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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第三章 芙蓉帳暖度春宵

“殿下不是在前廳嗎?”史仲侯剛從那點兵奇法中回神,隨口問道。

“都什麼時辰瞭?”夜天凌似是語帶微責,卻掩不住那絲笑意。

眾人方覺已至亥時瞭,素娘笑道:“殿下定是回瞭新房發現不見瞭王妃,看我們隻顧鬧,竟忘瞭時辰,今晚可是洞房花燭夜呢!”

南宮競一拍大腿:“哎呀!被這陣法算數迷住瞭,酒也沒敬,喜也沒道,這真是罪過,還請殿下和王妃恕罪!”

“說起來就沒完沒瞭,誰讓你們此時去研究什麼算數。”杜君述失笑,“如此喜酒也不能鬧瞭,春宵一刻值千金!”

卿塵低頭,紅唇輕抿,夜天凌笑罵:“一群沒規矩的!”

眾人再道瞭喜,紛紛笑著辭出,一時間便走瞭幹凈。夜天凌見他們神情曖昧,無奈搖頭,回身卻見卿塵立在桌旁,笑盈盈地看著他。

她一身鸞服換作瞭煙霞流雲般的輕絹紋裳,那明紅的顏色是一道醉人的濃烈色澤,卻又偏偏濃淺回轉透著些煙雨朦朧的隱約,捉襟繡著對翩躚蝴蝶,和發間那微顫的步搖相映生輝,隻襯得人款款淡淡,明明艷艷,微微一動便籠在瞭煙雲之後般,動人心弦。他上前執瞭她的手道:“哪有這樣的王妃,新婚之夜便找不見人瞭。”

卿塵側頭看他:“他們事先沒知會你嗎?”

“說瞭。”夜天凌挑挑眉梢,“前面鬧得厲害,一時竟沒記起來。”

“那不怪人傢瞭。”卿塵柔柔道。

夜天凌微微一笑,不與她爭辯,隻道:“別動。”

“嗯?”卿塵剛一愣神,卻被他一把打橫抱起在臂彎,眼角看到外面伺候的侍女都笑著低瞭頭下去,急忙輕聲道,“還有人呢!”

夜天凌隻往後一瞥,晏奚早知趣地揮手將眾人遣開,自己也一溜煙地迅速消失在長廊那端,剎那便靜靜地隻剩瞭他們兩人。“現下好瞭?”夜天凌低聲笑問。

卿塵雙頰飛紅,輕聲道:“你抱著我去哪兒?我自己會走!”

“回新房!”夜天凌被她嬌羞的模樣惹得大笑,幾分薄醉暢然心懷,微醺在這柔靜的春夜裡。

卿塵被他笑得嗔惱,卻偏又無計可施,隻能任他抱著自己沿回廊往漱玉院走去。一路上夜天凌低頭看她,也不說話,仿佛看也看不夠。卿塵便安靜地環著他的脖頸,依偎在他溫暖堅實的懷中,那刻溫存,濃濃的、深深的、眷眷的,將這天地也沉醉。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浩瀚耀目的星空中,一道天光漫漫的銀河清晰劃過,飛星碎玉,絢麗如織。星光落處,一葉葉梧桐輕碧淺紫,風微動,點點墜瞭滿地,落下一聲淡淡溫柔。

夜天凌自身後挽著卿塵站在窗前,側臉微動,碰到瞭一點清透的玉墜。

“玉琢鎖兮,充耳誘瑩,玉制鐺兮,充耳誘矣……”他低聲道,那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卿塵耳邊,輕輕地,激起陣陣神妙感覺。

削薄的唇自那玉石上掠過,沿著她修長的脖頸一路流連而下,帶來醇酒入喉的酥軟和熾熱。卿塵輕輕仰頭靠在他懷中,渾身柔若無骨,在他溫柔的攻陷下緩緩沉淪,眼波到處,是醉人心神的煙雨迷蒙。

夜天凌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笑意,仿佛耀目的陽光穿透冰凌,絕峰霧散,微微用力便將她帶入帳中。

芙蓉帳暖,龍鳳花燭流光溢彩,輕紗一般籠在人的身上,朦朧而嫵媚。卿塵靜靜看著他,星眸微醉:“四哥……”

夜天凌俊朗的身影倒映在那灣清光燦渺的深潭之中,手攬她不盈一握的纖腰,低聲在她耳邊道:“叫我的名字。”

那半命令半誘惑的聲音像一道倏忽而至的鋒銳,輕輕掠入瞭她心底,攻城略地,悄然便將人擄瞭去。“凌……”卿塵低聲呢喃,環上瞭他的脖頸。紅酥玉指帶來微涼的碰觸,卻點燃瞭滿腔愛戀。夜天凌一抬手,將最後那道半攏的絲絹掠開。

青絲婉轉散覆,流瀉在香肩枕畔,隱約掩映瞭一抹清麗桃色。

夜天凌靜靜望著卿塵,幽深的眼中滿是驚艷,修長手指帶著無盡的疼惜和憐愛滑過瑩光雪膚,撫上那隻冰清玉潔的銀蝶。

丹紗帳影春宵醉,那銀蝶燦爛,破繭而出,化作瞭華貴明麗的紫翼鳳蝶,輕舞招展,翩躚流連在花間帳底,雲池瓊宇。

此生與君共,萬世千生,比翼雙飛,不思歸。

金殿,明燭,孫仕立在朱紅的九雲盤梁柱旁,眉眼低垂。

堂高殿深,是望不盡的迷暗。燭芯噼啪一聲輕響,琉璃燈罩上映出一抹奇妙異彩,那龍紋栩栩似欲升雲騰空,卻轉瞬便沒瞭去,叫人幾疑看花瞭眼。

安息香繚繞的沉靜中,禮部官員匡為一板一眼有條不紊地呈報著凌王同清平郡主的婚典。

天帝一身青緞閑衫,斜靠在雲錦軟榻上,手中暖著盞溫熱的君山銀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在茶盞上,為臣子的不免越發謹慎瞭幾分。

待說到三地百姓紅綢鋪街送婚祈福,天帝指下微微一頓,半瞇的眼睛略抬瞭抬,一道威沉的目光掠來,匡為頓時語下微滯,悄眼看去,卻隻見君王閉目養神的龍顏,便深回瞭口氣,繼續說下去。

孫仕略帶灰白的眉毛不自覺地動瞭下,雖是晚春瞭,夜裡卻還帶著絲寒,將睡意驅得全無。他怔忡,父子君臣,這一局棋愈走愈深瞭!

“你方才說湛王自懷灤回來瞭?”匡為停瞭說話,似是過瞭許久,天帝隨口問瞭句。

匡為略一斟酌,據實回道:“臣今晚確實在凌王府見到瞭湛王。”

“嗯。”天帝揮揮手,“跪安吧。”

“臣告退。”匡為見狀,躬身退瞭出去。

天帝閉目深思,直至內侍托瞭個嵌金木盤進來,孫仕恭聲道:“皇上。”

見皇上睜眼看來,內侍跪著將諸後妃的名牌呈至近前。天帝目光一動,停在蓮妃的牌子上,手指由那處緩緩掠過,似是滯瞭下,卻轉而在殷皇後那鳳翔展翼的牌子上點瞭點。孫仕上前將那牌子翻過來,內侍便俯身退下,自去傳旨接駕。

孫仕侍候天帝看瞭會兒書,輕聲提醒道:“皇上,時候不早瞭。”

將手中書稿合上,“列國奇志”四個字高華飄逸,映入瞭眼簾,天帝一時有些出神,稍後方對孫仕道:“還不困,隨朕走走去。”

淡月一痕,掩入瞭如織星空,禦庭春徑繁花餘香。天帝頗有些不耐地看瞭看亦步亦趨跟在身旁的內侍們,道:“叫他們不用跟著。”

孫仕回身擺擺手,內侍們退瞭開去,卻不敢散,隻遠遠伺候著。再看著方向,竟是往蓮池宮去瞭,孫仕心知不能勸,唯有快步跟瞭上前。

甫至宮門,便聽得一陣低低的吟誦聲入耳,在這原本靜謐的夜色下婉約恍惚,卻又帶著十分的虔誠和莊穆。

如此熟悉的《古源經》,天帝在一棵木樨樹下站定,遙望蓮池宮正殿。

依稀曾記得那日,他的西征大軍帶回瞭柔然最美的女子,送至宮中等待皇兄的召見。

那一夜,他也是在庭中樹下站瞭許久。一晃經年,每每心頭仍會浮起那淡寂的經文,似是哀傷,似是輕愁,伴著三更細雨,落花紛紛飄碎瞭一地。

一路征塵南北,這《古源經》的吟誦曾日日相伴軍中,不絕如縷,如泣如訴,一絲一波早已亂入瞭神魂。

三十餘年前那抹冰山雪蓮樣聖潔的身影,同如今大殿中青燈下白衣素顏依稀仿佛。盡瞭千般歲月,依舊能勾起昔日年少氣盛鐵血柔情。

浮光掠影,仿若褪至瞭極輕,極淡,卻又絲絲韌韌,糾結如許。

靜謐的夜中木樨樹悄然招展,綻吐瞭枝葉芬芳,帶著些蠱惑似的迷離。多少年隱忍,步步為營,如今坐擁天下,卻換不見伊人一笑,天帝眼中不自覺掠過一絲深沉精光。

眼見站得久瞭,孫仕謹慎地上前道:“皇上,皇後娘娘那兒怕是還等著呢。”

天帝眉頭一皺,望向四周層疊起伏的殿閣,突然吩咐道:“告訴皇後,朕今晚不過去瞭。”說罷袍袖一甩,大步走往蓮池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