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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民國初期 愛情故事

午後天熱,顧大人命令勤務兵在西廂房的大炕上擺瞭一張小炕桌。盤腿坐上炕去,他拎起茶壺先倒出瞭三杯冰涼的碧螺春,然後從衣兜裡摸出一根明晃晃的小金條,“咚”的一聲扔到瞭桌上。

無心赤著雙腳也上瞭炕,又叫月牙過來坐。月牙不願意和兩個爺們兒圍一張桌子喝茶,所以就不聲不響的坐到瞭炕角,低頭擺弄著兩條九成新的綢緞手帕,想看看能不能用它縫個好荷包出來。無心端起茶杯喝瞭一口,發現茶水裡面還放瞭糖,又甜又清香,就主動端起一杯,轉身過去一直送到瞭月牙身邊。

月牙沒吭聲,可是就像受瞭吸引似的,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總要往他身上瞄。忽然見他手心上面橫瞭一條淺淡泛白的小傷口,她登時記住瞭,暗想等到顧大人出去瞭,自己得去給他瞧瞧,皮肉傷遭瞭水,可是愛鬧炎癥。

她不說話,無心也不說話,四腳著地的爬回瞭炕桌旁,和顧大人相對而坐。顧大人見自己那根金條無人問津,就伸手將其向無心一推:“謝禮,收著吧!”

無心本來說好要在飯後講個小故事的,現在講故事的排場都擺開瞭,他卻又不急瞭。對著金條掃瞭一眼,他不動聲色的說道:“一條小黃魚,也不值一萬大洋啊!”

顧大人素來是憑著刀講道理,前兩天他怕極瞭,別說一萬大洋,十萬大洋他也肯答應;但是今天中午他眼看著女煞被無心燒成瞭灰,心中的恐慌隨之煙消雲散,不由得本性上升,躍躍欲試的想要賴賬。大模大樣的對著無心一笑,他開口答道:“哼含本司令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明晃晃的十足真金,能說拿多少就拿多少嗎?”

無心向他一探頭,滿臉都是陰沉神色:“顧大人,你要食言?”

不等顧大人回答,無心閉上雙眼一扯右臂衣袖,右手食指蘸瞭茶水便在桌面上亂畫起來,同時口中開始嘀嘀咕咕。顧大人見狀,嚇瞭一跳:“哎?你幹什麼?”

無心沉著臉,從牙關中擠出回應:“我咒死你!”

顧大人立刻伸出兩隻大巴掌,左右夾攻一把握住瞭無心的手:“別別別,我跟你鬧著玩的!實不相瞞,我的錢在我姨太太的小公館裡,我晚上就去取,我再給你九條小黃魚,說假話天打雷劈!”

無心睜開雙眼,從顧大人的雙手中抽出右手。手掌一抹桌面水漬,他拿起金條爬回月牙面前,把金條直接送到瞭月牙手裡:“你收著。”

隨即他調頭爬回桌邊重新坐好,皮笑肉不笑的一拍桌子:“原來顧大人是在我和鬧著玩啊!哈哈,顧大人你真詼諧。”

顧大人把嘴一咧,苦澀的一笑,心想我買宅子也沒花一萬大洋。頗為尷尬的清瞭清喉嚨,他很不自在的轉移瞭話題:“師父,你不是說要給我們講個小故事嗎?講講吧,我這心裡一直惦記著呢!”

無心點瞭點頭:“好,故事不長,請顧大人和月牙都仔細聽一聽。故事說的是一百多年前,有個小小的京官,姓嶽,受瞭陷害,被朝廷貶來瞭文縣。京官有個庶出的小女兒,名叫綺羅,幼時常說自己前世如何如何,說得很真,傢人聽的驚恐,所以全都不甚喜愛她。及至她長大瞭些許,前世的話倒是不大提瞭,性情卻是變得頑皮淘氣,傢中隻有一個小丫鬟和她最好。京官來到文縣之時,綺羅已經滿瞭十三歲。一日嶽傢女眷乘瞭大馬車去城外廟裡上香,綺羅遇上瞭一位段傢三郎。三郎英俊,綺羅秀美,兩人就看對瞭眼。回城之後,綺羅和三郎想方設法見瞭許多面,漸漸愛成瞭死去活來。然而段傢親自登門向嶽傢提親瞭,京官卻是堅決不允,因為段傢寒微,雙方不能匹配。親事既然不成瞭,綺羅便暗裡和三郎做瞭約定,不能同生,便要共死。一天夜裡,綺羅私自出門見瞭三郎,兩人到瞭僻靜地方,各自拿瞭刀子要抹脖子。哪知三郎一刀子真割下去瞭,綺羅卻是生瞭怯,不肯動手。三郎死後,綺羅獨自逃回傢中,隻對小丫鬟講瞭此事。風平浪靜的過瞭一年,嶽傢女眷照例又去上香,不料眾人一時疏忽,回城時竟發現綺羅和小丫鬟雙雙丟瞭!”

說到這裡,無心暫停下來,轉而問道:“兩位,你們有何評論?”

顧大人先開瞭口:“段傢死瞭個兒子,就不聲不響的算瞭?段三郎說死就死,也沒給傢裡留句話?”

顧大人說完瞭,月牙才在炕角接著說道:“我看綺羅不是什麼正經東西,十三歲就知道跟男人相好。再說倆人都定好瞭一起死,她既然膽小,怎麼不想著提前攔一攔三郎?她不是喜歡三郎嗎?就忍心眼看著三郎死瞭?三郎死瞭她還自己回傢,安安生生過瞭一年?真沒長心!”

無心等到二人都說完瞭,才繼續又問:“那你們再猜一猜,綺羅和小丫鱖是丟到哪裡去瞭?”

月牙猜不出,顧大人遲遲疑疑的答道:“你要是原來問我,我肯定說是被人劫走瞭;但你現在問我,我就有點犯迷糊——總不會是被鬼抓瞭吧?”

無心端起茶杯喝瞭一口:“基本沒錯,她們是被段傢的人掠去瞭。段傢的方法,這裡也不必細說,總而言之,就是趁著她們落單,使瞭迷香之類的手段。顧大人想的對,三郎殉情之前經過深思熟慮,當然會留下遺書,對父母做一番交待——”

不等無心把話說完,顧大人一拍桌子:“哎呀,那綺羅和丫鬟全完瞭,還不得被人先奸後殺?”

月牙本來也打算發些議論的,然而聽到顧大人的妙語之後,立刻把臉一紅,決定不再和他們摻和。

無心微微一:“段傢認為三郎全是綺羅害死的,所以把綺羅活著釘進瞭棺材裡。那時候文縣還沒有這麼大,棺材被埋進荒地之後,小丫鬟也難逃一死,被段傢挖瞭眼睛,塞進瞭旁邊一眼小小的水井之中。”

意味深長的看瞭顧大人一眼,無心忽然笑瞭一下:“段傢從此銷聲匿跡,而嶽傢鬧瞭一陣,找不到人,也就罷瞭。後來文縣日益繁華,那片埋瞭綺羅屍骨的荒地漸漸起瞭人氣,有瞭房子又有街,最後竟然也成瞭個熱鬧的好地方。”

顧大人白瞭臉:“荒地……不會就是我傢吧?”

無心笑吟吟的答道:“女煞當時已經收不住魂魄,時間有限,就隻對我講瞭這些。我想如果小丫頭死後修煉成瞭女煞,那綺羅呢?”

顧大人直著眼睛發起瞭呆,而月牙在角落裡發瞭話:“不好說,反正綺羅沒有小丫鬟冤。”

無心知道她很看不上綺羅的所作所為,正要回答,不料顧大人忽然又一拍桌,怒發沖冠的罵道:“媽瞭個×的!老子活瞭二十八年,還沒有受過這樣的氣!老子花錢買的宅子,那兩個做瞭鬼的臭娘們兒又沒出錢,憑什麼老子不能住,要留給鬼?一百多年前的爛事,和老子有個屁關系?我告訴你們,本司令受夠瞭!明天上午我就帶一個營過去,掘地三尺埋炸藥,管它水井棺材,炸沒瞭算!”

說完這話,顧大人伸腿下炕穿瞭鞋,氣沖沖的就往外走。無心並不攔他,趁著清靜挪到瞭月牙身邊。

月牙見顧大人真走瞭,不由得也松瞭口氣。扯著衣袖拽過無心的右手,她正要去看對方的傷,然而定睛一瞧,卻發現對方掌心平整,根本無傷。

她怔瞭一下,立刻望向無心的左手,無心的左手隨意搭在炕上,掌心向上,也是完好。月牙自認為眼神很好,方才不會看錯,可是方才沒錯,此刻也沒錯。連忙松開瞭無心的袖口,她又是疑惑,又是不大好意思。從口袋裡掏出金條送到無心面前,她低聲說道:“你的東西,你自己收著。”

無心把金條拿起來放回瞭她的手帕上:“不,你收著。”

月牙垂頭說道:“丟瞭我可賠不起。”

無心對著她微笑:“我的就是你的。”

月牙像頭牛似的,也說不出巧話,就單是臉紅:“我不要。”

無心蹲起來,抱著拳頭向他拜瞭拜:“求求你瞭,你要瞭吧。”

月牙渾身都發燒瞭,耳語似的哼唧道:“挺大個男子漢,一點兒都不值錢,說求就求。”

無心立刻用手帕包起金條,塞進瞭月牙的手裡。順勢握住瞭月牙一隻手,他美滋滋的不肯松開。月牙如今無依無靠,婚姻大事全憑她自己做主,所以他想讓月牙盡快愛上自己,一旦愛上瞭,為情所困,想必就不會輕易離開瞭。然後他垂下腦袋,饒有興味的又看瞭看月牙的手,月牙幹慣瞭活,手比臉糙瞭許多。不過無心情人眼裡出西施,隻要月牙肯和他過日子,哪怕再醜十分,他也心滿意足。

月牙任他握著手,一顆心快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不知為何,竟然慌得渾身肉顫。強掙著擠出瞭聲音,她的面孔已經熱到發燙:“一根金條就不少瞭,咱們……走吧!”

無心並不是貪得無厭的人,如果顧大人一定要在酬金上面糾纏不休,他也懶得奉陪到底。用力攥瞭攥月牙的手,他輕聲說道:“明天我們就可以賺今晚我還想再去宅子一趟。”

月牙猛一抬眼:“又幹啥去?”

無心安撫似的松手拍瞭拍她的膝蓋:“你別怕,我就是去看一看,不會驚動瞭誰。若是裡面真沒什麼,那明天我們早早就賺顧大人愛怎麼幹就怎麼幹,我也不管瞭。好不好?”

月牙認為很不好,可是倆人畢竟還不是兩口子,有些話她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