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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廿一世紀 追尋

白大千和史丹鳳左右夾攻的牽著史高飛,在市中心的商業區內整整走瞭一夜。清晨時分他們回瞭傢,身體不但累透瞭,而且也凍透瞭。

白大千提議報警,然而史高飛立刻又有瞭發瘋的征兆:“不行!他們會把寶寶搶走的!”

白大千已經大概掌握瞭史高飛的思維方式,所以順著他的話頭勸:“你不報警,無心也已經被人搶走瞭。你知道我最怕什麼?我怕是有壞人綁瞭他去販賣人體器官!要不然誰會平白無故的拐個大小夥子?丹鳳你說呢?”

史丹鳳的腦子裡似乎結瞭冰,寒冷沉重的不能運轉。她不肯把無心的來歷告訴給白大千,抬眼去看史高飛,她希望弟弟也不要說。

史高飛抱著膝蓋坐在自己的床墊上,閉目垂頭一言不發。

屋子裡忽然寂靜瞭,靜得讓人要窒息。白大千走去打開瞭電視機,想要增添幾分人聲人氣。電視裡面正在播放早間新聞,某地警察破獲瞭一個人販團夥。史丹鳳無意中撩瞭電視一眼,正看到一群丟瞭孩子的父母在撕心裂肺的哭。盯著屏幕愣瞭神,她一抽鼻子,也跟著落瞭淚。原先也知道丟瞭孩子的父母苦,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瞭苦有多苦,才明白瞭怎麼會有爹娘砸鍋賣鐵找孩子,一找一輩子。

床墊上面亂七八糟,史高飛和無心的衣服混作一團,和從來不疊的被褥攪在一起。史丹鳳用右手摸瞭摸左手中指上的鉆戒,觸感遲鈍,進屋這麼久瞭,手指還是麻木著的。天太冷瞭,這麼冷奠,他跑到哪兒去瞭?

身體一栽,她坐在瞭史高飛身邊。長長的深吸瞭一口氣,她對著史高飛狠狠捶出一拳:“我打死你得瞭!”

史高飛被她捶得一晃。彎腰把額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他悶聲悶氣的說道:“我一定要找到他。”

史丹鳳恨死他瞭。平時他再怎麼混蛋,因為他有病,他不適意的,所以她從來不怪他。但是今天,此刻,她恨死他瞭。惡狠狠的瞪瞭他一眼,她不屑於再和他說話。

白大千沉重稻瞭一口氣,嘴上不肯承認,但心裡也知道無心丟的不對勁。

“報警吧!”他單問史丹鳳:“讓警察再去搜搜那傢夜店也是好的,萬一能查出點兒蛛絲馬跡呢?我早就聽說那一片夜店都挺亂,經常出事。”

史丹鳳別無選擇的點瞭頭。手扶膝蓋慢慢的起瞭身,她聽見自己凍僵瞭的關節在吱嘎作響。第一次感覺自己老瞭,老胳膊老腿的,一壓就垮,什麼都承受不住瞭。

在史高飛魂遊天外之際,史丹鳳和白大千去瞭公安局。江口市是個大城市,人員流動性太大瞭,丟失個把人不算稀奇事。警察平平淡淡的給他們備瞭案,又平平淡淡的去瞭一趟夜色撩人Club,最後是平平淡淡的一無所獲。

史丹鳳沒過過幾天艷陽高照的好日子,但是也沒經過大風大浪。離開公安局之後,她又去瞭一趟市中心。坐在步行街邊的長椅上,她看面前往來的年輕小夥子,看著看著,便是淚眼婆娑。和無心朝夕相處的時候,沒覺出他多重要,如今他驟然沒瞭,她才想起瞭他所有的好處。不是一對爹娘生的,又不是一起長大的,他沒瞭,她卻能難受的沒法活。於是她明白瞭:她愛他。

再不可思議,再莫名其妙,她也是愛他。哪怕他品種不明,還沒有一條狗的歲數大。

史丹鳳歇夠瞭,起身繼續沿著大街小巷走。一邊賺她一邊盤算著如何找人。或許可以在市電視臺發一條尋人啟事,賞格定的高一點,白大千如果不肯出錢,自己出也可以,也出得起。

她有錢。

史丹鳳和白大千搭瞭伴,開始著手去登尋人啟事。而史高飛獨自在傢,慢吞吞的收拾瞭床鋪。把無心穿過的衣服一件一件疊好放在枕頭上,他找出瞭自己的色小書包。

將一件被無心穿薄瞭的汗衫放進書包底層,他又往書包裡放瞭一瓶水,一包餅幹,一隻從傢裡帶出來的數碼相機。嚴絲合縫的拉好瞭書包拉鏈,他把佳琪給他繡的錢包揣進懷裡,然後拎著書包走進瞭客廳。

穿上羽絨服,戴上鴨舌帽,他背起小書包,正要往門外走。然而在他伸手推門的一剎那間,他眼前忽然金光一現,一尊金身羅漢從天而降,不高不低的飄在瞭他的正前方。

史高飛不感興趣的看瞭對方一眼,然後低瞭頭繼續去推門。骨神萬沒想到他會如此淡定,不禁大叫出聲:“嗨!你去哪裡?”

史高飛頭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找寶寶。”

骨神連忙後退,想要阻住史高飛的腳步:“慢!你到哪裡去找?”

史高飛扶著門把手,紅腫著眼睛扭頭望向瞭他:“不知道。我沒辦法離開地球,要找也隻能是在地球上找。”

骨神聽瞭他的回答,有些傻眼:“地球……很大的。”

史高飛伸手在他頭上一揮,手臂穿過幻影,他明白瞭對方的身份:“你薯嗎?”

骨神沉吟瞭:“我……”

他有點不甘心承認自己薯,總認為自己如此金光萬丈的現瞭身,史高飛雖然焦頭爛額,但也至少應該小小的對自己頂禮膜拜一下。不料史高飛一臉肅殺,仿佛是根本懶得理他。

史高飛沒有得到答案,對於答案也沒有興趣。垂下眼簾望著地面,他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我一個人在地球上生活瞭二十五年,我知道孤獨的滋味,不能讓我的兒子再嘗一遍。現在我要出發瞭,我一定要把他找回來。鬼,再見。”

話音落下,他開瞭門就往外走。骨神萬沒想到他性子這麼急,連忙一路飄著追到瞭走廊:“無心往南去瞭!”

史高飛本來正在鎖門,聽聞此言,驟然抬瞭頭:“往南去瞭?”

骨神抬手往北一指:“昨夜他在酒吧裡亂賺被人綁架瞭。綁匪是什麼人我不知道,總之他們把他纏得好像木乃伊一樣,裝進皮箱裡塞進瞭汽車。汽車開到城北的配貨站,他們又把皮箱送上瞭一輛大貨車。”

史高飛當即立起眉毛:“你怎麼不早來告訴我?”

骨神也一拍大腿:“我沒去過城北,我在城北迷路瞭!”

史高飛無暇再問,拔瞭鑰匙撒腿就往樓下跑。骨神被丁思漢傷瞭元氣,至今也沒恢復力量。短暫的現形已經讓他感覺出瞭疲憊。慢慢收攏金光消失在瞭半空中,他快馬加鞭的追著史高飛下樓去瞭。

史高飛的腦筋雖然路數奇異,但是有著自成一派靛系。聽聞骨神說無心是被人從配貨站往南運走的,他在樓下路口的報刊亭裡買瞭一張全市地圖,一張全省地圖,一張全國地圖,以及一張世界地圖。先是攤開全市地圖和全省地圖看瞭一分鐘,隨即他攔下瞭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後說道:“去配貨站!”

司機回頭問道:“哪個配貨站?”

史高飛答道:“城北的。”

司機發動瞭出租車:“喲,那可遠瞭。”

市區白天總是堵車,在史高飛的出租車一點一點向前蹭時,無心已經在皮箱裡蜷縮瞭一夜半天。回想起昨夜往事,他腸子都悔青瞭。可他其實也沒有錯,他隻是在史高飛上廁所的時候,好奇的溜到瞭舞池旁邊看瞭看熱鬧。震耳欲聾的樂曲聲中,頻閃燈光把人的動作分解成瞭不連貫的畫面。旁邊忽然有一隻手狠拽瞭他一把,他猝不及防的一歪身,直直的跌進瞭兩名大漢的手裡。

他下意識的叫瞭一聲——也許是叫瞭,也許是沒叫,因為他的耳中除瞭音樂的巨響之外,再無其它聲音。然後仿佛隻是在一瞬間,他被人捂著口鼻拖進瞭黑暗處的一扇小門。

未等他掙紮看清周圍環境,氣味刺鼻的厚膠佈已經狠狠的壓到瞭他的眼睛上。與此同時,一隻大手將紗佈塞進瞭他的鼻腔與口腔,動作是訓練有素的快,一直把紗佈推進瞭他的喉嚨裡。厚膠佈一圈一圈的纏下去瞭,密不透風的封住瞭他的七竅。一雙手纏膠佈,另一雙手扒他的衣服。除瞭這兩雙手之外,還有手。七手八腳來自四面八方,摁著他拗著他,簡直快要捏碎瞭他的骨頭。

他知道不好瞭,發瞭瘋的又踢又打,直到雙臂被厚膠佈纏在瞭身體兩側,直到雙腿也被纏成瞭一條長長的魚尾巴。

膠佈纏瞭不止一層,最外面又捆瞭幾道繩子。最後那些大手把他抬進瞭箱子裡。他蜷縮得好像回瞭娘胎。皮箱合攏上瞭暗鎖。“咯噔”一聲,他被那貼在層層厚膠佈的耳朵動瞭一下,聽得清清楚楚。

後面的事情,他就糊塗瞭。大蝦米似的被禁錮在黑暗之中,他難受得像是落進瞭煉獄裡。敢於這樣炮制他的人,必定是知道他的底細。否則想要殺人直接殺就是瞭,何必還要活活的把人悶死——思及至此,無心心中忽然一亮:也許是自己無意中惹瞭人間的仇傢,對方真的隻是想悶死瞭自己再拋屍呢!

但他隨即又暗暗的搖瞭頭。自己剛回人間不久,哪裡會有仇傢?

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再加上鬼,一個巴掌就能數清。白琉璃沒有嫌疑,貓頭鷹就算有嫌疑也沒本事。隻有丁思漢最值得懷疑,可真正的丁思漢和自己並沒有深仇大恨,不至於要出手綁架自己,除非是……

無心不願再往深裡想瞭。

身下一陣一陣的有顛簸,除瞭顛簸之外,他再感覺不到其它。人被封在厚膠佈裡,起初隻是難受,後來竟是痛苦到瞭生不如死的程度。他是不怕黑暗的,即便是在地下深處也能生存,他怕的是束縛與憋悶。頭頂抵住箱子一側,他一動都不能動。想要大喊大叫,也是根本不可能。隻有睡眠能讓他得到暫時的輕松,然而處在與世隔絕的黑暗中,他的睡眠很快變成瞭斷斷續續的片段。扭曲著的四肢不會麻木,隻是恒久的酸痛疲憊。不知道多久沒有吃喝過瞭,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減少。

身體受苦,心裡更苦。他想史高飛和史丹鳳一定為自己急死瞭。史丹鳳頭腦清醒,倒還好些,可史高飛在太平歲月裡還要瘋頭瘋腦,如今自己突然沒瞭,他會不會鬧到天翻地覆?他要是發起瞭瘋,可沒人能治得瞭他。

漸漸的,無心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瞭。

他凍得通體冰涼,緊貼箱壁的皮肉已經從外向內結瞭冰。顛簸時斷時續,停的時候越來越長。死心塌地的放松瞭身體,他此刻的感覺隻有冷與痛。這一秒仿佛已經是難熬到瞭極點,哪知下一秒來勢洶洶,鋪天蓋地的讓他無處躲無處藏。在山裡也沒受過這樣的罪,偏偏在受罪之前,老天特地讓他過瞭一段蜜裡調油的好日子,先把他養瞭個身嬌肉貴。

在一個寒冷的白晝——他感覺應該是白晝,因為冷歸冷,但是陽氣旺盛,源源不斷的從下向上升騰,骨神追上瞭他。

他的感官遲鈍瞭,依稀感覺到瞭身邊是有鬼魂縈繞,然而到底是誰,他分辨不出,隻能依稀聽到對方的聲音:“無心,我是神,你還活著嗎?”

無心想動一下給他看,可是胳膊腿兒全被纏瞭綁瞭,動彈不得。奮力的向上一抬頭,他並沒能真把頭抬起來,但的確是微微的動瞭。

骨神看瞭他的反應,當即繼續說道:“你現在是在一輛大貨車上的集裝箱裡,你的周圍全都是……”他特地向上環顧瞭四周:“凍硬瞭的大鮭魚。”

然後他向下沉入瞭裝著無心的硬殼大皮箱:“我一直在追你,可惜方向感不大好,總是追丟。今天運氣好,高速公路堵瞭車,我一共找瞭十裡地長的大貨車,終於找到瞭你。可惜我現在沒有力量救你瞭,不過你不要怕,我馬上就回去給你那個神頭神腦的爸爸報信。”

話音落下,他調頭便走。飄出老遠之後他停在半空,發現自己又把方向搞錯瞭,當即來瞭個向右轉。

與此同時,史高飛抱著他的小書包站在火車站售票大廳裡,正在很不耐煩的和史丹鳳通話:“姐,我昨天手機沒電忘記充瞭,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史丹鳳五天前得知弟弟離傢出賺險些當場昏死,哆哆嗦嗦的撥通瞭弟弟的手機,然而話沒說瞭三兩句,電話便是自動斷瞭。再重新撥號,那邊已經自動關瞭機。如今她人在江口市郊的出租屋裡,感覺自己真有要瘋的可能性:“你跑到哪裡去瞭?”

史高飛答道:“我在山東呢!”

史丹鳳扯起瞭潑婦的調門:“山東哪裡?!”

史高飛直接答道:“不知道!”

史丹鳳在五天之內愁出瞭一嘴的火泡:“你趕緊給我回來!憑著你那個沒頭蒼蠅的找法,你能找到個屁!”

史高飛對於他姐的一切意見都是不屑一顧:“姐你少管我!本來現在春運不好買票,我就夠鬧心瞭,你還跟著添亂!好瞭,不說瞭,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