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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旅途之終曲

小青一屁股跌坐在瞭水泥地上。

慌忙抬頭向上看,她看到瞭金性堅的臉。這張臉,她見過幾次,是認識的,但她印象中的金性堅隻是個嗜睡的病夫,一個病夫的身上,不該散發出這樣的壓迫力來。

她連蓮玄都不怕,可是無端地怕起瞭他。

這時,金性堅彎下瞭腰。

他伸出一隻手,覆住瞭她的頭頂。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直到一股子力量壓下來,讓她不得不低頭,不得不趴伏,不得不從一個人,變回瞭一條蟲。

而且,還是一條指頭長的小蟲。

金性堅收回瞭手,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玻璃瓶。擰開瓶蓋,他把軟趴趴的小青捏起來扔進瞭瓶子裡,又把瓶蓋嚴絲合縫地擰好——瓶蓋上紮瞭幾個透明窟窿,不至於讓小青在裡面憋悶而死。

他做完這一套手續之後,蓮玄也跌跌撞撞地過來瞭:“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你把那妖精收瞭?”

金性堅伸手摸索到瞭一面墻壁,扶著墻壁慢慢地坐瞭下去:“我進來許久瞭,本來是想由著你們打,打出瞭結果再說。可是……”

他喘瞭幾口粗氣,聲音低瞭些許:“你們打得這樣不堪入目,又僵持不下,我懶怠等,就出瞭手。”

蓮玄提著褲子,有點不好意思:“那妖精呢?她可真是把我害苦瞭!”

金性堅點瞭點頭:“我知道,但是我留下她有用處。”

“幹什麼用?給你當老婆?”

金性堅不為所動,輕聲答道:“我現在處於非常時期,身邊很需要一個妖精做幫手。這條青蟲,我看就很適合。我若是早得瞭這樣一個幫手,也不至於要在白公館替你擋子彈。”

“這蟲子壞透瞭,你敢用她?”

金性堅笑瞭一下:“她怕我,不敢害我。”

“那我呢?我就白白地被她陷害瞭?等到明天輪船靠瞭碼頭,你們可以堂堂正正地下船去,我怎麼辦?”

金性堅從衣兜裡掏出那隻玻璃瓶,放在瞭地上,低頭說道:“你去把他的罪名洗刷幹凈,我保證不讓他殺瞭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暫且休戰,如何?”

青蟲在玻璃瓶裡拼命地點頭——她還沒有摸清金性堅的身份,憑著直覺也感覺不出,不過,他身上有股奇異的力量,她確實是怕他。

蓮玄看金性堅說兩句話就要喘,便不忍心駁他,隻問:“怎麼洗刷?”

金性堅答道:“她的事情,你不必管。”

金性堅把小青放瞭出來,然後自己回瞭頭等艙,繼續高臥去瞭。

小青不敢閑著,午夜時分,甲板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唯獨她要頂著刺骨的寒風,走進那個安放女屍的禁區裡,一層一層地解開女屍身上的帆佈。等到把那外層帆佈和裡層的袋子都移開瞭,那具木頭木腦的女屍露瞭出來——真是木頭木腦的一個木頭人,是小青施瞭妖術在上面,才讓它在眾人眼中顯出瞭女屍的樣子。這種假象不會持久,因為太費她的力氣。

扛著這一具木頭人,她悄悄地也溜回船艙裡去瞭。

一夜過後,天空竟然放瞭晴。

天氣既好,輪船又馬上要到上海,船上旅客精神振奮,醒得也就格外早些。金性堅睡得迷迷糊糊,就聽走廊裡忽然響起一聲尖叫,一聲過後,接二連三又有幾聲,吵得他拉起毯子,蒙住瞭腦袋。

與此同時,走廊裡站著的人,都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和精神。

因為他們看見走廊盡頭的屋子開瞭門,一個垂著及肩長發的摩登小姐走瞭出來。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這位小姐,本應該是被層層帆佈包裹著放置在甲板上的!

而摩登小姐若無其事地鎖瞭房門,要往外走。旁邊一個男子顫顫地開瞭口:“您是……陳小姐吧?”

陳小姐一點頭:“是我。”

男子的聲音更顫瞭:“你……你……你不是死瞭嗎?”

陳小姐將眉毛動瞭一動,似乎是有瞭一點怒容:“你才死瞭。我身體不舒服,在屋子裡躺瞭兩天而已,你憑什麼說我死瞭?”

說完這話,她邁步就走。

半個小時之後,甲板上擠滿瞭人——他們自覺著都不是精神病患者,可那“女屍”此刻確實是正坐在餐廳裡喝咖啡,而甲板上也確實沒瞭那一小塊用沙袋隔離出來的“禁區”。

仿佛船上從來沒有出過命案。

被看成是殺人兇手的大個子男人也站在瞭甲板上曬太陽——難道他不是被水手捆起來的嗎?他是什麼時候被釋放的?

船長和大副等人聞訊趕來,看著眼前情景,怔怔地不能解釋,並且也感覺自己要瘋。

下午時分,輪船到達瞭上海的十六鋪碼頭。

蓮玄提著兩隻大皮箱,跟著金性堅下輪船走棧橋。出瞭碼頭之後,金性堅叫來兩輛黃包車,輕車熟路,直奔瞭東亞飯店。

他在東亞飯店開瞭兩間房間,蓮玄這些天吃盡瞭苦頭,如今坐在那柔軟的大床上,就舒服得簡直起不來:“我是沒力氣再動瞭,你要休息,請到隔壁去吧!”

金性堅照例是不理他,坐在窗前的沙發椅上打電話。

蓮玄躺瞭下去,靜靜聽著,等到金性堅把電話掛斷瞭,他才問道:“姓莫的是什麼人?你叫他過來幹什麼?”

金性堅端起茶杯,喝瞭一口熱茶,聾瞭一樣。

蓮玄也習慣瞭,並不氣惱,而過瞭半個多小時,那位莫先生趕瞭過來,卻是讓他一挺身坐瞭起來。

莫先生居然也是個妖精!

莫先生見瞭金性堅,畢恭畢敬地很老實,金性堅見瞭他,先問道:“你和陸天嬌小姐,在上海生活得還好嗎?”

莫先生像是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笑瞭笑:“挺好的,多謝金先生當初幫忙。”

金性堅把一樣小東西放在瞭桌上:“現在,我也請你幫個忙。”

小東西是一張存折,存折上面又放瞭一隻印章,莫先生看瞭,不明所以。

而金性堅又說道:“我想請你代我去一趟匯豐銀行,用我的印章,把這張折子上的錢都取出來。”

莫先生走上前來,拿瞭存折打開一看:“喲,這麼大的數目……”

他顯出彷徨的樣子來:“我一個人取這麼多的錢,是不是不大合適?要不然,您再派個人跟著我同去吧!”

金性堅一擺手:“我既然委托瞭你,就是信得過你。你現在就去,我急等著用錢。”

莫先生答應一聲,急急地轉身就走。待他走瞭,蓮玄起身湊瞭過來:“你是怎麼回事?左一個妖精右一個妖精的,你什麼時候又回你的妖精窩裡瞭?”

金性堅答道:“我們現在都是不要多露面為好。那隻貘倒是個老實的,可以相信。等錢到瞭手,我們去趟杭州。我記得我在杭州住過許久,也許在那裡,我能找到我的東西。”

“你活該!你的東西有多重要,你自己不知道嗎?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能隨手亂丟?現在好瞭,搞得焦頭爛額,如果實在找不全,都不知道後果如何!日子越來越近瞭,到時候真湊不齊的話,我看你怎麼辦?我真是不知道你的年紀都活到哪裡去瞭,八成是活到狗身上去瞭!我活到現在,連一個銅子兒都沒有亂丟過,而你……”

金性堅由著他長篇大論,好容易抓到瞭他換氣的空檔,金性堅把裝著青蟲的玻璃藥瓶往桌子上一放:“你的話很有道理,但我沒有精神奉陪,不如請這位小姐代表我,和你好好地聊上一夜,好不好?”

蓮玄立刻就閉瞭嘴。

他這一次的閉嘴時間長達三十六個小時,直到翌日下午坐上前往杭州的火車瞭,他才終於忍耐不住,讓自己的牙齒又見瞭風。