看著手機要摔到地上,那位旅客立即傾身去接。

卻還是晚瞭一步。

“啪”地一聲,手機又穩又準地落在顧南亭懷裡。

總比掉在地上好,否則免不瞭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問題是——

如果顧南亭旁邊座位的旅客手上沒有端著紙杯,如果她不是正好要把那喝剩的半杯咖啡遞給空乘順便收走,如果,沒有如果瞭。

看著顧南亭因從天而降的手機被咖啡濺得慘目忍睹的襯衫,程瀟身旁的阿姨嘖嘖作聲:“姑娘,快給他擦擦。哎呀,好白的白襯衫呢。”

觸及“恩人”含怒隱忍的目光,程瀟不厚道地笑出瞭聲。

臨座迭聲的道歉聲中,顧南亭眼神微涼地看瞭程瀟這個始作俑者一下,像是在說“你給我消停點兒”,然後把空紙杯遞給空乘,指示:“去坐好,飛機正在降落。”

他眼瞳清淡,平靜如湖水,他語氣克制,平淡無怒意。

空乘的視線落在他臉上,恭敬低語:“稍後我幫你清理衣服。”

手機主人也消停瞭。他拿回手機,嘟囔:“都濕瞭。”老老實實坐回原位。

顧南亭沒有理會他,隻瞥一眼站著的程瀟:“需要我提醒你飛機降落期間該怎麼做嗎?”

那稍稍慍怒的眼神和冷硬的語氣,是爆棚的男人味。

程瀟覺得這個男人挺有意思。她挑瞭一側的眉毛,施施然坐下。

飛機停穩後,程瀟沒再和先前擾亂飛行秩序的旅客慪氣較勁兒,而是落在眾人之後,在“恩人”起身時才動,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後,最後一個下機。

顧南亭像是沒發現她的尾隨,隻在走到艙門處空乘再次提出為他清理衣服時,拒絕道:“不用。”然後系上西裝外套的紐扣,輕而易舉就遮住瞭白襯衣上的污漬。

空乘仰慕又遺憾的目光讓身為女人的程瀟都於心不忍,“恩人”卻白白辜負瞭。

“等等。”

程瀟應聲回頭,聽見那位空乘和她說:“剛才的事,謝謝你。”

那來不及收回的對“恩人”先生的芳心暗許,讓程瀟語帶笑意,她說:“不用。”

湧動的接機人群也沒能阻隔程瀟的視線。她註意到“恩人”剛到出口,就有一位身穿正裝的男人迎上去,微微躬身地和他講話。“恩人”邊點頭邊往外走,才走瞭幾步,他停下來,回頭。

程瀟直覺,他是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又是那種不躲也不閃的,莫名坦蕩的註視。

是發現瞭她下機時的尾隨,還是別有用意?

程瀟決定見招拆招。

她款款而來,小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聲響在喧囂的機場異常清晰。

直到她行至近前,顧南亭隻是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程瀟微瞇著眼看他,不說話。

顧南亭註視近在咫尺的這張冷漠的臉,與她犀利的,不帶情感的眼神對視。

空氣中流動著平靜而隱忍的較量氣氛,讓周圍的人來人往都成瞭背景。

終於,他問:“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顧南亭回來時,傢中無人。

陳嫂說:“先生陪夫人去蕭傢老宅瞭,小姐下午有課。”

這是讓他好好休息。顧南亭瞭然。

十多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說不累是假的,他洗瞭個澡,把自己交給瞭大床。本以為睡不著,畢竟最近發生的事太不尋常,他已連續失眠多日。結果卻在腦海裡浮現程瀟那張倨傲精致的面孔時漸漸睡去。

竟是好眠。

臨近傍晚,蕭語珩闖進房來,一點好臉色都沒有,“昨晚幹什麼去啦?都沒睡覺的嗎?我都回來好久瞭,你也不醒。”

明明是質問,可那語氣中熟悉的,令人懷念的依賴讓顧南亭的語氣不自覺緩和下來,“我的行蹤什麼時候需要向你報備瞭?”

蕭語珩哼一聲:“我是替爸爸定位你。”

這時,樓下有人說:“南亭啊,下樓吃飯。”

是蕭素。父親再婚的妻子,他的繼母,繼妹蕭語珩的媽媽。

顧南亭應下:“馬上來,蕭姨。”

兄妹倆一起下樓,蕭語珩一路都在追討禮物,“沒有新奇的東西不讓你吃飯!”

十七歲的花季少女,一顰一笑皆是風情。顧南亭把她拎開,扣住她手腕避免她“行兇”,“哪來那麼多新奇的東西?我又不擅長發明。”

蕭語珩掙脫不成,揚聲喊救兵,“爸爸快看啊,哥哥欺負我。”

顧南亭像拎小鳥似的把她半拖半抱帶進客廳:“就知道告小狀!難道你沒發現我已經長大到爸打不動瞭嗎?”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說:

“南亭你別弄疼瞭她!”

“珩珩別又鬧你哥!”

顧南亭循聲看過去,就見顧長銘與蕭素一前一後從廚房出來。

這時的父親沒有絲毫老態,身形挺拔,目光精銳。他身邊的妻子,也和記憶中一樣,風姿綽綽,溫婉賢淑。

顧南亭唇邊有瞭笑意:“爸,蕭姨。”

蕭素先一步過來:“總算回來瞭。你不在傢這段時間,有人都撒歡瞭。”

如母親一般的溫言軟語,以及那目光中真誠的情意,讓顧南亭心生溫暖。他松開蕭語珩,展手抱瞭抱蕭素:“等我好好管管她。”

蕭語珩卻抗議:“說誰呢?我才沒有。”

蕭素戳戳她腦門:“敢做不敢當啊。”

蕭語珩挽住顧長銘的胳膊,“爸爸你看,媽媽又偏心哥哥,好像我是撿來的。”

顧長銘寵愛地拍拍繼女的小腦袋,“你吃醋啊?爸爸不是一直和你同一戰線嘛。”

蕭語珩不承認,“我才沒有!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說話不算數。”

蕭素輕責:“這孩子,說什麼呢。”

蕭語珩松開顧長銘的手,跑到沙發上坐下,“哥哥早答應帶我去旅行,可我等瞭一年又一年,他還在忙。現在他要接班當大領導瞭,更沒時間兌現承諾瞭。”

她的話讓顧南亭想到什麼,他不自覺地腳下一頓。

蕭素沒有覺察繼子的異樣,數落女兒:“讓你和我們一起去度假你不肯,偏要纏著你哥哥。”

蕭語珩自有道理:“你和爸爸是度蜜月,我跟去做燈泡嗎?當然要識趣一點啊。”說著她眼巴巴地看著顧南亭,“暑假到底能不能帶我去古城啊?滄桑質樸,古色古香,我向往很久瞭呀。”

古城?沒錯,如果不出意外,她今年會去古城,然後遇見馮晉驍。顧南亭不確定自己是否該一口允諾下來,並排除萬難陪她去。或者什麼都不做,任事情順其自然發展下去,成為“歷史”。

蕭語珩不懂他瞬間的百轉千回,把沉默當成瞭拒絕。她孩子氣地打瞭顧南亭一下,“不和你好啦,不守信用的壞哥哥。”

顧長銘和蕭素相視而笑,隻當是小女兒的撒嬌。

唯有顧南亭,心裡忽然沒瞭聲音。

夜色深深。

細雨中的城市,寂靜得沒有邊際,顧南亭手執一杯父親珍藏的紅酒,身姿挺拔地站在陽臺上,安靜如同與夜色融為一體。良久,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機,甚至不需要查通訊錄,直接按出一個號碼。

註視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出的名字,他鬼使神差地按下撥出鍵。

相比之前的空號提示,這次竟然通瞭!直到對方問他:“哪位?”顧南亭如夢初醒。

那端等瞭幾秒沒有得到回應,略顯不耐煩,“不說話我掛瞭。”

是真的通瞭!確切地說,是她!這個時候,她才在使用這個他熟爛於心的號碼。

是巧合,還是——

話筒裡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和語氣,真實到令人迷惑。

忽然意識到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於是,他說:“抱歉,打錯瞭。”

雨漸漸大瞭,落在他額頭。顧南亭抬手去遮眼睛,冗長地呼出一口氣。

城市的另一端,被擾眠的程瀟借著從窗簾縫隙投進來的光亮望著壁頂出神。

夏至翻瞭個身,“誰啊?”

程瀟如實回答:“打錯瞭。”

夏至轉過來,“三更半夜擾人清夢,你居然沒罵他?”

程瀟拉拉被子裹住自己,“我突然被洗禮瞭。”

夏至樂瞭:“應該是,比我想像的飛躍瞭幾百個層次。”

“那我以前不是低俗到活不下去瞭?”

“你以為你現在就不是嗎?”

“我不想和你說話瞭。”

夏至也不介意被嫌棄瞭,她依偎過來,像孩子似的抱住程瀟的胳膊,“噯,你最後和那位恩人說什麼瞭?之前被‘咖啡’的電話打斷忘瞭問。”

咖啡是程瀟和夏至死黨的外號,他和夏至合租公寓,此時正在外地出差。

程瀟回想白天發生的事,“說什麼?難道給他道個歉?”

夏至覺得理應如此:“你把人傢用咖啡潑瞭,道歉理所當然吧。”

“我潑的?”程瀟閉上眼睛,“算瞭,那麼大年紀,我何必和他計較。”

“多大年紀啊?不會是位大叔吧?”夏至深表遺憾,“還以為你們會彼此留個聯系方式,有個後續發展呢。”

程瀟斷言,“你被言情小說毒害太深瞭。”

“應該是我荼毒別人才對。”夏至換瞭個話題:“電話打通瞭嗎?”

程瀟搖頭,“沒打。”

夏至開她玩笑,“怕是女的接的啊?”

程瀟直言:“我不擅長口是心非地演戲,與其聽他撒謊辯解,不如殺他個措手不及。”言語中已經明顯袒露承認瞭男友劈腿的現實。

夏至不解,“可你連人影都見不著,怎麼讓他措手不及啊?”

程瀟盯著她,眼裡有篤定的底氣。

夏至切一聲,“你怎麼就斷定我拿到瞭他的新地址?”

程瀟用手指點她,“要不有損你的心機啊夏姑娘。”

夏至一臉無害的笑,“誰讓我一直不看好他呢。有機會不害一害他,枉稱心機似海。”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他,要挖我墻角呢。”

“我可能真的是哦。”夏至笑瞇瞇的,“為瞭救你於水深火熱,我夠拼吧?”

程瀟笑瞭,“不虧是生死之交。”

細雨纏綿,直到午後才停。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行駛在潮濕無塵的街道上,程瀟把車開得像飛機。

夏至就怕這個。她死死地抓住安全帶,忍住牙齒打顫,“我就不該告訴你咖啡的車鑰匙在我這兒?我嘴太欠瞭!”

她越怕,程瀟越來勁,“以咖啡對你的情意,出差能不把車留給你?說死我也不信。”

夏至還和她抬杠,“你就是嫉妒咖啡愛我多一點。”

程瀟用力一踩油門,持續提速。

夏至警告她:“程瀟你敢再快,我就吐你身上!”

以夏姑娘的個性,她幹得出來。程瀟笑著減速。

前方路口綠燈在閃,程瀟判斷有黃燈的幾秒過渡,她們完全過得去。結果,就在她準備不顧夏姑娘的威脅再給一腳油門搶燈時,前面那輛原本速度挺快的寶馬居然一腳剎車停住。

程瀟的反應已經足夠快。可即便她在第一時間踩瞭剎車,還是沒能幸免於難,追尾瞭。

這種情況下突然停車的,往往都是大齡女新手。程瀟收回剎車瞬間伸出的攔在夏至胸前的右手,用力拍瞭下方向盤。

剛拿瞭駕照的女新手夏至驚魂未定,她抖著聲音提醒:“咖啡說瞭,無論什麼情況,追尾都是後車的責任。”

程瀟已經解開安全帶下車。

寶馬車主確實是女人。但不是大齡,而是妙齡。與程瀟相仿的年紀,精致的妝容,經典的香奈兒套裝,氣質與寶馬很配。

盡管有氣,但交規明確追尾責任,程瀟還是在用力甩上車門時盡量收斂瞭氣焰,有意放低姿態,征詢對方處理意見。

然而,不及她開口,寶馬車主已言語不屑地搶白,“會不會開車?趕時間你怎麼不飛過去呢?”看看自己被撞壞的車燈,以及程瀟休閑隨意的穿著,和她身後不起眼的長城,語氣愈發囂張:“什麼車都敢往上貼,還真是勇者無懼啊。隻是,賠得起嗎?”

“我窮我吃你傢米瞭嗎?”夏至本意是要先給她道歉的,現下火瞭,“你操心沒夠吧小姐!”

寶馬小姐咄咄逼人:“追尾還有理瞭是吧?我告訴你們,傾傢蕩產也得給我賠。”

程瀟覺得息事寧人有點對不起人傢的氣焰。她抬腳,高跟鞋直接招呼上瞭寶馬車身,“傾傢蕩產?就憑它?!”

看著頓時癟瞭一塊的車門,寶馬小姐火氣更盛,“擺闊是吧?那就別走保險瞭,私瞭!”

“行啊,就私瞭。”程瀟轉身,款款走向長城,坐上駕駛位,在寶馬小姐叫嚷著“別走”的聲音中,她把車泊到路邊。

和程瀟的默契是隨時都有的,夏至拿手指點點寶馬小姐,“把你那破銅爛鐵停一邊去,別影響交通。怎麼,開不走啦?喲,都不及我們小長城經撞,真脆弱!用幫你叫拖車嗎?”

寶馬小姐瞪著程瀟:“你別後悔!”

程瀟笑笑,拿出手機撥電話:“是我,讓人給我送張支票來,追瞭個尾。”然後報瞭地址,才看向寶馬小姐,“開價!”

寶馬小姐波濤洶湧的胸口因氣憤而起伏,“小心裝太過,等會兒穿幫下不來臺。”

程瀟偏頭笑笑,一副“勞您費心”的姿態。

寶馬小姐咬牙切齒:“我說錯瞭嗎,你那什麼臉色?”

程瀟以清脆的嗓音,和緩的語氣回應:“你什麼貨色,我就什麼臉色。”

寶馬小姐被激怒瞭,她一腳踢向長城的輪胎,“有本事別走!”或許是踢疼瞭腳,她一副要哭的表情轉身坐回寶馬,持續不斷的喇叭聲中把愛車泊到路邊,才開始打電話。

夏至氣不打一處來:“倒黴,出門前看看黃歷好瞭。”

程瀟卻隻顧在SD卡裡選音樂。

十分鐘後,一輛賓利由遠及近駛來。車門打開,下來一位四十左右歲的男子,見到程瀟,他微一躬身,雙手送上支票本。

程瀟微微地笑,“添麻煩瞭,李哥。”

李哥仔細地把她從頭到腳看瞭一遍,“沒受傷就好。”

送走瞭來人,程瀟慵懶地倚在長城前,揚聲問:“和救兵商量好價瞭嗎?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浪費。”

寶馬小姐的目光掠過那輛駛走的比自己座駕高大尚的賓利,一時語塞。

就在這時,一輛不算陌生的私傢車急馳而來,停在寶馬旁邊。

寶馬小姐的眼淚開始在眼裡醞釀,她快步跑過去,撲進來人懷裡。

“斐耀?”待看清來人,夏至忍不住罵瞭句:“送死都不會挑時候!”

程瀟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下來。

斐耀的神色也在看見她時變瞭。

不明所以的寶馬小姐還在委屈抱怨:“她們追尾在先,又罵人!”

斐耀揉太陽穴,有心勸她算瞭。

寶馬小姐不依不饒:“不能就這麼算瞭。她撞壞瞭你送我的車,還羞辱我。”

程瀟走過來,語氣很涼地問:“她誰啊?”

寶馬小姐以為是問她。當然,程瀟也確實是問她,隻不過該回答的人,是來救場的那位。

她冷漠的註視下,斐耀有一瞬的沉默。

寶馬小姐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是我未婚夫!”

夏至跟過來,冷聲頂回去:“沒問你!”

程瀟眼神一凜,向斐耀確認:“是嗎?”

寶馬小姐疑惑的目光裡,他有些不情願地承認:“是。”

“呵。”程瀟冷笑。

下一秒夏至就要上去,把巴掌招呼上斐耀的臉。

程瀟一把拉住她,把她推向綠化帶,自己則重新坐回長城裡,掛擋倒車。

夏至剛“噯”瞭一聲,就聽油門聲再起。然後,長城徑直朝寶馬撞過來。

夏至的冷汗頓時就下來瞭,她驚懼地喊:“瀟!”

“我的車!”寶馬小姐掙開斐耀的胳膊,撲向她的座駕。

斐耀也下意識喊:“程瀟!”

當然是來不及改變什麼的。

寶馬被狠狠地追瞭尾。

寶馬小姐沖過去罵:“你這個女人是不是瘋子!”

“是的話,你有醫院推薦嗎?”程瀟下車,把支票甩到斐耀臉上:“數字隨你們填。”

寶馬小姐終於反應過來,她死死盯著程瀟,“你什麼人啊?”

程瀟一副淡漠的樣子:“問你未婚夫,他有義務對我的行為作出解釋。”然後伸手,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寶馬小姐從自己面前撥開:“好狗不擋路。”

對方哪裡受過這樣的氣,憤怒質問,“你罵誰是狗!”

程瀟頭也不回:“誰急就罵誰。”

寶馬小姐揚手追過去。

斐耀適時攔住她。

當氣極敗壞的寶馬小姐被帶走,程瀟看看周圍圍觀的人,那麼平靜地問:“諸位站這兒不動,是等我收費嗎?”

人群散去,夏至朝程瀟吼:“你有病啊,和他玩命?”

“他也配!”見夏至吃人似的瞪著自己,程瀟還笑得出來:“怕什麼?我是專業開飛機的。小樣兒,撞不死她。”

“神經病!沖動這種情緒從不是你該有的!”夏至推她一把:“氣出完瞭吧?現在該解決我們的麻煩瞭。”

“撞車的事我和咖啡說,你不用管瞭。”

“不是咖啡的問題。”

程瀟在她的示意下回頭,就看見距離她們不遠的地方,飛機上那位被潑瞭咖啡的“恩人”從一輛保時捷裡下來,而保時捷的車頭似乎……被撞瞭?

大腦有幾秒的短路。

程瀟一臉無辜:“我幹的?”

夏至點頭:“剛剛你倒車的時候。”

“我靠!”程瀟撫額:“都說不要沖動瞭,少女!”

她有多能闖禍,顧南亭覺得自己心裡是有數的,尤其昨天才領教過。但是,把他穩穩當當停放在路邊停車位裡的座駕給撞瞭,他隻能說:心臟還承受得住。

不然呢?也讓她甩張支票到自己臉上?他不敢當!

沒錯,先前的一幕顧南亭看見瞭。無論寶馬小姐知情多少,他已經猜瞭個大概。如果程瀟不是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在倒車時撞瞭他的車而不自知。她撞寶馬的膽量,以及甩支票的瀟灑,頗有幾分正室撕小三的氣場。

顧南亭都要佩服她瞭。但是,他現在隻想知道:在他之前,她究竟談瞭幾場戀愛?今天這個男人對她而言,意義何在?讓她如此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以車相撞?

全然不理會保時捷的“傷情”,顧南亭邁著大步,直奔程瀟而來。

雨後的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剪影,精短的頭發,筆挺的西裝,沉靜而冷冽的目光,整個人的氣場,比初夏的天氣冷許多。

這個渾身精英氣質的男人簡直帥得……無與倫比!但現下顯然不是欣賞帥哥的時機,夏至主動說:“先生,十分……”

歉意還沒表達完就被打斷瞭,顧南亭嗓音沉涼地開口:“讓她說。”

命令的語氣中隱隱透出熟捻的味道……熟捻?夏至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見他。所以這樣的想法隻有一瞬,她就否定瞭自己。

程瀟的目光,從他微微抬起的下巴滑過,落在那雙漆黑幽沉的眼睛上:“現在我知道要說什麼瞭。”

昨天在機場,他問她:“是不是有話和我說?”她是怎麼回答的?

顧南亭雙手插在褲兜裡,以冷凜的目光打量她,靜待下文。

程瀟聳聳肩,無奈又認命的樣子,她說:“對不起。”

想起來瞭。她當時說:“如果你是在等我道歉,註定要失望瞭。我這個人,很少認錯。況且我不認為在今天的事件中,我有什麼錯。”

顧南亭不說話,眉眼神情很淡。

面對他冷淡孤傲的姿態,程瀟繼續,“如果可以,抬一下貴手。”

他低頭看她,笑瞭,“我以為會有一張支票砸到我臉上。為此,我還忐忑激動瞭一下。”

這回換程瀟臉色冷下來:“除瞭偷窺和偷聽,我很好奇你還有多少不良嗜好。”

顧南亭也不解釋,反而挑釁似的說:“感情世界挺豐富。”

“這算什麼。”程瀟冷笑還擊:“你見到的,不過冰山一角。”

他直視她,眉眼分明,不再露聲色。

但程瀟知道他生氣瞭。不過,他生氣與否,與她何幹?

“我不是演員,沒義務讓人免費看好戲。所以,撞車的責任我不準備負瞭,作為‘收視費’。”她看一眼他考究的西裝,“你可以告我肇事逃逸。相信憑你的本事要找到我,再告到我傾傢蕩產,不難。”

告到你傾傢蕩產?顧南亭瞥一眼她那隱隱的驕矜勁兒,有點無語。

程瀟無意繼續,拉上夏至就走。夏姑娘還算正常,知道適時示弱:“對不起啊先生,我們不是故意的,您不會真的為難我們的是吧?是的!”

顧南亭目光銳利清亮:“等一下。”

程瀟回頭,一臉等他賜教的坦蕩。

真想問問她哪來的自信他不會追究她一再的沖撞?

顧南亭收住脾氣提醒:“下次系好安全帶!”

等傷情不明的保時捷駛上街道,夏至意識到自己錯過瞭什麼,她盯著程瀟。

程瀟一個眼風掃過去:“你那什麼眼神?好像劈腿的不是斐耀而是我!”

“你也未必清白!”夏至微瞇眼睛:“你敢說你沒有移情別戀?”

程瀟敗給瞭她的聯想:“我昨天才在飛機上和他初次見面。”

“昨天?飛機上?”夏至又開始浮想聯翩瞭,“他是……”

程瀟沒有隱瞞,“撿到我登機牌的人!”

“我勒個去!”夏至恨不得掐死她,“這麼帥的恩人眼熟你,程瀟你竟然辜負瞭?”

“不然呢?”

“以身相許啊!”

程瀟難得被噎瞭一下:“……我還是給他磕個頭吧。”

撞車的事似乎就這樣瞭。

寶馬小姐要追究的人,是程瀟的男朋友斐耀,嚴格地說,是前男友瞭。

保時捷恩人那邊,夏至判斷,那位應該是個有風度的,不會拿程瀟怎麼樣。

至於程瀟,也沒有追究斐耀的意思瞭?

這萬萬不行。

夏至自認是個小氣的人,直到晚上兩個人都準備睡瞭,還念念有詞:“解釋和道歉確實是沒意義瞭,但至少罵他一頓解解氣吧?”

程瀟眼睛盯著筆記本電腦:“不是撞車出氣瞭嗎?況且,人已經變心瞭,何必逼他貶低自己,已經輸瞭愛情,難道要連自尊一並輸掉?”

“道理是沒錯,可是……”夏至湊過去看瞭眼電腦,無法理解這個時候她還有心情弄簡歷,“那就這麼忍氣吞聲瞭?你沒聽見嗎,那輛寶馬是他送個那個女人的。寶馬啊!你們在一起時他送過你什麼?我計較的不是錢,是他的厚此薄彼!”

程瀟不動聲色地保存好文件,再把筆電合上,走進臥室鉆進被窩才說:“我們在一起隻是多瞭一個可以虛度時光的伴而已,有戀愛的樣子嗎?”

他們確實沒有戀人的依賴和親密。可是,夏至追到臥室裡說:“你們畢竟是確立過戀愛關系的。”

“所以我氣他不想在一起瞭,為什麼不幹脆點說明。”程瀟苦笑,“看來在他眼裡,我程瀟是個小氣的女人。或者他以為,我愛他愛到要生死相依的地步?”

夏至不依不饒,“這是什麼邏輯?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沒有背叛,你不介意被甩?”

“在一起是彼此心甘情願的事,既然無意繼續,誰甩誰都是一樣的結局。”程瀟翻身背對她,閉上眼睛,“況且像他那樣的男人,就算不是在酒中泡著,也鐵定是在色中躺著,沒有鋼筋鐵骨,怎麼扛得住?”

所以,從她出國進修飛行,到後來他的杳無音訊,程瀟已經瞭然。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奢望過和斐耀天長地久。

如此消極的愛情,盡早結束,也算彼此不耽誤吧。

困意來襲,程瀟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該感激他把說分手的機會留給我。”

“你忘吃藥瞭吧?還是吃過量瞭?”夏至拽她被子,“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變成不計前嫌的人瞭。”

程瀟喃喃:“人都是會變的。”

夏至掐掐自己腰間的贅肉:“那我怎麼沒變瘦?”

程瀟笑,“你曾經瘦過,也是厲害。”

夏至嘆氣,明顯地意難平,“那個時候,他對你多好啊。”

那個時候,有多好?程瀟居然想不起來瞭。

“起初我看不上他,咖啡還勸我,說什麼‘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覺得好就行。結果竟然把青春搭個人渣身上瞭。噯,我說你……”夏至還要再說什麼,身旁的程姑娘已經打起瞭小呼嚕。

說好的時差呢?夏至頭疼,“沒見過比你心更大的!”話雖這麼說,卻體貼地關瞭程瀟那一側的臺燈。結果自己毫無睡意,翻來覆去睡不著。

手機鈴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夏至被嚇得一個機靈。深怕吵醒程瀟,她趕緊去拿手機,看見屏幕上的名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還敢送上門來!”剛要接通罵一頓過去,身後伸來一隻手,把手機拿走。

程瀟接起來,語氣尋常地問:“怎麼,邀我去觀禮嗎?”

應該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那端的斐耀明顯頓瞭一下:“我在樓下,你下來我們聊聊。”

程瀟想都沒想就拒絕瞭,“沒必要瞭。盡管我程瀟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可解釋和道歉的話卻耳熟能詳,咱們也別浪費感情瞭。憑我睚眥必報的個性,當然不會祝你幸福,隻奉勸一句:傢教好點,別讓你那個勞什子未婚妻再惹我。否則我,不會客氣。”

她說完就掛瞭,關機躺好。

嗓音清脆,思路清晰,哪裡像是剛睡醒?

夏至踢她一下:“你之前裝睡的啊?”

程瀟沒有否認:“要不你能停嗎?不說到天亮都辜負瞭你的口條。”

話是這樣沒錯。但是,“我還不是為你好。得,不說瞭,反正拆散瞭你們,我也算功德圓滿。”

程瀟沒馬上回應,直到夏至以為她睡著瞭,才說:“我不會為瞭愛情,給任何人跪下去。”

周一,細雨纏綿的天氣,中南航空董事會議如期舉行。九點整,顧長銘攜子前往會議室。董事們早已決議通過,知曉今日會議的主題。所以,當顧南亭出現,眾人紛紛鼓掌。

中南航空成立近四十年,自開航以來,始終保持著盈利和安全飛行的良好運營模式,贏得瞭國人廣泛的贊譽,在國內航空業更是占有重要一席。而它現在的掌舵人顧長銘即將在今日退居幕後,把大權交予獨子顧南亭。

這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卻不泛有野心之人有意獨攬大權,無奈占股不夠,無法取而代之。隻能按兵不動,以待時機。所以,這掌聲有多少真實的恭賀,又有多少虛偽的奉承,身經百戰的顧長銘還是知道的。

所以,扶兒子上馬時,他勢必要再送一程:“南亭航校畢業後,在全球十大航空公司排名前三的公司安全飛行超過5000小時。過去兩年,他在M國的XR航空任副總一職,積累瞭豐富的安全及運營管理方面的經驗。而他此前為提升公司硬件設備提議的‘特色包機’和‘考察專機’業務,更成為公司今年業績提升的關鍵。經董事會審議決定,從今天起南亭將正式回歸中南,任常務副總一職。”

顧南亭航校畢業那年,顧長銘以成人禮之名贈予兒子中南航空百分之十的股份,讓他進入瞭董事會。時隔五年,在顧南亭二十六歲之際,讓他帶著國外航空業先進的管理模式和理念回歸,可謂用心良苦。

董事們當然沒有異議,再次以掌聲恭賀“新主”上位。

哪怕不是閱人無數,擅於籌謀的顧南亭還是清楚其中的真情假意有多少,他當眾立下軍令狀:“一年為期,中南航空的終年業績提升20%。”

在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要把業績提升20%,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旦做不到,下一任總經理的候選人,就不可能是他瞭。

個別董事的唇邊浮現笑意,掌聲亦是為瞭年輕人的年少輕狂。

會後,中南航空員工的郵箱裡收到一封顧南亭的任職通知。一時間,年輕的副總成為公司熱議的焦點。客艙服務部則因得知顧南亭是乘坐瞭本公司1268次航班回的G市,對他有諸多猜測。

下午一點半,輪到林子繼來向顧南亭遞交述職報告。

林子繼,36歲,飛行部負責人,資深機長,為人穩重踏實。但是,當林子繼把本周的行程安排一並給他時,顧南亭不解:“我的行程,怎麼和飛行部聯系上的?”

林子繼解釋:“人事部已經把各部門舉薦的助理人選進行瞭篩選評定,就等您定奪。在新助理到位之前,由我代理。”

言外之意……顧南亭克制瞭一下,才問,“都有誰?”

林子繼報瞭兩個名字,都是人事部經過評定後的上乘人選。

顧南亭眉心微斂:“市場系統的喬其諾呢?”

喬其諾?如果他沒記錯,市場系統根本沒有什麼叫卡佈其諾咖啡的。林子繼仔細回想過後,謹慎地答,“我馬上讓人事部的同事查一查。”

顧南亭拿出手機翻看日歷,確定自己沒有記錯,這個時候喬其諾應該在市場系統任職一年左右,剛剛展露頭角。怎麼現在——

顧南亭揉太陽穴,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因他推遲瞭回國的日期才令一些事情的發展改變瞭?正常情況下,他不該在回國那天遇見程瀟。至於喬其諾,在他接任之初本該是他助理。怎麼現在,下落不明瞭?

程瀟回到G市整整一周,才回傢拜見她爹。

程厚臣年逾五十,眼角已經有瞭歲月滄桑的痕跡,見到學成歸來的女兒,眼底明明有喜悅之意,卻刻意掩藏起來,底氣十足地教訓道:“還記得我是你爹,也算沒白養你。”

程瀟懶洋洋地坐到她爹旁邊,順手抽走他手上的財經雜志:“總看這麼枯燥的東西,會越來越孤僻的老程。”

程厚臣就孤僻給她看:“那也是因為你不孝。”

程瀟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態度倒不像是與父親說話:“噯,我回來理都不理你,你還給我送支票,夠義氣啊。”

誰傢的女兒敢和爹談義氣?對她的囂張仍記憶猶新的程厚臣語氣嚴肅地警告:“敢有下次,看我不打折你腿!”

程瀟煞有介事的樣子,“哇,看來虎毒不食子的故事都是騙人的啊。還是這麼多年,我認錯爹瞭?”

程厚臣抬手就要給她一巴掌。

程瀟才不吃虧,即便對方是親爹。她適時挽住老程的胳膊,安撫道:“差不多行瞭,氣大傷身,就算你不承認是我親爹,我還當自己是你親閨女呢,不忍心太氣你。”

程厚臣瞥瞭她一眼,沒堅持動手,語氣卻沒有半點松緩的意思,繼續訓斥:“那天是怎麼回事?追個尾要什麼支票?我給你的零花錢都揮霍哪去瞭?”

“你向來大方,可我也不是敗傢的,揮霍錢財這種傻事從來不幹。”程瀟沒有隱瞞,坦言相告:“遇上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說什麼我傾傢蕩產賠不起她的寶馬,我看不慣,殺瞭殺她的銳氣。結果你猜怎麼樣,狗血得和偶像劇似的,那人竟然是斐耀未婚妻,你說我不滅瞭她威風對得起你的威名嗎?”

“姓斐的……未婚妻?”程厚臣的臉色在頃刻間由晴轉陰,“你們倆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分的手。”

“就那天分的啊。”程瀟不以為意,“我還甩瞭他一臉支票作為分手費呢。”

“分手費?”程厚臣慶幸自己沒有心臟病,勉強承受得住這種“打擊”:“說你什麼好呢。”忽然想到什麼,他立即追問:“有沒有被那小子占瞭便宜?”

被占便宜?程瀟笑起來,覺得老程真是天底下最保守最可愛的爹瞭,“憑我的機智,當然不能讓他得逞。”

程厚臣安心瞭不少,卻還是感慨:“女兒大瞭就是操心。你啊,給我消停點。”

程瀟不滿:“我都沒找他算賬,多冷靜啊。”

結果程厚臣竟然恨鐵不成鋼似地說:“我怎麼生瞭你這麼個窩囊的女兒!”

程瀟隨口回應他:“那你得問我媽啊!”

程厚臣到底還是沒忍住,給瞭她一下子。

晚餐時,程厚臣問:“去看你媽瞭嗎?”

程瀟繼續夾菜的動作,“我是多夠意思的人,當然要先看你瞭,媽往後排。”

明知道是哄他的,程厚臣眼裡還是有瞭笑意,“算你有良心。”

程瀟漫不經心地問:“給我找後媽瞭嗎?一個人孤單沒夠啊?”

如果不是她的性情和自己如出一轍,程厚臣簡直要懷疑面前這個沒大沒小的傢夥不是自己親生的,“你長本事瞭,管起你爹的閑事!”

程瀟笑望著他,“我這不是八卦嘛,要不改天去見我媽沒話題多尷尬。”

什麼女兒嬌慣富養,都是騙人的。程厚臣很想給她一筷子,“我太慣著你瞭是吧?”

他傢閨女不僅不怕死地“嗯”瞭一聲,還振振有詞:“害我一身毛病。”然後在老程發作前,她又討好道:“幸好你能給我撐腰,否則我哪能活得這麼囂張。”

話至此,程厚臣護短的本性就暴喜出來瞭,他沒再對女兒嚴厲,而是縱容地說:“我的女兒,天生就有囂張的資本。”

程瀟憋不住樂瞭,“我謝謝你啊。”

程厚臣懶得和她計較感謝的話裡有幾分誠意,改問:“工作的事情有什麼打算?”

對此程瀟的想法是:“目前國內航空總體資源有限,飛行人員匱乏,謀職不難。”

這是事實。盡管整體就業環境不佳,飛行員卻很稀缺,甚至限制瞭航空業的發展。程厚臣正準備誇獎他閨女有眼光選擇瞭飛行專業,就聽程小姐補充道:“隻有工作瞭,才能每天飛來飛去,讓你見不著人影。”

嫌棄他嗎?程厚臣差點沒控制住把碗拍桌子上,忍瞭忍,撂下話:“去海航。小馮和我提過好幾次,希望你畢業後去幫他。”

“馮晉庭?”程瀟問:“他接管海航瞭?”

程厚臣嗯一聲,“老馮退隱江湖瞭。小馮是長子,當仁不讓。”

程瀟聽出他語氣中的羨慕之意,笑瞭,“你想的話,隨時可以效仿啊。”

程厚臣瞪她一眼,“我閑下來就隻剩盯著你這一件事可做瞭。你確定讓我效仿?”

程瀟立即改口,“你老當益壯的,再幹幾年吧。”

程厚臣被氣笑瞭,“你個不孝女。”

次日清晨,程瀟就被通知,下午去海航面見馮總。

站在二樓的程瀟為她爹的行動力點贊,“寶刀不老,雷厲風行。”

程厚臣有事要出門,臨走前看瞭她一眼:“把你那個色彩斑斕的頭發給我還原過來。”

程瀟撓撓蓬松的頭發:“你視力什麼時候出問題瞭?”

程厚臣沒明白。

程瀟用胳膊拄在樓梯扶手上,居高臨下地問:“我這明明是單一的酒紅色,怎麼成瞭色彩斑斕呢?”

程厚臣用手指點點她,沒說話。

程瀟語帶笑意地問:“染頭挺貴的,給報銷嗎?”

程厚臣裝聾沒理她。

獨自吃過早餐,程瀟轉悠去花房,李嫂正在澆花。

李哥和李嫂是夫妻。李哥是程傢的司機,李嫂則負責照顧程厚臣的一日三餐,和料理傢務。程厚臣是個挑剔又脾氣暴躁的人,但並不吝嗇,給夫妻倆的待遇很豐厚,兩人也格外盡心照顧這對見面就鬥嘴的父女。

見程瀟過來,李嫂就笑瞭:“要是先生在傢,肯定不讓你過來。”

程瀟隨手摘瞭一朵玫瑰:“深怕我虐待他的花草似的。”

李嫂太瞭解她的性子瞭,也沒阻止,“這些花都是夫人喜歡的。”

程瀟隨手擺弄著花:“他什麼時候學會睹物思人這一套瞭,是因為年紀大瞭人變委婉瞭嗎?”

李嫂回答:“先生喜歡在花房思考問題,安靜。”

“隻要我不在,傢裡哪兒不安靜啊。”程瀟隨口問:“我媽回來過嗎?”

李嫂搖頭。

應該是和預想的一樣,程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追問:“那,我後媽來過嗎?”

李嫂從不多嘴程厚臣的私事,確切地說,也不關註,聞言一愣。

程瀟秀眉一挑,發現新大陸似的:“看來是來過。”

李嫂忙解釋:“沒有沒有,沒來過。你這孩子,竟欺負你李嫂嘴拙。”

“你不是嘴拙是老實。”程瀟笑笑:“就算她人沒來過,電話肯定是來過的。”

這回李嫂沒承認也沒否認:“先生的事,不該我亂說。”

程瀟沒再繼續下去,隻是把一排開得正好的玫瑰一股腦全拔瞭,面對李嫂的詫異,她無所謂的說:“這麼俗氣的東西,看著礙眼。”人都快走出花房瞭,又轉過頭來說:“別說是我給他撥的,就說下冰雹給砸壞瞭,要不好像我故意氣他不孝順似的。”

冰雹?李嫂抬頭外面晴好的天空,以及安好無恙的花房,忍不住笑:“你這孩子。”

程瀟背對她擺擺手:“給你和李哥的禮物放在餐桌上。不用謝,老程埋單。”

李嫂的視線停留在她過肩的黑發上,自言自語地說:“怎麼這麼快就變回來瞭呢。”

程瀟聽見瞭,她回身朝李嫂作鬼臉,“因為酒紅色的是假發啊。”

馮、程兩傢是世交,馮以和程厚臣又是革命戰友,交情自然不言而喻。但因馮傢這一輩人是兩個男孩子,程瀟和他們的接觸不多。尤其馮傢次子馮晉驍不在G市工作,也確實沒有交集。但程瀟是飛行學院的高材生,又沒有合同在身,身為海航新任總經理的馮晉庭對她極為關註,有意納於麾下。

憑海航的實力和在業內的聲譽,程瀟沒有拒絕的理由,況且程厚臣下瞭旨意,她怎麼都要去一趟的,所以在馮晉庭主動打來電話約見面時,程瀟答應瞭。

海航總部位於G市商務中心區的陽光廣場內,程瀟提前十分鐘到瞭。前臺得知她和馮總有預約,客氣地告知樓層,並及時通知瞭馮晉庭的秘書。

電梯前,一男一女也在候梯。程瀟走過去時梯門正好打開,她理所當然地跟在他們後面,按順序上梯。結果,率先走進電梯的女人轉過身來時,程瀟腳下一滯。

是寶馬小姐。

短發清爽,淡妝精致,限量版小禮服,足下一雙細高跟,身姿輕盈,志得意滿。

程瀟想起夏至說過,斐耀這位新歡是被受媒體青睞的當紅模特,名叫商語。那麼此時跟在她身邊,打扮中性的男人就應該是她的經紀人瞭。

真是山水有相逢。程瀟不顯山不露水地彎瞭彎唇角。

商語也認出瞭她,神色從前一秒的語笑焉然瞬間變冷。

程瀟沉默著,觸及對方充滿敵意的目光,視線坦然無懼。

商語盯著她。

梯門關上,經紀人先生按下二十層,紳士而又無比溫柔地問程瀟:“小姐幾樓?”

二十層,海航總經理辦公之地。

程瀟神色平靜地說:“謝謝。”

商語的視線半刻不離地鎖定她。

程瀟熟視無睹。

電梯運行到十二層時,商語終於開腔:“品行不好的人做飛行員,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航空公司的上座率。”顯然斐耀已經對她解釋瞭程瀟的存在。

經紀人先生卻理解成瞭另一層意思,用他堪比女人的腔調回應:“那可不是咱們關心的事兒。你呀,隻要負責把廣告拍好,至於什麼上座率……”

原來是海航請來拍廣告的。程瀟不動聲色地站著,直到電梯在二十層樓停下,才慢條斯理地回瞭一句:“品行不端的人才愛枉加評判他人。隻是,”走出電梯,她回頭看向商語:“不是撐船手,休來弄竹竿。”

商語眼裡怒火滔天。

程瀟轉身向右。

經紀人先生後知後覺:“什麼撐船弄竿的,在說我們嗎?”

商語徑自按下電梯。

梯門閉合前,程瀟聽見經紀人先生心急火燎的聲音:“寶貝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張副總可是要帶我們去見馮總呢,寶貝啊,你可不能任性……”

現任海航總經理馮晉庭,是位溫和儒雅的男人。身居高位的他,絲毫沒有上位者的傲慢姿態,而是渾身上下透著智慧和溫柔。

程瀟見到他,微笑:“馮總好。”

“小瀟?”馮晉庭起身迎過來:“終於等到你畢業瞭。”

程瀟感激他的賞識:“是我運氣好。不過馮總,你這話聽上去有種吾傢有女初長成的味道,我有點不習慣這種輩份差異。”

“還是那麼伶牙俐齒。”馮晉庭像兄長一樣打量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每見一面,我都需要調整一下對你的認識。”

程瀟挑眉,“哦?”

馮晉庭眉頭微蹙,似有困惑地說,“程傢的女兒,都這樣氣場自帶嗎?”

程瀟一本正經:“來自於老程的遺傳基因吧,我也是喜憂參半。”

馮晉庭笑起來:“快坐。”

又隨意聊瞭幾句,馮晉庭切入主題:“你的在校成績我都知道,隻要你願意,海航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五年,你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機長。”

從學員到四級副駕駛,再逐級上座到二級副駕駛,要經歷2700個航時。從二級再到機長還要經歷嚴格的訓練,包括技術和心裡上的各種考核。所以,要成為一名合格的機長,一般怎麼都需要五六年。

“海航願意提供這樣的平臺,我很榮幸。”程瀟表態,“隻是我剛回國,還沒來得及到局方開局確認函,換照的話,需要兩個月。”

她是在國外考的商照,按程序確實需要在民航局申請換照。屆時要根據課程大綱進行補訓飛行,然後完成實踐考試,通過之後才能獲得CAAC認證照。

馮晉庭彎唇笑,“我聽出來這是不想被合同束縛的意思。”

“那也等同於失去瞭相應的保障。”程瀟從容一笑,“等我通過實踐考試,簡歷我會走正常程序進行投遞。如果有幸被海航錄取,我會按公司流程參加培訓和改裝訓練,希望到時候馮總不要讓我走綠色通道,給我海航員工同等的對待。”

馮晉庭認同她的決定:“我代表海航期待你的簡歷。”

馮晉庭臨時有事要外出,和程瀟一起下樓。

出電梯時,程瀟借由和前臺小姐說話:“謝謝你,再見。”順理成章地落後瞭馮晉庭幾步,拉開瞭距離,讓外人看不出來兩人是同進同出的舊識。

馮晉庭有電話進來,他一面點頭,親民地回應來往和他打招呼的的海航員,一面接通手機。程瀟則邊走邊低頭發微信,詢問夏至:“咖啡回來瞭吧?晚上給他接風。”

夏至秒回,“車也修好瞭,完全看不出被傷害過。所以,我打算隱瞞你沖動的撞車行為。你懂的。”

咖啡那麼細致又愛車如命,鑾駕入過院,他會看不出來?程瀟正準備嘲笑富有智慧的夏姑娘:“和咖啡比足智多謀,我賭你輸。”腳下突然一滯,然後來不及反應,就被一杯微燙的液體迎面潑得頭臉盡濕。

大廳瞬間寂靜下來,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驚呆瞭。

“小瀟?”馮晉庭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但已經來不及挽回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始作俑者商語如同捉奸在床似的警告:“不要以為有翅膀就是天使,會飛的還有雞!記住,不被愛的人永遠都是第三者,識相的話就別再纏著斐耀。否則,我保證下次不會隻是咖啡這麼便宜!”

她說完戴上墨鏡,款款而去。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理所當然。而她的那位經紀人則一臉尷尬焦急地捧著從她手裡接過的杯子,尾隨其後。

馮晉庭那麼平和內斂的人,此刻眼裡已是怒意難掩:“小瀟!”

程瀟懂他的意思,然而如此狼狽之下,她也隻是平靜地說:“我自己來。”

顧南亭有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無辜感。

不過是因為蕭語珩喜歡陽光廣場一樓咖啡廳的芝士松餅,央求他過來買一份,就遇見瞭程瀟,還歪打正著地撞見她被人潑瞭咖啡。

顧南亭幾乎以為她會當場發作,讓商語下不來臺。畢竟,作為媒體的寵兒,商語的臉面傷不起。而程瀟作為愛情的受害者,無論是面對男友的劈腿,還是第三者的挑釁,都是有立場的。再加上她的尖銳,不怕不是商語的對手。

但她沒有。

甚至於馮晉庭都覺得她在自己公司樓下受辱,該為她討回公道,她都拒絕瞭。

顧南亭印象中的程瀟不會善罷幹休。她之所以今天沒有反擊,不是害怕開罪不起商語,更不是隱忍寬容。而是,或許認為身處海航,不願倚仗馮晉庭,也或者是她覺得以牙還牙地反潑回去,不夠解氣。總之,這份委屈,她不會白受,她要自己處理。

蕭語珩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來,問:“給我買好松餅瞭嗎?”

顧南亭尚未開口,就感覺到一道目光投射過來。

是程瀟。

像心有靈犀一樣,即便他並未作聲,她若有所覺地徑直朝他的方向望過來。目光相對的瞬間,顧南亭忽然沒瞭和小妹聊天的心情,他帶著幾分責備的語氣回答:“就知道吃。”然後不等那邊再說什麼,他匆匆回應瞭一句:“我有事,先掛瞭。”

馮晉庭應該是有意帶程瀟去處理上臉上和身上的污漬,程瀟拒絕瞭。顧南亭見她抬腕看表,提示著馮晉庭什麼。然後,馮晉庭帶著幾分歉意地先走一步,與顧南亭擦身而過時,他點頭致意。

兩人是最近業內風頭正勁的人物,彼此知曉對方並不奇怪,顧南亭頷首回應。至於程瀟,明明很狼狽,可溫涼平靜地站在原地清理臉上咖啡的姿態,竟有種與事隔絕的氣度。

沒有人駐足觀望,富麗堂皇的陽光大廳,在商語和馮晉庭離開後恢復如常,依舊的人來人往,依舊有輕聲細語,唯獨沒有奚落指點。

也是,像她這種漂亮又氣質突出的女孩子,即便是蓬頭垢面地出門,依然掩飾不瞭揚在臉上的自信和強勢。誰敢當著她的面指指點點?!

程瀟也不在意咖啡濺到瞭衣服上,步態平穩地走過來。如果她的目光沒有譴責的意思,顧南亭都以為她準備裝作看不見自己的樣子路過瞭。

在程瀟踏進旋轉門前,他提議:“我送你。”

程瀟看向他,“為瞭追討修理費嗎?”

顧南亭註視她,玩笑道:“也可能是眼熟你像我前女友。”

程瀟眉宇之間有不悅的情緒閃過。

顧南亭隻能坦言:“我公司在對面,中南航空。”

一街之隔的對面,確實是與海航鼎立業界的中南航空,程瀟聽出瞭解釋的意味,她收斂瞭情緒,話鋒一轉:“你們公司的飛機餐實在難吃。”

顧南亭當然記得他們是同乘自己公司的航班回到G市,但是:“我沒記錯的話,發餐時你在睡覺。”

隔著從玻璃旋轉門投射進來的陽光,程瀟頗有些不滿地說:“光聞就夠瞭。或者,你該看看空乘回收的垃圾裡機餐所占的比例。”

顧南亭眼裡蘊滿笑意:“既然如此,就當是感謝你作為乘客提供寶貴意見吧。”

程瀟也不客氣:“你這麼執著,我當然不介意有人充當司機。”從陽光廣場出來,見保時捷已完好無損,她挑眉:“喲,完全看不出來嘛,我都以為自己沒對它行過兇。”

顧南亭走過去,紳士地為她打開副駕車門,“我還沒原諒你。”言外之意提醒她不要否認自己撞車的行為。

程瀟把手搭在車門上,微微仰頭註視他,“那是你的事。”

顧南亭深呼吸:“上車。”

程瀟一笑,媚眼如絲。隨後見他把提在手上的蛋糕盒放在後座,她又開腔瞭:“還挺會討人歡心的。”

顧南亭像是沒聽出她語氣裡的諷刺之意,“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嘗嘗,據說還不錯。”

程瀟一臉嫌棄:“我討厭甜食。”

一路上,每每她要指示向左或是向右時,顧南亭總能先一步做出正確的判斷,把保時捷駛上應走的行車道。當車停在夏至所住的小區樓下,程瀟以質問的語氣說:“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完全是下意識的。卻不能說。要怎麼解釋?顧南亭有一瞬的停頓,然後模棱兩可地答:“你不是說憑我的本事找到你不難嗎程小姐。”

看似沒有破綻,程瀟還是冷笑瞭下:“除瞭甜食,我討厭任何調查我身傢背景的人。”

她甩上車門的力度表達瞭她的怒意。顧南亭卻還是喊住她:“程瀟。”

程瀟停步。

顧南亭自我介紹道:“我姓顧,顧南亭。”

程瀟頭也不回,“我對你的姓名沒興趣。”

就在這時,六樓窗戶探出個腦袋,問程瀟:“你跑哪兒去瞭?草上飛似的不見人影。”待註意到程瀟身後停著的保時捷和站在旁邊的男人後,那位男士八卦地問:“是你送我們程瀟回來的?要不要上來坐坐?”

顧南亭仰頭,看著那張一點也不陌生的臉,內心腹誹著“終於舍得露面瞭”,面上不動聲色地答:“不用瞭,再見。”

那位男士不死心地挽留:“沒有關系,我們不介意。”

顧南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答:“我謝謝你的好意!”

出差歸來的咖啡感覺到瞭顧南亭莫名的怒意,他問程瀟:“我打擾瞭你們的好事嗎?”

面對他強烈的八卦之心,程瀟的回應是:“是我回來的不是時候,打擾瞭你和夏至的好事。”

咖啡也不介意被調侃:“我們的好事從來不背著你。”然後特別風騷地朝夏至眨眼:“是吧親愛的。”

夏至極配合地朝他拋瞭個媚眼,嗲聲:“真討厭。”

程瀟恨不得掐死這對“奸夫淫婦”:“我不想發現你們的奸情。”

咖啡的一張帥臉揚著燦爛的笑:“你已經是我們的見證人瞭。”

程瀟隻好說:“等你們結婚我給你們證婚。”

夏至瞪她一眼,“你省省吧。”指指她的衣服,“怎麼回事?”

對於自己的狼狽,程瀟解釋得輕描淡寫:“碰上個女神經病。”

夏至瞬間反應過來:“是斐耀那個混蛋未婚妻商語?她敢潑你!”

“在陽光廣場遇見瞭。”程瀟有些哭笑不得:“她竟然警告我不要纏著斐耀,我簡直想為她的黑白顛倒發個獎杯。”

陽光廣場?夏至迅速過濾瞭一遍大腦內相關信息,“你去海航瞭?我在網上查過,他們傢最近沒有發佈招聘信息啊。”

程瀟實話實說:“老程吩咐我去照一面。”

“老爹就是神通廣大,什麼行業都能打進內部。”夏至笑問:“可你不像走後門的人。”

程瀟故意和她抬杠,“有捷徑幹嘛不走?我這個人一向沒什麼原則。”

夏至瞥她一眼,“對於斐混蛋的事,你確實沒什麼原則。”

程瀟反問,“原則是多有高度的事,你覺得他夠資格嗎?”

“確實不夠。”夏至繼續航空公司的話題,“我查過瞭,中南航空每三年會有一次大型的招聘計劃,今年正好就是這個三年之期。你要是還在選擇階段,不如我們一起去中南航空?”

“等等。”咖啡打斷她,“你一個影視文學專業畢業的科班高才生,不安心創作,往航空公司紮什麼堆?”

程瀟替夏至解釋:“實現她未完成的夢。”然後問咖啡,“你什麼想法?”

咖啡的想法是:“當然應該學以致用。你學飛行,去航空公司理所當然。”他指指夏至,“你跟著湊什麼熱鬧,一個未來的大編劇去當空中服務員?為瞭嫁機長啊?打不死你!”

夏至先下手為強一個抱枕砸過去,“難道嫁給你啊?”

咖啡把抱枕踢到一邊,“我也得要你!”再看向程瀟時,他針對她被潑事件詢問:“想怎麼出這口氣?”

程瀟笑得壞壞的:“當然是,鬧大。”

女人果然是記仇的動物,連砸場子都這麼氣場全開。

咖啡抗議:“難道又是我打頭陣?”

“不然呢?”

“憑什麼?”

程瀟和夏至異口同聲:“憑你是男的!”

咖啡拒理力爭:“你們常說我是婦女之友!”

兩個女人再次同時答,“是少女之友!”

咖啡嘆氣:“女人的世界,男人永遠不懂。”

三個死黨久別重逢,當然要一醉方休。程厚臣久候不到他傢閨女,打電話質問:“在哪兒鬼混呢?幾點瞭還不回傢?”

不勝酒力的程瀟舌頭都打結瞭,卻還笑嘻嘻地邀請:“來呀老程,一起happy。”

程厚臣恨不得摔瞭電話,轉而打給肖妃:“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肖妃一聽他的語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寶貝女兒闖禍瞭,但她反駁道:“沒教好又怎麼樣,責任隻在我嗎?要不是你,我能有本事生下她嗎?”

程厚臣就真的摔瞭電話。

肖妃理都不理他,轉而打給程瀟:“程程啊,回國瞭怎麼不來看媽媽?”

程瀟去洗手間瞭,夏至接聽:“幹媽,明天我們去看你。”

肖妃笑得溫柔又慈愛:“好啊夏夏,幹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夏至酒後吐真言:“幹媽您別太操勞瞭,我們到外面吃挺好的。”

肖妃嗔怪地說:“這是心疼我,還是拆我的臺啊?”

夏至嘻嘻笑:“您猜?”

次日,程瀟宿醉未醒時,商語的廣告合同送到瞭馮晉庭那,他像簽署一份普通文件那樣毫不遲疑地簽瞭字。然而,秘書看見簽批意見,一愣,“馮總,和商小姐的合作,您之前是同意……”

馮晉庭的視線停留在另一份文件上,頭都沒抬地打斷她:“有什麼不明確嗎?”

不敢不明確,但是——“取消合作”這樣的意見,秘書確實是第一次見。她隻好打給商語的經紀人:“抱歉,和商小姐的合作暫時不能推進瞭。”

商語對此沒有過激的反應,反倒是她的經紀人氣得夠嗆:“海航簡直公私不分!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和馮總是什麼交情。寶貝你別生氣,為那樣的小公司拍廣告,咱們還屈就瞭呢。”

海航當然不是小公司。而她竟然能影響到海航?!

商語冷笑:“我會因為她生氣?她配嗎?”

經經人先生蘭花指一點:“就是,斐耀真是識人不清,怎麼會和她……”見商語臉色不好,他沒再繼續下去,改而說:“你和他情投意和是好事,公佈戀情也沒關系啦,但是訂婚……真的好嗎?”見商語臉色不好,他立馬說:“好的。”

商語確實對這個話題很厭煩,“請柬都發出去瞭,你是讓我哥現在去收回來嗎?況且,我又不是靠臉吃飯的花瓶,我憑的是實力,是不是單身重要嗎?”

當然重要。但是,算瞭,連商先生都隨她去瞭,他又怎麼勸得住?經紀人先生緩和瞭語氣,好言相哄:“好瞭不說瞭,一會兒還要試禮服呢,生氣可就不漂亮瞭。”

那邊商語帶著情緒去試禮服,這邊咖啡已經掌握瞭可靠情報:“斐耀和商語的訂婚宴在超五星的江畔酒店最具特色的江上草坪舉行。據說邀請瞭娛樂界和商界很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夜空繁星與江畔美景相互映襯,充滿浪漫風情。

夏至覺得諷刺至極:“那個女人張口閉口的未婚夫,我以為該是迎來他們的大婚之喜呢。”

咖啡的理解是:“在事業蒸蒸日上的關頭如此大張旗鼓的辦訂婚宴,不排除炒作的嫌凝。”

程瀟以為:“要炒作自曝戀情就夠瞭,沒必要拿終身大事作秀。”

夏至嗤之以鼻:“所以說她五行缺心眼。”

程瀟一笑:“沒準是真愛。”

夏至撇嘴:“你不覺得‘真愛’這個詞用在那二位身上很齷齪嗎?”

咖啡一口水噴出來:“夏至你好歹是學文的人,能別亂用詞兒嗎?”

夏至拍案而起:“形容這種狗男女,齷齪都是謙詞。”

咖啡揉太陽穴:“我真心覺得和文壇的人,尤其是文壇女人作朋友風險太大。”

程瀟失笑:“沒一不小心交個文壇女朋友算你幸運。”

夏至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要不升級一下咱們的革命友誼?”

咖啡有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夏至笑裡藏刀地提議:“我將就一下,收瞭你這個單身漢。”

咖啡大義凜然地拒絕:“作為鐵磁,我不能讓你受這份委屈!”

“你敢嫌棄我?!”夏至抬手打他。

一個月朗星稀宜嫁宜娶的夜晚,商語和斐耀的訂婚宴如期舉行。

在本該紅透半邊天的階段訂婚,在很多同行看來,有點自尋死路的意思。連斐耀都表示甘為她背後的男人,商語卻一意孤行。於是就有瞭這場精心策劃的訂婚宴。

還沒踏上紅毯,夏至就在躍躍欲勢:“好期待明天的頭條。”

程瀟眼瞳清淡:“先解決瞭邀請函再說。”

夏至經她提醒才發現紅毯盡頭的露天宴會場入口處站瞭不止一個人,在逐一檢查來賓的邀請函。

坊間傳的不假,明星的宴會果然門禁森嚴。

夏至瞬間產生的念頭是:“我把自己租出去,傍個幹爹當他女伴。”

程瀟驚訝:“需要做這麼大的犧牲嗎?”

夏至義正嚴詞地問:“生死之交不該這樣嗎?”

“女人的友誼簡直不可理喻。”咖啡神色平靜地從西裝內袋裡掏出金燦燦地邀請函,清咳瞭兩聲後屈起瞭手臂,示意程瀟和夏至挽住他。

程瀟與夏至因他傲嬌的樣子相視一笑,並同聲贊美:“幹得漂亮。”

“左右逢源”的咖啡得意地一昂頭:“穩定發揮而已。”

顧南亭的保時捷停在瞭江畔酒店門口。與他同來的,還有對芝士松餅情有獨衷的蕭語珩。

像是擔心小妹亂跑闖禍似的,顧南亭在下車後扣住她手腕:“別忘瞭答應過我的事。”

蕭語珩有點無奈:“我是十七歲,不是七歲,難道會跑丟嗎?還是你擔心我被拐賣?”

顧南亭不吝打擊:“你的智商和個頭一樣十年沒長進,拐瞭也賣不掉。”

“你夠瞭啊!”蕭語珩生氣瞭:“我可是你妹妹!”

顧南亭笑容平和:“如果我說你是蕭姨撿來的,怕你自卑才沒告訴,你還認我這個哥哥嗎?”

蕭語珩不吃他這一套,“你們男人真幼稚。”

簽到過後,幼稚的顧南亭駁回瞭蕭語珩想去看套房看商語的請求,把她領到餐臺前,“她今天未必多風光漂亮,你不要往她身邊湊,保持安全距離。”

蕭語珩年紀尚少,不懂大人的世界:“你的意思是說她結婚那天才最美最風光?”

顧南亭說:“嫁得出去再說。”

蕭語珩完全聽不懂瞭。

程瀟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顧南亭的視線之內。月光皎潔,衣香鬢影,她在微風徐徐的江畔,身穿一襲黑色鏤空禮服,氣質清冷地站在角落的吧臺前,用瑩白如玉的手,執一杯紅酒,獨酌。

接到商億電話得知商語一意孤行要舉行這場訂婚宴時,他就有預感程瀟可能會到場。果然,不僅來瞭,還是盛裝出席。隻是,她那點酒量——顧南亭眉心微聚。

程瀟是被他的視線驚擾的。她看向餐臺盡頭,就見顧南亭站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然後,她在悠揚的音樂裡,穿過如茵綠草和用繁花裝扮的路引,走到他面前。

在此之前,顧南亭把蕭語珩支去餐臺另一側瞭。

程瀟的嗓音裡有後知後覺的懊惱:“你認識商語。”

顧南亭坦言:“我和她哥哥是朋友。”

商語的哥哥,代表的是商氏。

程瀟像是洞察瞭此刻他所想:“那你猜到我出現在這兒的用意瞭?”

顧南亭幽深漆黑的眼晴裡,有讓她適可而止的情緒,程瀟以為他會勸阻她不要沖動,或是提醒她不要當眾打商傢的臉,她甚至都準備好瞭反駁的臺詞,卻聽他說:“別太過。”

別太過——竟像是縱容。

程瀟問:“是警告還是規勸?”

顧南亭看著她的眼睛,“你自己判斷。”

程瀟環視浪漫的花海現場,忽然沒瞭興致。

何必像個怨婦一樣,降低自己的格調?

程瀟無意繼續下去,她在夏至跟過來時說:“我們走吧。”

“走?”夏至腦中一片亂碼,反應瞭幾秒才緩過勁來,卻是問顧南亭:“你怎麼在這兒?”

顧南亭見到她也是一怔,然後像忽然想到瞭什麼似的,笑著答非所問瞭兩個字:“天意。”

夏至沒聽懂顧南亭的話外之音,但她顧不上再問什麼,去追先走一步的程瀟:“白被她欺負啦,就這麼算瞭?”

程瀟眉目淡淡:“愚蠢一次就夠瞭,不想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再跌份。”

夏至還想再說什麼,被尾隨而來的咖啡制止瞭,他說:“那我先去處理光盤。”

夏至給他遞瞭個眼色。

咖啡有一瞬的猶豫,最終點頭。

夏至這才跟上程瀟:“行,就當是一個值得銘記一生的教訓。”

“銘記一生太抬舉他瞭。我程瀟是任性,但更有記性。”程瀟把手執的紅酒仰頭幹瞭:“和他斐耀,再見陌路。”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瞭。明天各大報紙雜志的頭條會被這場完美而盛大的訂婚宴占據,商語幸福依人,斐耀風光無限。卻沒想到在臨走前遇見一位陌生的熟人,令事情反轉。

祁玉沒想到會遇見那個在飛機上幫忙勸阻乘客的女子,她小跑著追上來,把走到路引盡頭的程瀟攔下:“真的是你啊?我還擔心認錯人呢。”

程瀟對她還有印象,目光在她身上的白色禮服上掠過,心下已經對她的身份有瞭判斷,她語氣略淡:“沒認錯未必是好事。”

她語氣那麼怪,身上又是一襲黑禮服,祁玉心下隱有不滿,“你是斐耀的朋友嗎?儀式馬上就要開始瞭,你這樣子,”她看看面色不善的夏至,問完整句:“是要走嗎?”

“我是斐耀的前女友。”程瀟站在樹影下,反問:“不該先走一步嗎?”

誰能想到會得到如此直白的回答。祁玉瞬間石化。

程瀟從她身旁走過,眼看著就要離開,卻聽反應過來的祁玉以主人之姿表示:“不如留下來觀禮,當面說聲恭喜,相信小語不會介意多備一份禮物給她未婚夫的……前任。”

她刻意把“前任”兩個字咬得很重,傻子都聽得出來語氣中的譏諷和不屑。

夏至忍不住反擊道:“身為別人感情的破壞者,她當然不會介意屈屈一份薄禮。隻是,我們不稀罕。”

話音剛落,一道女聲冷冷傳來:“我憑什麼那麼崇高,要給一個不識時務的前任準備禮物!”視線在程瀟黑色的禮服上掠過,疾步而來的商語氣焰囂張:“給你媽掃墓嗎,穿得這麼隆重?”

跟出來的斐耀拉她胳膊:“小語!”

“你閉嘴!”商語搡他一下,盯著程瀟的眼睛:“不甘心是嗎?可是他已經不要你瞭,你這麼死纏爛地追過來,你說你是不是賤?”

作為宴會的主角,商語在儀式開始前突然出現,已經引人側目,現下她又言語刻薄地與人爭執,惹得全場賓客駐足觀望。

蕭語珩都註意到瞭這邊的動靜,小丫頭皺眉:“商語姐姐在說什麼啊,也太難聽瞭吧?”

顧南亭皺眉:“以她的攻擊力,不可能輕易算瞭。”

“誰?”蕭語珩仰頭看他:“剛剛和你說話的漂亮姐姐嗎?她穿黑色真帥。”

顧南亭語氣嚴厲地警告她:“站這兒別動。”話音未落,直奔程瀟而去。

程瀟已經倏地上前,揚手給瞭商語一記耳光,動作又快又狠。

商語被打得側過臉去,連斐耀都怔瞭,反應慢瞭半拍。

程瀟看著商語,眼眸凌厲如刀:“這一巴掌是替我健在的媽教訓你。”

下一秒,反應過來的商語和祁玉幾乎同時朝程瀟撲過來。

場面眼看就要不受控制。

夏至第一反應是沖上去迎戰。顧南亭卻搶在她動手前,一把把程瀟拉至身後護得穩妥,同時展手攔住她,“這種場合大動幹戈,商語,讓你哥如何收場?!”

他目光沉涼如水,最後一句話又說得犀利冰冷,姿態如同阻止晚輩胡鬧,讓人不敢造次。

斐耀適時把商語抱住,“冷靜點小語。”

祁玉則在見到顧南亭時堪堪站住。

這時,儀式臺後的大屏幕驟然亮瞭起來,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內的是——考究的西裝,簡潔的白襯衫,一絲不茍的頭發,以及神色鄭重嚴肅的男人,不是此場訂婚宴的男主角斐耀,還會是誰?

“我斐耀對天發誓,會愛程瀟一輩子,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永遠待她眉眼如初,歲月如故。如違此誓,將來的妻子必定身如天使,貌若……”

印象中這是去年她生日時,他在國內給她錄制的視頻。程瀟隱隱記得,身在大洋彼岸的自己收到他的郵件和禮物時,意外的心情。隻是,那份記憶似乎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眉眼如初,歲月如故——承諾猶言在而,現實已是物是人非。

沒有什麼能夠萬無一失,尤其是愛情。永遠不要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卑微自己,當你足夠努力,足夠優秀,你會得到更好的,然後俯視那個不懂珍惜你的人,謝他當年不娶之恩。

程瀟雖然年輕,卻也從未指望諾言可信。之所以同意咖啡和夏至在這種場合下播放這個,純粹是為瞭諷刺斐耀。

現下,她從顧南亭身後走出來,平靜地看著斐耀:“本想制造一出鬧劇,告訴你我懷瞭你的孩子,決定生下來向你要撫養費,作為賀禮。現在想想,都是多餘,”她眼神冷靜,語速適中:“你的餘熱,到今天為止,在我這裡,被用盡瞭。從此刻開始,我程瀟和你,一別兩寬,各自生歡。”她的視線坦蕩地落在商語憤怒的臉上,“那杯咖啡我就不回請你瞭,作為對你們的祝福。”

程瀟說完,不顧現場的竊竊私語,踏著紅毯,穿過花門,在這個眾人皆歡的夜晚,驕傲地離去。

事後多年,顧南亭依然對那一幕記憶猶新。一襲黑衣穿過人群的少女,身上隱隱的殺手氣場像結界一樣,常人觸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