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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文革時期 大決戰

在陳大光的徹夜調遣之下,紅總的隊伍無聲無息的大集合瞭。來自石傢莊等地的援兵也不顯山不露水的暗暗抵達文縣周爆最新式的武器全被藏在不見天日的隱蔽處,隊伍口令每小時變化一次,嚴防聯指的奸細軍情。

死於機械學院側門的十六歲孩子被人收拾幹凈瞭,身上還覆蓋瞭紅總的旗幟。他成瞭紅總的烈士,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當戰鬥準備全部就緒之後,陳大光大張旗鼓的為他舉行瞭治喪遊行。

遊行以一輛嶄新的解放牌大卡車開路,卡車上的樂隊把一曲哀樂演奏的驚天動地。緊隨其後的便是靈車。靈車被黑紗和白花裝飾滿瞭,車頭懸掛著孩子的大幅遺像。孩子是個活潑孩子,在相片上笑得有牙沒眼,讓人沒法把他和靈車上被旗幟包裹著的小屍體聯想到一起。

靈車之後,跟著上萬人的送葬隊伍。前方哀樂淒涼,催人淚下;後方的口號聲則是震天撼地,催人尿下。總而言之,一望無際的隊伍直奔文縣主要大街,殺氣騰騰的要讓聯指“血債血償”。

文縣如今已經是聯指的地盤,隻不過是因為要和談,才開瞭個口子放陳大光等人進城。如今紅總的人居然蹬鼻子上臉的鬧瞭遊行,聯指自然不能坐視。道路兩旁的樓房,一色五十年代建造的蘇聯式建築,如今窗戶全開瞭,鋼筋焊成的彈弓立到窗前,接二連三的往外發射板磚。彈弓力度驚人,一磚打到身上,能拍出人的內傷。遊行隊伍立刻亂瞭形狀,而打頭的大卡車看到前方來瞭一隊聯指戰士要攔路,司機立刻一踩油門,“轟”的一聲直沖向前,當場碾死瞭兩個人。

在遊行隊伍被板磚打得滿街竄之時,紅總的武裝隊伍趁亂出現,而提前佈置在附近樓頂的重機也亮瞭相,開始對著窗口進行掃射。在一鍋粥似的大街上,兩派的大決戰開始瞭。

城內一響,城外也亂瞭套。陳大光切斷瞭全縣的電話線電纜,小丁貓暫時與城外戰場失去瞭聯系。但小丁貓也不是吃素的,電話線一斷,他立刻啟用瞭無線電臺,調兵到文縣外圍,想要關門打狗,在文縣內部解決掉陳大光。可惜他盡管想得美,陳大光卻不肯束手待斃。紅總和附近城市的軍校有瞭聯系,軍校學生把坦克一路開上戰場瞭。

紅總在城外開瞭炮,聯指在城裡也開瞭炮。一門加農炮瞄準瞭陳大光所在的二層旅社,一天之內發射三百發炮彈,把旅社轟得渣都不剩。

陳大光衛兵眾多,行蹤不定,不怕炮轟。無心和蘇桃則是躲入一戶民居。民居裡的居民早逃出文縣瞭,留下的空房子清鍋冷灶,窗戶被磚頭砌瞭一半,目的是防流彈——如今坐在傢裡卻被流彈打死,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兩個人全都不敢上炕,因為一層磚頭也未必擋得住子彈,走獸似的靠在炕邊席地而坐,好在外面正是秋老虎之時,地面絲毫不冷。兩人相聚的好日子剛過瞭兩天,還沒過新鮮勁兒呢,就遭遇瞭新的大戰。如今別說吃雪糕瞭,棒子面窩頭都沒地方找去。

饑一頓飽一頓的熬到夜裡,兩個人從炕沿露出眼睛,透過半截玻璃窗往外看。夜空之中閃爍著一道一道的火光,是子彈飛或者炮彈飛。爆炸聲晝夜不息,沒有人能安心入眠。

無心怕蘇桃害怕,把她摟到胸前捂著耳朵;蘇桃怕白琉璃害怕,但是找不到他的耳朵,隻好把他整個兒抱進懷裡。白琉璃暫時倒是沒有出去看武鬥的打算,因為發現戀愛比武鬥更有趣。他等著無心和蘇桃再說幾句“在一起”之類的話,可是兩個人都沒再提。

昏昏沉沉的混過一夜,到瞭天明時分,無心帶著蘇桃出去找食。商店全都關門瞭,好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偏僻荒涼,走出不遠有條小河。無心跑去河邊抓瞭一串大肥蛤蟆。拎著蛤蟆回瞭住處,他關瞭院門,把蛤蟆宰瞭扒皮;蘇桃則是把廚房裡的土灶點燃瞭,提前燒起瞭一鍋水。色的蛤蟆肉扔進鍋裡,倒是煮出瞭油汪汪的一鍋湯。兩人都餓極瞭,守著大鍋連吃帶喝。蘇桃起初還有點兒猶豫,無心安慰她道:“放心吃吧,又不是癩蛤蟆。再說癩蛤蟆扒瞭皮,也是一樣的能吃。”

蛤蟆肉剛吃瞭一半,不遠處轟然一聲巨響,正是胡同外面落瞭炮彈。黑色硝煙鋪天蓋地的遮住瞭遠方朝霞。無心一把抓起書包,一把扯住蘇桃,出瞭門就往胡同尾巴跑。他先跑,其餘各傢的居民回過味瞭,慌裡慌張的也跟著跑。

全縣已經沒有安全的藏身之處,僅有的防空洞也被武裝隊伍占據瞭。整條胡同的人心有靈犀,一起奔到瞭河畔野地。其中有嚎啕的有癡呆的,還有一個嚇得發瞭瘋,哭哭笑笑聲震雲霄。

無心和蘇桃裝著半肚子蛤蟆肉,半飽不餓的坐在河邊耗時光。最後無心小聲說道:“我們還是去找陳大光吧。陳大光雖然目標大,但是守衛也嚴,肯定比我們更安全。”

蘇桃一點兒主意都沒有,跟著無心站起身溜過人群,兩個人像是屬黃花魚的,貼著墻根悄怯瞭。

無心費瞭不少的勁,終於在一處廢棄的火車隧道裡找到瞭陳大光。陳大光一天一夜沒合眼瞭,然而精神煥發,根本沒空搭理無心。無心向人要瞭兩個面包,和蘇桃分而食之,然後很識相的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不出聲也不添亂,一坐又是一整天。

到瞭夜裡,兩人朦朦朧朧的要睡,耳邊聽得有人說道:“報告司令,第一批隊伍開始進攻縣招待所瞭!”

陳大光聲若洪鐘的答道:“好!”

無心似睡非睡,心想紅總竟然已經打到瞭聯指總部,難道小丁貓要完蛋瞭?

未等他想出眉目,頭頂忽然起瞭一聲怒吼。他打瞭個激靈,睜開眼睛就見隧道之中一片忙亂。連忙把蘇桃也推醒瞭,他起身問道:“陳主任,怎麼瞭?”

陳大光往腰間掛瞭幾枚手雷:“撤退!”

在衛兵的護送下,無心背起睡眼惺忪的蘇桃,跟著陳大光往隧道外的荒野地裡跑,一群人跑成瞭草上飛,兩隻腳恨不能不落地。一鼓作氣跑到安全地帶瞭,陳大光喘著粗氣趴伏在草窠子裡,通信員則是擺起電臺迅速發報。無心蹲在陳大光身爆就聽他氣喘籲籲的自言自語:“媽的,想堵老子?門兒都沒有!”

隧道方向很快起瞭響,陳大光紋絲不動,直到通信員向他通報瞭最新戰況。帶著剛被蚊子咬出的一身大包起瞭立,陳大光一馬當先的返回隧道。企圖隧道偷襲陳大光的聯指戰士已被紅總的援兵盡數擊斃。隧道通體成瞭黑色,燙如火炭,是被聯指用火焰噴射器燒灼過瞭。

隧道是住不得瞭,無心隨著陳大光換瞭地方。心驚膽戰的熬過一夜,翌日依舊是戰火連天。聯指顯然是真落瞭下風,因為紅總的隊伍裡應外合,已經占據瞭大半文縣。

陳大光有一點“狡兔三窟”的意思,每隔幾個小時便要換一次陣地。無心跑不動瞭,帶著蘇桃在一處斷壁殘垣後休息。斷壁殘垣就在縣招待所的後方,招待所裡還有人在抵抗,但是據說小丁貓等人已經早撤瞭。

到瞭下午,無心餓得發昏,蘇桃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更是耐不住饑。無心急瞭,又聽招待所一帶已經聲疏落,便打算帶著蘇桃過去碰碰運氣。如果招待所已被紅總攻克,自己也能進去找點吃喝。

他很謹慎,帶著蘇桃在瓦礫堆上匍匐前進。一點一點的挪到瞭招待所一側,無心和蘇桃從坍塌瞭的圍墻中,意外的看到瞭丁小甜。

院內亂七八糟的壘著沙袋,丁小甜就趴在一堆沙袋後面,正在遙遙的對著院子另一側的戰友喊話。院子裡已經沒有多少人瞭,丁小甜的身邊躺著兩具屍首,都是中彈而亡的青年。而丁小甜喊完話後一回頭,忽然看到瞭煙熏火燎的蘇桃,登時愣瞭一下。

蘇桃也是一怔,但隨即小聲開瞭口:“你還打啊?你快跑吧!”

丁小甜本來就醜,如今塗瞭滿臉煙塵,更醜瞭。抱著沖鋒又狠狠的看瞭蘇桃一眼,她開瞭口,嗓子啞得像個男人:“別往前賺前頭還有我們的人。”

蘇桃知道她心腸不壞,甚至是個好人。忽然想起她對自己的好處,蘇桃幾乎著急瞭:“小丁貓都走瞭,你還留?你傻呀?”

丁小甜仿佛已經不屑於解釋,對著蘇桃笑瞭一下,她的神情堪稱平靜:“殺瞭我一個,還有後來人。”

蘇桃真急瞭,可是又知道自己說不動她,情急之下隻會重復:“你傻呀?你跟著小丁貓他們跑啊!他們都走瞭,你還不走——你傻呀?”

丁小甜不看無心,隻看蘇桃。蘇桃急得語無倫次,倒是讓她又笑瞭。笑過之後她從腰間抽出瞭彈夾,一邊上子彈一邊收斂笑容說道:“我們的想法不一樣。紅總很快還會發動進攻,你快滾吧,不要給我添亂。”

蘇桃哭唧唧的還要勸,可丁小甜忽然變瞭臉,扭頭對她吼道:“滾!不要蠢頭蠢腦的煩人!”

無心把蘇桃強行的往後拽。等到距離丁小甜足夠遠瞭,無心對蘇桃說道:“別費勁瞭,她不能聽你的。”

蘇桃想不通,對著無心嘀嘀咕咕:“小丁貓都跑瞭……”

無心忍饑挨餓的答道:“我看全文縣的聰明人,隻有陳大光一個。除瞭陳大光,其他的人全都多多少少的在發傻。”

蘇桃想瞭一想:“小丁貓也傻嗎?”

無心向她揚眉一笑:“你往後看吧!”

兩人不敢再動,在瓦礫堆裡趴瞭小半天,直到傍晚時分,才像兩條野狗似的起瞭身,癟著肚子往前溜達。

招待所已經徹底被紅總攻克瞭,正有紅總的戰士進瞭一樓餐廳找吃找喝。有吃飽喝足瞭的站在院內,仰著腦袋向樓頂張望。無心和蘇桃試試探探的進瞭大院,有樣學樣的也抬瞭頭,隻見樓頂固定著一桿殘破的聯指旗幟,而下方跪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摟著旗桿,正是丁小甜。

蘇桃驚叫一聲,隨即抬手捂瞭嘴,不敢說自己認識聯指分子。而無心問瞭旁邊的觀眾:“樓頂上怎麼還有人?”

對方看瞭他一眼,認出他是陳司令身邊的人,便大喇喇的答道:“死啦!死不悔改,有意思吧?人都往外逃,她往樓上沖,就為瞭保護她們那桿破旗。”話音落下,他舉向上一扣扳機。丁小甜的屍體隨著子彈的力道一跳,然而雙臂死死的環住旗桿,硬是不倒。

蘇桃垂下瞭頭,由著無心把自己領入樓內。一根剝好的香腸送到她的手裡,她略略清醒瞭,抬眼看無心也在吃香腸,才跟著張嘴啃瞭一小口。

到瞭入夜時分,持續瞭兩日兩夜的大武鬥終於結束瞭。

小丁貓和杜敢闖逃瞭個無影無蹤,被俘虜的聯指成員排成長隊,被反綁雙手關進瞭機械學院。大場四周到照燈徹夜雪亮,無心和蘇桃跑去看瞭一次熱鬧,在無數黑沉沉的人影中,他看到瞭陳部長、李萌萌、還有武衛國。

陳部長的頭臉被鮮血糊住瞭,歪著靠在李萌萌身上。幾個月不見,李萌萌忽然長大瞭,看著比蘇桃還成熟一點。她的臉上也纏著骯臟的繃帶,繃帶遮住瞭一隻眼睛。武衛國橫躺在人群中,兩條腿被齊膝炸斷,不知是死是活。無心不出聲,輕輕賺走瞭一圈之後沒有看到顧基,不知道顧基是死瞭,還是逃瞭。

帶著蘇桃進瞭一間空教室,他們在地面上躺瞭。蘇桃枕著他的手臂,輕聲問道:“是不是打完瞭?”

無芯瞭口氣:“應該是打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