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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三十一章 花令繽紛各自春

賜酒之後,天帝令皇子們歸席,與吐蕃贊普繼續宴飲。教舞坊獻上新演練的胡歌鼓舞,席上觥籌交錯,鬥酒愉樂。

過不多會兒,待歌舞結束,四周忽聞鼓聲再起。眾人皆停杯張望,隻見場中幾道長長紅綢突然高高吊起一個銅鏡大小的雕花金球,與此同時,場外一匹赤鬣錦鬃馬奔馳而來,馬上有一騎裝女子於疾馳之中彎弓搭箭,箭去如風,正中金球。

金球遇箭而裂,化作兩串金花迎風飄落,那女子還弓身後,竟脫開韁繩俏生生立於馬背之上,雙手一伸,準確地抄中半空落下的花朵。

眾人贊呼聲中,隻見她馳至主臺之前馬速漸緩,輕盈翻身,下馬將一串金花托起,送至赤朗倫贊面前,嬌聲笑道:“聽說吐蕃國有以哈達敬獻貴客的風俗,我們天朝也用花環歡迎贊普東來中原!”

赤朗倫贊微笑受瞭她一禮,她轉身再對景盛公主獻上花環,“歡迎公主回朝!”

殷貴妃隨侍在天帝身邊,此時笑道:“原來是采倩這丫頭,就她古靈精怪的花樣多。”

天帝亦笑說:“嗯,騎術箭術都很不錯。”

殷采倩道:“皇上,咱們天朝男子馳騁瀟灑,女子也不輸於人,采倩想借擊鞠場地為皇上和贊普表演射花令,以助酒興!”

這射花令是士族子弟閑暇時常玩的遊戲,融合瞭箭術、騎術、擊鞠和文字詞令於其中,也是十分有趣。天帝道:“光是遊戲不行,朕命你們也比試一場,你覺得如何?”

殷采倩道:“那便是雙龍搶令,采倩遵旨!”

天帝問道:“你想邀誰和你搶令?”

殷采倩略一思索,揚眸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賽要尋高手。”說著她上前幾步在凌王身前一拜,“四殿下的箭術在軍中是數一數二的,采倩鬥膽,請四殿下賜教!”

夜天凌微微一怔,場中輕聲嘩然,頓時議論紛紛,誰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凌王叫陣。

夜天凌坐於席間,在她說完之後略靜瞭靜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地抬頭看向他,光彩飛揚的深處略有一點兒羞喜。夜天凌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對視,其中隻是無底似的幽黑。

太後問他道:“凌兒,人傢向你叫陣瞭,你還不快應下?”

夜天凌聞言,方站起來對太後輕輕躬身,淡聲道:“孫兒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抬,卻正落在卿塵身上。卿塵也恰往他處看來,與他目光相觸的瞬間唇角似有些許笑意淺影,在陽光下清透浮過,轉而消失在眉梢眼底。

鸞飛手指叩瞭叩身前長案,突然低聲對卿塵道:“姐姐,咱們下場殺殺她的威風去,不能讓殷傢太得意。”

卿塵聽她如此說,微微挑一挑眉梢,問道:“你想要和四殿下組一隊?”

殷傢與鳳傢相互試探較量,已非一日之事,鳳鸞飛同殷采倩向來不和,自然不會讓她在此獨占風光,如今要借凌王的強勢,壓制她的彩頭,點頭道:“沒錯,這正是好機會。”接著對太後輕聲道:“太後,射花令沒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幫四殿下可好?”

卿塵頗為無奈,卻也暗思鸞飛聰明,借太後懿旨行事,誰也沒有話說,況且隊中有夜天凌這樣的高手,幾乎亦是穩贏的局面。果然太後聽瞭便命她們去。夜天凌此時已上馬入場,似並不在意與何人搭檔,隻對她們點點頭,靜候殷采倩那邊邀人出賽。

觀臺之上,殷貴妃恰對夜天湛看過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長身而起,“男少女多也沒意思,不如我與四哥一起陪她們玩兩局吧。”

他笑意潤雅,話說得在情在理,但如此一來,眾人多少都覺出瞭些別樣的意味。此時天帝似是隨意道:“灝兒,你下場與湛兒他們一隊,凌兒箭術厲害,別讓他們受欺負。”

此言一出,殷貴妃臉色微變,鳳衍亦是神情一動。太子有傷在身,天帝卻依舊如此安排,生生壓瞭湛王一頭,其中深意耐人尋味。

太子道:“兒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滿是擔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場。

殷貴妃即刻笑道:“皇上,看著他們竟叫人想起年輕時候,那會兒咱們也常玩這射花令的遊戲呢。”

天帝神情淡緩,道:“朕記得當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

殷貴妃道:“臣妾還不是常常輸給皇上?”天帝笑而不語。

卿塵手撫雲騁鬃毛,遠看著形勢微妙變化,好好一場遊戲弄得如此復雜,既覺無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側首,意外看到夜天凌唇角亦泛起一絲譏誚冷笑,在她目光落去時他突然轉頭,兩人都在對方笑謔的神情下一愣,隨即不約而同地微微揚眉。

鸞飛見對方定瞭人,便道:“我猜他們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殿下搶令,太子殿下接令,咱們這兒如何應對?”

射花令的遊戲一般是每組三人,場中四周高吊多個擊鞠用的鏤空彩球,每個彩球下掛著一道金牌,牌上書有不同的花令。場外先由令官給出花令首句,射令之人便要據此射下對應的彩球,彩球落地,第二人隨即跟上搶令。射失或射錯的一方必須對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資格去搶,搶令時用擊鞠的長杖,要以最快的速度將球傳給接令之人,如此擊鞠的快和巧就十分關鍵。接令之人徒手接球,最重要的便是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後若連不上尾句,還是要將彩球拱手讓人。如此環環相扣,每一環節都講究配合默契,考較典故詩詞,最後依據所獲彩球數量,多者勝出。

卿塵曾在宮中玩過幾次射花令,想瞭想道:“四殿下是定瞭要射令的,我們兩人需得揚長避短,馬上俯身接物我並不是很擅長,不如由你來接令,我的馬快,對七殿下擊鞠的手法也比較熟悉,便來搶令好瞭。”

鸞飛悄聲對她笑道:“太子臂上有傷,姐姐是讓著我呢。不過七殿下擊鞠之技雖十分厲害,但對姐姐也定會讓上三分,咱們贏面頗大。”

卿塵輕輕瞪瞭她一眼,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深邃的目光落來,看去時,見夜天凌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間掃過,聽他淡淡道:“待會兒跟緊我的馬。”說罷率先策馬入場。

對方的安排果然如鸞飛所料,夜天湛見對手是卿塵,似乎並不很意外,依稀輕嘆瞭口氣,於陽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

吐蕃眾人倒是從未見過射花令的遊戲,人人拭目以待。隻見早已備好的彩球經紅綢拉動開始旋轉,邊鼓三通之後一聲金鐘玉鳴,隨著令官高聲吟道:“誓揮鐵騎破千城。”場中駿馬輕馳,兩道箭影同時激飛,彩球應聲落下,偃月長桿前後競逐。

但見碧草飛花,彩令繽紛,快馬時羽箭電射,球飛處長桿奔月,中有輕衫如玉,頻頻妙語連珠,直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殷采倩敢向夜天凌挑戰,箭術果然不凡,輕快精準,雖先被夜天凌壓瞭一籌,卻始終緊追不舍。卿塵駕馭雲騁,緊緊隨在夜天凌身旁,三箭之後,她便感覺到夜天凌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地落於她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驚嘆稱奇。

隨著花令越轉越快,場中眾人馬速漸急。每逢射令,風馳、雲騁並駕齊驅,如風雲電逝,流光輕閃,場外隻能看到兩道白影倏忽疾馳形影相隨,踏風騰雲,渾若一體,忍不住紛紛喝彩。

鸞飛在旁馬快人俏,與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黃衫各擅勝場,明媚高華交錯風流。一旦卿塵得球,她即刻上前接應,馳馬俯身,裙帶飄搖,如同彩蝶穿花,香風飛掠,已將花令抄在手中。

如此對方連失兩令,卿塵再接一令,忽而覺得手下吃緊,身邊人影微閃,夜天湛倜儻微笑出現眼前,球杖已電閃般觸往球身。

卿塵知道他帶球的技術十分瞭得,球一旦到瞭他杖下便絕難奪回,長杖斜帶搶至球旁。誰知雙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塵把持不住,球杖幾欲脫手。夜天湛卻抬手一送,竟於錯身瞬間將球杖重新遞還與她。

卿塵愣愕,見夜天湛俊眸中似盛著愉悅春光,微笑示意她繼續,她心中生出些異樣感覺,亦對他報以淺笑,手下球杖卻避開,這一令不再爭擊。

“萬點春,一枝秀。”

雙箭輕嘯,幾乎同時射中花令,彩球墜落,卿塵和夜天湛難辨勝負,同時吟出下句:“千秋歲,燕雙飛!”杖出雙月,橫空送球,鸞飛與太子躍馬騰空,搶上近前,便是最後輸贏。

不料高處雙箭相交,殷采倩不敵夜天凌箭上力道,原本應該落至場外的羽箭竟改變方向飛墜場中,墜落之時力道未衰,竟恰恰擊在鸞飛馬首。

那馬受驚失蹄,電光石火之間,太子馬速驟然加快,抬手已將鸞飛抄住,回臂一帶,鸞飛借勢松開韁繩,輕如飛燕般落在太子馬前。她驚魂甫定低頭一看,手中竟正握著那飛來的花令,忽而撲哧一笑,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將花令奉上:“殿下贏瞭,鸞飛認輸。”

太子接過花令,抬手時似有些吃力,微皺瞭皺眉,卻於低頭處含笑看瞭鸞飛一眼。

殷采倩與眾人縱馬上前,十分不豫地瞪視鸞飛,眼中頗含敵意。鸞飛卻視而不見,隻笑著對太子稱謝。

如此一來,雙方便以和局告終,赤朗倫贊雖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漢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這場雙龍搶令文武雙彩,令他大開眼界,遂命扈從傾倒瞭數盞烈酒,親自敬與六人。

赤朗倫贊先幹為敬,太子與夜天凌等舉酒還禮,三口飲盡。鸞飛和殷采倩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後將酒喝幹。

卿塵自一次醉酒後知道自己不能飲酒,接過這大盞烈酒後十分躊躇。勉強喝瞭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勁嗆,如燒如灼。先前半日奔馬疾馳,她本便覺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間燒上來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皺眉。

但照吐蕃禮俗,拒絕第一盞酒極為失禮,她見赤朗倫贊正看著自己,當著兩國文武大臣無論如何退卻不得,心下一橫,便準備將酒喝下。卻不料身旁有人突然抬手,卻是夜天凌擋瞭她的酒盞,“贊普,清平郡主不善飲酒,依我天朝之禮,這盞酒可由他人代飲,不知贊普意下如何?”

赤朗倫贊亦看出卿塵勉強,笑道:“入鄉隨俗,殿下請!”

卿塵對夜天凌感激地一笑,夜天凌接過她手中酒盞,仰頭幹盡。赤朗倫贊喝道:“好酒量!”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誠豪爽。方才擊鞠之時他便十分有心交結夜天凌,轉身復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殿下一盞!”

夜天凌面不改色,亦不推辭,接過酒盞對赤朗倫贊微微致意,再飲而盡,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哄然叫好,無不佩服。

赤朗倫贊十分高興,以手按胸對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濃,吐蕃與天朝情同兄弟,願結永世之好!”

天帝龍顏大悅,率群臣舉盞,與吐蕃賓客共飲,以祝兩國交好之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