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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帥府

杭州,齊督軍行轅。

齊得勝大帥早就聽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古話,所以帶著大軍一進江蘇地界,就先直奔瞭杭州。要說繁華,杭州是比不上上海那十裡洋場的風光,但齊大帥雖然瞧著是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其實內裡是個講情趣的人,並不隻知道湊熱鬧,在杭州住得也很自在,並且發揮瞭博愛精神,就地納瞭三個黃花大姑娘做姨太太。

他的居所,也就是旁人口中的大帥府,也是一處十分舒適的大宅子——宅子必須得大,不是因為他傢裡人口多,他孤身一人帶兵過來,傢裡的人口滿打滿算,也就是一位大帥加上三位姨太太,宅子大,是因為他這人有一點賊的精神,無論到瞭哪裡,都不走空。此次一路從北打到南,他沿途搜羅瞭不少好東西,尤其高妙的是挖瞭幾座古墳,從裡頭掏出瞭不少古物。那些古物綠銹斑斕,瞧著不甚美觀,但是據齊大帥的謀士鑒定,這些東西很有可能都是國寶。既然是國寶,齊大帥就不能隨便地找瞭地方安置它們,非把寶貝存在傢裡才能安心。

傢裡有瞭寶貝鎮宅,身邊也有美人相伴,前線又暫時停瞭火,齊大帥一時間竟是無憂無慮起來。然而好日子過瞭沒有幾天,他傢中這三位美人鬧瞭起來。三位美人原來也是各有姓氏的,如今到瞭齊大帥身邊,統一的改瞭名字,分別叫做如蘭、如菊、如梅。起初是如蘭先鬧的,說是夜裡上茅房見瞭鬼,嚇得她大半夜裡鬼哭狼嚎,齊大帥聽瞭,感覺這話是扯淡——首先,他自己是個殺人如麻的好漢,就不信、也不怕鬼;其次,他這傢可和平常的人傢不同,他這前後院都住著衛隊士兵,士兵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小夥子,一身陽剛之氣,單憑這一點,也不應該會有鬧鬼的事。

齊大帥既是有著這樣的思想,那如蘭又是三位美人中最不美的一個,齊大帥便振作夫綱,扇瞭她一個嘴巴子:“再胡說八道,老子斃瞭你!”

如蘭不敢鬧瞭,到瞭晚上掌燈時分,她偷偷地去對如菊和如梅訴苦:“真的有哇,我在那裡剛一蹲下,就覺著有一隻手摸瞭我的腳腕子,我伸手一摸,果然就碰著瞭冰冰涼的東西。”

如菊有些緊張:“不是摸到瞭糞吧?”

“呸呸呸!越說越惡心瞭。當真摸到瞭糞,我回去洗洗就是瞭,何至於要嚇得又哭又叫?我告訴你,我是千真萬確摸到瞭一隻冷冰冰的人手啊!”

如梅較有智慧,當即聽出瞭問題:“是不是這府裡有臭流氓,夜裡故意躲在茅廁裡,想要占女人的便宜?”

如蘭連連的搖頭:“女人夜裡解手,大多都是在房裡坐馬桶的,我要不是嫌有氣味,我也不往外頭那茅廁裡跑。那人若像你說的那樣,真是個流氓,那麼這大冷的天裡,他要在茅廁裡躲多久,才能遇到一個女人?況且茅廁才有多大的地方?我的四周都沒有人,他總不能藏在茅坑裡吧?”

她這樣一講,也很是有道理。如梅如菊想瞭想,也想不出什麼對策來,隻能安慰她道:“往後你夜裡就不要出去蹲茅坑瞭,外頭的天這樣黑,就是什麼都沒有,也怪嚇人的呀!”

如蘭連聲的答應,如菊如梅見她依然是面無人色,便親自送她回瞭房去。把如蘭安頓好瞭,如菊如梅手挽著手往回走,因見這天已經黑透瞭,但是又還沒到掌燈的時候,處處都是黑沉沉的,如菊便小聲說道:“梅妹,你說這宅子後頭那些空屋子裡的東西,真的都是寶貝嗎?”

如梅緊瞭緊身上的桃紅鬥篷:“應該是,不是說那些都是幾千年前的東西嗎?”

如菊小聲笑道:“幾千年前的東西都能讓他們給刨出來,這也真是一種本事。”說到這裡,她用胳膊肘一杵如梅,“梅妹,你別跟我胡鬧,怪癢癢的。”

如梅扭過頭來望向她:“我好好的走路,鬧你什麼瞭?”

如菊抬手又打瞭她一下:“你少上頭上臉的,自己又不是沒有,摸我幹什麼?”

如梅向旁退瞭一步:“你瘋啦?我又不是個爺們兒,誰稀罕摸你?”

如菊抬手一指胸口:“你個短命的,還敢抵賴?”

如梅向她胸前一看,登時愣住瞭,而如菊眼看著如梅已經距離自己有兩尺遠,便慢慢地垂下瞭頭,對著那捂在自己胸前的兩隻手,也愣住瞭。

那手不小,細瘦慘白,五指張開瞭,好像兩隻雪白的大蜘蛛,扣在如菊的胸口。

短暫的寂靜過後,如菊慘叫一聲,拼命地蹦跳拍打胸前那兩隻白手,如梅則是癱倒在地,走腔變調地喊“救命”。屋子裡的老媽子和前頭的衛兵聞聲趕瞭過來,齊大帥也拎著手槍登瞭場,面對著滿地亂滾鬼哭狼嚎的兩位佳人,齊大帥剛想再一人賞一記耳光,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便是問道:“怎麼著?你倆也見瞭鬼瞭?”

如菊和如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隻剩瞭點頭的力氣。

齊大帥皺瞭眉頭,掂瞭掂手槍說道:“老子最恨那妖言惑眾的人,你倆要是跟我說瞎話,可別怪我翻臉!”

如菊和如梅聽瞭這一番恐嚇,全不在乎,依舊隻是哭。倒是人群中一個老媽子低聲開瞭口,吞吞吐吐地說道:“大帥,這應該也不是兩位太太胡說。實不相瞞,這都一個多禮拜瞭,我們天天夜裡也怪怕得慌的。確實……是有點不對勁。我們半夜總能聽見外頭有什麼東西,嘶嘶地吹氣。我們幾個有年紀的……夜裡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掀瞭被窩……”

齊大帥對著老媽子眨瞭眨眼睛,覺得對方的年齡足可以做自己的嬸子,這樣年高的女性,應該不至於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這他媽的就怪瞭事瞭!”齊大帥沉吟瞭片刻,說道,“難不成,我傢裡不但鬧鬼,鬧的還是色鬼?”

說完這話,他“哼”瞭一聲:“好!那本帥這兩天拼著不睡覺,也要會一會這色鬼!本帥素來神鬼不忌,這回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厲害,還是我厲害!”

齊大帥乃是一條勇毅的好漢,說要親自捉鬼,翌日夜裡就真不睡瞭。又因為那鬼總和婦女們過不去,所以他索性鉆進瞭老媽子的房間裡。

老媽子們各找地方安身去瞭,齊大帥坐在老媽子們的熱炕頭上,也不點燈,專等著那色鬼來。然而那炕頭既熱,周圍又是一片黑暗,齊大帥等待瞭良久之後,沒有等來鬼怪,隻等來瞭困意。張開大嘴打瞭個哈欠,齊大帥出身草莽,也不講究,往下一倒就要睡覺。

然而就在這時,他覺著這屋子裡仿佛是多瞭個人。

立刻圓睜瞭二目,他且不動,倒要看看這個人意欲何為。那人走路輕飄飄的沒有聲音,依稀隻能聽到一點窸窸窣窣的輕響。忽然一隻手落到瞭齊大帥的粗腰上,齊大帥依然躺著不動,心想你摸吧,等你摸到瞭老子的胡須,老子再讓你知道怎麼死!

那隻手落到瞭齊大帥身上,摸瞭摸又拍瞭拍,然後沒往上走,而是往下走。往下走也沒關系,齊大帥想,下方也有明證,足以讓他知道老子是個帶把兒的。

果然,那隻手一路摸到瞭齊大帥的下腹,又繞過去摸瞭摸齊大帥的屁股。齊大帥終於忍無可忍,一挺身坐瞭起來:“好你個——”

他這話沒罵出來,因為兩隻冰涼的大巴掌貼上瞭他的臉,劈頭蓋臉地好一頓揉搓。他摸著黑要和對方打鬥一場,可對方輕飄飄的不落地,在他身上頭上一味地隻是亂摸。齊大帥活瞭三四十歲,還沒有被人這樣揩過油,此時也顧不得其他,跳起來一邊大罵,一邊在炕上撲來撲去地亂抓。外頭的士兵聞聲沖瞭進來,而齊大帥在驟然亮起的電燈光中爬起來,就見房內除瞭自己和士兵之外,再無旁人,方才的遭遇,竟真像是遇瞭鬼瞭!

齊大帥的大臉,原本總是油光滿面的,如今失瞭血色,兩撇翹起來的小胡子如今也有瞭耷拉的趨勢。定下神來想瞭想,他自己嘀咕道:“這鬼沒有人性啊!要不是老子威武剛猛,方才非把貞操搭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